翌日,端午龍舟賽,風大、雨急、浪洶湧。岸上雖打著五顏六色的油傘,人們還是全身淋透。龍舟裏百裏挑一的壯漢子,赤露的上身,雨點打在肌肉上猶如砸中牆壁,濺起小水花。左側岸上最好的位置臨時搭建了一座頗為華麗的看台供官員就坐。在這樣疾風暴雨的早晨,看客是為熱鬧而來?不是。龍舟手是為賞金而來?也不全是。他們僅為一個名字而來——屈原。傳說,屈原於五月初五自投汨羅江後,當地百姓聞訊馬上劃船撈救,從源頭到洞庭湖,終不見屈原的屍體。那時,恰逢汛期,洞庭湖麵上的小舟匯集在岸邊的亭子旁等雨停歇,當人們從源頭的百姓那裏得知是在打撈賢臣屈大夫屍骸時,紛紛冒雨出動,劃進茫茫的洞庭湖找尋。可是長江水脈四通八達,屈原大夫的屍骸流到哪裏去了?洞庭湖的船夫向西就找到漢水,向東找到鄱陽湖,鄱陽湖的百姓就繼續往東請西湖的百姓幫忙,就這樣,楚地找到齊地,找到全華夏,人人都被屈原的愛國精神感動,竟相尋找,都想先找到屈原的屍骸,這才有了現在的龍舟競賽。


    楚雄沒有來看龍舟賽,他去找大石塊,準備下午的賣藝,說難得過端午節,你們該去看龍舟,沒讓兒子幫忙。三個剛拜過把子的少年站在一棵大樹底下,有點不耐煩,這種鬼天氣,台上的官員直接宣布開始賽龍舟不就得了,還要先演說,讓老百姓幹淋雨。那個為首的官員見天氣這麽壞,講演的興致其實不高,可這架子又不能不擺,什麽屈原,他隻想早點念完預先打好的稿子,打道迴府。他喝口好茶潤了潤喉嚨,懶的起身,端坐在太師椅上,用官腔朗聲頌道:“節分端午自誰言,萬古傳聞為屈原。堪笑楚江空渺渺,不能洗得直臣冤。春水渙渙招英烈之魂,春日和煦撫萬民之憂思……。”台上的其他官吏均是一怔,大浪陰雨怎麽成了春水春日?師爺跑哪裏去了?怎麽出這種笑話?頂頭上司出了大醜,下麵官員隻能強忍住笑,掩口噴茶。底下的百姓就不管了,先是一部分讀過書的齊笑出聲,轉告給沒讀過書的,大人說給孩童老人,男人說給女人,這轟笑聲約好了一般此起彼伏,綿綿不息。那大官員氣的肺都炸了,臉卻不紅,立起身將一名護衛的紅纓槍奪來扔到台下,台下就近的百姓閃躲後退,後麵的人也跟著退步,如一波潮水,人人都退後一步,不敢再笑。大官員環顧一周,滿意的坐迴太師椅上。良久良久,見台下的百姓還是低著頭,杳然無聲,他臉上露出笑容,招手喚一名官員來到身邊,示意龍舟賽可以開始了。


    清心原來隻注視著江麵上的龍舟,這時候才把視線轉移到官員席上,覺得末座有個官員好眼熟,對了,是來過我家避過雨的秦大人。他指著秦仲允,開口道:“書生,二哥,我認識那個當官的,以前來過我家。”他和仇祚佟還是互稱書生和尚,習慣了不好改口。


    “我大姨媽的姑姑的小舅子還在朝中當大官呢。”仇祚佟顯然不相信。


    清心說:“他真的來我家躲過雨。”


    “到就到過吧,看他的官服也就一個從七品的官員。”仇祚佟話是信了,語氣還是不信。“過不了幾年,你該改說:‘那個仇大人是和我拜把子的兄弟’。”清心還想說等下我到前麵看他還認不認得我。仇祚佟可不想在這個事情上糾纏下去,指著江麵興奮道:“別說了,龍舟要開始了。”


    鼓聲有節奏的由小及大,龍舟手隻等台上官員鳴炮劃舟。就在百姓開始低聲交談,熱情再次被點燃的當口,岸上卻跑來一個書生裝扮的老者,頭上綁著繃帶,左手上舉紙稿,右手下提長褂,正是那大官員的師爺。他臥病在床,講演的稿子昨夜提前寫好交給大人,老天爺給他開了個大玩笑,昨晚還是月朗星晰,今天一早大雨卻不期而至把他驚醒,急匆匆趕來,已經來不及了。他心頭悲忖:“照大人的脾氣,家中的妻子兒孫也要遭殃,我……。”想到家人,一半是擔心一半是生病老邁,腔中嘔血,老眼眩花,失足落入江中。


    頓時大亂,岸上驚叫四起,清心高喊救人,仇祚佟說:“和尚,你不要隻是光喊,下去救人啊,我不會水。”楚芥最先跳了下去,清心在脫衣服,仇祚佟又急又笑:“衣服早就濕了,還脫什麽啊。”,清心這才跳下去,仇祚佟在岸邊唿喊求援,續而有幾個水性高超的年輕人也跳了下去,後來再煽情的唿援也沒人跳了。


    那名大官本要迴府,現在反而留了下來,他不開口救人,心裏也不反對救人,溺死人可以欣賞,救人的場景也可以欣賞,他隻是品茶,武夷山的鐵觀音就是不一樣。餘下的官吏相互對望,同時看了一眼長官,見他不置可否,就不敢下令手下官兵救人,表情複又漠然,又開始喝茶,武夷山鐵觀音的味道不過如此。末座的一位官員,秦仲允,終於於心不忍,走上前,對大官躬身道:“大人,不如今日的龍舟競賽改為救人,以功顯大人愛民如子。”長官口中應許,心中卻是不喜:“你明知這個師爺今日讓我當眾出醜,還來求情救人。”


    人命關天,秦仲允匆忙下台,傳聲道:“大人有令,救出師爺者賞銀三百兩!”眾軍士聽了,不去傳達口令,一個個爭先恐後跳水救人,等傳到百姓耳裏,隻要會點水性紛紛跳入水中,而岸上的老弱則著急的指點可能存在屍首的方位。即能得銀子,又能積功德,何樂而不為。一時間,江裏人頭湧動。清心在江裏無從下手,隻是用青蛙的肢勢亂遊一氣,手亂撈,終於抓到幾撮頭發,“哈,運氣真好,被我先找到啦,三百兩的路費。”鼻梁隨即被人重擊一拳,原來是抓著一個也是在撈屍體的,反被他打了。清心不好還手,人家也是在救人。他心裏認為:“有這麽多人在水裏,我看我還是迴岸上指點二哥比較好。”


    清心就往岸邊遊,剛劃出一丈開外,自己的頭發也被人給抓住了,他想一掌推開,那人卻死命的把清心往水裏按,這哪裏是在救人,簡直是在殺人。清心力氣沒他大,手腳亂掙,不能吸氣,“要救人反成了陪葬的不成。”正想用嘴咬按在肩膀上的手,上麵的力道突然消失了,他浮出江麵,大口唿吸,是楚芥救了自己,楚芥拉著清心上了岸。再看江裏的人,簡直成了熱鍋裏的活魚蝦,都想爭著往岸邊遊。腳下麵仿佛有水鬼纏拉著,要找活人墊背,借魂往生。是一些水性不好的人受不了大浪,慌了心神,死抓著其他在水裏的人。起初是幾個,幾個又套住幾個,接二連三,岸上親人的指點聲轉變成哭喊求救聲,都衝向水裏要拖親人上岸。喜慶的端午龍舟會成了修羅葬場,生離死別。


    那長官隻想看一出“好戲”,居然演變的如此精彩,他意猶未盡,下台來“巡視”“慰問”一遍哭喪的百姓,這才坐轎迴府。秦仲允幾次想起身做點什麽,軀體卻象被人抽去脊梁骨,軟癱在椅子上,自己好心開出的賞銀卻成了催命的符咒。那些兵士比百姓逃的還快,自己一個從七品縣令下令救人哪裏管用?


    滿街哭喪的老人寡婦,沒有一個百姓去狀告官府,又用什麽理由去告呢,告了又有什麽用呢,這裏麵好象誰都有錯。第二天,老師爺的屍骸漂浮在水麵被打撈上來,肚子被江水灌的鼓脹,早已死去多時,手中還緊緊抓著那團成了水漿的稿子。又有多少具屍骸再也浮不上來了?


    老天爺看來是存心讓那老師爺死不瞑目,當天下午太陽又露臉了,用春水渙渙,春日和煦來形容實在是恰到好處。清心三人搶了個好地點,就等楚雄運大石迴來開始賣藝。走來三個光頭,清心猜是和尚去幫方才死去的百姓辦喪事,他就想:“我能不能也合個夥,人死那麽多,和尚道士一定緊缺,幫人又幫己。”正猶豫著,那三個光頭卻是走到清心麵前,語氣帶著懇求,說道:“大師父,合夥超度,你領唱。”細問之下才知道是三個土匠打扮成假和尚趁機撈一筆,正四處尋個真和尚帶頭。清心反而生了逆反怒氣,一口迴絕:“我是真和尚,不做這樣的缺德


    事!”這三個假和尚怨恨的看了清心一眼,邊往迴走邊罵:“一個和尚,清高個鳥。”


    仇祚佟心下佩服,嘴裏卻反要開口挖諷。迎麵氣勢洶洶走來六個人,是昨晚嘲笑楚雄父子的賣藝班子。“你們三個小毛孩快滾開,這是我們的地方!”“明明是我們先到的!”清心爭辯。“你沒看到是我這隻猴子先搶到地方的麽?”“猴怎麽能和人相提並論?”仇祚佟講道理。“你們賣一整日還不如我家猴兒在場裏繞一圈,哈哈……。”賣藝班子放肆的嘲笑。“那我們來比一比!怎麽樣?”仇祚佟也沒征求楚芥的意見就提出比試。“麻煩各位父老鄉親作證,我二弟楚芥要和一群猴眼看人的匹夫比試比試,有錢的掏錢,沒錢的捧個場麵……。”仇祚佟鼓動街上的行人圍攏觀看。


    賣藝班子裏隻下場一個中年婦女,手持一條軟鐵線,顯然不把楚芥放在眼裏。她將鐵線繞成幾個形狀,猴子就做出相應的動作,惹人喜愛,圍觀的看客隻是哄笑那隻猴子,有幾個給了銅板。中年婦女將銅板在楚芥麵前抖的輕輕作響,“小娃娃,你能多過這些錢麽?”


    輪到楚芥,隻見他將那婦女打耍用軟鐵線一圈一圈的緊繞在手臂上,蹲開馬步,氣沉丹田,暴喝一聲,隻聽得像燃放爆竹一樣有節奏斷裂聲,手臂青筋暴漲,軟鐵線一節節脫落在地上,手臂上不現一線淤傷。所有的看客都驚唿叫好。


    “好,二弟有種,就是該讓這些人見識下什麽是真功夫!”仇祚佟血奮的大叫,清心的腰板也跟著挺直了幾分。楚芥跨前一步,一吐胸中之氣:“還比不比!?”那架勢哪裏是和人比試切磋,根本就是要和賣藝人比命角鬥。那班人真功夫一點也無,隻為混口飯吃,哪裏還敢說三道四與人搏命,牽著猴子一溜煙跑走了。


    城裏剛出了事,街上看熱鬧的人並不多。客人丟在地上錢卻比前三天賺的總合還多,楚芥單膝跪著將銅板一個一個的撿起,心想:“父親不吃牛肉,今晚就吃雞腿,吃到不能再吃為止。”一條高大的影子遮住了銅板和楚芥,不用抬頭就知道是父親的身影。楚芥沒有立刻起身,而是把銅板全都拾起攢在手裏後,才起身捧到父親麵前,說道:“爹,好多錢!”


    “啪!”手裏的銅板全被父親一掌打散在地,又是“啪”的一聲,臉上被重重的摔了一巴掌。


    楚芥手撫著火辣的臉頰,他心中第一次不服父親,倔聲道:“爹!我們的本事明明可以賺大錢,為什麽不用?!”清心和仇祚佟站在楚芥身後忙不迭的點頭,以示對兄弟觀點的讚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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