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桌幾上的那份輕功口訣的時候,伍嗣芟就隱約覺得是師父一味寫的了。和師父相比,武功天差地別,正想把一旁的清心抓為人質,飛來的小碗已近在眼前,隻能迴身用刀削,料想以自己出手之快,寶刀之鋒利,理當裂成兩半,卻象砍在岩石上,碎成粉末,手被反震的生疼。這份剛猛內力的感覺似曾相識,由手傳到心裏,越來越強烈。他對師父即敬又怕,掛念恩師找了這麽多年,對不起恩師也躲了這麽多年,萬沒料到會在這裏遇上,個中滋味融到嘴邊,對著幽暗處顫聲說道:“師父,您老人家近來好麽?”


    一位老僧從暗處雙手合十,徐徐踏步而出。燭火用適當的亮度遮去他臉上的皺紋和斑點。在伍嗣芟的眼裏,依稀還是當年那個全憑一己之力保全少林,名滿江湖的恩師。


    清心目瞪口呆,這不是那個吃飯差點都要人味,一年四季從不洗澡的師爺爺麽?怎麽變成這個王八蛋的師父了?


    “小三,這些年你的輕功和內力都退步了不少啊。”


    “我哪能和您比呀,比當年更厲害了,哎喲!這次又把我弄疼了。”


    “酒色最是害人,為師說的話你現在都是反著做了。”


    “您老人家也說食色,性也。實在忍不過才去上一迴,良家婦女現在我是不敢再碰了。”


    “浮生何處不相逢,為師說過我們遲早會再見的。”


    “師父的話從不會錯。兩個月前我碰見二師哥,大師兄我兩年前遇上過,他們現在都過的不怎麽好呀。現在輪到師傅您了。”


    “他們有事為什麽都不來找我?”


    “一個忙著找老婆,一個拉幫結派,哪有時間打擾您老人家清修,再說了,這些事您也幫不上忙的。”


    這幾句對話,徒弟總是在嬉皮笑臉、閃爍其詞應付著,師父則痛心疾首,愁眉不展。清心心中納悶:“今天怎麽都是遇到羅嗦的人,連平常都不和我說話的師爺爺也是。這個惡人看人點碗菜,同樣是羅嗦,幹爹多說幾句,手指就被砍斷,師爺爺說了這麽多,都是被拍馬屁。”


    “為了這把刀,你又開了多少殺戒?”


    “師父,你也見過那些官府中人,有什麽好東西!你也別心疼他們的九族,還不是天下黑鴨一般黑!”


    …………


    他們師徒二人的對話已經有了固定的模式,伍嗣芟駕輕就熟都應對著,一味卻象普通的老年人一樣,每次都不厭倦的對兒孫說著同一種調子,而自己卻不自知。


    “師爺爺,英子他爹被砍了。”清心趁著他們專注著對話的時候象蚯蚓鑽土挪動一般,偷偷遛到師爺爺身邊,又終於找到開口的機會,接住師爺爺一句話,猛的爆出一句。故意打了個擦邊,別人聽了,都以為趙大伯被砍死了。但趙大伯確實被砍了,也不算是說謊。


    “我原來隻是想嚇唬一下那個小女孩,沒想到那個老頭比我刀還快……”


    “你哪裏隻是嚇唬了,不會功夫的人又怎麽會比你刀快!”清心見他開始狡辯,大叫起來。


    伍嗣芟腦袋就要抓狂了,狠狠瞪著清心,心頭恚怒:“這小孩怎麽能救人的時候話說的結結巴巴的,現在要借師父的手殺我的話比誰都快。”


    “你若迷途知反,還記得師徒情義,即刻自廢武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我二人去找阿一、阿二,一同歸隱山林,再迴到過去,如何?”說罷手中聚集真氣,緩緩抬起。終於,一味在每次教訓完徒弟之後就會說出自己天真的想法。


    清心也急了:原來這個師爺爺不但羅嗦還極其迂腐,跟這樣的人說這話,也太想當然了。


    伍嗣芟聽到要廢自己武功,以前自己犯錯,師父從來沒有這麽要求過,一身功夫,二十年風雨來之不易,學起來難,教起來更難啊!怎麽下的了手!?師父這次要動真格的了!那可是比殺了自己還要可怕的事,師父的神勇打小深深印在腦海裏,見他揮掌,立刻雙腿發軟,跪倒在地,心中懼怕,難過,淚水在地板上流成一灘。


    清心心中恨恨,記得昨日柴房角落有把篾刀,跑進柴房拿了出來,又覺不夠,奔進廚房找到菜刀,把篾刀扔了,左右手都提了菜刀衝迴大堂。卻見到師爺爺的手掌已經慢慢放下來了。


    “當初眾師兄弟在一起的時候,我偷吃掌門師伯的糕點,你們沒怪我,知道我是從小乞討窮怕了,爭著替我頂罪,是師父你替我受了杖責。練功有不懂的地方,師父你隻怪自己教的不好……師父,我夜裏常睡不著,想我們師徒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可是師父!說句傷你的話,是你錯了!”


    一味想起這個小徒弟兒時在膝下的千般乖巧,他話裏的情景又曆曆在目,眼眶漸紅,真氣慢慢從手掌散了。聽到‘是你錯了。’,這句話猶如一記重拳狠狠打在心坎上,手扶住胸口,開始一陣陣氣悶難受。


    清心心想要糟!這徒弟的話盡往師父的痛處紮。


    “既然我傷了那船夫四個指頭,菩薩麵前,我以血還血就是!”伍嗣芟抽出短刀,眼也不眨就往手上砍去!


    清心一眼就看出他是假砍,他砍別人的時候出刀可沒這麽慢!隻是當局者迷!一味出手了!十步之距,瞬息之間!要保全自己的徒弟,寧可他不會武功,也不能是一個殘廢!“噗”的一聲悶響,胸口中了偷襲。肉體相撞,竟發出聲響。乃是一味想要救人,真力送到伍嗣芟的掌上和伍嗣芟的真力合在一處,伍嗣芟順勢打在一味身上。一味人象斷線的風箏飛出十步開外,重重摔在一尊佛像上。


    伍嗣芟沒想到居然傷師父傷的這麽重,師父畢竟老了,任誰武功蓋世也敵不過歲月刀割啊!“師父,我對不住你,我還年輕!”不敢去看,含淚又一次拎起清心,三步一迴頭向山頂蹬去。思忖以師父的內力定可痊愈。清心真是又急又氣又無奈,怕師爺爺有生命危險,隨即又為自己的性命擔心起來。


    清心走的這條路,其實山裏很多人都知道,隻是他把這條路當做和英子共有的秘密。如果他知道別人也知道這條路,會不會想辦法把這個悲劇嫁禍到別人頭上呢?


    兩個人更沒有說話的理由了,默默的蹬到山頂,清心在想這個人每次傷人之後是不是都會變的不愛說話了?天上初升的月亮和落日相互印缺爭輝,伍嗣芟在最高處佇足和很久,看著日月交輝的情景,似乎在期待著什麽。從後山下山的時候,月亮趕走了太陽,天黑得路已經看不見了。伍嗣芟收住腳,小心翼翼的抽出那把寶刀,清心閉起了眼睛,繃直了身體,“我跪下來求饒,他會不會放了我?”“該來的時候終於來了,英子,對不起,不能再陪你爬山看日出了。”等了半響,不見動靜,正準備睜開眼睛,霎時之間,眼皮裏麵紅烘烘的一片,被一道極亮麗的白光刺的睜不開。好一會兒才適應,微睜著眼睛,第一次正麵欣賞到這把寶刀:刀型細而彎,刀背密布細齒,如夜魔之牙。刀柄龍鱗裝飾。這時寒夜清冷,半圓月露眉尖,盡管亮的刺眼,卻給人冰冷的氣息,象要引人入幽冥路般,散發著森森鬼氣,攝人心魄。


    “此刀名喚‘夜魔’,飲血後見月即黑。若用水淬之,則會發出白光,四周宛如白晝,百步之外都能清楚看見,夜間殺人最是好用。”伍嗣芟略帶得意的解說道。他絕沒有這個文采,隻是轉訴江湖上流傳的原話。


    清心不答話,他對殺人的東西不感興趣,無論多麽華麗言辭的讚美,終究隻是用來殺人而已。


    “真是跟豬說話。”伍嗣芟也不再言語了,兩個人借著亮麗的光芒,很順利的到了後山腳。


    “有時候,唇舌比刀劍更能殺人。”伍嗣芟突然又想和清心說話了,開口打破沉默。


    “英子的嘴巴不是也很厲害麽,她爹不是被你傷了麽?一切都隻看自己的真本事而已!”清心沒說出來,在心裏暗暗反駁著。


    山腳下隻有一條小路伸向遠方,


    伍嗣芟還是問道:“這條小路直走就能出城了麽?”他見清心悶口不答,兩個眼神不甘的看著自己,好象是為剛才自己沒被師父廢掉武功而惋惜。心下惱怒,又起殺心,手起刀落,清心眼前驟亮的白光一閃,閉目等死還來不及,抬眼一看,明晃晃的短刀搭在自己光頭上,性命隻在毫厘之間,自己的生死就等著別人判決。


    “還以為你不怕死呢,怎麽尿褲子了?”


    “我是怕死,但我不是怕你。”清心的眼珠努力瞪大了說道。


    伍嗣芟一愣,歎了一聲,往鼓山半山方向長望了一眼,幹咳一聲,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紙包,對清心道:“和那個老頭說一聲,這是大、二師兄托我交給他的。”強行塞到清心手裏。見清心還是不出聲,伸手把玩清心的光頭,又摸了下自己的光頭,自嘲般的笑了笑。又補充道:“我這裏還有更好的刀傷藥,也給你吧。”


    “你怎麽不殺我?”那包刀傷藥正是清心急需的,怕他真激急了不給,隻好開口說話,冒出這麽一句。


    “你罵我娘,證明我是有媽生的。所以我不殺你。我這人隻殺我討厭的人。從小我就是個孤兒,蒙師父收養進少林,恩重如山,我們師徒四人那時侯多快活啊,可惜後來……。”伍嗣芟傷了恩師,心中愧疚不已,想給清心——這個當時在場的第三者解釋什麽,緩解心中的不安,正要傾訴自己淒慘的身世。可清心現在哪有這個心思,左顧右盼急的早點迴去,伍嗣芟心中一陣莞爾:“我和這個半大的孩子說這個幹什麽。”收刀入鞘,挽起袖子擦去額頭上的汗水,轉身俏無聲息的消逝在茫茫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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