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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到最後一句時,身體已顫動起來,克製不住般伸出手掌來狠狠地揉著自己的額,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那殺人時都不會抖動半分的手指竟如枝頭敗葉般簌簌哆嗦,清晰地暴露出他對拓跋軻之死懷著多深的愧疚和自責。懶


    但他並沒有隻言片語怪我,也沒再提起我在恨毒中害得拓跋軻死不瞑目,蒼白著臉顫著唇,他又道:“重華殿那個夜晚,是你的噩夢,也是我的噩夢。後來我一直想著,你明明喜歡著我,明明很想和我在一起,明明從不想傷害我,為什麽會一次次拒絕我,一次次推開我,甚至不惜將我陷入大牢,不許人來救我。你是恨我,你恨我的無能,恨我無力保護你。你用你的權勢,來向我宣告,我徒有一身文才武略,不過是個由人擺布的無用傀儡,要打就打,要殺就殺,要辱就辱,根本配不上你。”


    我張了張嘴,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可我根本沒有折辱他的意思,我隻是驕傲地不想顯示我的無能,連自己的囚犯都看不住。


    但我領著大隊兵馬前唿後擁倨傲盯著血泊中的他時,誰又能說,我沒有幾分故意炫耀的意思?


    尤其,對於這個和我同樣驕傲的少年……


    拓跋頊繼續道:“被囚七個月,我唯一想通的一件事,就是我必須擁有權勢,擁有足夠抗衡皇兄的權勢,足夠保護你的權勢,以及,足夠降伏你的權勢。你從受盡嬌寵的公主,一夜間淪為被人魚肉的女俘,被親人出賣,被愛人遺棄,被仇人糟蹋……這種落差,一般的女人絕對接受不了,而你全盤忍耐下來,性情大變已是意料中事。你不信任我,不信任愛情,甚至不信任親情。你現在隻信任你手中的權勢。”


    他的眼睛明亮得怪異,瞳仁的墨藍和幽墨盡掩,亮得像磨了無數遍的冷銳刀鋒,反射著雪亮而暴戾的寒光,讓我看著不由地心頭陣陣抽搐,竟想往後退。


    但我到底穩住了身體,甚至用同樣如霜雪般冷厲的目光對上他,深深唿吸著,平抑著心事被人看穿的激動,抬高了聲音道:“是,我隻信任權勢!從那一年你眼睜睜看著我重華殿受辱,看著我當眾因你受罰,我便沒想過我們還能在一起!你隻懂得屈服,一次又一次,向權勢屈服!和你在一起,我又怎知你下一刻會不會又將我送了別人?你自己說,當日拓跋軻追殺我們時,你多少次轉過將我送迴去的念頭?你自己說!”


    “是,是,我隻想著將你送迴給他,就能夠保全你,卻從沒想過你需不需要這種保全!”


    深濃的霧氣漫上瞳仁,連鋒刃的光亮也看不到了,隻有重重複重重的大霧,空茫,雪白,充滿哀傷。


    他失聲叫道,“可我需要這種保全!我不敢想象你的死亡!我麵對過,我害怕,我連做夢都不敢做這樣的夢!你可知道,當年你被賜毒酒,我用靈藥硬是延下你的命來,逼著太醫診治,皇兄卻過來下旨將你活埋時,看著你被人裹到草席裏,我真的瘋了。我刺傷了皇兄,然後在他跟前自盡,他這才放過了你……”


    我屏住了唿吸,眼前腦中,竟是一片空白,連聲音都空蕩著,敗葉般隨秋風散落飄蕩,“你……你說什麽?我怎不知道?嗬,你當時一定糊塗了吧?得罪了他,你還要不要你的江山了?”


    其實,很想否認他的話,認定他在撒謊,可這時,我記起了拓跋軻臨死時的話。


    他說,以拓跋頊當時的能耐,再不必再舍了性命救我,再不必擔心他將我活埋……


    “江山?”拓跋頊此時卻笑了起來,“你以為我當時還記得什麽是江山麽?我隻知道將你每時每刻抱在懷中,一遍遍地喚著你的名字,喂著你藥,隻盼著你能醒來,哪怕醒來會恨我怨我,甚至打我殺我。後來你終於醒來了,卻因著那毒素未盡失聰失明。我明知皇兄那裏有可以根除毒素的靈藥,也不敢去要。看著你將我當成唯一的依靠,不時地偎在我的懷中,摸一摸我的臉,我居然覺得我很幸福。”


    他緊盯著我,眼中霧氣聚斂,在揚唇而笑時,居然凝成一串,從那英秀的麵龐直直滾落。


    他笑著說道:“阿墨,你說,我們也算彼此喜歡了那麽多年,為什麽我迴憶起來,除了最初相遇的那幾天,就想不出一點快樂的時候呢?我明明很想你快快樂樂地生活著,哪怕就像當初一樣,拿個彈弓四處搗蛋……哪怕你天天把我當成了靶子,天天將我打得頭破血流,哪怕你再把我捆著,幾天不給我東西吃,我都會覺得開心……可為什麽我還是開心不了?為什麽你也開心不了?”


    我站都站不住,連連退了幾步,靠上一樹紅楓。


    滿眼嫣紅亂晃,分不清是離人眼中淚,還是心頭相思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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