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開始熱起來了啊。”</p>


    “是啊是啊,400年前的高寒真是受不了,誰知道什麽時候會再來一次寒潮,我做的幾件羊脂褂子還擺在家裏呢,就怕之後還有一天得用上。”</p>


    “羊皮褂子?羊又沒皮毛,怎麽做褂子?”</p>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把羊皮剝下來後,用火烤一烤,塞些冬草和白棉花,別提多暖和了,你一個放羊的居然不知道?”</p>


    “不知道。”放羊郎很老實地搖了搖腦袋,尾巴也跟著一起擺。他伸出手,拽住了鎖鏈,將身後的羊拽到了屠戶的麵前:</p>


    “這羊已經20了,產了不少崽,差不多了。”</p>


    “喲,20年的雄羊啊,挺壯實的。”</p>


    屠戶接過了鏈子,將羊脖子往砧板上一按,手起刀落,漂亮地將這隻羊殺了,羊腦袋一撇,把羊身拽了起來,捂住了鼻子,有些生氣:</p>


    “你小子是不是又忘記把這羊餓三天了?”</p>


    放羊郎傻呆呆地想了想,一拍腦袋,發現自己忘了這一茬,忙向屠戶道歉。</p>


    “得,你把這砧板拿去洗了。”</p>


    屠戶抬起他白色的碩爪,輕而易舉地把沾了血屎尿的墊板扔給了放羊郎。放羊郎忙接了過去,連聲道謝,整個城市的屠戶,就屬這個殺的最好,也最熱心,和放羊郎關係最好。</p>


    他支著尾巴,把砧板扛到了河邊,砧板砸進去,飛起了水花,瞬間紅了一片。</p>


    “哦!放羊郎又忘記餓羊咯!”</p>


    放羊郎一聽,轉過身,看到那幾個小鬼窩在街邊的花燈下麵,指著他笑,鮮紅的小嘴咧著白牙。</p>


    “胡說!”</p>


    “我們怎麽胡說了!你要是沒餓羊,那屠戶的砧板上哪來的屎?”</p>


    放羊郎罵了一聲,尾巴甩過去,當然不是真打,幾個小孩曲著腿跳開了,一邊蹦一邊笑,嘴裏還啃著不知從哪裏偷來的羊掌。</p>


    “別讓我抓到你們!臭小子們!”</p>


    放羊郎象征性地揮了揮尾巴,見那幫臭小鬼沒影了,便重新坐迴了河邊,刷起了砧板,他粗長的尾巴提住砧板的柄,兩隻手刨著水,也不知道這塊砧板用了多少年,也許比他年紀都大了,上麵全是錯落的刀痕,有時候能從裏麵剔出來些許骨茬子,還有些白花花的小蟲。</p>


    這種小蟲好像是雪化了以後才出現的,人都說是雪地的精靈,你看這白白胖胖的樣子,難道不可愛嗎?</p>


    他小心翼翼地把這些小蟲子擺在地上,它們拱過來,蹭在放羊郎尾巴上,就好像是在道謝一樣,放羊郎把它們拂了下去,繼續洗起了砧板。</p>


    洗著洗著,上遊飄過來一頭死羊,鏈子還拷在上麵,放羊郎忙撈了過來,羊肉大約是被泡漲了,真是浪費,水漲羊肉真的很難吃,他便把這副銬子取了下來,留給自家的小羊,然後讓這頭死羊順著水漂走了。</p>


    天很藍,太陽有些猛,但暖融融的感覺總要比冰冷的寒冬好很多。</p>


    放羊郎才122歲,還很小,但他知道冰冷的寒冬,滴水成冰,但是屠戶告訴過他更加可怕的冰寒,那是400年前甚至更加久遠,天空大地到處都是灰色的雪花,太陽像是盞白燈,透不出任何溫暖,那個時候年年都有凍死的人,到處都是凍死的父母懷抱中的卵,他似乎也是被這樣保護了下來,直到後來冰雪消融,他才從培養艙中破殼而出。</p>


    如果沒有羊肉,恐怕沒人能熬過那種寒冬吧。</p>


    所以,要帶著感恩的心,不要留下任何剩肉,這是對羊的尊重。</p>


    這也是放羊郎自己的見解。他的職業注定他要和羊群度過漫長的時光,更要愛護它們。</p>


    這是,祭祀的號聲?</p>


    放羊郎看過去,看到河道的另一邊,花開繁光,花瓣的暖光和花蕊的彩光交織在一起,橫華溢輝。</p>


    在那片華彩中,是舉著骨角吹奏的儀仗隊,在她們的正前方,是遮起一隻眼睛的少女。</p>


    她是這座城市的明珠,是這個城市的大主教的女兒,也是這座城市的名字</p>


    “te-moana-kino”,“海淵”公主。</p>


    她是這座城市美的象征,僅僅隻是看到那個身影,放羊郎便拜了下去,將整個身體都伏在地上,腦袋緊緊貼著土地。</p>


    這是他的敬意與感謝。</p>


    感謝祭祀和主教們傳遞神的旨意,在這一萬年來守護著這片城市。</p>


    儀仗漸漸走遠了,放羊郎才站起身,尾巴將砧板挑了起來,抖幹淨,迴到了屠戶的攤子上,見架子上,那顆新的羊頭已經醃好了,掛在上麵曬著,天氣熱,倒是做羊頭的好時候,裹了鹽的很香,裹了糖的很甜,亮晶晶的。</p>


    不過放羊郎沒嚐過,太貴了,他買不起。</p>


    據說這道菜就是海淵公主發明的,不愧是活了一萬歲的智者,放羊郎覺得自己就算活了一萬年也還是隻會放羊。</p>


    屠戶付了他些錢,還有一根去了血的羊腿,他喜歡生吃。</p>


    放羊郎該放羊。</p>


    他迴了自己的房子,打開羊圈,揮了揮蒼蠅,先在母羊圈裏看了一圈,沒有小羊出生,他有些失望地歎了口氣,把懷孕的母羊留了下來,將十幾歲的母羊們挑了出來,牽著走到了公羊圈裏,那些差不多歲數的公羊跳了起來,他便將它們也牽了出來,係在尾巴上,慢慢地晃到牧場,便將尾巴上的鏈子鬆開了。</p>


    他便坐在牧場上,啃著羊腿,看著羊群們在牧場上瞎晃,這兒是最遠的一處牧場,現在隻有他一個在放牧,就不用那麽管束了。</p>


    有的羊開始爬樹,要掏果子吃,有的公羊撲到了母羊身上,開始動了起來,他沒管,管什麽呢,小羊十個月就能出來,交到幼崽院養著,過個五六年再領過來就行了,放牧現在都這麽幹,這是從幾百年前的冰寒中保留下來的習俗,人不容易,羊也不容易。</p>


    他躺在牧場上,側過身,望著海,發著呆。</p>


    這塊牧場就建在海邊,鹹鹹的海風吹過來,放羊郎有些昏昏欲睡。</p>


    漲潮聲?</p>


    他有些困倦地抬起眼皮,等看清了,他不由自主地支起了身。</p>


    “羊?”</p>


    從海裏遊出來的羊?</p>


    穿著衣服的羊?</p>


    放羊郎聽說過不服管束,逃到荒野中的野羊,但他從來沒聽說過有“海羊”這種東西。</p>


    那頭羊環顧四周,放羊郎的羊們還在覓食或者配種著,似乎根本看不到這個不速之羊。</p>


    </p>


    放羊郎向前走了幾步,掏出了他今天剛取下來的鏈子。</p>


    哪怕是野羊,放羊郎也能把它銬起來,這是職業素質!</p>


    忽然,他看得一柄奇怪的長黑彎出現在了那頭羊手裏。</p>


    “唉?”</p>


    這個字漏出喉間的同時,放羊郎感覺自己飛了起來,然後砸在了地上。</p>


    他看到自己的身體潑著血,慢慢倒了下去。</p>


    血蓋住了他的眼睛,紅,然後便是無窮的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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