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號彈……信號彈,十惡不赦的狗特務啊!你們作了孽,卻要我來頂罪。我一個小老百姓,哪裏吃得消啊?”


    “天打雷劈的卜躍聯,我與你前世無仇,今生無怨,充其量隻叫了一聲“女叫化”就值得你這樣殘暴地對待我?我那怕死了,化作厲鬼也絕不會放過你!”


    “這天底下怎麽竟會有這樣的女人呢?模樣漂亮得像天仙。作風淫蕩得像母豬。心腸毒辣得像蛇蠍。你發騷,厚著臉皮來纏我。我雖然沒有要你,可這是我的事,又沒有礙著你什麽?你就這樣恨我,要置我於死地?女人……,我碰到這種無情無義的女人,合該是我倒黴。也許是我在前半世虧待了女人,這後半輩子要受女人的報應了……!”


    “為虎作倀的‘鬥煞鬼’。我與你們都是一個單位的同事。以前隻要聽說我贏了錢,就像蒼蠅叮臭肉,這個要我請客,那個要我分香煙。我總把你們當人看。誰知道,你們個個都不像人!邪狗咬我,你們也都成了瘋狗。對我施暴!“


    遭受了這一次的毒打後,華中用仍然被押迴了那間充滿黴味的小黑屋。這裏的空氣令他窒息,屋角裏掛著一片一片的蜘蛛網,偶有暗風掠動,那灰白的網片,竟如幽靈般地在華中用麵前晃動。


    他無力地在稻草墊就的床鋪上撐起身子,自怨自艾地在屋裏徘徊著,忽然他怨到了自己的頭上“這世道,人心險惡,其實我自己就不是什麽好人!那一夜我為什麽非要去賭錢呢?假如我不去賭錢,這惡時辰不是可以避過去了麽?就因為自己想贏別人的錢,才會有這樣的報應啊!”


    “連我自己都不是好人,難怪這世界上碰到的就都是像卜躍聯、浦霞那種毫無天良的人了。除非,像兒子見森那樣的小孩子,心靈才是純潔的。”


    然而,他何曾料到,他兒子那一班幼小的心靈,經過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烈火的熏陶也變得“偉大”而叵測了。假如,華中用要是知道了那兩顆信號彈就是他寶貝兒子創造的“傑作”時,真會懊悶得連跳黃浦也都來不及了。


    所幸的是,他無法知道那信號彈的來龍去脈。故而,在受了千般痛楚後,心裏最惦掛的依然是外出串聯時隻給他留了一張字條的寶貝兒子。


    阿爸,你曾經說過我已經是一個小夥子了,應該多見見世麵。那麽,我今天就跟著鷹哥去參加新長征的步行串聯了。由於時間太急促,我就“偷”了您夾在語錄本裏的三元錢。加了我平時積蓄的二元多,估計夠用了。再說,在路上還會有鷹哥照顧我呢!您放心吧!迴來後,我一定會把見到毛主席的好消息告訴您的。


    兒子森森


    一九六六年十月十六日早晨


    這是兒子寫給父親的錯別字最少的一張紙條。華中用幾乎可以一字不差地將它背下來。活了四十多歲,兒子是他最大的安慰。記得那一年,見森他剛會走路。在一次賭搏中自己不僅輸光了一個月的工資,還押掉了那塊當初很稀罕的短三針手表。神魂顛倒地迴到家裏,茶飯也不思,躺在床上唉聲歎氣。老婆以為他病了,把飯茶端到床邊伺候他。誰知後來弄明白老公不是生病,而是輸了錢和那塊當成寶貝的手表後,不由得吵開了:“我伺候你,原以為你是在生病。那曉得你是在犯賤去賭搏。我跟了你這兩年多,好菜好飯輪不上,氣倒受了不少。今天我就讓了你,可孩子我要帶走,他不能將來也變成賭鬼。”


    她一氣之下,抱了孩子就走。華中用像是突然醒悟過來,瘋似地追上去,抱了孩子就往迴跑:“你走……我不攔你,可孩子是我的,他姓華!”


    起初時,華中用還以為隻要兒子在,她總會有迴心轉意的那一天。憋住一口氣也不去找她。誰知,這一去竟十多年毫無音訊。


    從此後,他像失去了控製的船,愈發顛浮飄蕩在賭海裏了。


    受影響最直接的是兒子。娘不在,爺不管,整日有如一頭放生的豬,跟著那一群大一點的頑皮,釣魚、掏鳥巢、打狗、叉田雞。學習成績隻要不吃“鴨蛋”爺總寵著。連隔壁洪媽媽也常聽他誇耀兒子“伢見森前天釣了一碗螃蛄魚,今天又戽了一洋盆泥鰍,嘿!誰家老子有這好福氣?”


    小黑屋的東牆開著一個移窗,華中用雙手緊緊地握著窗上的木直楞出神地仰望著空空的天。空空的天上飄動著幾朵不斷變換形狀的淡積雲,那淡積雲時而變幻出人在走路時那樣的腳,時而變幻出一個胖墩墩的身體,舉著旗幟行進,時而又變幻出一個有嘴有眼的頭形……那腳、那身體、那頭,在華中用空空的腦海裏忽然組合成了一個整體。逐漸,那整體越來越變幻得像自己的兒子了。


    “見森……森森。我的好兒子。我知道你串聯已經迴來了。‘知子者莫若父’憑直覺,我意識到你已經迴家了。你這孩子,自小愛耍小聰明,又強頭強腦。那天夜裏,把‘鬥煞鬼’鬧得驚慌失措,沸反號天的人,不是你,還會有誰呢?”


    兒子是好樣的。想起他,華中用的心情就無法平靜,盡管在學校裏他經常因為貪玩和成績落後而讓做父親的吃“告訴饅頭”。然而,兒子聰明的天資和活潑的性格又令他缺憾的心理迅速得到補償。尤其是當他得知兒子接二連三地捉烏龜給他吃是為了治父母親的“和睦病”時,華中用真切地感受到了兒子的親情。也更使他覺得欠兒子的太多了。因此,這麽多年來,他從未產生過再找一個老伴的念頭。


    兒子有一份孝心,說明他懂事了,也知道體貼父親了,雖然,他的這份孝心非但沒有達到目的,反而因頭腦簡單做法幼稚而使為父的身上增添了許多青紫的傷痕和那些新發明的酷刑的煎熬。但是,華中用在心靈上感受到的仍然是一分慰藉。想起它,他精神裏就有一股暖流。他不會責怪見森。做父親的怎能去責怪兒子對自己的一份孝心呢?有這樣一個好兒子,不正說明了自己十幾年的心血沒有白花?想到兒子這麽爭氣,他甜絲絲的,皮肉之苦也被衝淡了。


    造反派得寸進尺。信號彈空穴來風。特務網更是子虛烏有。拿什麽去應付造反派們窮追猛打的刑訊逼供?總不能為了不遭毒打而憑空捏造出許多無辜的人來編成一張特務網?他一開始就被屈打成招,但屈打成招後有什麽後果,他是始料不及的。從按照造反派的旨意招認後反而受到層層加碼的刑罰來看,再胡亂坦白那後果勢必會更嚴重。


    為了兒子的前途,也為了自己的清白。不能給世人留下一個前戳心,後戳背的話柄,必須徹底而幹脆地把以前屈打成招的供詞推翻。哪怕就是死,也要死得幹淨些。


    經受了種種慘無人道的折磨以後,他不得不考慮死的問題了。尤其是工資被扣成十五元後,他痛苦地意識到:今後連兒子都養不活了,由著還未成年的兒子自生自滅,自己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那兩個月的三十元工資,他沒有托人帶迴家,這倒並不是不擔心兒子會餓肚皮,而是他無法信任那些看押他的同事。要是他所委托的“鬥煞鬼”存心吃沒,就會更嚴厲地把他往死裏整了。


    狠毒的卜躍聯、可惡的“鬥煞鬼”。兒子,你可知道阿爸今天所遭受的冤屈嗎?


    自己隨時都有突然死去的可能性,不能再猶豫了。盡管兒子還小,但還是該讓他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是為了什麽?給兒子留張紙條,告訴他自己受冤的真相。那麽,假如有朝一日,苕東鎮上也來了位“包青天”或“海青天”自己也就可以瞑目於九泉了。


    見森:


    他拿起筆,狠狠地在“交代材料”四個字上打了一個叉,刷刷地寫了起來……


    我的好兒子。你阿爸實在是壞透了。抽煙、賭搏,又害得你沒娘。而且,或許還會因為我在臨死前所遭受的冤枉而使你一輩子都背著成份不清白的名聲。我多麽希望在臨死前能聽到你把我這個壞阿爸痛痛快快地罵一頓。好讓我減輕一點負擔,輕鬆地


    到另一個世界裏去。


    但是,你阿爸的“壞”並非是造反派們所說的“壞”。他們毫無來由地說我是國民黨的特務,給蔣介石放信號彈,還要我交代所謂的特務網。真不知是那一個天煞的放了那兩顆信號彈,害到了我的頭上。造反派們把我又吊、又打,還把我五花大綁地倒掛起來,往褲管裏塞煤渣。這還不算,還說我交代不徹底,叫我跪在碎玻璃上作坦白。把我整得好苦啊!我實在受不了這種苦。隻得屈打成招,承認了自己是特務,可這樣一來,對我的刑罰更變本加厲了。兒啊!阿爸縱有十八張嘴也辯不清,跳進太湖也洗不淨了。


    森森,我的心肝兒!我這個壞阿爸養了你十幾年。人家養兒為的是防老,現在時興養兒防修。我養兒別無指望,唯一的就是,你長大後,千萬要替我查清楚那個放信號彈的特務,這樣,我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孩子,隔壁的洪家曾經告訴我,你捉烏龜給我吃為的是讓你媽與爸和好。阿爸對不起你呀!在你出生後的第二年,因為我的過錯,氣走了你娘。我知道你沒娘的苦。小時候,有人罵你沒娘。你哭著迴來向我要娘,我好慚愧啊!你是懂事的,後來你不跟我要娘了。可我知道,你嘴上不說,心裏卻更加想你的娘。雖然當初你娘的脾氣也不好,可錯誤在我,我死後你假如碰到你娘,隻希望你跟她說一句“阿爸很後悔,阿爸是好人”就夠了。


    孩兒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到臨死才知道,賭搏害人又害已。那一夜,我要是不出去算計別人的錢,也許就不會遭此大難了。所以我要再三地叮囑你,你長大後千萬不要去賭搏。切記!切記!


    兒啊!為父的心裏有無數的話想對你說,可是看起來不見得有這個機會了。阿爸這幾天是度日如年,活一天多一天痛苦。與其這樣屈辱痛苦地活著,倒不如早點死了免得多遭那一份罪,死了倒輕鬆啊!


    見森,我的好兒子!為父的這張紙就是遺囑了。我生平沒有欠過別人的錢,也沒有錢借給別人。這兩個多月他們一共給我發了三十元錢的工資,我放在半褲的貼袋裏,你拿後,也好將就著過些日子。以後就全靠你自己了。


    兒子,阿爸所受的這份冤屈不能向別人去一一辯解了。而你肯定是會理解的。你阿爸在政治上是清白的,因為政治的重要性,我在這方麵的玩笑都不敢開,更何況會去做特務與國民黨反動派發生什麽瓜葛了。我在廠裏的工作表現,一向誠實勤儉。讀毛主席的語錄,聽毛主席的話,走毛主席的革命路線的。我的為人上對得起祖宗,下對得起子孫。


    見森,我的兒啊!阿爸真想抱著你大哭一場。你阿爸死得冤哪!


    華中用絕筆


    一九六七年一月末


    華中用寫完,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場,接下去就應該考慮,如何想法將它送到兒子手裏了。


    今夜在門口看管華中用的是姓阮的“鬥煞鬼”。他坐在條凳上,頭倚著牆“唿唿”地打著鼾。華中用盯著他思索了一會,覺得這人心地還不錯。因為每次上刑時,他都避得遠遠的不肯動手。相對別的以虐待人為樂的“鬥煞鬼”他較有同情心。如果他願意提供幫助的話,是完全能做到把紙條送到兒子手裏的。


    華中用猶豫著,想叫醒他。可是一轉念又覺得不妥。人心隔肚皮,不是知交的人會替你冒風險嗎?


    唿嚕聲停了,打盹的“鬥煞鬼”也許是冷了,把滑掉的大衣拿起蒙到了自己的頭上。


    華中用看了一會,忽然來了靈感:我何不寫張便條試他一試呢?叫見森給送條大衣來,他若同意,那紙條不就有辦法了?


    “喂,阮老弟”華中用喊醒了“鬥煞鬼”。姓阮的睜開眼不耐煩地問“幹啥?”


    “我覺得冷,想拜托你給我兒子送張便條,叫他給我送條大衣來,好嗎?”


    “唔,好吧!”姓阮的翻了一個身,又唿唿地打鼾了。


    華中用將給兒子的“絕命書”折好,藏進了自己貼身的襯衫袋裏。換崗時把那張要大衣的便條交給了姓阮的,就等著看姓阮的是否真肯幫忙了。


    他伸長了脖子,盼望著兒子給他送大衣來,可是一直等到下午。見森沒盼著,姓阮的卻來了,他麵無表情地對華中用說:“老卜命我來傳你,到他的辦公室去一趟。”


    華中發覺苗頭不對,一把拖住姓阮的,問:“你把紙條交給他了?”


    姓阮的滿臉羞赧:“老華,怪不得我呀!你這不是明明在害我嗎?你應該知道,你的事已經鬧得夠大了。千萬不要把我也牽進去。我也怕牽連哪!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六口全在我一個人身上呀!”


    華中用盼來的又是一個受難日。卜躍聯晃著他交給姓阮的那張紙條衝著他大聲地咆哮“你竟然還敢與外界聯絡?膽子也忑大了!”


    過去那個嬌滴滴的浦老師,此刻的嗓音也尖得怕人地叫著:“倷阿曉得現在對倷勒浪隔離審查?”


    “我冷,難道要件衣服穿也有罪嗎?”華中用據理反駁。


    “你不是在要衣服穿,我看你這紙條就是聯絡暗號。你冷了,就是說你被關了那麽多天覺得難受了。把大衣送來,就是叫你的同夥馬上來,好把你救出去。”


    “姓卜的,你也太欺人了。吃飯穿衣,人之必需。你難道冷了不添件衣服的?”


    “你懂得什麽叫隔離審查嗎?隔離就是不能讓你與外界聯係。審查就是可以叫你餓死、凍死!”


    “我不懂!”此刻的華中用突然變得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一聲怪吼。自從給兒子的“絕命書”寫好後,他就將生死置之度外,隨時準備付出生命的代價了。“我隻懂得罵了你一聲‘女叫化子’,你就將我公報私仇!你既然要我死就明說吧,讓我痛痛快快地去死,不要這樣陰陽怪氣。我也不會再向你求饒了。你經常這樣喪心病狂地折磨我。我要是死了變成鬼,也要追你、捉你,叫你和我一樣不得好死!”


    “反了,反了!氣死我了!你竟然還敢汙蔑我的愛人!”卜躍聯被刺激得像條歇斯底裏的狗“打!打!往死裏打!”


    “砰砰嘭嘭”地響起了一陣酒瓶和椅子的打擊聲,華中用兀自罵個不住口“老子不是女叫化,沒有豆腐給你吃。我苦頭吃得沒頭頸,寧可死給你看!……女叫化、女叫化……哇!啊……”


    華中用越挨打就罵得越厲害,造反派見他罵得越厲害就打得越兇。等到華中用的罵聲漸漸地低下去的時候,女嗓音突然喝住了打得汗水涔涔的“紅總司”和“鬥煞鬼”。


    “等一等,伲朵格樣子打是錯誤格!”


    對於活命已不存指望的華中用這時停止了翻滾。忍著劇痛掙紮起半個身子,不解地望了望態度突然起了變化的浦老師。心裏升起一絲人性的曙光,想“女人,畢竟是女人,她終於心軟了,不忍心了……”。


    哪裏知道打錯算盤的卻是華中用,隻聽得尖尖的嗓音在教聽命於她的那些打手“華中用是國民黨格特務分子,是極右派。伲朵代表格是革命左派,應該用左手打俚右邊格麵孔!”


    話音剛落,華中用就被從地上拖起,推到了屋子中央的椅子上。一個“鬥煞鬼”用右手揪著他的頭發,左手朝著他右邊的臉狠狠地甩了一陣巴掌。“慢慢叫”女嗓音又指揮著“還應該有節奏,除了格位打俚格同誌,請大家跟牢俄格拍子舉起寶書一齊來,一、二、三,預備,開始!”


    革命大眾 啪!


    開心之日 啪!


    階級敵人 啪!


    難受之時 啪!


    驀地,華中用突然作出了垂死前的掙紮,他集聚起四十多歲生命的全部力量。猛地掙脫了打他耳光的那個造反派。呲牙咧嘴地瞪著浦霞罵“毒辣的臭女人,我跟你拚了!”一頭朝她的小腹上狠命地撞了過去……


    一大桶冷水


    潑在華中用的頭上,一動也不動。“快快,再澆一桶!”還是毫無反應。用腳踢他的腰眼,四肢已軟如纜繩。這時,卜躍聯和浦霞才都慌了神。


    “快!快!對他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宿芹一聽說出了人命也心急慌忙地跑來了“給他掐人中,揉太陽穴,剌湧泉……看看是否有救?要不然,這案子查不下去了!”


    亂紛紛地忙乎了個把鍾頭,看看麵色已如灰土一般。隻好把屍體用被絮卷了,用板車拉進了苕東人民醫院。沒想到,前來診斷的醫生也是個戴黑臂章的,他嘴角往邊上一呶,示意直接進太平間。


    “怎麽?你敢不看?這可是個特大案件的重要人物,要負責任的。”宿芹和黑臂醫生打起了官腔。


    醫生並不搭話,用手指了指掛在過道上的一排排大字報才說“這上麵寫的名字就是我。我自己泥菩薩過太湖——自身難保。為什麽不送個重如泰山的階級弟兄來讓我搶救?我也好將功贖罪,反而給我送來一個輕如鴻毛的階級敵人,豈不是叫我罪上加罪?”


    “咦?看你雖然戴著黑臂章,想不到階級覺悟倒是蠻高的啊!”


    造反派搶救一個反革命特務分子是史無前例的。華中用假如靈魂有知,倒是應該歌頌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中所出現的革命人道主義精神的。他臨死前哪裏會想得到死後竟會有如此高的待遇。這些曾經折磨過他的人,都參加了“搶救”他的行列。說明,造反派們並沒有要他死,而是他罵人罵得太狠了。


    “怎麽辦呢?”真的出了人命後,卜躍聯和浦霞都亂了方寸,他們開始商量辦法:“沒想到,這狗東西這麽不經打!”


    掌權者在行使權力時根本就沒有考慮到會有什麽後果。現在真的出了事,誰都怕擔著幹係。大中國曆代沿襲下來的千年古製他們都明白——殺人償命。


    “是倷,是倷勿好!俄嘸不要俚死!”浦老師此刻的嗓音倒真是輕和細軟。可責任卻是不肯負的,“你卜躍聯蹲班房有老婆送飯。我一個女流進去了女兒誰管?”


    “我全是為了保衛你,才狠性命給了他兩下。”卜躍聯此刻也不再學她的蘇州話了,“要是你的小肚皮被他那一下撞著,你還有命啊?”


    “慢慢叫,倷勿提醒俄,俄倒真有一眼眼渾頭渾腦。俚既是用頭撞俄格小肚皮,格就說明俚是想吃俄格豆腐,吃俄豆腐就是流氓!女人打流氓俄曉得是勿礙格。格麽格樣子看起來,俄倒是勿要緊格……。”


    “你不要緊,可我要緊。現在出了人命。老宿同誌責問起來,當然不會怪你,你一個女同誌,他護你都來不及。可苦的是我,人性命的大事,叫我怎麽擋得了?早知他會死,我倒寧可擋在你麵前,讓他朝我身上撞一下,那怕讓他撞斷肋骨,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擔驚受怕了。”


    “俄看,格樁事體,阿好先去問問老宿同誌。或者,幹脆先寫張檢討書撥俚,來個負荊請罪!”


    “你是女的,夫君當然可以請罪。我怎麽辦?當初一個活人交給我看管,今朝交不出帳了,請罪也不相幹的!”


    兩個人心裏都打著鼓,忐忑不安地來找宿芹請罪。


    宿總司令不愧為苕東鎮上的風流人物。滿腦子的文韜武略,有的是收拾殘局的本事。當裝出副笑臉的卜躍聯前來請罪時,他隻是篤悠悠地抽煙,朝著浦老師眯著眼睛笑。


    良久,他抽夠了煙,才緩緩地說:“你們一不要怕公檢法,公檢法現在得聽我的。二不要怕我,我不會要你們吃官司。三不要怕華中用,因為他已經死了。四不要怕他家屬,據我了解,他隻有一個胎毛都未脫盡的小鬼兒子。哪有膽量來找我們論理?你們可以先派個人去嚇嚇他兒子,說他老子是畏罪自殺,你們父子串通一氣就應該頂罪。如果你為老子鳴冤叫屈就要罪加一等。也要戴高帽子遊街。諒他一個小毛孩子經這麽一嚇唬 ,魂靈早沒了一半,還敢……。”


    一席話,把兩個人的憂慮一掃而盡,卜躍聯被感激得趴到地下磕起頭來“謝謝!謝謝!老宿同誌真是英明偉大。從今往後,我一定更加堅定地執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線,聽從您宿總司令的戰略步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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