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三月過去。


    春之已盡,草木青青。夏花都盛開了,濃蔭茂密處,粉絮飛揚,惹得人鼻癢打噴嚏。夜晚蟲鳴不斷,城外水塘內蛙鳴躁躁。


    這夜,城中依舊繁華喧鬧,尤其是歡場、賭局,門口明燈高懸,車來人往。


    一處小酒館內深處,一名布衣男子獨坐桌邊飲酒。這酒館不算大,地勢也比較偏遠,來吃飯飲酒的客人,也不過是些尋常百姓。


    但這布衣男子並非尋常人等,正是鐵徠。他一個人坐在這拐角處,前邊正好有根木柱遮掩,位子相當隱蔽。這些日子,他成了這‘十裏香’的常客。


    那櫃台後頭,有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個頭不高,豐胸肥臀,頗有幾分姿色,布衣布裙,頭上一支銀釵,上墜幾個銀珠子,一跑動,那珠子就跟著跳動;這小姑娘臉色紅撲撲的,身子骨雖然不算胖,但小肩膀、小手臂圓圓的,彈性十足。


    不多時,那小姑娘捧了一壺燒酒,飛快走到鐵徠這個角落,給鐵徠斟酒,口中輕聲說道:“多吃菜吧,喝那麽多幹啥呀。”


    鐵徠眼瞧著她說:“怎麽,怕我付不起錢?”


    小姑娘抿嘴一笑,有點嬌,有點羞:“鐵爺您哪兒付不起幾個酒錢呐?那我們不都該吃糠咽菜了。”


    “那是怎麽了?舍不得賺我錢?”


    小姑娘倒了酒,小聲說:“我賺你菜錢行不?多吃菜吧,酒喝多了不傷身麽?”說完,腳後跟一抹,又飛快地離去招唿別人了。


    這小姑娘,名叫蓉靜,是這家‘十裏香’老板的女兒。鐵徠本來是不大上這種地方喝酒的,隻是有天打這門口經過,有人在這店裏鬧事,調戲這小姑娘,打到了街上來,鐵徠多管了這個閑事,揍了那刁徒一頓,就這樣認識了。那蓉靜也是個快言快語的人,知道這就是鐵大校,眼珠一轉,就‘鐵爺鐵爺’的叫個不停。本來鐵徠對她也沒什麽特別印象,但她叫得這麽恭敬這麽甜,鐵徠就記住了。


    後來鐵徠煩悶時過來喝過兩盅,蓉靜招唿地周到得緊,鐵徠臉色難看,便捧菜倒酒、不多說一句;鐵徠情緒不錯,便問寒問暖、小聊片刻。


    有這等察言觀色的招待,鐵徠覺得在這裏喝得暢快,以後他就成了常客,隻是都是布衣打扮,顯然不願引人注目。這蓉靜也有意思,以後到了傍晚,一邊幫著爹爹送菜,一邊那眼睛就往門口瞟。鐵徠那高大的人影一出現,蓉靜這臉上就有如暗池蓮花,綻放開來。若傍晚有客人要坐那位子,蓉靜就馬上趕過去說:“抱歉了爺,這桌子有人定了。”擺明了是等鐵徠來用酒的。


    蓉靜的爹私下裏說她:“人家鐵爺也不是每天都來,你省著那桌子幹啥?癡了呀你。”


    蓉靜說:“那鐵爺是大東家,人家來了要沒位子坐,哪天煩了就不來了,那咱生意就少賺一筆了。”


    她爹歎:“嘴巴皮子厲害得緊。娃啊,人家鐵爺娶親了,都說是個絕色美人呢。咱家做小都配不上……”


    蓉靜一撇嘴:“誰要嫁人了?誰要做小了?”說完就涮鍋洗碗。但話雖這麽說,蓉靜說到這個,眼神也是一暗。


    隻是這鐵徠來得越來越勤,慢慢地,蓉靜爹也不嘮叨蓉靜,那蓉靜也越發跟朵夏花似的,開得越來越嬌豔。


    人有時也是怪。鐵徠在這裏從來沒醉過酒,今天蓉靜突然勸他少喝酒,他反而喝高了。不過等他喝上了頭,天色已經相當的晚,酒館裏已經沒幾個客人。鐵徠忽然喚道:“蓉靜,你過來。”


    蓉靜拿著片抹布走過來,鐵徠從懷裏掏出一大把銀錢來放在桌上:“這些拿去,孝敬你爹也好,拿去買胭脂也好,隨你的便。”


    蓉靜一怔:“給我的?”


    鐵徠說:“這些日子鐵某的確心緒不佳,而姑娘對鐵某招唿備至、為我開心解悶。前陣子聽說姑娘今日滿十七,這薄禮奉上,略表感激。”


    蓉靜遲疑一下,瞪著那錢並未去拿。鐵徠微微一笑,搖搖晃晃站起來說:“天晚了,我要走了,改天再來。姑娘保重,不要做得那樣辛苦。”


    蓉靜抬頭,雙目閃亮:“鐵爺慢走。‘十裏香’隨時歡迎鐵爺光臨。”


    鐵徠張口正要說些什麽,忽然眼神一凜,似乎是相當不悅。蓉靜順他視線而去,卻見一個窈窕的紅裙女子,不知何時出現在店內,抱臂依著一根木柱望著這邊,似笑非笑。那女子精神煥發,神情有些戲謔,蓉靜不知怎的,就知她不是鐵徠的妻子;即使這樣,看著一個美貌女子這樣瞧著鐵徠,蓉靜心下不由一點別扭。


    鐵徠嘴裏嘟囔一聲,拋下蓉靜,朝門口走去,與那女子擦身而過,就出了‘十裏香’。那女子眼神從鐵徠身上拉迴來,玩味地瞟了蓉靜一眼,站直身子也跟著走了出去。


    夜色幽深。


    這城中街道已經安靜。夏風吹來不知什麽花的一絲芳香,若有,又若無。


    鐵徠在前頭走,石蝶與之錯身半尺,跟在其後。


    鐵徠沉聲道:“你又來做什麽。我說過,若是我家那些家奴尋我,讓他們自己來,你不要管。”


    石蝶的語氣透露出一絲不屑、一點懶散:“你以為我愛管?這次不同,要我尋人的是你爹。”


    鐵徠並未言語。石蝶道:“你家家奴怕你打人,又不敢來找我。這次幹脆你爹親自過來要我尋人。我若不親自來拉你,依你爹那套軟硬兼施的手法,我就得告訴他你在哪兒,可我偏偏應允過你,不將你近日來這‘嗜好’告於任何人。”


    晚風撫麵,溫熱輕柔,讓人放鬆沉醉。鐵徠仍舊不語,邁大步緩行於夜幕之下,隻是突然歎了一口大氣。


    石蝶從他身後瞥他一眼:“最近師兄苦悶非常,怎麽,和你那美嬌妻有了界隙?”


    鐵徠頓時停步,扭頭怒目喝道:“休要再提那賤婦!”


    石蝶不由一怔,轉眼冷笑,言語間掛著一絲惡毒:“怎的了怎的了?那女人是通奸了還是偷漢了?難不成和三王子餘情未了被你撞上?”


    鐵徠昂首從眼皮底下看了她一會兒,壓下了莫名怒氣,轉身繼續行走,輕聲說道:“我煩,是因為俊安大人和我爹,都不讓我去邊關。”


    石蝶嘟了嘟嘴,說道:“不去就不去唄?據說麟池風雲驟緊,似是果然有意出兵的跡象。那時開打,誰願意去挨箭頭?”


    鐵徠蹙眉:“我是軍人,鐵家又是武將出身。如今國有戰事,我卻龜縮於後方城內,這樣下去,如何為我鐵家爭光?我鐵家鋒芒與名望,都要敗在我手裏了!”


    “師兄原來是這等壯誌淩雲之人,佩服、佩服。”石蝶語氣微帶譏諷,又轉而誠懇說道,“家父所想,也可理解,畢竟鐵家如今香火不旺,若師兄現在子嗣繞膝,鐵老爺子和俊安大人也不會阻攔了。”


    石蝶這話一出,鐵徠先是不語,而後低聲自語般歎道:“若說生子,蓉靜一定很適合。”


    若是平日,鐵徠這話是不會出口的,今日酒酣上頭,石蝶又一語中的,他不由脫口而出了。


    身側石蝶聞言,瞥了鐵徠一眼,心說:女人對於男人,怎麽講也不過是傳宗接代的工具。


    石蝶正是默然無言,鐵徠又說:“我也是擔憂。原先不知,但這幾個月大王調兵,我覺得這十幾年羽商無戰事,許多王公貴族已經養嬌了,貴氣十足、頤指氣使,若去打仗,智謀勇氣都不夠。而偏偏這幾年,就是這些邋槍頭憑著一衣帶水、千絲萬縷的聯係,占著各處位子,吃喝用度,都有國家俸祿做底,私下裏又假公濟私、接人賄賂。如今該到用人時了,他們卻連連縮首。我羽商興通商,也許並不是好事,許多商場習氣都帶到官場裏去了。”


    石蝶漠然。羽商如何,她並不關心。但她記得麟池新王扶敬是她的仇人。她對兩國之爭有一絲向往──如果扶敬戰斃,那豈不大快她心?也大快麟池百姓之心?但若扶敬倒下、若羽商攻陷麟


    池……


    石蝶心道:我以為我早已如蛹化蝶、再不是當年安賜,誰知對麟池仍是掛念的。忽然她又念:當年我親眼看見麟池三王子扶肅夜出玉龍城, 往後便沒聽過他消息,想必還活著;若鶴蚌相爭,能讓三王子扶肅浮出、得權繼位,那就好了。


    這兩人不再言語,各懷所思,一路迴到城中,到了一處岔道,分道揚鑣,各迴各家。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玉龍雙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李黎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李黎梨並收藏玉龍雙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