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次郎和大先生在展覽大廳裏見了麵,這一次見麵,與以往各次見麵全都不是一個感覺,兩人久久站在展覽大廳裏相視無語,兩人在心裏同時想到了一個問題,就是日本人被打敗了,日本人現在就是一堆狗屎,川次郎知道自己及被自己帶來的幾個日本人都是狗屎,大先生更知道自己此時所麵對的日本人都是狗屎人物,都是狗屎人物哪,你們日本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川次郎的學生小川見情景十分尷尬,便輕聲問老師,怎麽辦?川次郎翹翹嘴唇,意思好像是……意思好像是……小川弄懂以後,便走到大先生身邊,附耳說,教授來祝賀吉府博物館開辦,特地捐幾件文物給吉府,以表示日本對中國友好。大先生說,中國與日本沒有友誼可言,隻有戰爭,中國是被占領國,現在日本敗了,這真是天大的一件好事情。小川說,你們中國會不會派兵進入日本國土?大先生心想,這個日本書呆子,怎麽會想到這事兒?莫名其妙。大先生說,我們中國從不侵犯別的國家,別的國家侵犯我們,我們就要把侵略者趕出去。這就好,我們也反對日本侵略別國,教授一直都是這個態度,教授是反戰人士,我小川也是,我們反對日本侵略中國,那都是軍人所為,這一點,大先生要相信。我從沒聽他說過這類話,大先生說著,朝川次郎看。川次郎在小川和大先生談話時,聽見大先生這樣說他,便慢慢走過來,他表情沉重,對大先生說,以前我說過的,說我不讚成這場中日戰爭,我反對這場戰爭。你今天來看展品,那就請吧,大先生說完,找顧福禮,他不想跟這幾個日本人多來往,想讓顧福禮帶領日本人參觀,可是不巧,顧福禮沒找到。川次郎說,先把東西收好,收了東西,再看大廳裏的展品。大先生很隨便地朝被布置成展廳的這間房間看了一眼,還有隔壁幾間房間,這兒一連串的房間本來是由老過住著的,本來這個院子是臭氣熏天的,現在不了,現在成了博物館,但硬是要把這幾間房間裏的某一間說成是“大廳”,就不通了,這個“大廳”也太小了,但這兒確實是展廳,大先生見川次郎態度誠懇,周圍又沒多少中國觀眾,影響不大,就領著川次郎一行人走進旁邊的辦公室。[.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進了辦公室,大先生也不請客人坐,就急忙讓川次郎辦正事兒。小川打開帶來的一隻包,從包裏拿出五、六件東西,東西都有外包裝,揭開外包裝,文物便露出了它們的麵容。嗬,嗬,嗬,大先生雖然語塞,雖然語無倫次,但幾聲“嗬”還是在被接連說出來,眼光還是在激烈跳躍,雖然器物表麵並無耀眼光芒出,但大先生的雙眼卻像是遭遇了刺眼的光束,眼睛被“灼傷”的程度明顯很嚴重,唐代銅鎦金摩羯紋酒壺,唐代銅鎦金摩羯紋酒壺,唐代銅鎦金摩羯紋酒壺,唐代銅鎦金酒壺,最後一句缺了紋飾表述,不妨,不妨,大先生太激動了,但不要緊,缺了也能懂,大先生現在已經忘了川次郎是日本人,他不管什麽日本人不日本人,衝上去抱住川次郎,教授,這隻酒壺你是從何處得到的?我在吉府搜尋,四處搜尋不著,怎麽會到了你那兒去?小川拿眼看川次郎,川次郎也拿眼迴看小川,因為他倆覺得大先生的話,其中的味道不對了,吉府丟了東西,東西最後到了我們手裏,這東西的來龍去脈不是很清楚了嗎?不對,川次郎說,不對,我們這次是來捐文物的,是把東西送來給吉府的,川次郎說,大先生,你能確定,這隻酒壺就是你們丟失的那隻酒壺嗎?是,怎麽不是?我認識的,以前在老過手裏,老過死了,酒壺就不見了。川次郎想了想,對了,對了,川次郎現在反而認為是對了,大先生,對了,可能是對了,我是從別人手裏買來這件東西,老過可能把這件東西給了那個人……什麽理由?大先生問。不管他是什麽理由,現在好了,現在是物歸原主了,大大的物歸原主了。大先生把酒壺拿在手裏反複看,反複看,還有三件,他說,還有三件。川次郎這下又急了,沒有,大先生,我從別人手裏隻收了這件東西,沒收別的東西。怎麽沒有?一共是四件,這就叫作“四壺”,在老過那兒有兩壺,唐代銅鎦金摩羯紋酒壺,晉代羊紋青瓷尿壺(虎子),在我手裏也有兩件,漢代藥壺(陶器),明代大彬紫砂茶壺,怎麽沒有?一共是四隻壺,潘小純的小說《四脂四壺》,其中的“四壺”,就是指這四隻壺。沒有,確實沒有,川次郎急得直跳腳,大先生,真隻收了這隻酒壺,別的沒收。大先生突然清醒過來,笑著說,是我弄錯了,猛地見到這件寶貝,頭腦就昏得厲害,另外三隻壺都在吉府,而且就在隔壁房間裏展出,不信,可以過去參觀。大先生也不等川次郎答應,拖了他就往那間房間裏跑。果然在,漢代藥壺,這其實是一隻漢代陶罐,是用來熬藥的,晉代羊紋青瓷虎子,用來撒尿,明代大彬壺,紫砂器,用來喝茶,再加上剛剛被川次郎送來的唐代酒壺,齊了,正好是四壺。大先生笑個不停,齊了,他說,謝謝教授,給吉府送來酒壺,在這間展廳裏,四壺都在,潘小純見了也高興,他的《四脂四壺》也能被順利寫完了。川次郎聽大先生說到了潘小純,就說,潘小純在寫小說《四脂四壺》,是《四脂四壺》嗬,川次郎說,四壺有了,那麽四脂呢?四脂在那兒?大先生剛才還在高興,這會兒聽川次郎在問“四脂”的事,心情馬上就變了,沒半分鍾,眼淚已經掛在眼眶裏,深深歎息,深深唿吸,又深深朝房間裏某麵牆壁鞠躬,深深歎息,深深唿吸,深深鞠躬,又靜靜流淚,輕擦淚珠,大先生鞠躬完畢,擦幹眼淚,說,都死了,她們都死了。川次郎說,我知道貴府出了不少事,對此,我表示同情,但我是問四脂的事,四脂在哪兒?大先生現在想到要找一張椅子坐下,他自個兒坐下,但不請別人坐,隻顧自己坐。川次郎他們幾個也找椅子坐下,站著的人與坐著的人說話,這對於日本人來說,可能不是很習慣。她們都死了,這“四脂”就是指彩主兒、算旦、算芭,四壺在,四脂沒有了。川次郎想,這“四脂”怎麽會是她們幾個女人呢?為什麽?他問。大先生說,“脂”是指女人的奶子,“四脂”是指四隻奶子,她們三人隻生了四隻奶子,這裏麵有病態的東西存在,說出來難為情,但潘小純寫小說,就把“四脂”作為小說名字的一部份,所以“四脂”免不了要向別人提出來,這個潘小純就是這麽損,起什麽書名不好,非要把“四脂”放在小說名字裏麵,這個潘小純,怪胎。他會寫小說?寫得好嗎?誰?潘小純。會,他會寫小說,又寫小說,又寫詩歌。他會不會把我們日本人的事也寫進《四脂四壺》裏去?肯定會寫,寫日本人是狗東西,寫漢奸是狗東西身邊的狗東西,是最最狗東西的狗東西,漢奸都得去死。川次郎覺得大先生是在借潘小純罵自己,他有點不高興了。大先生在等川次郎再次提問。但川次郎無話要問。大先生便繼續說一些跟潘小純有關的事。


    這時顧福禮進房間裏來,他問大先生,是不是有事找他?大先生說,你認識的,這是川次郎教授。顧福禮忙說,認識,教授是日本友人。大先生低頭朝自己鞋子看一眼,說,現在日本人都逃走了,日本國臭名昭著,哪裏來的日本友人?有嗬,大先生,有日本友人嗬,教授就是,教授沒有迴國,他熱愛中國文化,他要在中國長期呆下去,教授幫過吉府不少忙,吉府不會忘記他的。大先生悶掉,大先生悶掉,大先生無話可說,無法批駁顧福禮說的話,這個斷了手臂的人,這個府裏的奴才,理兒倒是有不少。大先生對顧福禮說,這幾位日本友人要想參觀博物館,你就帶他們去參觀吧。顧福禮說,好,走,但又馬上問,他們門票買了沒有?雖然是日本友人,這門票還是應該買的,都不買門票,都憑關係進來白看,吉府的博物館遲早要關門。川次郎十分尷尬,他問了門票價格,知道每位是一個銀元,就讓小川付銀元給顧福禮。顧福禮收好銀元,便帶日本人去院子裏各個房間參觀。但川次郎沒去,他仍與大先生坐在房間裏閑聊。


    顧福禮領著幾個日本人來到文物展廳。日本人之一問,哪個是四壺?四壺?顧福禮不知道。正在這時,一個小廝手裏捧著那隻唐代酒壺慢慢走來,他跟顧福禮說,大先生關照的,要把這隻酒壺與其它三隻壺擺放在一個展櫃裏。顧福禮明白了,這就是所謂的“四壺”,他一邊領著日本人來到布置著三壺的展廳,一邊指揮小廝把唐代酒壺跟其它三壺放在同一個展櫃裏展出。小廝布置好四壺,又拿了標簽去見大先生,讓大先生在標簽上寫關於四壺的說明文字。小廝去了,又迴來了,他手裏拿著的標簽,上麵已經寫滿了文字,但墨跡未幹,標簽被放入展櫃裏,隔著玻璃,標簽上的新鮮墨跡被看得清清楚楚,在標簽上,“四壺”兩字不僅被大先生領頭寫下,而且字體寫得特別大。日本人一下子就把這隻展櫃圍住,幾個腦袋相互擠著,把展櫃裏的展品全都遮擋住了。日本人看了一會兒,抬頭問顧福禮關於四壺的一些問題,顧福禮都予以答複。問題迴答完,可以去看其它展品了,不想日本人之一突然問顧福禮關於“四脂”的事兒,而且問得語極快,口齒也清爽。顧福禮對這幾個日本人雖有好感,但畢竟內外有別,“四脂”的事,顧福禮是知道的,可這事不能說,它是關於府裏幾個已故女人身上奶子的事,這事怎麽跟外人說去?我隻知道潘小純寫的小說叫《四脂四壺》,要問,也應該去問潘小純(不迴答事實真相),問潘小純去。有一個小廝站在顧福禮身邊,他悄悄對顧福禮說,館長,你這是愛國行為。哪裏是愛國?顧福禮說,是愛吉府。館長,小廝說,潘小純也是的,明知道吉府裏兩位小姐有背疾,卻仍要將這作為小說名字,公開出來,潘小純先生究竟是何居心?自報家醜,他這是在自報家醜,顧福禮說。日本人之一問,你們在說什麽?跟我們日本有關係嗎?小廝靈活,問,日本有沒有四脂?什麽四脂?日本人不懂,以前替小姐看過病的日本醫生知道這事,但潘小純要是不寫小說的話,“四脂”這迴事就沒有了。顧福禮對日本人說,潘小純先生你們認不認識?館長,日本人之一說,館長,潘小純是個人嗎?聽來像,是個人名,他也在吉府做事,是不是?狗屁,吉府哪裏會留這種人?顧福禮說,什麽?事都不懂,什麽?事都不幹,吉府會留這種人?日本人之一說,潘小純雖然?事不懂,?事不做,但除了?事,那些不是?事的事,潘小純還是知道一些的。另外一個日本人說,潘小純懂得非?之事。什麽叫“非?之事”?小廝不明白。顧福禮沒想到這幾個日本人看似其貌不揚,傻乎乎的樣子,中國話倒說得溜,硬生生說出了一個“非?之事”來,嘿,狗東西。一行人參觀完全部展品,走完了院子裏的幾個房間,最後來到大先生、川次郎呆著的房間裏。日本人之一在房間裏沒說上幾句話,就謝了顧福禮好幾次,還稱他為“館長”。川次郎聽說眼前這位年輕人是吉府博物館的館長,十分高興,這麽年輕的一個人,居然當上了館長,川次郎站起身,與顧福禮握手,過後,川次郎帶著日本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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