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特別寬闊的大街,望街兩邊,有許多房子,向南麵望,有一座古,樣子與眾不同,大先生告訴大家,這就是前門子,蠻有名的。在街上兜了一會兒,大先生突然說,去天橋。眾人不知道天橋在哪兒,就亂說,要去,馬上就去。大先生說,我們人多,先找人雇兩輛馬車來,今天坐馬車去天橋,先在天橋住下來,明天再去玩,天橋離這兒很遠。小廝之一說,完了,這麽一坐馬車,一去天橋,全聚德那頓烤鴨沒了,跑沒影了。大先生罵道,沒出息,不要說喪氣話,在離開北京之前,保證讓大家再吃上一頓烤鴨。一定要吃全聚德的烤鴨,大先生。大先生抽了說這話的小廝一記耳光,你門檻倒精,為了吃這頓烤鴨,特地再從天橋趕到全聚德來?在北京到處都有烤鴨吃的,都好吃,說完,又抽耳光。當晚一行人就住在了天橋。


    明天一大早,大先生催眾人起床,早飯沒吃,便來到天橋集市,找攤位吃早飯……喝豆漿,吃油條,吃油煎餅……難吃,真難吃,算旦說,真難吃,比李唐城的小吃難吃多了,大先生勉強吃著早飯,說,這可是北京小吃哪,沒什麽難吃不難吃的,快吃,小廝之一說,大先生,我就不信了,偌大一個北京城,過去又是曆代屎皇帝居住的地方,這小吃怎麽會做得如此難吃呢?在我們吉府,就是看門的狗,也不會吃這種東西的,另一個小廝也說,真是這樣,大先生,那條日本大狗,它有時連香噴噴的牛肉都不吃,連瞧都不瞧一眼,連狗都不愛吃的東西,大先生卻硬讓我們吃,小廝之一又說,狗不愛吃,但大先生愛吃,這有什麽辦法?算旦怒罵道,你們幾個畜生,把我親爸當作什麽東西了?說完,離座,狠抽小廝耳光,小廝們求饒,不是的,大小姐,不是的,大先生,我們弄錯了,我們把說二先生的壞話,放在大先生身上說了,滾,算旦罵道,二先生怎可跟我親爸比?丫環之一說,是不能比的,二先生是漢奸,大先生是嗎?二先生斷了手臂,大先生斷過手臂嗎?都沒有,不,都不是,另一個丫環說,你們說,二先生到底能不能跟我們大先生比?不能比,二先生是漢奸,大先生是嗎?小廝之一嘴裏吃著油條,手裏端著豆漿,轉身問大先生,大先生,你是漢奸嗎?這句話剛說完,下麵的話就出來了,這兒的早飯就是不好吃,北京人就是笨,過去拿這些東西去騙宮裏的皇帝,今天又拿它們來騙我們,同樣是麵粉,這北京人就做不出好東西來,白白糟蹋糧食,大先生,你不是漢奸,滾,算旦又罵,大先生今天脾氣特別好,他聽下人胡說,不生氣,好啦,別鬧啦,我呢,漢奸肯定不是,我是反日的,但北京的東西確實不好吃,過去皇帝吃不吃這些難吃的東西,我就不知道了,快點吃,還要去玩呢,大家趕緊大口吃,反正就是喝一點豆漿,吃幾根油條,吃幾塊油煎餅麽。(.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天橋的玩耍東西特別多,許多東西是算旦、丫環和小廝以前所沒有見到過的,大先生見過,但也不全,就是見過的東西,也不是全知道它們的細節,所以一行人都以好奇的眼光,去看待那些民間藝人門類繁多的表演。


    一行人來到一處賣拳腳的攤位前,上場的幾位武士全都光裸著上身,胖的像《水滸傳》裏的魯智深,瘦的像《西遊記》裏的孫悟空,不胖不瘦的像《金瓶梅》裏的西門慶,隻是沒西門慶那樣好色,因為好色之徒練不了這麽費勁的江湖功夫。算旦看著這幾位武士走拳、擺架子,聽他們吆喝嚇人,便想起了府裏芳兒的功夫,算旦對眾人說,不如芳兒的。丫環、小廝齊聲說,不如的,差遠了。不想這時正好有一位武士走拳走到一個小廝麵前,他聽見這一行人在嫌自己功夫不行,說某某人的功夫好,這走江湖的人最不願意聽到的就是這類話,他們是靠了別人捧場,靠了別人給麵子,才在外麵混的,有人當眾說自己功夫不行,這還了得?武士收了功架,眼兒斜著,就對大先生他們開了腔,爺在外闖蕩多年,除了藏在深山裏的那些佛家武僧的功夫在爺之上,還有誰能壓了爺的氣焰?各位說爺的走拳不行,不能在這兒溜手腳,擺場子,那麽爺倒要請教各位,在各位之中,有誰的功夫能在爺之上了?若看得起爺,請他下場子來,跟爺擺陣勢,讓爺也開開眼,說完,武士朝大先生這一行人掃了幾眼,最後竟拿眼光停留在大先生身上,意思是要大先生下場子來,與自己走幾路拳。大先生一時間慌了神,心裏直後悔沒把芳兒一同帶來北京,又恨算旦他們瞎說話,引得人家發怒,盯上了自己,大先生雖說心裏慌亂,但臉上表情倒也安然,他被江湖武士一雙眼睛逼得實在沒了退路,便不由自主在嘴裏說了一句,火烤掌。不想此話一出大先生口,那位武士竟然身子往後連退三步,等他再拿眼看大先生時,感覺似乎就全不對了,他招手叫其他幾位武士停了走拳,並附耳跟他們說了點什麽,然後幾人一齊走到大先生麵前,對大先生作揖施禮,態度畢恭畢敬。算旦腦子轉得快,想芳兒的火烤掌功夫一定是名震江湖,光憑“火烤掌”三個字,就足以嚇破別人的膽了,算旦對幾位武士說,這是我親爸,火烤掌是我們吉府的功夫,我們吉府還有一套絕世武功,叫“龍蛇過”,是元代人創建的,這兩種功夫無人可敵,但這都是我們吉府下人使的功夫……說到這兒,幾位江湖武士對著大先生、算旦倒頭便拜,嘴裏還連說,今天真是開了眼了,見到了吉府的主子,見到了吉府的上乘武功,我等走江湖之輩,也算是得了大福氣了,說完,不起身,跪在地上拜個不停。這邊在跪拜大先生、算旦,四周圍卻已經轟動起來,大家都圍攏過來看,有不少人口口相傳,都說,不得了,吉府裏的人來了,不得了,不得了。丫環、小廝都感到非常吃驚,難道吉府的名聲、火烤掌的威名已經被傳到北京城裏來了?算旦問大先生,親爸,這事是真是假?大先生微笑,這還有假?沒有假,你們說,怎麽樣?我們吉府在外麵的名聲可是如日中天,勢不可擋,這次帶你們來天橋玩,沒白來?幾位武士拜完,起立,他們就近問人討了一把椅子過來,請大先生坐下,還捧了一杯熱茶,請大先生喝茶。大先生本來正想喝點水,剛才吃油條、油煎餅,這會兒嘴裏發膩,可低頭看這隻茶杯,裏麵全是茶垢,漆黑一片,大先生嫌茶杯髒,便把茶杯遞給身邊小廝,小廝以為大先生是讓他端著茶杯,後來了解到不是這樣,是讓自己喝這杯茶,正好,小廝仰頭就喝,嘴巴幹哪……這個小廝有茶水喝,引得其他小廝嘴裏更加幹渴難忍。武士之一說,你們吉府能不能出一個人下場子,給大家開開眼?大先生搖頭,無需這樣,無需這樣。武士之一說,你們吉府來北京做事,身邊也沒帶個懂功夫的人?大先生微笑,無需這樣,無需這樣。是,是,武士連連說,憑吉府在外的威望,就不用帶拳師在身邊做保鏢了,誰人敢不買吉府的帳?算旦想,今天玩天橋,遇上了幾個瘋子,芳兒功夫好,但有什麽用?碰到端槍的日本兵,芳兒隻有死路一條,想到這兒,算旦對大先生說,我們來天橋是為了什麽事兒?玩唄。虧得親爸還記得這事兒。大先生聽女兒話中有話,話中帶著刺,帶著抱怨,便站起身,跟幾位武士揮手告別,帶著大家去別處玩了。


    小廝之一不知趣,他自個兒跑到附近一個攤位前,就用那隻髒茶杯去問攤主討熱水喝,人家給他半杯熱水,小廝不怕燙,大口喝起來,一直到其他小廝在遠處叫他,小廝才丟了茶杯,跟上眾人走了,而那隻茶杯也沒還給原來的主人,就被丟在給熱水的那個攤主那兒。


    見了一處玩皮影戲的地方,丫環上前玩了幾下,大先生丟下一個小錢,離開攤位。突然有人在叫賣古董瓷器,丫環、小廝心裏都急,他們怕大先生聽見,見到那些玩意兒,會挪不開腳步,敗了他們的玩興,他們可不喜歡這些舊東西,可是沒用,丫環、小廝心裏越是急,攤主的叫賣聲就越是響亮,大先生哪裏會聽不見?大先生這時的聽覺比誰都好,他已經走到那個攤位前。算旦其實也不喜歡古董,但見大先生已經走過去了,隻得帶著眾人跟上。大先生與攤主攀談,也不看東西,也不問價錢。算旦在旁等著,顯得有些不耐煩。攤主是山西人,滿口軟軟的山西話。嘿,這山西人,當算旦了解到攤主是山西人時,便注意起他的發音來,嘿,山西人,想不到山西人說話的腔調竟然是這樣,一句話不長,但都要轉幾個彎,光聽山西人說話,可以斷定,在山西人中間出不了男子漢。大先生同山西人聊了好長一會兒,起身要走。山西人突然說,先生,先別走,你看不中這幾件東西,我給你一件看得中的,說完,去後麵包裏掏,掏出來一隻大碗。嘿,這隻碗大,算旦剛才聽山西人說話軟,認為在山西人之中出不了男子漢,但看了這隻大碗,山西人個個都能做男子漢的。大先生一眼就認出這隻碗是仿的,仿明代宣德青花,停一會兒,大先生離開了山西人的攤位。山西人仍不放棄,拿著碗追上來,話兒說得特別多、特別廢、特別軟。等他徹底灰心,算旦便問大先生,親爸,這山西人說話,怎麽會這麽軟乎乎、膩乎乎的?本來就是這樣,大先生迴頭看那個攤主,說,全拿假貨來騙人。既然這樣,親爸還同他聊個啥勁呢?你不懂,我是借著與他瞎扯,偷看他的東西,我嘴不停,眼也不停,盡在看東西。親爸,這叫啥呢?這叫冷眼相看,叫“冷眼向洋看世界”。這是誰的詩句?現在還沒人寫這句詩,但將來會有人寫的。我沒聽清楚。冷眼向洋看世界。算旦聽大先生重念了一遍,在自己心裏也默念一遍,記住了。她又對大先生說,我記得三國裏的關雲長也是山西人,關將軍可是一位勇將,英勇無敵,可他說的那些山西話,聽來覺得軟如棉花,調子像女人,聽這語調,關將軍的英雄氣慨也出不來嗬,這不是要人命的一件事情嗎?小廝之一在旁說,關將軍不會不說山西話嗎?算旦想罵,但沒罵,小廝不懂,罵了也沒用,於是說,他不說山西話,說什麽話?當時還沒有普通話,人人都說家鄉話,一直到清朝雍正年間,朝廷才弄出了官話,這官話跟現在的普通話有點接近,但是在三國時期,沒有官話和普通話一說的,你讓關將軍怎麽辦?一個名震四方的大將軍,開口說話卻像女人,這兵還怎麽帶呢?怪不得他會敗走麥城,最後被吳國將領朱然擒住,被孫權殺死,這山西方言真是害了關將軍了。小廝之一說,早知道山西方言會害死關將軍,關將軍還不如不說話,當個啞巴將軍,要麽找一個不說山西話的人替自己說話,下達命令,或者幹脆就不做將軍,做家庭婦女,這樣就不會打敗仗,被殺頭了。對,對,說得對,大先生哈哈哈笑,連豎大拇指,誇小廝說得有道理。算旦卻說,我可不是這個意思,親爸,你別亂誇人,他是亂說的,算旦踢了小廝一腳,說,曆史上的大人物都被你一張小嘴給說壞了,真是狗屁不如的畜生。小廝很苦惱地望著算旦,大小姐,我也是乘著高興,說著玩,大小姐忘了今天是在天橋,是在北京的天橋玩哪。小廝又罵了一句,娘的?起來,早上的油煎餅難吃,到現在還口渴,娘的?起來。旁邊一個小廝說,讓說山西話的關將軍來罵粗話,可能也是不粗不兇的,可能還是蠻好聽的,娘的?起來,山西話太軟了。大先生笑,你們別說了,關將軍都要被你們幾個羞弄死了,隻是不知道算旦的考研通過了沒有?這北京大學,它的大門可不容易進哪。一句話說得大家都啞然失色,心情沉重起來,沒了一點興趣去逛天橋其它地方。算旦發出話來,她的話是埋怨大先生,親爸,瞧你說的,這考研歸考研,今天玩天橋歸玩天橋,考研不中,也不能敗了這會兒大家玩天橋的興致,我在家讀書,本來也是玩,不想被北京大學那幾個書呆子看中,硬要我來北京考研究生,這已經是意外之事了,中不中都沒關係,不重要的,我算旦原先怎樣,今後還是怎樣,一點都不會變,大家提起精神,繼續玩天橋。大家被算旦一說,心情恢複了一點,但還是不如剛才那會兒。


    迴到客棧,大家早早吃了晚飯,早早上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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