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浪人學中國功夫,不知怎麽的,總帶有較濃的日本味道,就像以前練的硬功,在所學中國功夫之中,凡是有硬功成份的地方,日本浪人都學得比較通透,沒有的話,比如推手功夫、太極功夫,日本浪人都學不來,到後來,日本硬功加上中國硬功,使這幾個日本浪人的功夫越來越硬,似乎見了鐵都不怕,連平時走路,從上到下,身體都顯得硬如岩石,不可讓人接近。


    老過已沒多大心思去教日本人武功了,元代的“龍蛇過”功夫不能教,這是站長關顧的,教輕功,日本人學不了,也沒多大興趣,他們走著坐著,都像一塊石頭,動也動不了,都在地上生了根,還怎麽能往上輕跳、飛躍?老過氣哪,他給日本人作示範,往腿上運功,身子一躍而起,在空中飛過,落下的地方離起跳的地方有兩、三丈遠,日本人見老過跳了這麽遠,鼓掌,叫好,但真叫他們學,他們一個個都低了頭,不作聲,老過是真生氣了。


    日本浪人也有自己的看法,他們想,還是硬功靠得住,木頭、磚塊遇見硬功,都得碎,老過的輕功……有什麽用呢?日本人不知道,靠了這輕功,人可以越過地麵許多障礙物,飛來飛去,盡在高處,顯得很瀟灑,碰到強敵,可以快速逃跑,這個好處隻有中國武術家懂得,打不過別人,就逃,這符合中國人的傳統思想,以柔克剛,這是中國人的好性情,是中國人口中的好滋味,這些好處,幾個日本浪人怎麽會理解?日本浪人真蠢,老過罵道。


    你老過在罵日本浪人,幾個日本浪人也開始不把老過放在眼裏。老過到會館裏來教日本浪人功夫,日本浪人隻替老過泡好茶,遞好煙,就不理老過了。老過倒也不生氣,他把茶、煙享用夠了,就一個人在會館裏尋一個空院子,練起武功來。老過奮力走拳,走到最後,老過開始飛了,飛到東,飛到西,飛的狀態使老過自我感覺像一個仙人,老過一邊飛著,一邊嘴裏還不停地說,自顧自飛,自顧自飛。飛累了,就下地,渾身筋骨舒服,腳下輕飄,好嗬,老過高聲吼叫,好嗬。老過突然想到了“龍蛇過”功夫,他跑到院子門口,朝門外兩麵看,沒人,練“龍蛇過”不可讓日本人瞧見,老過迴到院子裏,定下神,擺了一個“龍蛇過”架式,這一招需抬頭望天,需望天,老過向上一望,望見了在院子裏有一幢樓房,在樓房上開了一扇窗戶,嘿,不行,上樓去瞧瞧,別在樓裏躲著人,偷看我練元代功夫。老過得了進樓的道,上樓,在樓上幾間房子裏查看,沒人,老過在一間房子裏的條案上看到了一尊玉佛,用手摸,憑老過的經驗,知道這尊佛的材料有假,不是玉的,老過暗想,日本人不懂這類佛像,怕是被人騙了,騙日本人的人肯定是中國人,老過走離房間,心裏想著騙日本人的古董商做事不地道,但嘴上卻不這麽說,在嘴上老過仍說“自顧自飛”……這時老過好像聽見身後有動靜,他未加思索,身子便往左靠,再後退,三步齊發,右腿曲轉,功力被運到,身子像風中樹葉一樣,突然飛出窗戶,老過在下麵院子裏落下腳,再看樓上窗戶,其間出現了一個日本女子,嘿,美。隨著一陣腳步聲響,日本女子通過木梯,從樓上來到院子裏。日本女子的中文說得特別好,她開口就對老過說,剛才飛出窗戶的人是不是您?老過聽她口音,像是聽一位京劇演員(而且是一位花旦)在念劇中對白之詞,嘿,美死了。老過不敢向前,也不敢後退,站在那兒不說話,直拿眼睛朝日本女子看。老過聽見她說的是中國話,怎會知道她是個日本人?老過是從她的發式和衣著上得出結論的,這說明老過對日本人的衣著打扮已經是非常熟悉了,從這一點來看,老過真有通日的嫌疑,像個狗漢奸,而且是天生的狗漢奸。日本女子走到老過跟前,再次問,剛才從窗戶裏飛出來的人是您吧?是您,肯定是您從上麵窗戶裏飛了出來,日本女子說,看您這身功夫,真好。最後一聲“真好”,真像是京劇演員在台上說台詞。老過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話,最後隻是說,在這樓上就你一個人?是嗬,是嗬,日本女子說。又像,又像,又像是京劇演員,老過說。老過其實隻看過一迴京劇,但劇中演員的念白對老過印象太深刻了,所以這位日本女子開口說話帶了京腔,老過一聽,就覺得好。老過說,在院子裏還有沒有別人了?女子說,沒有,就你我兩個人。老過說,我剛才上樓,聽見有腳步聲響,驚了一身汗,這兒我不熟悉,所以……所以就快速飛離了?日本女子說。她話說得雖多,但話說得好聽,老過一點也不嫌她討厭。日本女子說,我就在這兒住著,您叫我菊子吧,看您剛才的飛躍功夫,大概是我們會館請來的武術老師吧?您是中國武術家,是吧?老過真是太幸福了,一個外國女人叫自己“老師”,又說“您”,話裏又帶著京腔,對了,問問這娘們,說話怎麽會這麽好聽的?老過問了。日本女子說,我住在中國的時間比住在日本的時間長,我是半個日本人,半個中國人,我父親是日本人,就是這兒以前的會館主人……老過聽到這話,全身一震,要死嗬,日本會館的主人是她的爹,老過問,你娘是中國人……我娘是中國北京人,原本是唱京劇的,後來跟我爹到了日本,就不唱京劇了,不唱京劇了……你說話帶京腔,是你母親教你的?老過問……我娘不光教我說北京話,還教我唱京劇,她說……你娘沒來中國?老過問日本女子……沒來,我娘來不了了,我娘沒了,日本女子說話還是好聽,不因為自己親娘已經死了,感到痛苦,而影響了說話……會館主人是你親爹?老過小心翼翼問……是我親爹,她說,您見過我爹嗎?我長得跟我爹很像……老過低眉迴憶會館主人的相貌,是有點像,老過暗想,可能是殺錯了,會館主人不是日本特務。這老過,天生就是做漢奸的料,一個日本會館的主人,手下養著如狼似虎幾個日本浪人,這些日本浪人跟著日本軍隊一起進入李唐城,這件事本身就能說明問題,日本會館裏的人都是侵略者,都可以把他們趕出中國去,這個過下田,就是一個漢奸坯子,該死。菊子,老過叫她。嘿,您怎麽知道我的名兒?她可能因為太興奮,忘了自己在之前將名字跟人說過。您知道我的名兒,說完,她便在院子裏翻起了跟鬥。老過大笑起來,說,菊子,這不是武功,這是唱戲人的舞台功夫。菊子瞪眼朝樓上那個窗戶看,慢舞身體,說,這是什麽舞姿?這是貴妃醉酒,君王……聲音拖得很長。京戲真好看,老過說,我從上麵飛下來,京戲真好看,我運功,發功,從上麵窗戶裏飛下來,老過舌頭大,眼睛直,屁股圓,臉龐紅,口氣兇,骨頭軟,手腳飄,氣味陰,下手快,收力穩,地麵方,空間密,所以有來有迴,有布有圖,有布有骨,有布有光,有布有粉,有布有步,什麽是布?布是老過的衣服,什麽?布真是老過身上的衣服,步子正,龍蛇現,步子斜,龍蛇過,步子移,龍蛇遊,步子深,龍蛇進入樹林,一步一步,形象很明亮,一步一步,味道腐壞了,見了龍見了蛇都不好交待,老過猛然發力,身體如一股空氣,飛上了樓頂,老過施展輕功,單腳站立於樓頂邊沿的幾片黑瓦上,手兒招著流動的空氣,菊子嗬,老過笑著說,我站在了樓頂屋瓦上了,你看我上來下去有多方便?菊子在下麵哈哈哈笑,說,你不是京劇演員,你不是京劇演員,我菊子不稀罕你的本領。老過同樣哈哈哈笑著,笑了一陣,便從上麵飛下來,落定,沒擺任何招式,就結束了走拳,恢複常人麵貌。


    這時一個日本浪人走進院子裏,他見老過與菊子單獨在一起,一怔,好久才搖手擺頭,還笑,像是在自我嘲笑,像是在對剛才自己的想法進行全麵否定。日本浪人跟菊子用日語說了一通話。日本浪人走了。


    日本浪人剛走,翻譯來了,是中國翻譯,他見老過和菊子呆在一起,並不感到奇怪,可能是在來的路上,日本浪人遇見了他,跟他說了老過和菊子在一起。翻譯開始與菊子說話,他倆有時說日本話,有時說中國話,老過聽見翻譯叫菊子為“新館主”。原來她是會館的新館主,她父親是老館主,這一老一少都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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