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次郎來到吉府大先生的書房,仔細看了彩主兒寫的條幅。他坐在椅子裏,一手搭在書桌上,慢慢說,像米芾的《研山銘》。大先生說,彩主兒是一個婦道人家,從不讀書,也不看帖子,她怎會與宋代的米芾暗合呢?這事有點怪了。川次郎問,以前她寫的字像張旭的狂草,這是怎麽迴事?大先生說,彩主兒的狂草是從小跟老師學的,她是個書法天才,隻會寫字,寫出來的字沒得說,隻是我不懂,她怎麽會變了風格,變成了米芾風格,這事怪了,或者說,這事神了。川次郎說,我最好能親眼看彩主兒寫幾個字。隔了一會兒,川次郎問大先生,什麽叫“或者”?原來川次郎不懂這個說法。大先生說,“或者”就是一種選擇,有了這個結果,還可以有另外一個結果。川次郎點頭,說,中國話確實比我們日本語言在表達上要豐富許多,我學的遠遠不夠。


    大先生帶著川次郎來到紅牆院子,進大廳,分主客坐定。大先生問黃斤,彩主兒人呢?黃斤說,在後麵布置書房。大先生笑著問黃斤,她在書房裏藏了幾本書?黃斤說,沒有書,哪裏來的書?彩主兒平時從不看書的,她先把書房布置好,然後要問大先生借書,在她的書房裏擺滿書,彩主兒說了,今後寫字就在書房裏寫了。大先生說,走,去看看彩主兒的新書房。大先生要端著茶杯去,被黃斤攔住,她說,大先生不用端著茶去書房,那兒還沒被布置成樣子呢,到處都是垃圾,沒地方坐人。黃斤領著兩人來到書房,果然,書房裏亂得不得了,連腳都插不進去。彩主兒見大先生、川次郎來了,便走出房間。大先生要進房間裏去看看,被彩主兒攔住,她邊推著大先生,邊說,迴大廳去,這兒髒,她說,大先生,等我的書房布置好了,你得幫我把書房裏的幾隻空櫥子都給裝滿了書,這事兒過了這個禮拜就要做的。大先生問,你有幾隻書櫥?彩主兒說,三隻,一隻大書櫥,兩隻小書櫥。大先生說,好辦,到時彩主兒讓黃斤或黃由來叫我。這時川次郎插話,大先生,這“或”是什麽意思?大先生笑起來,說,這“或”和“或者”是一個意思,都是選擇,我是說,在黃斤和黃由之間選擇一個人來叫我。來到大廳,坐定。彩主兒問,川次郎先生來這兒是為了啥事嗬?大先生對彩主兒說,是為了你的書法。彩主兒有點興奮,突然離座,但馬上又意識到,這會兒有日本客人在,自己不能胡來,她再坐下,說,我懂什麽書法?我懂什麽書法?我隻是喜歡寫,喜歡寫,寫了還要變,還要變。這個變可就是不得了的事情,川次郎說,一邊還向彩主兒翹起大拇指。接著大先生說,彩主兒,什麽叫作《研山銘》?彩主兒聽都沒聽說過,說,不知道,它是什麽東西?聽都沒聽說過,這東西跟我有什麽關係?大先生說,是書法,寫《研山銘》的人就是米芾,彩主兒,你寫的字兒,就是最近你寫出來的字兒,跟寫《研山銘》的米芾寫的字兒差不多,這可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情,川次郎教授也是這麽認為的。川次郎又朝彩主兒翹起大拇指。彩主兒真是高興,她想起自己以前寫的狂草就是不錯,現在把字兒稍稍一變,這些大男人又來勁了,米芾,米芾是誰?張旭還沒弄明白,又來了一個米芾,這些大男人。彩主兒說,川次郎喜歡,就拿幾幅去。大先生說,川次郎教授來這兒,是為了看彩主兒當場寫幾幅字。行,彩主兒說,今天忙著布置書房,條幅還沒寫過,正好寫幾幅。黃斤把墨磨好,把紙、筆準備好,用四隻鎮紙把一大張宣紙壓平整。彩主兒也不醞釀情緒,也不活動手腕,一上桌就寫,一連寫了五、六幅字,在一旁的川次郎看得驚呆了。寫了幾幅字,彩主兒丟了筆,迴到椅子裏喝起茶來。她喝了幾口茶,對大先生說,大先生,你也上桌,寫幾幅字給川次郎看。大先生說,我的筆不在這兒。彩主兒說,就用我的毛筆寫。大先生說,用別人的筆寫,不能夠寫好。彩主兒聲音開始大起來,說,我是別人嗎?大先生沒法子,從桌上接了筆,寫了幾個自己常寫的字。川次郎看了,雖然覺得大先生的字不如彩主兒的字,但出於禮貌,仍然說,大先生寫的字也漂亮。彩主兒說,好嗬,大先生,好嗬,我們吉府就是出能寫字的人,我們吉府裏的人都是書法家。川次郎起身,走到桌子邊,他也沒經過主人同意,就拿起筆,去宣紙上寫了幾個字。彩主兒走到桌子邊看,叫道,這是什麽字嗬?大先生,川次郎教授寫的是什麽字嗬?大先生忙走到桌子邊,細看了一會兒,大先生也沒見過這類字,正疑惑時,抬頭看川次郎,突然想起來,說,這是日本書法,具有日本書法的風格。原來是日本字,彩主兒說,是日本字。川次郎坐迴椅子裏。彩主兒、大先生也都朝椅子走去。川次郎說,彩主兒,我寫的東西在你們眼裏,也不成個東西,但我寫的也是漢字,不是什麽日本字,不過有一點日本文字的味道罷了。大先生說,這樣,我們三人合作,寫一幅條幅。彩主兒說,也寫不成嗬。大先生說,把紙頭弄大一點,每人寫兩、三個字,通與不通,都不管。川次郎說,可以,我就寫三個字,你們寫幾個字,我不管。大先生說,我寫兩個字。彩主兒說,我寫四個字,我寫四個字。大先生說,讓彩主兒先寫。墨被重新磨好。彩主兒接了筆,還是老樣子,想也不想,便寫下了“棄岸登船”四個字。大先生接過彩主兒手中的筆,說,這枝筆不是我的,我用這枝筆寫字,也寫不好,大先生看了彩主兒“棄岸登船”四個字,想了想,寫下兩個字:迎風。川次郎說,輪到我寫了,川次郎的中文水平究竟不如中國人,他朝條幅看了幾眼,竟然不識,於是說,不管了,不管了,我開始寫了,說完,飽蘸墨汁,用筆在紙上寫了三個字:川次郎。嘿,這個小日本居然寫了自己的名字,這個小日本居然在條幅尾部寫了自己的名字,這樣一來,將來被人見了這幅字,一定會以為“川次郎”是這個條幅的簽名,條幅是由小日本一個人寫成的。彩主兒見都寫好了,便開始點是幾個字,對的,沒錯。彩主兒吩咐黃斤、黃由,等墨跡幹了,立即去街上裝裱。川次郎說,彩主兒,你把裱好的條幅送給我吧?彩主兒問,你要哪幅?川次郎說,就剛才寫好的那幅。大先生心想,這個小日本,傻瓜,這幅條幅寫得這麽亂,他卻想要。彩主兒立即答應,她看墨跡快幹了,便叫黃斤、黃由拿去街上裱。大先生馬上說,再等一會兒,讓它幹爽一點以後,再送去裱。川次郎見彩主兒已經答應了自己,這幅東西將歸自己所有,但他還不知道條幅上寫的是什麽內容,就請教彩主兒。彩主兒說,我不懂,問大先生。大先生說,我把這幅字兒的全文讀一下:“棄岸登船迎風”,落款是:“川次郎”。川次郎說,我寫的這三個字不是落款,我的三個字也是條幅內容。大先生說,有什麽用?已經定型了,我把這幅書法的內容重新讀一遍:“棄岸登船迎風”,落款:“川次郎”。是什麽意思呢?川次郎問。大先生說,這事兒川次郎教授你一定得弄明白,看落款,人都認為這幅字是你川次郎寫的,到時有人問你,你不懂,這事兒是要穿幫的,是啥意思呢?是這樣,說你川次郎在某一天離了岸,又入了水……沒等大先生說完,川次郎就說,你當我是一隻烏龜嗬?烏龜上岸入水都可以,因此本領大,烏龜壽命也長,我們日本人都喜歡烏龜。彩主兒聞言,大笑起來。大先生說,是這樣,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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