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興衝衝跑到彩主兒的紅牆院子裏,見到彩主兒,大先生就像個小孩似的,又拍手又笑。彩主兒不知什麽事兒,也跟著笑,她說,黃由,你看,大先生跟個瘋子一樣,又拍手又哈哈哈大笑。黃由也笑了,說,跟大先生可不敢開玩笑。大先生說,什麽瘋子不瘋子的,我為吉府弄了幾件寶物來。彩主兒問,是啥寶物呢?大先生說,其它東西都好弄。什麽都好弄?彩主兒問。大先生說,其它幾件文物容易搞清楚,有銅板、金棒、鐵函、瓷器和瑪瑙,它們的價值雖然也有,但都一般,隻有那幅畫厲害,是宋朝人張擇端的作品。彩主兒問,畫上沒有草書?大先生說,沒有,草書沒有,但在畫上也有幾個字。彩主兒說,快去拿來,讓我瞧瞧宋朝人寫的字是什麽樣子的。大先生很興奮,立即轉身,去庫房取畫。畫被取來。大先生輕輕把畫打開,平鋪在桌子上。彩主兒從頭到尾,見畫上隻有幾個字,而且根本看不懂,畫麽,隻有黑、白兩色,沒有一點彩頭,彩主兒搖頭,說,這幅畫有什麽好的?太淡太素了。大先生說,張擇端是宋朝的著名畫家,他有一幅傳世畫作,名叫《清明上河圖》。彩主兒說,大先生,你可以把《清明上河圖》買來,不管花多少錢。大先生笑起來,說,這幅畫誰也拿不到,出再多的錢也不成,如果拿到了,就是假畫。彩主兒搖搖頭,說,這也太坑人了,鬧了半天,是假畫,根本沒有的事,卻硬要它有,大先生,你手上這幅畫是不是真的?大先生又開始激動了,說,這幅畫是從鐵函內拿出來的,鐵函是從墳墓裏拿出來的,這……這……彩主兒見大先生說不下去了,於是接著說,這是真的。對呀,大先生聲音很大,說,這肯定是真的,如果這畫真是宋朝張擇端所畫,那麽我們……這是……這是……這是一次重大的發現。彩主兒說,這畫有什麽好的,太淡太素了。大先生說,張擇端這畫是寫實風格,畫出來的東西跟真實情景一樣,就和拍照差不多。彩主兒再看畫麵,果然,畫上的風景、人物同真人真事都很像。(.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彩主兒哈哈哈大笑,說,鬧了半天,大先生在墳墓裏得了一張古代照片嗬。彩主兒的笑聲弄得大先生十分尷尬,他等彩主兒不笑了,說,這又不是照片。不是,不是,黃由說,不過這幅畫有點破了,在這兒。黃由的手指指出畫上幾處殘破地方。大先生卷起畫作,收好,靜靜坐在椅子。他現在完全可以斷定,那座墳墓的年代為南宋,墳墓主人仿照漢棺,做了自己的棺材,把生前自己的一些物品隨葬入墳墓裏……為什麽他要做一口“漢棺”來埋葬自己呢?大先生想,可能是因為,在南宋末年,金人入侵,大片國土淪陷,但墳墓主人堅信宋朝會取得最後勝利,堅信漢人不會敗給金人,所以在臨死前仿照了漢棺,製成自己的棺材……這是愛國表現,這可能是愛國表現。彩主兒見大先生沉默不語,不知是為了何事。大先生猛地從椅子上起來,他激奮地說,這是愛國主義,這是愛國主義嗬。彩主兒和黃由都睜大眼睛瞧大先生。大先生說,你們想想,當時金人占了大半個中國,他又要死了,但他熱愛中國,他要死了,但他沒忘記自己是中國人,是漢人,他在臨死之前,讓家人照著漢代棺木樣式,做了自己睡的棺材,還特地把張擇端的畫放在墳墓裏,伴隨自己……這不是在胡鬧嗎?彩主兒說,把這麽好的畫埋入土裏,這不是腦子壞啦?彩主兒說著,還點頭朝黃由看。大先生輕聲說,這不是瞎胡鬧,這是愛國表現。彩主兒說,國土被人占了,光做了個漢代樣式的棺材,在棺材裏藏了一幅畫,有啥意思?大先生,是什麽?人占了我們中國?大先生說,是金人。彩主兒說,金人是什麽人?毅司令呢,毅司令不去抗擊金人?大先生說,當時還沒有毅司令。彩主兒說,當時沒有現在的毅司令,但有當時的毅司令,宋朝也有毅司令,宋朝的毅司令抗金,現在的毅司令抗日。大先生說,南宋的嶽飛、韓世忠就是當時的毅司令和克將軍。對嗬,黃由插嘴,她的小手做成手槍射擊狀,嘴裏“啪啪啪”連叫。槍。槍。還是要有槍,這是誰說的話?大先生問彩主兒,這是誰說的話?彩主兒罵道,你這個書呆子,你問我,我問誰去?槍重要,槍是重要,槍是重要,彩主兒說,槍是重要,但有草書重要嗎?草書才是真重要。黃由說,彩主兒的草書是文化。文化比槍重要,彩主兒高興地說,我有草書,有草書,比有槍重要。大先生說,這下說錯了,彩主兒,宋朝的文化不得了,可宋朝就是沒把槍抓牢,宋朝的文治不錯,武功不行,太差,光靠嶽飛、韓世忠有什麽用?宋朝沒有毅司令,正好金人又來了,沒有辦法,那人隻能在臨死前,照著別人的棺材樣子,做成自己睡的棺材,彩主兒一邊冷笑,一邊說。大先生開始冷靜下來,他看看掛在牆上的草書條幅,看看正襟危坐的彩主兒,想,彩主兒說得真是對的?草書比槍重要?文化比槍厲害?日本人來了,就用這幅草書作品去對付?這才是胡鬧呢。大先生對彩主兒說,在打仗時,還是要靠槍的。彩主兒繼續挖苦說,敵人來了,大家都去叫鄉村木匠來,照著古人的棺材,做自己的棺材,然後等自己死了,睡進去。大先生也反唇相譏,說,日本人來了,大家都去街上買紙硯筆墨,迴家來寫草書,這樣日本鬼子就會連滾帶爬,逃迴老家去了。彩主兒笑起來,說,草書再不濟,總比棺材好。大先生說,是草書好,像張擇端這樣的名畫家畫出來的畫,也能在棺材裏被找到……你們想想吧。彩主兒問,是仿照漢代棺材做出來的棺材?大先生說,不管怎樣,草書也可以在死人棺材裏被找到。彩主兒說,大先生,你說清楚點,是把我的草書放在仿漢棺的死人棺材裏嗎?大先生迴得快,說,是這樣。後來一想,不對,現在自己是在和彩主兒對話,我這樣說,不要被她罵死嗬?馬上改口,說,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彩主兒又笑起來,說,大先生,你不用改口的,我今天不罵你。大先生說,今天不罵也不成嗬,還有明天呢。彩主兒說,明天也不罵。大先生笑起來,說,還有後天呢。彩主兒說,一二不過三,後天也不罵。大先生說,一二不過三,說明過不了三天,你彩主兒又要罵我了。彩主兒說,一二不過三麽,一天,兩天,三天,不對,要過三,要過三,過了三天,我也不罵你。大先生說,三天以後呢?彩主兒有點火了,她說,娘的?起來,三天以後我就死了,等我死了,就沒有人罵你了。大先生苦笑,說,說好不罵的,又罵了。彩主兒說,等我死了,你叫人來府裏替我打造一口漢棺,然後把我,連同我的草書條幅一起,放入漢棺裏麵,到時你大先生就心滿意足了。大先生忙說,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彩主兒說,到時日本人見了我睡的那口漢棺,知道我也是愛國的,他們就會嚇得滾迴日本去。大先生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彩主兒說,南宋人做漢棺裝自己,是愛國表現,我彩主兒這也是愛國表現,我彩主兒一愛國,那些小日本還不要被嚇得連屎尿都拉在身上?大先生說,要的,要的,肯定都要拉在身上的,所以街上的小日本,他們身上都有一股很臭的屎尿味。大先生心裏想,她不要槍,就讓她不要槍吧,反正抗日也不靠她去抗。彩主兒說,大先生,你說了半天的漢棺,現在那口宋朝的“漢棺”在哪兒呢?大先生被彩主兒這句話問得兩眼發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彩主兒說,大先生,你把棺材內外的文物都拿來了,那口棺材怎麽沒拿迴來?大先生心想,對呀,我怎麽把這事兒給忘了?但要找個理由出來跟彩主兒說說,大先生慢慢想著,後來說,我怕不吉利。彩主兒笑著說,有什麽不吉利的,是文物麽,照大先生說的,那口“漢棺”反而有愛國主義思想呢,可以用它來抗擊日本鬼子。大先生急得不得了,忙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正說著,那兩個留在挖墳現場監督墓霸幹活的小廝來了,他倆對大先生說,大先生,墓霸要我們吉府把那口棺材也收進來,說那是一件古董。大先生對彩主兒看。彩主兒說,東西呢?小廝說,在路上,我們先跑來,跟大先生說一聲。彩主兒說,要的,這也是文物,沒什麽不吉利的,按照大先生的說法,仿漢棺的棺材是……是什麽?黃由說,是愛國。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大先生說,我哪裏說過這話了?彩主兒聽了,也不生氣,說,大先生,別生氣,那口宋朝的棺材,你不願意睡進去,我願意睡。又說,那口棺材若是很大的話,我和大先生死後,兩人可以一起睡在那裏麵。大先生說,怎麽一起睡?我們兩人不會同時死去,怎麽睡在一起?彩主兒說,先死的,先睡,後來死的,再去墳裏,把棺材撬起來,把人裝進去,這樣不就結了?大先生說,從沒聽說過。彩主兒來真的了,她叫黃由去取紙,紙被取來,立即在紙上寫字,寫好了,遞給大先生看。紙上是這樣寫的:棺材歸我睡,在我死後,把我裝入棺材,把棺材埋在吉府裏。大先生說(邊說邊笑),彩主兒,你沒寫清楚是哪口棺材。彩主兒又在紙上最高處添寫了兩個字:漢棺。大先生說,不是漢棺,是仿漢棺……沒等大先生說完,彩主兒已在“漢棺”之前寫了個字,她本想寫“仿”字,結果“仿”字沒寫,寫了個“假”字,變成“假漢棺”。大先生一看,哈哈哈大笑,說,彩主兒假愛國。這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笑。這時門房來人說,大先生,有人用馬車裝了一隻棺材來到大門口,這事兒倒黴不倒黴,大先生?彩主兒連連拍手,說,好嗬,漢棺來了,快,收入府裏庫房。大先生說,那是一口“假漢棺”哪,彩主兒。大家又想到了剛才說的“假愛國”,又笑。彩主兒高聲說,我不管真假,我已經寫了字,我死後就睡這口棺材了,快,把門口的古代棺材抬進府裏來,隔天我要去看看它,它可是我死後的一個窩哪。大先生在心裏罵道,神經病,睡假的漢棺,又罵,假愛國,要被小鬼子笑話的。


    彩主兒果然說話算數,她一邊將自己寫的紙條讓黃由收好,以備今後自己死了以後,把紙條拿出來,讓算旦、算芭照著去做,一邊又叫喊著,請大先生快點帶她去庫房看那口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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