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主兒要我去找老過,可這個死漢奸,人像鬼魂似的,不知道鑽到哪兒去了,會不會真躲在日本人那兒,這會兒正幫著日本鬼子殘害李唐城裏的百姓呢?別瞎想了,過下田若是真有此等本事,也不會受吉府冤枉,變成漢奸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


    我正在府裏小道上走著,在我眼睛兩角充滿了對府裏事物審視的敏感目光,但是在這兒,映入我眼角的,隻是一些東倒西歪、懶懶散散的道邊花草形象,府裏花匠在走人的小道旁,種下了這些草木植物,它們本身在“植物學價值”上沒有什麽重大意義……“植物學價值”?我自問,“植物學價值”?什麽叫“植物學價值”?是瞎掰的吧,我突然心虛起來,心裏一陣驚慌,身上便有出汗現象,汗未出,身上某地方已有點發熱,一個缺乏依據的“植物學價值”的提法,什麽?我索性在小道上站定,閉起眼睛,不走了,讓身上虛汗從皮膚裏麵滲透出來,實在不行,就靜下心來,憋著氣,讓少量汗水在身體內爛掉,微微睜眼,再偷看道邊那些花草,它們就是些最為普通、最為貧賤的草本植物,今年種,今年死,過不了年關,它們有什麽價值,有什麽意義?它們如此貧賤,如此安份守己,會有什麽價值和意義,去形成一個“植物學價值”?這時在耳朵裏有另一個聲音出現,它對我嘿嘿兩聲,弄錯了,是錯了再錯的事兒,這麽明顯,還能沒錯?拿來,什麽?把東西拿來,什麽東西要我拿給你?紙和筆嗬,我在紙上寫出你的錯誤,紙和筆?我沒帶紙和筆,你把紙、筆給我,我寫出你的錯誤所在,我沒帶紙和筆,我正與它爭執著,它突然不說話了,我喊它,你在嗎?你在嗎?它的聲音又出現了,我替你把錯誤寫出來了,寫在了紙上:植物學上的……沒了,沒有啦?我問,可我沒給你紙頭嗬?你是沒給我紙頭,但我在自己身上找到了可以寫出你錯誤的雪白的紙頭,是搜出來的,是我以前從你身上搜出來的,我在用眼睛看它從我身上搜出來紙頭,有,有紙,你說什麽呢?這麽好玩,居然讓耳朵裏的那個聲音牽著鼻子走,而且已經被牽著走了一段路了,哪來的紙?哪來的異樣聲音?摸摸耳朵,捏痛耳朵,有,沒有嗬?捏耳朵,讓耳朵感到非常疼痛,非常不好受,讓耳朵關了門,門被關上,它,就是那個聲音,便會消失,沒有紙嗬?它開始退縮了,它的手感覺到了寫著我錯誤的紙張的份量,它消失了,消失得連一點影子都看不見,我耳根清靜,不知道它離開我有多遠,有多遠?左邊,右邊,花草,我聞著濃鬱的花草香味,不對,這會不會也是它在搗鬼?換了形式,變成了花草的氣味?我害怕起來,以極大的毅力和勇氣,走到小道邊的花草叢旁,伸手摘取一片草葉、一片花朵,不對,是有點不對,可能真的又是它出現了,重說一遍:我伸手摘取了一片草葉、一朵鮮花,這次我表現得比較好,發現了自己剛才的錯誤,一片花朵,錯,是“一朵鮮花”,對是對了,但仍然不行,這麽顯山露水的,絕對有可能出現錯誤,新哪,這兒的花朵都是新的,是新近開出的花朵,有沙子溜進了我的鞋子裏,脫鞋,把沙子倒掉,還不止一粒沙子,穿鞋時彎腰,這一彎腰,不僅把鞋子裏的漏沙去掉了,還意外發現了在小道旁長著的低矮植物,在它們身上都粘著不少沙粒,這是秘密嗬,這才是在這兒小道旁邊生長著、生活著的這批卑賤居民的一個秘密嗬,我腳上這雙鞋子,這會兒它也留有了這個秘密,現在看這個院子,聽樹葉磨擦發出的稀疏聲音……彼此之間有多麽相配,我的空間有多麽巨大,豎立起來,豎立起來,等我的空間豎立起來以後,它們會變成一杆杆向上伸展的高大樹木的形象,它們那麽擁擠,相互擠在一起,不停地擠在一起,這又是什麽形象?首先把它們都豎立起來,跟前麵的形象一樣……我的空間有多麽廣大,把各種擁擠不堪的東西捏在手裏,用嘴啄,把它們啄散了,啄碎了,現在院子裏的景物……快閉上了吧,這兩隻令人討厭的眼睛,閉了眼睛,卻聞到了腥味,你正在做著某種感官上的比較,因為空間很大,因為你失敗了,你是被緊緊追來的不同觀念打敗的,因為有了空間,因為空間巨大,所以這種比較是前前後後出現的主觀行為,我把寫著我錯誤的那片紙拋給了誰?不過在這之後,我就拒絕了那個人……什麽?就是這個“什麽”害了我,又瞎說,實在是在瞎說,透了自己的底了,是個二兒,什麽?又是“什麽”害了你?“什麽”怎麽會害你呢?是你自己在想著“什麽”在害你,一個二兒,跟樹底下某個屈死鬼似的,你在罵老過?你別老想著你此時正處於怎樣一個環境之中,你,就是問人要紙來寫什麽錯誤的那個人,什麽紙?我沒有那種想法,停了吧,停了吧,“停了”的想法就像一隻鉤子,把你鉤住了,鉤住了,不止嗬,我想起來了,真不止這些嗬,隻要稍稍用點力,鉤子就會出現,微小的力量創造出了鉤子,什麽“什麽”害了你?你和你腦子中的這個“什麽”,他們都不是害蟲,都不會把人害慘的,隻要使一點微小的力量,局麵就會有所變化,此時我看這個院子裏的景物有多麽繁複嗬,一層又一層,包裹著我往這個院子裏的某個地方衝進去,什麽叫“包裹”?是“裹挾”,說“裹挾著你……”比較正確,說“衝進去”也不對,最好……最好……最好不說,不對吧,不說也不是最好的辦法,你現在一個人站在小道旁邊,也不走,也不坐,隻是站著,站著的時候,又不讓你的大腦得到新的想法,大腦還在拚命運轉,在毫無意義地想著一些很亂很髒的事情,你瞧你的臉色,你瞧你的眼珠子,你瞧你所管理的那些產業,你瞧你盯著看的那一片花草樹木,你瞧你自己被虛無的鉤子鉤住了的情景,你瞧你手上掂著的這一把細沙,它們原本是被鋪在小道上和小道兩旁的,你瞧你剛才從鞋子裏倒出來的沙石,你瞧你發現的新秘密,你瞧你說的:我來了我來了,被什麽什麽包圍著走入什麽什麽地方,你瞧你的用語有多差,你瞧你被鉤子鉤住了,你瞧你到這會兒還沒看清楚所有鉤子都是虛無的鉤子,都是鉤不住你的鉤子,都是你自己一個人想像出來的鉤子,因而這些鉤子都是無害於世人的鉤子,是馬,是體形較小的馬,體形小的馬可能會是一頭驢子,是一匹馬或一匹驢子,什麽價格?你幹嗎這麽問?麵對馬和驢子,你幹嗎這麽問?我移步來到稍遠一點的地方,朝對某麵白牆,想“什麽”、“包裹”、“裹挾”、“鉤子”、“馬”、“驢子”等事,怪不得會想不清楚,因為我沒想北京土話、蘇州土話這類事情,怪不得老過會被我們陷害,成為漢奸,成為逃犯,現在又是殺人犯,前麵兩項罪名都是沒有的,是假的,但後麵一項罪名是真的,光憑這一項罪名,老過就得死,就得死,這件事兒本身是不是一隻鉤人的鉤子?這是一隻鉤子,這是一隻真的鉤子,我突然遇見了一個真東西,就在府裏某條小道快要被我走到盡頭的地方,就在那堵白牆前麵,我遇見了一個真東西,我今天的思維活動結束了,迴頭,堅決迴頭,我猛一迴頭,可惜我不會使火烤掌,我這一次迴頭,用力兇猛,要是我會使火烤掌的話,我的這一次迴頭,將使我頭部某個地方冒出火焰來,烈焰將把近處的白牆燒焦,燒成焦黑顏色,當火焰熄滅後,彩主兒交待我的任務出現了,找老過,管理吉府的產業,都是,都是,當我頭部某處的火焰熄滅時,我的大女兒算旦就在明朗的空氣中出現了,凡是想到算旦,我便會看見明朗純淨的空氣在附近空中飄拂,就是她,讓她幫我帶掉府裏一些事兒,算芭在管理煙疇樓,算旦可以去管錢莊,或者去管當鋪,哈哈哈,我笑著走迴書房裏去。(.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後來我知道,我的“哈哈哈”笑聲似乎傳得很遠,因為在後來幾天中,我所遇見的人,他們都對我說,你笑了,你一個人笑了,彩主兒、算旦和幾個小廝都這樣對我說,連遠在府外煙疇樓裏的算芭也聽見了,她對我說,大爸,你幹嗎一個人在走迴書房裏去的時候,在府裏大笑呢?她說到這兒,還伸長脖子,張開嘴,學我的樣子,“哈哈哈”笑起來,而且同樣也是三聲“哈哈哈”。隻有府裏的丫環沒聽見我這樣笑,因為不曾有一個丫環在我麵前說起過這件事兒,是不是我的笑聲不能入她們的耳朵?或者做丫環的都對我有畏懼心理,她們在自己心裏迴絕了我這個人,同時又在耳朵裏迴絕了我的某些語音?但那是一條通道嗬,斷了這條通道,丫環,丫環……你們有可能永遠隻能做丫環了。你又笑,親爸,你又笑,無緣無故就一個人笑,那是在幾天以後,我帶算旦去錢莊熟悉業務時,她對我說的,親爸,以後別這樣笑了,錢莊裏的夥計都在……我領著她,先去了辦公室,我們進去的時候,仆人們正在打掃衛生,於是我領著算旦去了前麵廳堂,這兒是算旦今後經常要來的地方。廳堂櫃台內的地方很大,有十幾個雇員正在忙活,他們見我和算旦進來,隻微微點頭致意,完了以後,又迅速埋頭於桌麵上的工作之中。這些錢莊裏的雇員跟府裏其他小廝不一樣,他們的來源與小廝不同,在府裏的地位也與小廝不同。算旦自己選了來錢莊做事,幫我管理錢莊業務。我看算旦,大概是受了環境影響,我看她這會兒瞧錢莊裏那些雇員的眼光,跟平時瞧府裏小廝的眼光不一樣,算旦此時的眼神,它所表達出來的是一種少有的肅穆神態,當她靜下心來,細聽眾人滴滴答答撥打算盤珠子時,我從旁觀察,她似乎頗顯得緊張……算哪算哪,滴滴答答,算哪算哪,滴滴答答,一直要把人的每一根汗毛、每一眼汗毛孔、每一滴骨髓都算得清清楚楚,這種利用算盤來計算的方法,這種永遠顯得心平氣和、不急不躁的撥算盤珠子的指法,算旦覺得,真有點令人毛骨悚然,不可接近。我用右手在算旦後背上托著,想以此給她一點支撐的力量,當然所托的部位,要稍下麵一點,因為我得避開長在她後背上的**,算旦和算芭已經長成大人了,兩人背上的**變得越來越豐滿、結實,**在她倆背後,真如一座山峰,高高矗立,別人看了姐妹倆這一情景,會感到奇怪和好笑,而我卻不是這樣,我覺得,吉府裏的千金小姐就應該是如此長相,不然就不是吉府裏的小姐,彩主兒也逐漸接受了這一看法,所以她再也不請醫生來府裏給兩位小姐看病了,因為彩主兒認為自己女兒患的這個怪病沒什麽不好。滴滴答答的算盤撥動聲又一次響起來,而且此次動作聲勢浩大,整個櫃台上的算盤珠同時爆響,酷似過年時放的鞭炮聲。我任算盤珠的爆響聲衝入耳朵裏麵,習慣了,習慣了,每天都是這樣。算旦捂住耳朵,捂了又捂,在她耳朵裏,聲音可能已經變得很微小,手一鬆,爆豆似的響聲立即湧入耳內,隻要遇到這種情況,算旦的臉上表情就會有變化,皮膚抽縮,眼角因收縮而變得又尖又細,接著手再捂住耳朵,聲音又變得輕如蟲鳴。我拉著算旦迴到辦公室。這兒靜,沒人撥算盤珠子,算旦對我說。但我心裏正在犯嘀咕,我在走出廳堂櫃台時,好像聽見有兩個領班在為某筆帳目竊竊私語,要是帳上出了問題,隔不多久,那兩個領班便會到辦公室裏來找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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