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道路兩邊長著的都是一棵棵獨立的、互不相幹的高大樹木,路麵上都是一些能自由滾動的砂石粒子,風吹來,砂粒就搖搖身子,準備遷移,準備向遠方滾轉過去,風要是再大一點,地上的砂粒真能隨風飛起來,飛起來,有時候它們可以形成遮天蔽日之勢,自由嗬,真是自由了,出來了,到底是跑出來了,路邊的一棵棵自由自在隨坡生長的樹木,此時都成了吉府出逃漢奸過下田學習的榜樣,自由嗬,自由嗬,老過粗起脖頸,向天空高喊一聲:“娘的?起來,我過下田今日自由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脖頸脹得越來越粗,脖頸上膚色紅潤,皮膚下麵的青色血管隨著一次次高聲唿喊而爆滿,根根突起,娘的?起來,我老過,吉府裏的二先生不做了,漢奸不做了,娘的?起來,彩主兒,你這個毒蠍心腸的女人,一頭母狗,畜生裏麵的頭兒,有機會我要殺了你,殺了你,娘的?起來,娘的大大的?起來,你彩主兒是個畜生,我過下田也是個畜生,我陪你過日子,陪你這個畜生過日子,所以我也是畜生,是大畜生,娘的大大的?起來,整個吉府就是一座畜生府,裏麵的人都是畜生,罵到這兒,老過想到了在府裏還有自己的女兒算芭,算芭是自己親生女兒,算芭多麽可愛,想著想著,老過大哭起來,不行嗬,還是不能夠獲得自由,有自己親生女兒在吉府裏麵住著,自己怎麽也放不下心,老過又想到了大先生燕巨大,大先生也是好人,大先生經常在暗中幫助自己,經常來看自己,送吃的東西給自己,大先生還是比較好的,比較善良的,大先生的女兒算旦也好,對自己不歧視,不會因為自己曾是個窮要飯的,而看不起自己,算旦的文化好,學習刻苦,這點真像她的父親大先生,在這方麵,算旦比妹妹算芭強,芳兒也還算可以,其他丫環、小廝都是不錯的,那幾個看守小廝雖然打過我,罵過我,但這也是逞一時之勇,而且是受了彩主兒的影響,是被她逼出來的,後來被算芭、大先生教訓以後,看守小廝個個都對我和善可親,有時都能聽我吩咐,不要忘了,我可是府裏的大漢奸哪,老過越想,心越軟,心越痛,越想越哭得厲害,不能說吉府裏的人都是畜生,吉府裏的人都是不錯的人,包括彩主兒,她就是脾氣暴躁一點,老過想,當年自己餓得暈倒在吉府門口,那時離死亡隻有一步之遙,多虧彩主兒,多虧吉府裏的主人吉彩荒將自己收留,讓自己做了府裏的二先生,所以彩主兒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大救星,老過的心現在是軟得沒了一點骨頭架子,老過後悔自己做了漢奸,後悔自己從府裏偷著跑出來,這次出逃,是雪上加霜,錯上加錯,老過真是後悔死了,怎麽會一時昏了頭,跟日本人扯上了關係,做起了漢奸,還從吉府裏逃出來,這會兒怎麽辦?跑出來了,怎麽辦?身邊一分錢也沒有,四周野地茫茫,叫我向何人尋求幫忙?迴去,迴吉府去,不成,現在迴去,真要被彩主兒叫人打個半死,怎麽辦?怎麽辦?老過真的開始心痛心酸了,老過越哭越厲害,涕泗滂沱,淚水洗了整個臉麵,而且是衝洗了一遍又一遍,臉龐在淚水洗刷之下,變得似水晶般透亮、幹淨,怎麽辦怎麽辦呢?再去當乞丐?不會嗬,忘了,在府裏做二先生做得時間長久了,乞丐不會做了,但不做乞丐又不行,身無分文,身無分文哪,不做乞丐,要被餓死的,想到這兒,老過把身上衣服抖抖亂,把頭發弄散,要不要把鞋子脫了,做個光腳乞丐?鞋子被脫下,光著腳在土路上走了幾步,僅僅走了幾步,老過就哇哇叫起來,痛,腳底心痛,全腳都痛,把鞋子丟在地上,重新穿起來,重新穿著鞋子走路,重新進吉府做二先生去?做不了二先生,做漢奸也好,老過穿著布鞋,走路快了許多。(.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一輛馬車正慢慢從遠處駛來,馬車沿著老過正在走著的這條路,正麵朝老過行駛過來,老過隻得讓開路,往路邊一縮,讓馬車在路中間行駛過去。馬車駛過了,趕車人戴著草帽,把半個臉遮住。老過等馬車過去,再走到路中間,漫無目標地走著。這時老過身後那輛馬車停了下來,趕車人跳下車,快步走到老過身邊,拍了他一下肩膀,並叫:二先生。老過一驚,看這人,仍然戴著草帽,臉仍然被草帽遮得半透風半不透風,等他把草帽取下,老過看清了臉,認識,肯定認識,但不熟,一時想不起來。“我是蔣必句嗬,二先生,蔣必句,曾經教過府上四芳哥兒武功。芳兒現在可好?他可是個極有天賦的孩子,是塊練武的料。”蔣必句(音:勾)?老過想,我隻知道芳兒的師傅叫蔣必句(音:語句的句),沒有叫蔣必句(音:勾)的,老過把自己的想法跟老蔣說了。老蔣哈哈哈笑起來,說,一樣,這“句”字,有人讀作“勾”,說明他有文化,大多數人都讀作語句的“句”,說明他們沒有文化,我的名字是一位先生給取的,是跟著中國古代某個國家的名字走的,那個古代國家名叫“高句驪”,讀“勾”字發音,多數人都不懂這麽個讀法,他們不知道有這樣一個古代國家。老過想起來了,真的是老蔣,是芳兒的武術師傅。老蔣再次看了老過一眼,覺得不對,覺得很不對,他這副模樣,還像是吉府裏的二先生嗎?二先生,你是出來跑貨的?老過正沒法子說清楚自己,聽老蔣這麽說,來了機會,便說,我是出來跑貨的,可是不巧,不巧,跑了沒多遠的地方,東西沒跑到手,卻遭了賊偷,錢袋、票據都被賊拿走了,我是沿途討飯,才來到這兒的。老蔣說,離吉府近了,二先生搭坐我趕的馬車,迴吉府去。老過一聽,不行,不行,這樣迴去,還是要遭到毒打嗬,他說,我現在還不能迴去,迴去了,沒法交待,府裏要見到東西,東西沒弄來,錢卻沒了,這事絕對不行。那麽二先生準備咋辦呢?我不如……我不如,老過哼了半天,沒哼出話來。這時老蔣稍一走神,沒注意,老過就坐上了馬車,他對老蔣說,你是不是仍在為財主家放馬、趕車?老蔣也坐上馬車,他從褲兜裏取出火柴,從馬車的某個位置上拿了旱煙袋出來,先請老過抽,老過搖搖手,老蔣便自己裝了煙絲,抽起來。連抽幾口,老蔣歇下來,嘴中濃密的煙霧噴得他與老過之間的空間雲霧繚繞,像是一個小範圍內的仙境,但仙境是仙境,他們之間的距離卻好像遠了不少。


    老蔣嗬老蔣,你知道不知道,你現在正趕著一駕馬車往某地駛去,馬車往哪兒駛去,走哪條道路,是怎樣一個前進方向,這些事都得聽你老蔣指揮,你老蔣現在可是這輛馬車的掌舵人,你知道不知道,你此時正和一個漢奸,和一個大漢奸呆在一起,關於這,你老蔣難道真的不知道?你這個老蔣,東家把馬車掌舵人這樣一個重要位置讓你來坐,讓你坐在馬車上獨掌長鞭,獨享榮耀,想像你能夠使在道上迅跑的馬車(是不是當時的時代之車?)朝向某個輝煌目標前進,結果在半道上,你卻和一個漢奸搭上了話,並且準備與他同乘一車,共赴前程。


    老過看著老蔣噴雲吐霧,享受清閑時光,特別當他看到老蔣的滿口黃牙在煙氣之中變得不黃了,甚至變得有點發白,老過不知從哪兒來了巨大興趣,突然伸手,朝老蔣討煙抽。老蔣自覺哪,老蔣有多自覺,他現在是自覺自願與漢奸交往,在一開始,老蔣就自覺自願把煙杆遞給老過,沒想到這個漢奸當時不接,隻是搖手,這會兒老過卻要抽煙了,老蔣便將煙杆遞給老過,在遞出去之前,老蔣先得為煙杆打掃衛生,他用手把煙杆的吸嘴擦了擦,把自己留在其上的口水擦掉,老蔣總是不停吸煙,他嘴中的口水有多臭,有多難聞。老過接過煙杆,加了很多煙絲,可能是煙絲被加得太多,加之又用拇指死命按過,使得放煙絲的小銅窩內煙絲過於擁擠,氣流不通,點了幾次火,都熄滅了,沒法子,將小銅窩內煙絲去掉一些,再點火,通氣了,陣陣白煙被吸入老過口腔,轉一圈,從鼻子裏鑽出來。


    這時候輪到老蔣靜靜觀看老過在煙霧深處的臉龐了,老過的臉部狀況沒有什麽吸引力,隻有一雙眼睛除外,老過這雙眼睛躲在白色煙霧裏,眼淚正一顆接一顆往下落,剛溢出眼皮,還沒來得及掉落下去的淚珠兒被鑲嵌在眼眶邊沿,像數枚夜明珠,正在閃閃放射光芒,為此,老蔣看得有點迷惑不解。


    老過還沒把手裏的煙吸完,老蔣已將車趕動,馬車朝土路那頭緩緩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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