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兒一下子多出了許多隻空椅子……我終於入了座,大和尚迴到主座上坐下,醫生也跟我一樣,隨便挑了一隻椅子坐下。等他倆都坐穩後,我也取了個直腰挺胸姿勢,在木椅上坐穩身子。我才坐下,抬頭,猛然瞧見在大和尚所坐的正座上方,懸著一塊匾額,其間的書法作品,字跡與廟門上方的字出於同一人之手。有點意思。真有點意思。真的是有點意思。是一件好東西。問問價格,問問大和尚,這塊匾額能否出售,要多少錢,才肯出讓?我被這事給拖累了,我極其想得到這件東西。問,怕什麽,問。“大和尚,上麵這塊匾額是誰的手筆?”“施主識貨,它是由本寺前兩代主持知覺大和尚所題,知覺師傅離開人世已有好多年了。”“知覺師傅也是民國和尚?”“施主這是什麽說法?知覺師傅在清光緒年間去世,按照施主的說法,知覺師傅是一位清代高僧。”“大和尚是現在的主持,在你前麵還有一位大和尚做主持,你與知覺師傅之間隔著一個主持,對不對?”“對,是這樣。”“光緒年間……早期還是晚期,知覺師傅歿於具體什麽時候?”“光緒晚期。”“這麽算來,你們三代主持,從知覺到你,三代主持……”“想問活了多少年,是不是?施主,我還沒歿呢,這年份算不清。”“從光緒晚期至今,有幾十年時間。”“這位先生,我還沒歿呢,我還沒死,廟裏三代主持在世多少年,怎麽算得清?”大和尚說罷,不用眼睛瞧我,臉上有慍怒之色顯露出來,他聽我算年份,聽得有些不高興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醫生出來打圓場,說,大先生別細算了,現在大和尚還健在,你怎麽算?等大和尚圓寂了,才能算準確。大和尚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身手也像學過功夫的人那樣敏捷,他順勢舉起雙手……我一看,不對,是火烤掌,是火烤掌,此掌一出,可以開山斷石,……不想大和尚隻是將雙手合攏,嘴裏念著佛語,臉上也恢複了平和、友善的神色。大和尚說,兩位先生都是戲言,戲言哪。我有點急,說,我不是戲言,我隻是想弄清楚知覺師傅的匾額題字距今大約有多少年。匾額是清代的,還是民國的?現在看來,是清代的,因為知覺死於清末,他怎麽能跑到民國來題寫匾額呢?除非匾額上的文字不是知覺所寫。又來了,又來了,大和尚說,先生你又來了,難不成我在騙你?不騙,不騙,我說。醫生再次出來相勸,說,那個叫知覺的和尚,早死幾年,晚死幾年,其實都一樣,都是個死和尚,清末和民國也一樣,前後沒幾年,大和尚現在還活著,沒走,是個活和尚,活人,大先生不聽活人說的話,難道要去陰間詢問死和尚知覺事情究竟怎樣?對,這話說得對。我和大和尚一致同意醫生說的話。醫生又說,關鍵要看書法作品行不行。對,對,同意。醫生再說,還要看眼前這位大和尚將在什麽時候圓寂。對。對個屁。我說,大和尚,這件匾額,廟裏肯不肯出讓給我?要多少錢,大和尚起個價。大和尚和醫生這次都沒聽懂,他倆對於我的這句話,真是一點都沒聽懂,怎麽弄來弄去最後弄到買賣東西上去了?保證。什麽?保證。大和尚說,先生想出錢買這塊匾,這匾是廟裏眾多寶物中的一件寶物,而廟裏的寶物都是不能賣掉的,我怎能做這個主?我保證出大錢買你這塊匾。醫生不懂,說,先生,這匾有什麽好的,你肯出大錢買下它?我笑笑,對醫生說,大和尚是懂一點書法的,知道知覺師傅書法是怎樣一個價值,這塊匾上的字跟廟門上方那幾個字同屬一個人的筆法,是不是,大和尚?對,都是知覺師傅的作品,先生,廟門上方的東西你也想出錢買下來?不,我說,廟門上方的字怎麽拿得下來?會破壞寺廟建築的,這匾能買就買,我能出大錢的。大和尚好像不願搭理我這件事,但從他臉上表情看,在他內心正湧動著一股暗流,這股暗流發展到一定程度,會使大和尚對出售匾額一事蠢蠢欲動的,在大和尚臉上出現的暗笑表情,被表達得越來越明顯,最後暗笑變成了公開的嘲笑。大和尚說,走,我帶你們兩位去廟裏各處走走,隨便看看各禪房裏的書法條幅。


    我們三人走出大堂,順廟裏的彎曲小徑,逐一參觀寺廟各處。我都看過了,我說。醫生沒參觀過,讓醫生參觀參觀,我們陪著他,大和尚說。有的禪房內沒掛條幅,我這會兒主要是對書法感興趣,所以見沒掛條幅的,便不進去,站在門口,等進去的大和尚和醫生從裏麵出來。大和尚真是善心勃發,每間禪房他都仔細作介紹,醫生大概從沒如此詳細了解過寺廟裏的事,他聽得十分認真。來到一個大院子裏,靠東靠西都有禪房,而且禪房內香火正旺,有幾個和尚正在裏麵打理事務。大和尚先進靠西麵的那間禪房,醫生跟進,他對仍站在院子裏的我說,大先生,這兒有字。我聽得清楚,幾步進入禪房,隻見在正牆上掛著一張正方形的經過認真裝裱的紙片兒,上寫一個很大的“禪”字,此字寫得規矩,沒半點走動。什麽?大和尚聽我自言自語,就問。我說,筆墨厚重,但不笨重,無墨豬之嫌,每一筆的走勢都在規矩之內,所以我要說它沒半點走動。醫生說,不走動,筆跡如何延伸?走動還是要走動的,隻是動得比較正規,合乎某些人的標準。嘿,這個革命醫生,也會胡說。什麽?你在說什麽?大和尚耳背,聽不清,問,什麽?你在說什麽?醫生說,是這樣,是這樣。他們兩人出了這間禪房,進了對麵那間禪房,就是靠東的那間,我當時還沒走出掛著“禪”字的禪房,我仍在觀賞此字,突然醫生在對麵那間屋子裏叫喊了一聲,然後逃了出來,我聞聲,快步走到院子裏,見醫生站在這兒,臉上表情很是大驚失色,大和尚跟著從屋子裏退出來,他問醫生,你為何要如此震驚?還跟我說,先生,你勸勸他。醫生驚魂未定,指著東麵那間屋子,說,大先生去看,大先生去看。什麽東西讓醫生會變成這樣?我走進屋子,觀遍屋內諸物,覺得沒什麽異樣情況,從屋子裏出來,說,看完了,都很好。大和尚問我有沒有見到那幅字?見了,見了,我說,真是大境界,越過了陰陽界線,進入了天堂,此字是一個大境界嗬。醫生驚恐地對我說,寫了一個大大的“死”字,先生還說是大境界?大和尚連聲說,是大境界,真是大境界,麵對此字,便是麵對永恆。我說,這是誰的手筆?大和尚說,也是以前一位主持寫的,那幅“禪”字和這幅“死”字,都是這位主持的手筆。大境界,大境界,我連聲唿喊。這兒的院子結束了,大和尚帶我們繼續參觀,在參觀接近尾聲時,在一間屋子裏又高高掛著一幅“薨”字,醫生見這幅字,一點驚悚表情都沒有,看一會兒,他對著這字兒還微微點頭,我湊上去,問醫生,你對這字不害怕?醫生說,你瞧這字兒,寫得出了神入了化了,我說,革命醫生嗬,這“薨”字與剛才那“死”字是相同的道理,都是大境界,我迴頭跟大和尚說,這就是你們寺廟的不是了,你們廟裏此類題材的題字太多,你們的大境界也真是夠多的了。醫生將信將疑,呆呆地看字,看大和尚。大和尚微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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