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在店門口突然擠滿了人,吵鬧聲也響起來,聲音中還夾雜著多匹大馬的嘶鳴聲。門口的人逐漸散開,分開一條走道,在這條狹窄的走道盡頭,出現了幾個日本兵。是日本兵來這兒吃飯。芳兒忙推小廝,忙與兩位小姐說。怎麽辦?他們三人都這樣問芳兒。進廚房,我在廚房裏見到有一扇門是可以通到外麵村道上去的,我們就從那門裏溜走。好,走。在走之前,芳兒又問提刀師傅,在你們客棧的廚房裏,是不是有一個小門,可以通到外麵去?“你問這幹嗎?”日本兵來了,我們要走了。“見了日本兵為什麽就要走?這兒經常會有一些日本兵來吃飯喝酒,怕他們幹什麽?”不是這樣說的,我們兩位小姐都在這兒,日本兵喝了酒,行為就無法控製,他們要對我們小姐無禮的。“他們敢,”提刀師傅發怒道,“他們敢對小姐無禮,”他猛地把刀從桌子上拿起,用勁握在手裏中,“我就用刀殺了他們,這兒是平湖村,是平湖客棧,不是那軟綿綿的李唐城,我們這兒經常有四方好漢、抗日英雄前來相聚,不像城裏人,見了日本人,隻會向他們討好。”日本人從沒對你們平湖村的人動過手腳?他們的軍隊實力強大,你們一個平湖村就敢與日本人對抗?“日本人?我們怕它個?。不過他們來店裏還算客氣,還是能夠守這兒的規矩,我們與他們井水不犯河水,他們付錢,我們給他們吃的東西。”有沒有牛肉?我們想吃牛肉,卻沒有買到牛肉,你們不是有很多牛肉在廚房裏堆著嗎?怎麽,我們要吃,就沒有了呢?算旦對提刀師傅慢慢說。“廚房裏的牛肉是專門給日本人預備下的,我們村裏人,連同你們這些客人,都不能吃這兒店裏的牛肉。”為什麽呢?“人家日本人肯出大價錢,現今吃牛肉是要花大錢的。”我們也能出錢的,我們能把你們店裏的牛肉全包下來。“小姐開玩笑了,這麽多牛肉要花很多錢才能買來,小姐盡跟我們村裏人尋開心。”提刀師傅說完,便在頭裏領路,他們四個人跟在後麵,走進廚房,打開小門,四人便出門來到外麵村道上。在經過廚房時,兩位小姐確實看見在廚房的幾個地方都有盛放牛肉的木桶擺著,在火爐上已經飄出了煮牛肉的香味,這是五香牛肉的燒煮方法,為本地風味小吃,在它的湯料配方中包含有幾種本地山上特有的中草藥。


    四人一出平湖客棧,腿上用勁,跑得飛快,當再次途經“牛糞房屋”時,才慢慢停下腳步。那家主人正好站在門口看街景,他見四個城裏人又從自己家門前經過,就主動上前打招唿,“認識的,認識的。”他說。主人走到台階中間,芳兒也走上台階,芳兒是想去看看“牛糞牆”,但主人很熱情,主動提出請城裏人去自己家裏坐坐。


    兩位小姐對農村中的人和事都感到好奇,於是就同意了去他家坐坐。


    四人剛進屋子時,主人弄不清客人之間的尊卑關係,以為芳兒是四人中的頭,所以待客的熱情隻往他身上潑。芳兒坐下,吸煙喝茶,手腳頗忙,一時間忘了自己這邊這些人的尊卑高低地位,竟然手彈煙灰,說,爺這次帶你們來平湖村玩,是爺想照顧你們幾個……話說到一半,算芭早已衝到他麵前,朝他頭頂一記重拍,拍完後,讓芳兒滾一邊去站著。芳兒見二小姐動了怒,老老實實離開椅子,往旁邊站好,一副做小廝的樣子。主人一見,心想錯了,剛才是自己估算錯了,那男的不是主子,男的怕女的,那男的會不會怕老婆,那女的是他老婆?想好以後,端茶給算芭,笑容可掬,說,夫人好威風,把自己男人管得服服帖帖。芳兒聽他這麽說,連忙在邊上解釋,不是,不是的,老爹,不是像你說的那樣,我是府裏的小廝,她是府裏小姐,是主人身份。她是主人身份?兩位都是小姐,都是主人?老爹用手端起茶碗,既像是在看碗中茶色,又像是在聞茶的清香,或者像是在遠望街景,他就這樣三番五次做著各種臉部表情,三番五次讓人猜測他表情後麵的心意是什麽。老爹咽一口茶水,說,小姐是李唐城裏哪一戶人家的?我們村裏人難得去城裏,隻聽說李唐城裏的吉府是大戶人家,小姐在城裏住著,一定知道這吉府。芳兒想說我們就是吉府裏的人,但小姐不說,自己也不能說。


    算芭現在坐在剛才芳兒坐的椅子上,放在手邊的茶水,算芭一口沒喝,她嫌碗髒,嫌茶粗,她看看姐姐那邊,見姐正在觀望這間屋子,沒心思迴答老爹的話,於是就說,聽說過吉府,但沒交往過。小廝和芳兒聽後,都搖頭。他們是認為小姐說得不對,所以搖頭?還是跟著小姐的意思走,表示沒與吉府交往過,才搖頭的?老爹說,你們沒聽說過吉府嗎?算芭說,我們是普通人家,吉府的事沒聽人說起過多少。老爹也搖了幾下頭,放下茶碗,說,我們這兒平湖村都聽說了,在平湖客棧吃飯的客人都從城裏帶來了吉府的消息。算芭看這間屋子,四處髒亂不堪,比吉府裏盛放柴火的柴房都不如,在屋內四角,蜘蛛張了不少網,一根根網絲往下掛著,時間久了,絲會斷,會在屋內空間裏飄飛,算芭進屋時就被蜘蛛絲在臉上掛了一下。算旦自從坐上椅子後,到這會兒一直沒說話,現在醒過來了,她好像也覺得臉上有飄飛的蜘蛛絲掛著,起手去拂,她問老爹,村裏都聽說吉府的什麽事了?不知是不是這樣,不知是不是,老爹主要是在對兩位小姐說事,不知道真的情況怎樣,都說吉府是城裏大戶人家中的頭號漢奸,關於這事,來客棧裏喝酒的日本人也是這麽說的。“你們都能聽懂日本人說的話?”算芭有點氣憤,連日本人都在這兒胡說,吉府還有救嗎?你們聽說吉府是最大的漢奸,吉府做了什麽事,叫你們這樣認為?說說具體做了什麽壞事,說具體的。老爹說,都是聽來的,話不好聽。說具體的事。老爹有了一點受逼迫的感覺:說吉府都是跟隨日本人在做生意,說吉府常請日本人來家裏作客,商量做漢奸的事情,還說吉府把許多古代的東西送給日本人,把許多古董送給該死的日本兵,特別是吉府的小姐氣人,聽說吉府有兩位小姐,這兩位小姐本身來路就不明,吉府裏的主人是個女的,她不與人結婚,府裏有現成的男人,說是兩個做先生的男人,說其中一個還可以,有點學問,當得起先生,另一個就不行了,是一個字也不識幾個的主……“現在好多了,現在親爸能識許多字了。”什麽?你說什麽?老爹聽坐在桌子邊的算芭在悄悄說著什麽。什麽?小姐說什麽親爸的事兒?不,沒說沒說……是個不識幾個字的主,吉府女主人也沒跟兩位先生成婚,就與兩位先生分別生了兩個女兒,說來真是老天有眼,讓兩個來路不明的女兒都成了駝背,可氣的是,這兩個女駝子居然去向日本人討好,硬要將自己嫁給某個日本人,駝子女人不嫌丟醜,追著要與日本人結婚,虧得那個日本人也是有眼之人,他不肯,不肯哪,有誰願意娶個駝背迴來?這兩個不要臉的東西,還想高攀日本人……沒有嗬,沒有呀,沒有嗬,沒有呀,沒有這樣嗬,沒有這樣呀,沒有嗬,沒有呀,沒有嗬,沒有呀,兩位小姐輪流著說,她倆嗬、呀、嗬、呀、嗬、呀、嗬、呀地說著,她倆左右、前後、左右、前後、左右、前後、左右、前後地說著,越說臉越紅……是這樣的,想高攀日本人,人家日本人你也能高攀得上?日本人現在打了過來,日本人實力強大,你一個吉府,雖然有些錢,但怎能與日本人攀上親?日本人是很貴重的……老爹你怎可說日本人高貴?……日本人再貴重,也是一群狗,他們占了李唐城,又來我們村裏占了平湖客棧,占了客棧裏的五香牛肉,現在我們村裏人連五香牛肉都吃不到了……老爹剛才還說日本人高貴呢……我是說日本人貴重,吉府小姐高攀不上,要與日本人成親,也不能讓兩個女駝子去丟人現眼,日本人都是豬狗不如的東西……算芭紅著臉說,不是所有日本人都像狗,那個日本青年人,他就不像一條狗。算旦想想日本青年小川也太高傲了,見了芭妹和自己,都愛理不理的,她說,那個日本青年起碼不是一條惡狗……凡是日本人都是狗,是一群惡狗,他們占了李唐城,占了平湖村的五香牛肉,還想和吉府的小姐成親,真是狗性不改,狗性惡劣……老爹,你剛才說是吉府小姐舍了臉追日本青年小川,這會兒又說是日本人小川要與吉府小姐成親……反正日本人想著吉府裏的女人就不成,一條狗怎可與小姐成親?哎,你們知道那日本人叫“小川”,而且還是個“青年人”?你們見過那日本人了?你們是見過了呢,還是跟我老爹一樣,都是聽來的……老爹消息多,聽了不少關於吉府裏的事,老爹有沒有去過吉府,想不想與他們來往……小姐又拿老爹開玩笑,我們鄉下人怎敢去同城裏的吉府來往?聽說他們的院子占了幾條街,這跟日本人的兵營一樣,占了很大的地方,聽說在吉府裏是院子連著院子,每個人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院子,聽說吉府在臨街處開了一個當鋪,專收天下奇珍異寶,當鋪裏的幾個師傅是吉府雇用的,這幾個師傅也有院子住,聽說在吉府做工的人中,有個人最出名……誰最出名呢?芭妹問……有個叫“四芳哥兒”的人最出名……兩位小姐和小廝將眼光都凝聚在老爹的口唇上,看他怎樣說下去,他們的耳朵聽覺卻放在芳兒那邊,想聽芳兒有何特別的響動……四芳哥兒怎會不出名呢?他如今管著府裏一座小佛堂,善心哪,一心向佛,他是個向佛之人……是吉府主人讓他做這事的,芳兒說,他這會兒還是站著……這當然,沒主人吩咐,他一個狗屁傭人,怎能管得了佛堂重地?傭人再有能耐,也離不了主人管,這就是那些狗奴才下賤的地方……芳兒被老爹罵得幾乎要忘了自己此時是身處何方了,旁人也沒把眼光移到他身上,沒對他表示同情,而是仍集中注意力,去關注老爹說話,這時有一根在空中飄飛的遊絲落到老爹臉上,他的嘴唇稍微向旁邊歪了歪,起手將飄來的蜘蛛絲拂去……四芳哥兒還有一件奇事,他練了一點武功……這是他自己要練的,沒有人吩咐他去練,芳兒壓低嗓音說。你別煩人,聽老爹講故事,算芭讓芳兒別亂說話……你說是他自己要練的?可這有誰會相信呢?要練武功,得請師傅,一個傭人哪來的餘錢做這事?就是請了師傅,哪能進得了吉府大門?所以這練武一事也是在主人吩咐下來後,才可以去做的,最有趣的事,最可笑的事是什麽呢?聽說那個四芳哥兒練的是武鬆拳、西門慶拳……芳兒站在一邊,頭低俯著,但聽老爹這麽說,芳兒雖然外表反應不大,腿上卻已經開始運功,兩條腿有點發顫,露出了會武功的真相……他練了武鬆拳、西門拳,後來可笑的事情就出來了,那個叫四芳哥兒的混蛋,自己在那兒瞎想,自創了一套拳路,把武鬆拳和西門慶拳相組合,變成了一套新拳路……芳兒這時知道了,這老爹,這老爹,他繼續在腿上動功,雙腿劇烈顫抖,極其容易向外人泄露自己會武功的秘密……那個四芳哥兒其實隻是個武術初學者,他也不深入研究一下,就把兩路拳合並,做成了“武西拳”,一個粗懂武術的人,不好說,真要說的話,一個剛剛學了點武術皮毛的人,其實隻是個武術傻子和笨手,就跟一個呆子差不多,你們想,兩位小姐想想,一個武術傻瓜,怎能對武術有深刻的領悟?還要自創拳路,這就不是一個普通的傻子所能做、所想做的事情了,而是傻子中的傻子,傻子上麵的傻子所做的事情了,沒聽說過,從來沒聽說過,我看那個四芳哥兒,跟占了我們平湖客棧的日本人一樣,也是人事不懂的狗東西,狗雜種,他練的武西拳一定也是雜種拳,亂來一通……芳兒這會兒完全停止了在腿上動功,腿也停止了顫抖,旁邊人看他,再看不出他是個練武之人,芳兒說,這路拳,像老爹所說,難道就沒一點實際用途……武西拳在擊敗對手這方麵幾乎沒一點作用,但它能提高人的腿力,達到一定程度後,人可以運用腿力,飛越障礙物,能離地飛行,能飛牆走壁,來去都像鬼影似的……老爹說到這兒,嘴唇抿住,開始不說話,他好像忘了自己此時是這一間屋子裏的核心人物,大家都正在聽他說話,他緊緊抿住嘴,臉色變了,有點發紫,他坐著的那把椅子在地麵微微顫抖,但老爹的雙腿卻紋絲不動,這一點不像芳兒,腿抖得厲害,老爹像在做著閉嘴功,嘴巴越閉越緊,連氣兒都不能出來,臉色又轉迴來了,和先前一樣,椅子也不再顫抖,但腿卻動了起來,腿上的骨頭相互碰擊,發出格格聲,老爹還不能說話,忽然老爹嘴大張,一股氣體衝出口齒,牙齒在氣體衝擊下變成潔白顏色,兩顆門牙如被塗上了雪白的珍珠粉,白得勝過新建房屋的牆麵,氣體又忽然中斷,一聲巨大的吼叫跟在最後一批流出口腔的氣體後麵,聲音從老爹嘴裏決堤而出,起,他說,起,老爹的身子隨著並不很快飛升的速度,向上飄起來,身子飄至離屋頂椽木幾寸遠的地方,停住不飄,但也沒往下落,一具輕揚起來的、不斷活動著的軀體就這樣不升不降停留於空中,從下往上看,老爹穿著的衣褲垂直下掛,像是份量頗重的布料垂掛物,而在衣褲下方幾個邊邊角角處,有好多屋裏的蜘蛛遊絲粘著,這些粉白的不透明的蟲絲在老爹衣褲下方飄來蕩去,很有些迷茫的粉質感,衣褲厚硬,形象四四方方,看上去完全像一隻木頭盒子,掛在木頭盒子下麵的蜘蛛絲如同有生命的樹木紮在泥土深處的茂密根須,這讓人迴想起木頭盒子的前生是來自某座森林的鮮活木料……是假的吧?是不是用了一根繩子吊著,把他升起來,又把他懸吊在空中?算芭看得驚呆了,說,肯定是假的,用繩子來操作,升起,吊住,都用到了繩子……不能夠,算旦說,不能夠是假的,是假的話,誰來操作?就老爹一個人在這兒,有誰幫他來操作……不是假的,不是假的,真不會是假的,小廝看到老爹升起來,吊在屋頂之下,以為進入了神仙世界,哪裏還敢在原地站著?他跑到屋門跟前,離門近,有事時,好跑得快一些,他一直在說,不能夠是假的,不能夠是假的……隻有芳兒一句廢話都不說,他在他站著的地方隻遲疑了一兩秒鍾,過後跑到老爹在上空的身子正下方,撲通一聲朝地下跪去,頭仰起,對著老爹說,我的爺,我的爺嗬,求您收了我,收了我做您的徒弟,收了我做您的徒弟……是真的,還是假的?人都飛到天上去了,像在戲台上做戲表演那樣……真的,肯定是真的,老爹在上麵飄著,不上升,也不落地,這功夫在李唐城裏絕對見不著,見不著……老爹嗬,求您收了我做徒弟吧……下麵的人都自顧自在說話,根本不管別人會不會去聽,能不能接受,罷了,罷了,老爹我這一身功夫,遇到你們幾個從城裏來的頑童,連個真假都弄不明白,罷了罷了,老爹口中一聲“落”,他的身子便像紙,或像鵝毛,從屋頂之下幾寸遠的地方,慢慢降落下來,人入座,衣褲也照原樣,紛紛嵌進椅子四邊的窄線中,布麵一點沒起皺,粘在衣褲周邊的遊絲也隨流動的風,自然而然飄垂於坐椅四邊,老爹坐在椅子上,微笑了一下……天神,天神哪,芳兒一邊說著,一邊快速朝後麵退了幾步,他怕自己跪在地上的臭皮囊阻礙了老爹從上飄下的路線,退到離門口不到三、四尺遠的地方,又朝老爹下跪,並且連叩響頭,求老爹能收了自己做學徒……小廝從門邊走迴來,仍然站在老地方,他畢竟沒練過武,不懂老爹向上飄升這一招數,其中所含的功力有多厲害,看他現在的神情,好像正在用鼻子嗅著屋內偶爾會出現的幹燥牛糞氣味,似乎已經把剛才有人離座飛天這一幕給忘記了……我的這一飛,我的這一飛,老爹見芳兒在那兒長跪不起,於是擺擺手,叫他起身,然後說,我的這一飛就跟武西拳中練腿功的那幾招有關,把武西拳練成了,至多能使輕功提高,當對手很強,自己擊不倒他時,便可用到這一招飛天術……為什麽呢?芳兒問……為什麽?你功力不濟,擊打不過別人,隻能保小命,還問為什麽,人飛起來,好快點溜掉嗬……我練了武西拳,功力大增,哪會就這麽容易輸給人呢……你也練了武西拳?我聽說隻有吉府裏的四芳哥兒練過此拳,而且此拳是他自創的,還不曾在外流傳過,你怎可練得此路拳……我沒練拳,沒練,老爹,那麽您是如何知道此拳的核心內容的……你一個年青人,也懂拳的核心內容?我是不知道武西拳,但我知道武拳和西拳,如果把這兩種拳法加在一起,合成新的套路,那麽它的結果肯定是這樣……哪樣?……你到現在還不懂,就是我剛才做給你們幾個城裏人看的那種飛天術,武拳和西拳組合,出來的就是飛天奇功,雖然不能用此功力擊倒對手,但可以用它來逃生,打不過別人時,隻能奪路而逃……我也可以用腿力攻擊對手……用武西拳……用武西拳……你怎會知道武西拳的?我老爹卻不知道武西拳的具體套路,你是聽誰說起此拳的……芳兒停在那裏,不能亂說,自己要拜老爹為師,老爹,收我做徒弟吧,老爹……你沒一點武術基礎,跟我學,我老爹會累死的,老爹我今年已是七十六歲了,七十六歲一個老人,生活又困難,你若是吉府裏那個混蛋四芳哥兒,你若是他,我倒可以考慮……我,我,芳兒想說,但不敢說,他看著兩位小姐,隻要小姐同意,芳兒就可以說出真相……你不是那個混蛋,我老爹正要向他討教武西拳,你又不是……芳兒現在連跪地求拜老爹這件事兒都不能做了,因為直到這會兒,兩位小姐都沒有什麽表示。小廝還在聞著屋裏的幹牛糞味。算旦、算芭起身告別,小廝緊跟其後,芳兒一步三迴頭,慢慢退出屋子。


    算旦、算芭走出屋子,站在門口台階上,轉身,走下台階,身後隻留下像早晨山村濕霧滾過時出現的氣體一樣的謎團。四人都走下台階,來到街上,下麵的肢體看不清楚,四人的肩膀,四人的腦袋,都在四束飄動的頭發帶領下,微微搖擺,其氣勢也想學老爹,向著高處飄升。他們做著機械運動,用相同節奏,向左麵轉身,露出側麵身體,隻走了幾步,四人就完全從老爹這邊的視線中消失,山村迷霧更濃,這部機械的運動已經到了結尾階段,團團濃霧的物理性質都是如此,接近了,分散了,化作眼淚鼻涕,沿著樹幹流下來,霧氣貼著高低不平的街道滾來滾去,走了走了,老爹接待完這批客人,又孤獨一人在屋裏兜起圈子來,他抬頭看著屋頂,就在那上方,離屋頂椽子幾寸遠,就在那兒,老爹我向來客露了一手飛天術,老爹此時的感覺變得很細膩,他開始用手去拂掉粘在臉上的蜘蛛遊絲,都走了都走了,這幫從城裏來的年青人……都走了都走了,這幫城裏人,需要對他們大聲咳嗽,對他們小聲說話,老爹整理起了自己的身體,他伸手摸了摸前胸,摸了摸後背,摸摸前胸,摸摸後背,為什麽呢?為什麽隻去關照身上這兩處部位,這又是為什麽呢?都走了,都走了,城裏人走了,屋頂下剛才飄升著人身體的地方,現在也空了,為什麽呢?那些人隻是狗嗎?什麽?是那些正在客棧裏喝酒吃牛肉的日本兵,還是剛才離開這兒的那四個城裏人,老爹老眼昏花,錯把在門外街麵上因為太陽光的照射而升騰起來的潮氣當作了山間迷霧,一團團濃霧在街麵之上滾滾而來,又滾滾而去,那幾個人都在濃霧中站立成側影,什麽?老爹隻能看見城裏人的身體側麵,轉換之間,人影消失,霧把行人腳底下的鉛色路麵擠塌,把行人在街上的身軀擠壓成好幾處迷迷糊糊的影像,什麽?就是讓一整段人的身體變成五、六段,甚至是七、八段,轉換之間,潮氣開始變得稀薄,霧在四處收攏,街上行人也都*了,門前台階,門前台階,在後麵,在後麵,老爹,我求您了,求您收下我做您的徒弟,我跟您老學飛天絕技,老爹,我求您了,在後麵,在很遠很遠的後麵,在這間屋子裏的某處,在屋子某處的後麵,老爹,老爹,走出了有牛糞味的屋子,站在門口石階上,都走了都走了,都是大宋的人,都是武術界的英雄,武鬆拳,西門慶拳,武鬆拳,西門慶拳,還是武鬆拳,還是西門慶拳,世上也隻有這兩路拳,沒有武西拳,吸煙,在幹燥的牛糞氣味裏吸一杆煙,濃密的氣霧又升起來了,這次是在屋子裏升起了氣霧,顏色枯黃,是人為的幾團霧氣,嘴與煙杆一端淺淺地碰觸,煙氣一次次衝撞著屋子裏為數不多的幾件家具,在後麵,在後麵,在屋子某處的某個後麵,有東西掉了,什麽?拿在手裏的煙杆,什麽?不小心在城裏人麵前暴露了自己的飛天絕技,被握在手裏,被牢牢握在手裏,煙杆掉了,煙杆被掉在了地上,老爹彎下腰,將煙杆揀起來,氣霧衝擊著老爹的鼻和眼,這柄銅製煙杆,煙杆的一端是吸嘴,上麵沾著老爹流出的口水,顯得粘乎乎的,另一端用於盛放煙絲和點燃火焰,這一端被老爹捏在手裏,滾燙難擋,彎腰,直起身,餘下的幾絲煙氣迷糊了老爹的眼睛,老爹抬頭望門外,眼睛迷惑哪,坐下來談坐下來談,眼睛受了空間距離的迷惑哪,坐下來談,坐下來談,受了不少迷惑哪,一雙眼睛望出去,都是假象在那兒出現,老爹直起腰,臉正好對著門外,迷惑之光擠滿了門外那條街道,街上的潮氣早已蒸發完了,空間清澄,空間不再為了潮濕氣體的翻滾攪拌而去努力發酵,在後麵,但門前此時不見人跡,在後麵,在後麵,但此時門前台階上看不見城裏人轉身過後形成的身體側麵像,在後麵在後麵,在屋子某處的背陰處,在屋子後麵,老爹這時猛然迴想起來,在兩位小姐的側身圖像裏,在小姐圖像裏的後背上,是有窿起的包包的,老爹突然迴想起來了,按照這個迴想過程,這兩位小姐其實都應該是駝背,都是駝背,什麽?是否有了迷惑?是否這又是一次新的迷惑?不會,現在街上迷霧散了,疑惑也失去了由來,她們真真切切就是駝背,是女駝背,怎麽會這麽巧呢?一見到這幾個城裏人,就說起了吉府,說起了吉府裏有兩位小姐都是駝背,說吉府是大漢奸,跟日本人來往頻繁,說府裏有個傭人叫四芳哥兒,怎麽就能變得如此之湊巧呢?何苦來,要跟陌生人說這些廢話,惹出是非來怎麽辦?依據,依據就是,不是疑惑,而是實實在在的依據,這會兒在街麵上早已沒了氣流蒸騰的景象,迷惑早已不存在了,依據就是,什麽?這四個人是從吉府來的,他們是城裏吉府的人,依據是,那兩個女駝子就是吉府裏的兩位小姐,那傭人就是府裏的四芳哥兒,他說他練過武西拳。起,老爹又把自己吊在了屋子半空中,上不觸及屋頂,下不觸及地麵,起,這就是傳說中的武西拳?是吉府裏的四芳哥兒獨創出來的新式武術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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