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街上迴來,霜芽兒丟了大先生,就跑到算芭那兒,將日本人前來相親、請吉府人上街吃館子的事兒都說了。正說著,算旦也來了。算旦在房間裏睡過午覺,醒來後去桌邊坐了一會兒,由於剛醒,兩眼看物體,有點模糊,被看之物似乎也在她眼皮間遊移不定,而且移動速度時快時慢。順著一定的來迴軌道,算旦一直把桌上那疊詩稿上的文字看得不再晃動了,每個文字都貼在手稿間,變成結實的石礅,才離座,來到算芭這兒,剛來,正遇上霜芽兒說日本青年小川來府裏相親一事。要有信心,算旦說,真要是再來,芭妹可以露麵,與日本人相見。算芭說,兩姐妹都是這個樣子,不被人笑死才怪。算旦說,我倆生來就是這樣,不讓男方見也不成。霜芽兒不認為小川是正常的人,他哪裏是男方嗬,他是日本人,是外國人,他請我們吃鴨子,這瞎眼的日本人,居然認我作小姐,當我這個丫環是算芭小姐。算旦此時眼前又有一粒粒黑色的細小東西在成批成批遊動,細小東西像黑顏色的水中蝌蚪。那疊詩稿有多厚。手摸著稿子。手隻能摸著稿子,壓著稿子。算旦閉了閉眼睛,心裏決心不理這些黑顏色的蝌蚪。詩稿是隔夜被放在桌上的,通常在夜裏改完稿子,算旦會把它們放到抽屜裏去。稿紙上的黑色蝌蚪通常會被鎖在抽屜裏。算旦決心不理這些離開了抽屜,又在手稿上左搖右晃,迷惑詩歌主人眼睛的文字蝌蚪了。算旦想得入神,手一揚,突然說:日本人有什麽好的?芭妹,以後可以與他見麵,可以把我們姐妹倆的殘疾告訴他,一個日本人還能怎麽樣?在李唐城裏,我們吉府可是名門望族,我們姐妹倆也是名媛,日本人,芭妹別把他們放在心上。算芭說,背上隆起了一個大包,能被外人瞧得起?姐是不是看書寫詩弄昏了頭,女人的*沒長在胸前,長在背後,這副模樣,還能說是美女?霜芽兒聽到這話,獨自在心裏想了想,然後說,算旦小姐沒說什麽“美女”吧?“名媛不是指美女嗎?”算芭說,“名媛就是美女,而且還是很有名的美女,是李唐城裏人人都知道的美女。(.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哪裏是這迴事情,還是有一群黑色蝌蚪從遠處遊來,遊來,蝌蚪相互擁擠著,造出了許多無法用文字來表現的奇怪形象。日本人的肥鴨子可真是肥,霜芽兒吃了日本人請的鴨子,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真是肥鴨,以前沒吃過。算旦、算芭一起說了幾句日本肥鴨的壞話。霜芽兒啞了,她把兩位小姐說鴨子的壞話全攬到自己身上,以為是主人家在罵自己。算芭說,反正這事兒難了,同小川見了麵,肯定不行,背上的肉包往哪兒藏?聽說小川還是個做學問的日本青年,喜歡中國文化,所以想在李唐城裏找一個中國姑娘做夫人,這本來是一件很不錯的事兒。說到這裏,算芭用眼角餘光掃了一下算旦,說,我們姐妹倆是怪胎,是怪胎嗬,隻不過我們是生在富貴人家,不然,誰都會把我們兩姐妹笑話死的,我們哪裏還找得到好婆家呢?在算芭房內擺著一溜立屏,立屏後是一個木櫥,在木櫥旁放著一隻很深很大的水缸,天熱時,算芭就用這隻水缸洗澡,以前有一次缸內盛著的水沒倒空,結果淹死了一隻貓,水缸淹死貓這件事兒,算芭不知道,知道了,她便不會用水缸洗澡了,這事兒隻有房裏幾個小廝和丫環知道,大家對此都封口不提。由於算芭長期在水缸中洗澡,使得水缸四周的地麵青磚都很潮濕,加之人的腳常在這塊地方踩踏,使得在青磚上粘積了一層黑泥,這層黑泥不光厚實,而且被腳踩踏得結構細膩緊密,傭人到一定時候,就會用小刀去青磚上刮這層泥土,被刮落的泥土,可以用手將它們卷合起來,就好似婦女們用麵粉做薄皮子麵餅,有很好的柔韌性。“你不要多想,無需自慚形穢,即使見麵,即使被那個小川甩了,也不要犯愁,在李唐城裏,有多少青年都想著入吉府裏來做女婿呢。(.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算旦對算芭說,她怕芭妹太把日本人相親之事當真,到頭來事兒不成,會毀了芭妹自己的精神狀態。“大小姐也可以與那個日本青年碰碰麵的,”霜芽兒眼睛閉著說,兩隻耳朵正靜靜聽著自己說話,聽著算旦、算芭對自己的反應,“那個日本青年哪,真是個不錯的學生,是川次郎收下的徒弟,他麵色紅潤,表情剛毅,個子又高,要是真與小姐成了親,我們做丫環的每天見了都開心。”霜芽兒閉著雙眼,集中聽力,注意周圍動靜,她能夠辨別出從這邊來的聲音是誰說的,從那邊來的聲音是誰說的。算旦今天對文字的使用特別在意,可能是她見了許多手稿間黑色蝌蚪的原故,在腦子裏留下了對文字的深刻印記,她對還在那兒神魂顛倒的霜芽兒冷笑著說,是學生,而非徒弟,人家是日本教授,在大學裏供職,小川是他的學生,你以為是我們吉府的當鋪在收學徒嗬?黑色蝌蚪又從詩稿裏爬了出來。是在遊動。是順著山坡在滾動。立屏後麵有口大水缸,水缸中有黑色蝌蚪和被水淹死的一隻貓。什麽?直接一點說,是學生,而不是學徒。直接用寶塔將她鎮住。寶塔壓下來。什麽?水流出來了,水從水缸中流出來了,直接和她說,別把小日本放在心上,直接用一座塔將她*了。霜芽兒也看出來了,大小姐最近是詩書看得太多,詩歌,特別是新詩寫得太多,新詩這東西……什麽東西,別打岔,堅持把話說完,新詩這東西不能多看多學多寫的。霜芽兒到這時候才睜了眼,眼睛睜開後,她深深吸一口氣,轉眼看門外一棵樹的底部,沒說什麽話,耳朵也不去辨別誰在說話。算芭說,姐,你陪我一起去,去川次郎那兒,就偷偷去一次,見見那個小川。“我們都不認識。”大小姐說。算芭用手指指霜芽兒後背,說:“就是她了,讓她帶我們去川次郎教授那兒。”算旦等霜芽兒轉過身,問她認不認識日本青年小川?霜芽兒說:“用寶塔壓了什麽東西?”算旦笑笑,說:“傳說,傳說,都是些不靠譜的傳說。”再說:“你能把小川認出來?”“人是熟的,隻是不知道去哪兒找他,到哪兒去找他呢?”“到川次郎那兒。”“川次郎教授身邊有個女保鏢,人倒長得標致,隻是太兇,像個活閻王,城裏人都罵她是漢奸。小姐,”霜芽兒對算芭說,“小姐,你要是真跟小川結婚成親,會不會也成了漢奸?”胡說,算旦說,芭妹和日本學生成親,又不是做日本人的保鏢,這是兩件不同的事兒。算芭跟著算旦說,實在不行,就和小川去日本,在日本就不會被人罵漢奸了。“芭妹,你這更是胡說了,小川到吉府是做贅婿,吉府才是他的家,生出的孩子也姓吉,生出的孩子也姓吉。”算旦把最後一句話狠狠地說了兩遍。現在的大小姐已是讀了許多詩書的女子了,她直接用一座金光閃閃的寶塔*了正在全身噴水的曆史上的某個女妖。


    數天後,霜芽兒自己一人去了川郎的公司,但此次去,也是白走一趟,不光川次郎沒見到,小川沒見到,連川郎也沒見到。不過霜芽兒向川郎公司裏的雇員打聽,知道川次郎自從在麥積穀掘出了文物迴城,多半時間不在公司裏,他帶著幾個人,其中包括小川,一直都呆在一處保密的地方,那地方聽說是在碼頭附近,而且由日本兵持槍站崗守衛,旁人不讓進。那碼頭的地名叫什麽來著?霜芽兒問公司裏的雇員。雇員也是中國人,是李唐城本地人,他邊說邊笑:你們吉府準想去那兒劫寶,我們外人都聽說了。你們聽說了什麽?我們聽說你們吉府在這次掘文物活動中得了好多文物,吉府是日本教授川次郎的合作者,是……雇員說說停停,最後停下不說了。“吉府沒得多少東西,外麵都是謠傳,不可以去聽的。”霜芽兒對公司雇員說。“外麵人都說你們吉府是在幫日本人掘取文物,說你們是漢奸。”霜芽兒聽到這兒,立即說:“胡扯,我們沒得什麽東西,是日本人去麥積穀掘的墳墓,具體掘墳人都是當地雇用的山民,是日本教授川次郎出錢雇人,這跟你現在的情況一樣,你也是受雇於日本老板,你也是漢奸了?你在這兒做工,你是漢奸了?”公司雇員差一點衝過來,他說:“我在這兒做工,是為了賺錢養家,不是為了做漢奸,不是。”“我們府裏人沒一個是漢奸,文物我們吉府也沒得幾件。”“你們到底還是得了幾件。”“哪裏嗬,這是我們吉府自己去麥積穀裏掘出來的,是自己弄來的,跟日本人沒一點關係。”“他們在碼頭附近的一條小巷裏,在那兒有一處較大的庫房,以前是船舶行業的房子,那條巷子叫‘蜜蠟巷’。”霜芽兒打聽到消息,便迴了吉府。


    兩位小姐知道小川在蜜蠟巷以前船舶行業的庫房裏工作,想抽時間去,但聽霜芽兒說那裏有日本兵守衛,根本進不去。她們去找二先生商量。老過堅決反對,往死裏反對,老過隻有算芭一人女兒,讓自己女兒去跟日本人過日子,老過從一開始就不讚成,上次在大廳與日本人見麵,是彩主兒同意的,實在沒法子,幸虧那次事情沒成,這次女兒要主動上門去找那狗日的日本人,不行的。二先生沒商量通,兩位小姐就找了大先生。大先生覺得自己女兒不是這次相親的主角,所以這事兒成與不成,好與不好,都跟自己關係不大,但從本意上講,作為中國人,最好別跟這些狗屁日本人扯上關係,到時被人誤解,漢奸的罪名就將落在自己頭上,讓醫生那幫人知道了,或讓毅司令他們知道了,是會派人來府裏除漢奸抓人的。兩姐妹在大先生處也碰了釘子,迴房,關起門來商量。這事兒被芳兒知道了,他表示可以去找小川,找小川看看,這有什麽不對的?他說,我還想讓小川請我吃一頓烤鴨呢,那東西想想也肥,想想也是好吃,為什麽不去找?去找。芳兒對這事兒顯得最為熱心,他同霜芽兒幾次出門,到川郎的公司,到碼頭附近小巷中找人,最後同川次郎約好,在蜜蠟巷那座特大的倉庫裏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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