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先生聽過大先生的叮囑,要他不能把日本朋友進府的事情去和毅司令、醫生說,否則的話,吉府是反日還是親日,會讓外人搞不明白,這可是要出大事的。(.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老過當麵承諾,可在心裏另有想法,他的意思沒必要跟大先生這種書呆子說去。老過晚上歇在自己房中,他突然想起自己離開吉府到麥積穀去考古,直到今天,都沒見著雪芽兒。早晨起床,用過早飯,二先生去了當鋪,在當鋪,二先生倒是遇見了雪芽兒,他一見人就問:“你這幾天都躲哪兒去了?不見人影。現在怎麽又來了當鋪,你到這兒來幹嗎呢?幹嗎來了這兒?”“爺,我一直呆在府裏,沒離開過半步。前些日子爺去城外開挖墳頭,自己出府去了,爺不在府裏,怎麽知道我躲起來了?”“我問了別的小廝,他們都這麽說。”“說什麽?”“說你不知道躲在了哪裏。”正說著,芳兒從堂後跑出來,他不知道二先生突然來了當鋪,見二先生站在當鋪外堂間,才收住腳步,低聲叫了聲爺。二先生見是芳兒,說:“鋪子裏兩位師傅都隨我去了外麵做考古的事,這兒人手緊,你在鋪子裏也做了幾年,有些小事情可以自己決斷去做。”芳兒點頭,好一會兒沒話說。


    二先生去辦公室裏轉了一圈,出來後又叫上小廝,去庫房看了看。迴到店堂,叫過來郭托子、季托子,跟他們說了一些事情,最後二先生說:“郭托子年歲大了,就不去穀裏幫忙,季托子要去的,你們三人轉著圈跟我去穀裏老墳頭。這兒現在由郭托子當家,我得空會跑迴來瞧瞧的。老墳頭那兒還沒大破土,隻選了兩、三處地挖掘,東西還沒見到。跟日本人做事,心中沒底,心中沒底嗬。”郭托子說:“從我們這兒派出去的人在那兒幹活,日本人出不出工資?”“這事你們甭操心,反正你們每月薪水由府裏給。”郭托子聽罷,在嘴裏“嗯”了一聲,便沒了話。


    老墳頭的挖掘進入第六天。石頭一塊塊被撬開,在石頭四周充滿了粘性很大的泥土,這種泥土被古人用重量很大的器物壓實,而且是填一層泥土,壓一層泥土,而且在泥土中還摻入其它一些物質,使泥土的結合變得更為緊密。石頭層的厚薄,根據古墳中被葬之人身份地位的不同,根據墓葬人家經濟狀況的不同,根據各個曆史時期殯葬習俗的不同,而有所不同。村民們用各種粗細長短不一的鐵製工具,連敲帶撬,將一塊塊被堆壘起來、又穩穩嵌在粘性泥土裏的石塊慢慢解下,再把石塊放在竹筐裏,用騾車把它們運往專門囤積此物的一處空地上。


    這麽做了一段時間,日本教授川次郎覺得不行,腦子有了想法,他把二先生叫到一邊,說,每座被挖開的墳墓,從裏麵挖出的東西,都需要被編號,要分開放,一座墳墓相應有一塊空地,這塊空地可大可小,空地本身也需編號,一對一,今後隻要查號,很順利就能查到某件出土文物是從哪座墳墓裏出來的。“關於這些雜務,你隻需跟那幾位師傅說去。”二先生對川次郎說。他要他去找那幾位托子。川次郎又跟王托子、馮托子說了此事。以後季托子來穀裏,川次郎又書呆子氣十足地像一口走時準確的大鍾一樣對季托子說了自己的想法。“挖出的東西要被歸在相應一個空地上……連挖出的石塊也要放進去?”季托子乘日本人不在,有一次和二先生說。二先生起先不表態,沒自個兒的看法,他也不是像川次郎那樣的文物專家,也沒像幾位托子那樣跑過文物市場,聽了季托子說,二先生最後慢慢說:“你們要麽全聽日本人的,要麽去跟日本人商量。按照計劃,把老墳頭裏的古墓都挖一遍,吉府拿到幾件重量級文物,這事就算過去了,能向彩主兒交待了。”


    川次郎每天都蹲在被挖開的墓穴旁,他身上穿的衣服和一個挖土做小工的中國農民一樣,起先他頭上沒戴草帽,禿頂腦袋在陽光下移動,油脂外泄嚴重,這在工地上肯定是唯一一個能吸引人去注意的油亮光源,直到川次郎戴了草帽,光源才在人們視野中消失。川次郎那天蹲在一個墳頭邊,嘴裏說了一陣日語,在邊上的人聽他說日語,據他們後來描述,就跟聽從風中傳來的山林雜音或聽眾鳥亂鳴差不多。“這些都是高崗土,是我們日本的高崗土,”川次郎走到王托子身旁說,“看著這種泥土,我覺著自己是迴到了故鄉。中國的原話:故鄉離不了。”王托子在雜亂的墳墓土堆旁沒站穩身子,身體不時要晃幾下。王托子說:“不是這樣說的,文字不對,原文是這樣:故土難離。”“就不興有第二句啦?”“不興有,就是這句‘故土難離’。”“王先生。”“不,你叫我托子就得。”“王托子先生,這兒都是高崗土。”“就是這種泥土。你所說的‘高崗土’,我們不懂,從來沒聽說過。(.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你的中國話是不是說得有點問題?高崗土?什麽土叫‘高崗土’?”“就是用來封鎖墳墓的土壤。”“我們中國人是用夯土層來封鎖墓穴的。在日本,夯土就叫‘高崗土’?是嗎?”“夯土?”“是人工做成的一種土壤,用份量重的器物將泥土夯實,泥土中摻入其它東西,比如放入草莖草根,放入蘆葦杆,放入貝殼,等等,可能還會放一些小陶片小磚片在泥土裏麵。”“放不放麵粉?”“不是放麵粉,是放糯米粉,但這種泥土不會用在建造墳墓上,而要用在建造高大結實的城牆上麵。”“這不就是我們日本的高崗土嗎?在這兒的墳墓中,就是在墓穴四周,就在那一帶,”川次郎指著一座墳墓的墓道說,“你看那兒,那兒一片,帶著一點顏色的那一圈,這些泥土就是我們日本的高崗土。”“你的中國話不行,有問題,”王托子心裏在罵:狗日的日本人,嘴上卻說,“你的中國話要跟我們學。這兒明明是中國的地方,是中國古人的墳墓,用的都是中國泥土,哪兒來的‘日本高崗土’?再說了,什麽是高崗土?到底什麽泥土是你所說的高崗土?”“我的心裏明白,你的心裏糊塗,大大的糊塗。”“日本人,”王托子用本地話說,“在日本人中間怎麽會有這樣的主兒?”“高崗土很粘,適合造墳,圍牆壁,雨水衝不垮,太陽曬不垮。”“曬不爛。”“是太陽的光在照著高崗土。時間不管有多長,高崗土都不會被陽光曬垮。”“不叫‘曬不垮’,是曬不爛,曬不倒。”“倒下了,就是垮下來了,曬不倒,就是曬不垮。”“你們日本也有如此明亮熱鬧的太陽光?”“熱烈的太陽光。”“是熱鬧的太陽光。你的中國話不行。”“熱鬧就是熱烈。”“這是你們日本人的‘熱鬧’和‘熱烈’。”“我的心裏統統的明白。你們建造墳墓用了我們日本的高崗土。”“不是我們,我們都還活著,還不用去造墳,就是要造墳,也是在本地取得材料,去建造墳墓。中國的古人怎會駕著小船,跑到你們日本去取土壤,再迴中國來造自己的墳墓?這要花多少銀子?”“中國也有高崗土。”“是粘土。”王托子和川次郎站在墳墓邊談著話。


    在墓底深處,挖墓人似乎發現了一樣東西,他們向王托子招手,叫他下來看看,是件什麽隨葬物品。王托子與川次郎沿著農民擺好的木梯,下到墓穴裏。東西還沒被全部挖出來,因此整個麵貌還不是很清楚。川次郎指揮人從四周圍慢慢將東西上麵的土剝去,剝一段,用毛刷子刷一段,又讓人去上麵提一小桶清水,吊到墳墓裏來,用刷子沾上水,把文物露出土的那部份刷淨,看它到底是件什麽東西。王托子的指甲裏鑽滿了黃土,手心裏也是黃土,到一定時候,王托子看清楚了,這件東西應該是由兩個部件組成,也是泥塑的,在東漢末年三國時期,這類東西特別多,但具體叫什麽,王托子卻不甚明白,他不說東西名稱,隻說了一個地名,他說:“在蘇北地區就有這類隨葬物品被發現。”川次郎問:“蘇北在哪兒?”王托子笑著說:“在蘇北地區……我們去那兒看人掘古墳,經常會見到這種用泥土塑成的破東西,上麵有個小人在牽馬,下麵托個底座,上下可以分離,沒多大意思,想不到在老墳頭挖了幾天,都是些無價值的東西被挖了出來,怎麽說也應該弄幾件青銅器出來。”“或是陶器也行,”川次郎跟著說,“陶器也行。”王托子說:“瓷器更好,特別是青花瓷。”川次郎直起腰,朝正在被人挖著的文物看著,說:“是一件不錯的文物,南北朝時期的隨葬品,普通人家的墓葬也就是這樣了。青花瓷?在這片墓地裏可不會有青花瓷出現,南北朝沒有這種東西。”


    他倆爬出墓穴,走到相對於這座墳墓的旁邊地上,從這座墳墓裏掘出的石塊等物都按照川次郎的指導,被編了號,放在一處空地裏。川次郎在空地裏找墓碑,沒找到。但在旁邊的空地裏找到一塊北齊的墓碑,再去看墳墓原址,兩座墓挨得很近。川次郎拿了從兩座墳墓中起出的石塊、泥土作比較,兩方麵都相似。他據此推斷,這座挖出了泥塑隨葬品的墳墓,它的年代應該與旁邊那座墳墓的年代差不多。川次郎將自己的看法告訴了王托子,王托子搖頭。川次郎見他搖頭,以為他不同意自己的看法,便問:“你的依據是什麽?”“什麽是‘什麽’?”“依據了什麽,你對我搖頭?”王托子用土話說:“這個日本人。”川次郎聽不懂。王托子於是不說土話,他說:“我搖頭還要有依據嗎?”“王先生搖頭應該是有依據的。不然怎可在考古挖掘現場對人搖頭?”“你剛才跟我說的事,我根本不懂,我的不懂,你可明白?”“你是不懂,才搖頭的?我以為你是不同意我的推斷,才搖頭否定我的。”“我們吉府做當鋪生意,不研究文物。在我們的當鋪裏,北齊南齊的文物都沒有。”“不應該這麽叫,‘北齊’,有,‘南齊’,不能這麽叫,就叫‘齊’。”“我不是來這兒進行考古發掘的,我是跟著二先生來墳墓間轉轉看看的。”


    等墳墓裏泥塑物品被挖出來,農民將它放在空地上,川次郎俯身看,果然跟王托子說的一樣,是上下兩層組合,上麵塑著一個小人牽著一頭似羊如牛的動物,下麵是一個托底,圓形,有一定厚度,這件東西用手捏成,在器物外形上還留有捏泥人的手指印,周身為素體,製作比較粗糙。川次郎請王托子過來。王托子先稱自己不懂文物,後見了東西,又說這件文物以前見過,在蘇北鄉村間出土的東漢末年三國時期墳墓隨葬品中就有這類東西,而且很多。川次郎聽王托子說得如此肯定,沉思了一會兒,說:“王先生還說自己不懂考古,你可以做我的老師了。”川次郎仍在沉思,如果王托子所言正確,這座墳墓很可能就是一座漢墓,它與旁邊的北齊墓表麵上彼此挨得近,卻不是同一個時期的墓葬,它們倆隻是表麵位置挨得很近而已。


    川次郎似乎已經有了結論。他找到二先生,提出要在現場建一個簡易棚屋,可以去附近山腳下砍些樹木,粗的細的都要砍一些,完了,將樹幹樹枝曬幹,退皮,表麵刨光,再根據每根東西在建造棚屋過程中所派用場不同,讓工匠將其截短,或加捆綁帶增長。


    二先生一邊按照川次郎吩咐,派人去山邊伐木,一邊又在心裏暗暗對日本人對於工作的細致,對於工作投入熱情的程度之深感到吃驚。


    樹木被拖來現場,這個現場就在被挖出的北齊墳墓附近。農民用刀剝掉樹皮,打掉樹上葉子,有太陽光時,就將蓋樹木的布掀開,讓太陽光曬,沒幾日,樹幹被蒸發掉了不少水分,可以用來搭建棚屋了。川次郎弄了張草圖來,他要求建棚屋的當地農民按照圖紙建造,因為出土文物對氣候、空氣濕度有一定的要求,在穀裏古墓發掘現場,雖然受到很多條件限製,但川次郎還是會有許多標準來要求這次考古工作。


    這次發掘古墓,至今還沒出現綢絹、竹木之類的文物,要是真有這類物品從墳墓裏被挖出來,按照麥積穀老墳頭的實際環境,這些東西都難保全,都會不同程度受到新環境的破壞。


    棚屋一共建了六、七間。在棚屋外圍還添加了一排粗木立柱,立柱之間用鐵絲、繩索纏繞,防止夜裏有小偷鑽入棚屋,盜取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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