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來,彩主兒叫黃斤將早點取來房裏吃。今天加了四隻雞蛋,而且都是“鳳凰蛋”,下“鳳凰蛋”的雞子吃的都是精料,營養特殊,男人用這種雞蛋來補身子,祛虛勢,是最好的。彩主兒吃過早點,見黃由來收拾桌子,便說:“黃丫頭,你下午等小佛房裏清靜了,去給我重新上些供品,桌椅也要擦幹淨,都被和尚們坐髒了,上好供品後,我要去小佛房參拜菩薩。”黃由笑笑,對我擠眼。我明白她的意思,對彩主兒說:“黃丫頭有新名字了。”“哪來的新名字?都叫她丫頭的。”“有的,是我給起的。”“這丫頭,敢叫大先生替你起名號?”彩主兒一聲嘀咕,說得黃由連連拿眼看我。我咽下一口還帶著雞蛋味的口水,對彩主兒說:“是黃斤帶她去我那兒,讓我給她起名。由,叫由,理由的由。”“好名兒,”彩主兒乘機打趣,“油,油腔滑調的油。”“不是這個油。”我說。“但這也是一個‘油’。”彩主兒跟我配合。我說:“以前是這個‘油’,外國人吃的黃油的油。”“就是麽,有沒有三點水?”“什麽?”“三點水,在字左邊的。”“有三點水,在字左邊。”“我說麽,油腔滑調的油,三點水。”黃由聽聽不對,兩位主人都在拿自個兒尋開心,便急急地說:“現在沒水了。”我一笑,說:“沒水了?這麽早就沒水了,已經被弄幹了?”“要死,你,”彩主兒見我說這沒主人相的話,說,“要死了,你,還說這話。”黃由走到彩主兒身後,擦淨那兒的桌子,對著彩主兒後背,說:“不要緊,沒有了水,名兒就成了理由的由,不會跟死不死扯上關係的。”我說:“彩主兒,你聽,沒水好,被弄幹了好,少年幹女。”“什麽東西。”彩主兒迴敬我。黃由說:“沒水不就幹了嗎?大先生說得不錯。”“你已經幹透啦,或者還會有些水分的,半幹半濕。”我越說越離譜。彩主兒想笑,又不能笑,說:“黃什麽的……黃由,你別跟大先生說笑了,大先生說的這些話兒,你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聽不懂,不說了。”又說:“以後就叫你黃由,寫名兒的時候別忘了,是沒三點水的由。”我說:“這她知道,是一個幹‘由’,是很幹很燥的一個‘由’字兒。”“你又來了。”彩主兒推我一把,將我衣袖也推得皺亂起來,衣袖一直往上縮去,縮到我手臂肘上麵。我還想就此事說笑,抬頭卻不見了黃由丫環的人影,隻得停了髒嘴不說什麽。


    彩主兒起身去裏間。從裏間房裏傳出沉悶的紅木大櫥開門的聲音,這聲音吱吱嚀嚀的,聽得人牙齒都快酸倒了。隔不久,彩主兒走出來,手上捧著一疊紙,是多位郎中開出的診斷書和藥方子。我沒看,但知道可能是為兩個女兒看病的醫生留下的東西。“大先生看過沒有,這些藥方子?”一疊紙被丟在靠近我這麵的桌子上。我翻了幾張,裏麵主要是診斷書和藥方,但在其中也夾雜著一張帳單,上麵注明了具體的銀元數額。一條狗。什麽?我說:“一條狗。”彩主兒問:“什麽?”真是一條狗。你說什麽?誰是狗?抬頭。兩人同時把頭抬起來。我隻在心裏罵,因為跟彩主兒說不清楚。真正是一條賴皮狗。你還在嘴裏說狗不狗的髒話。我沒說。我隻是在想。或者是我認為,我沒把“一條狗”、“真正是一條賴皮狗”這些話放在嘴上說。彩主兒不會聽見我說了什麽。放在心裏說,不在嘴上說,放在嘴上說也說不清楚。跟她說不清的。重新再說:一條狗。在心裏深處說老過,說土包子過下田是一條從外麵街上跑入吉府裏來的賴皮狗。


    他請來醫生,看了病,為兩個女兒,一個是我與彩主兒生的,叫算旦,一個是他與彩主兒生的,叫算芭,為兩個女兒看背上生有軟肉這個怪毛病,開藥方子,抓了藥來熬,來喝,結果一點沒見有什麽效果,女兒背上的軟肉越長越大,兩人身背上各隆起來一個軟肉包子,揭開衣服看,在軟肉中心部位,也就是在軟肉包子最高峰上麵,生著一個*,很粗壯,褐紅色,而且顏色越變越深,在褐色中泛著一層淡黑顏色,怪胎,從出生起,到現在,都是怪胎,醫生說,兩位小姐得了怪病,胸前有**,卻是平的,凹癟的,是假**,在中心區域找不到淡紅色的像豆粒一樣大小,並能向外翹出的*,在她倆背上卻有這東西,兩人背上都長了一隻很肥厚的**,用手摸,用眼看,感覺都是如此,一隻獨立於其它**的**,它非常孤傲又非常孤苦地被大自然的魔手建築在了兩位小姐的脊背之上,像建造了一座高聳的古代貴族墳墓在她倆背上。


    一條狗。你究竟是在罵誰呢?彩主兒再次聽見我在她麵前罵髒話。自從見了這一疊紙以後,我在她房裏罵來罵去就是這麽一句:一條狗。“是老過引來的郎中,替兩位小姐看病,所花費的銀元也不向府裏帳房報帳,這麽拖著,拖著,這銀元付予郎中了沒有?”“你不替他報帳,讓他怎麽付?錢應從錢莊裏出。”說完,彩主兒伸手去下麵,把褲子往外拉了幾下。


    是什麽?往外拉扯幾下。是什麽東西在那兒粘住了貼身褲子?又拉扯了幾下。


    “他一個做苦力出身的,”彩主兒說,“對於請醫生替小姐瞧病這些事兒是無法弄清楚的。”算旦、算芭的*有了發育跡象。*,*,每人一個。每人一處。一處什麽?一條狗,老過真是一條讓我感到無比惡心的苦力狗,賴皮狗。每人一處地方生著一個*,一個女人隻有一個*,而且是長在了背上。惡心。*在不斷長大長高。生了孩子,喂奶水,孩子要吃奶水,他可以坐在哪兒呢?孩子被馱在背上,讓孩子趴在那兒吃奶水,要,或者不要,跟我要銀元?一條狗,怎麽會在背上長*呢?胸前卻沒有*,連著,給老過多少銀元?一條老狗。話說得還算連貫。彩主兒臉上掛著愁容。“怎麽辦呢,大先生?”“再去瞧醫生,請新的醫生來這兒。”連著,連著,本不應該的,*總算開始發育了。一條老狗。兩個小姐接連……做錯事,長錯了**。真是一條什麽都不懂的狗。我看著藥方子,這麽多複雜的藥方子,房間裏的陳設開始變得淩亂起來。坑子多。深深的坑子都被醫生和老過安排進了帳單和藥方裏麵。彩主兒鎮定的目光此時正穿過庭院,落在我對麵一堵紅色花牆上。我仍然坐在屋子裏,看著已經走到屋外院子裏去的彩主兒,感覺眼眶有點酸脹。在兩隻眼睛的視線當中,有幾點黑影在飄浮,影子細小,比蚊蟲還小,影子移動快,方向也亂,左右上下都可以動。我知道自己應該走到院子裏去了,這樣可以消除眼疲勞,下午還得與人商量怎樣去請醫生來府裏行醫治病的事情。


    在吃午飯前,大先生迴到自己書房,坐下,鋪開紙,開始寫小說。沒塗幾個字,在書桌前方仿佛有一些份量沉重的東西正慢慢朝這邊擠壓過來。想不理,但不成,內心受到影響,文思變得幹澀,停下手,但未來得及抬頭,兩個人的頭影便像兩座山峰,直指桌上文稿。原來在房裏一端打著燈,算旦和算芭走進來,她們背後的燈光推著她倆的人影往前移動,處在最前方的頭部影子第一個在大先生書桌上登陸。大先生伸手把文稿移過一邊,手未離開桌子,兩張白紙已一先一後飄落下來,覆蓋在伸出去移動文稿的手上。紙頭重疊,在上麵一張紙中間出現幾行文字,像是詩歌形式,大先生心內一驚,拿起紙,發現在底下被壓住的紙中間也有幾行文字,也是詩歌形式。算旦見親爸臉上掛著驚喜之色,便順著說:“開眼了吧,這是我和芭妹一起做的新詩。”“這能不能算是詩歌,還要細看了才知道。”算芭聽大爸這麽說,就站到打著燈的那頭,將燈關了,說:“大爸眼神不好嗎?都上午了,還開著燈。”“可能昨晚離開時就沒關上。”大先生說完這話,在心裏罵了一句:“一條狗,算芭是老狗過下田生下的小孩,是狗孩。”燈被關掉,書桌上的人影立即跑光。算旦說:“親爸給評評我和芭妹寫的新詩。”大先生準備替兩位小姐看詩了。他把小說手稿再往桌邊推過去一點,好像跟運動員上場前要有幾口深唿吸一樣,還用力唿吸了幾口空氣。展開一張詩稿,問:“這是誰的?”“上麵寫著名兒呢。”芭妹用手指著紙麵底下右角處,說。大先生一看是個“芭”字,在心裏罵一聲“一條狗”,然後說:“是芭妹的詩。”不想芭妹聞言,就近將紙頭奪了,說:“丟人的,我寫的東西很差,會丟人的,大爸先看姐寫的詩。”說著,把另一張紙頭遞過來。大先生看紙頭右下角,沒見有字。算旦說:“看我的,這張就是我的。”“沒有落款。”大先生低頭說。“什麽落款?啥意思?”算旦不懂,問。芭妹搖頭,但沒問。大先生更是大搖其頭,說:“沒落款,就是沒有寫下作詩人的姓名。”“芭妹寫了名兒,我就不寫了。”算旦省力。詩被大先生讀了幾遍,說:“不能算是詩,都是大白話,生活中的日常用語,不算詩。”接著看芭妹的詩,看的時候,先是搖頭,嘴裏“不,不”說著,等讀到後麵一句:“狗的尾巴被纏繞在花叢中,狗尾巴變香了。”大先生失口高聲喊:“一條狗,痛快,一條狗。”“是香尾巴狗。”芭妹想把話說得更細一點,要讓大先生知道這條狗的來曆。大先生讀詩讀到了狗的事兒,就等於是在讀詩時可以罵老過了:“尾巴香不香先不說,往後你們在寫東西之前,要先認真觀察生活。”“我們到哪兒去觀察呀?”大先生迴答算旦、算芭說:“比如院子裏的小動物,貓、狗、雞、鴨都行,特別是那幾條狗,狗有趣,對主人也忠心,多看小狗,多寫狗詩。”“新詩是專門用來寫狗的?”“基本上是這樣。芭妹聰明,沒人教,自己已寫出了一條尾巴很香的狗,狗尾巴穿行於花叢之中,在尾巴的毛上沾了花粉,這能不發出奇香來嗎?好,好。”芭妹是亂寫的,想不到居然入了寫詩之道,心中十分喜悅。大先生再說:“芭妹以後可以專寫狗的詩文,寫成了文章,拿這兒來讓大爸瞧。迴去更要把所有狗詩收好,乘空把詩也給你親爸看看,讓他也高興高興。”“我親爸不識幾個字,看狗詩有困難。”“不妨,你慢慢教他,這可是孝心嗬,做兒女的不能忘了孝心。”芭妹真是喜了,看看算旦靜靜站在一邊,想自己的狗詩獲得大爸讚許,這真是不容易的。芭妹從桌上抽迴自己的詩稿,說:“大爸,有些狗好寫,它們長得好看,有些狗長得醜,像賴皮狗,這種狗難寫。”大先生將小說文稿挪至書桌中央,沒注意把算旦的詩稿也夾著帶入了自己的一疊文稿內。大先生說:“長得再醜的狗也可入詩的。如果遇見一條賴皮狗,比如你遇見了,你可以把狗賴皮的一麵放掉不寫,寫不賴皮的一麵。如果沒有好的一麵,怎麽辦?”“怎麽辦?”大先生望望芭妹,說:“你可以通過想像,用腦子想,把狗精彩的方麵寫出來。如果在狗身邊有東西比狗重要,比狗迷人,就寫在狗旁邊的東西。”“為什麽呢?”“為了吸引人。”大先生心裏在罵:“真是一條狗。”大先生對芭妹說:“比如你親爸正與某條賴皮狗呆在一起,他倆正好是一個坐著,一個趴著……”“那就寫我親爸。”“對,芭妹聰明,因為……”“因為我親爸再不識字兒,身段再不濟,作為人,他總比一條賴皮狗強。”“多聰明的孩子,天生是寫文章的料,會選好壞,會選好壞。不過,這麽一來,芭妹寫了親爸,所寫的詩就不是……”“不是狗詩了。”這迴是算旦說的。“不是狗詩了,怎麽會是狗詩呢?”大先生不理自己女兒算旦的插話,還是隻跟芭妹說:“是人詩了,不是狗詩了。”算旦這下可來了氣,自己寫的詩不算詩,而現在親爸又在芭妹麵前侮辱二爸:“親爸,寫詩就寫詩,大家都在學,你也在學,不能狗嗬人嗬的,借著一股巧勁兒……”“說我親爸壞話。”算旦聽芭妹說對了,直點頭。“姐,你說得有點道理,但話也不能說死,興許大爸心裏並不想說我親爸壞話,隻是為教我倆寫新詩,隨意拿我親爸做一比方,要是大爸真是想借事兒侮辱人,那也太不像一個長輩了,是吧,大爸?”“是,是。”大先生連說,臉上開始泛紅,但心裏還是在狠狠罵:“一條老狗,一條少年*,一家人都是狗娘生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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