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周樹和第三次迴鄉,要做三件大事。先是在兒子周漢華和妻兄陳資民的協助下落實原信義布廠在解放初期的房產。徐昌縣城西河背一條街占地三千多平方米的店鋪,原是信義布廠的廠房,有解放初期人民政府發的房產證,陳資民一直秘密替周樹民保留了三十多年。經過周漢華的上下打點,積極斡旋,又在陳資民的勘實下,最後經主管的鄒副縣長大筆一揮,終於全部歸還自己。徐昌縣染織廠必須定期搬遷,但由於染織廠規模大,搬遷的時間定在一年之後,搬遷之前按月應給業主交付租金。同時,信義布廠在解放初期的所有財產,屬私人所有,亦按照1957年公司合營時所核定的資產予以賠償,連利息計共可得百多萬元。


    房產落實之後,他便要做第二件事情。這一天,周樹和與周漢華迴到福源樓,關好屋門,祭過祖先,便拿了一把鐵錘和鋤頭來到外邊的雜物房間。周樹和先用鐵錘把中間的一塊水泥地麵敲碎,然後叫周漢華用鋤頭一直挖下去。大約挖了一兩尺深,便見有兩個木箱在下麵。他們小心的把木箱弄上來,揭開大箱的蓋子,先見上麵有一層防潮蠟紙,蠟紙下麵是一層吸濕的木炭;拿開木炭,便見裏麵有用蠟紙包裹著的大包小包的東西。拆開大包小包的蠟紙一看,隻見金光四射,滿屋生輝,一塊塊黃橙橙的金磚和一堆堆金燦燦的純金手飾項鏈躍現在眼前,少也有幾十斤重。周漢華的眼睛都看得花了。他再打開另一個箱子看看,木炭下麵有一個鋁製的箱子,小心揭開箱子,隻見裏麵完好無損地放著一疊疊簇新的美鈔。周漢華看得呆了。


    原來這些金磚和手飾項鏈,盡是解放前信義金鋪的財物;那些美金,則是周伯年在印尼經營多年鎢礦生意的積蓄。還是在胡璉軍隊流竄來縣城之前,周伯年和周樹和就把它們秘密地轉到鄉下,埋在不引人注意的雜物房裏,一則財物不外露,以防搶掠;二則時勢難測,把財物秘密埋藏起來可備將來之用,但卻沒有想到土改時福源樓整座屋子都給村民分了,地主家屬被掃地出屋。埋此財物的時候,隻有周伯年父子倆知道,所以,陳蘭英住在雜物房幾年也不知道這裏的地下有許多寶藏。此房子又做過生產隊的牛欄,圈了幾年耕牛,當時還是坭地,故牛尿已經滲入地下,但由於箱子裏外均用臘紙和木炭防潮防濕,所以裏麵的東西仍然完好。要是周樹和被害,則這千萬財寶就將長眠地下,不見天日了;幸得他“死而複生”,終於物歸原主,於是就有了大派的用場。


    公元一九八七年,徐昌縣城大興土木,城市建設打開了一個嶄新的局麵。


    縣城市建設委員會把運輸站周圍方圓四平方公裏的土地賣給香港開發商周樹和。這些土地有三分之二是縣城西郊的大河衝積沙壩地,凹凸不平。有小河溝、泥窪地,也有草地和東一塊西一塊的菜地,並建有一些簡易的民居;三分之一是郊區農民的土地。統一按照每畝六萬六仟六百元的地價,由乙方香港福源房地產開發公司董事長周樹和付給甲方徐昌縣城市建設委員會。縣城市建設委員會則以每畝五萬六仟元價格(包括青苗補償費)向所在的會崗村征地。會崗村被征用的土地大部分是嶺坡的番薯地,還有近半是禾田,村委會按照所占用的土地以每畝五萬元的價格補償給農民。此外,所占用的房屋一律由建委拆遷和統一安排。賣了土地的郊區農民有五百多人全部轉為非農業人口。


    周樹和簽訂的合同分兩期付清款項。第一年開始,付給款額的三分之一,約一億三千萬元;到第三年末再付給剩下的三分之二。合同簽定後,周樹和從香港福源房地產開發公司匯入七千萬元,總經理周漢華以河背一條街的原信義布廠的產業為抵押,向銀行借了三年為期的六千萬元的貸款。五月一日,漢華酒家大宴賓客,各機關部門、工廠、企業、銀行的領導均收到請貼,聚聚一堂。紙炮響後,門口正式掛牌:徐昌縣新城福源開發公司辦事處。


    福源開發公司全麵開始了開發區的運作。


    “新城位於交通中樞。東西走向是國道通往省城的公路,南北走向聯結槐嶺煤礦。要建設新城,必須先建好道路。以東西大道為中軸,我們花五個月的時間要建好三縱三橫的馬路。”周樹和指著繪圖說道。


    “六千多畝土地中,差不多有一半是需要填土的低地。平整土地的時間長,五個月能完成六條大馬路的建設嗎?”周漢華覺得信心不足。


    “我們可在開發地裏建幾個公園。把那些低窪地再挖深挖大一點,就成了公園的天然湖。挖湖填土,一舉兩得。”周樹和在東南西北幾個位置上畫了四個圈道。


    “還有一個有利條件是附近就有取坭的高嶺坡地。現在運輸公司和個體戶有十二部坭車和三部鏟土機供我們租用。我們可在一個星期內先計算一下每部運坭車每天的平均填土量,然後,劃分好地段,計算好各個地段的工程量,下一步采取投標承包法,全麵展開,必然四方響應。”負責開發工程的總指揮林建輝滿有把握的說。


    “半年平整土地,並同時開始道路建設,一年半內便要開始部分樓房基建。時間就是金錢!”周樹和道。


    “城市建設委員會已把第一批要搬遷的工廠和單位報上來了,我們在地價上給予怎樣的優惠呢?”周漢華問。按照合同,新城由福源開發公司承包開發,所以,一切建設都由開發公司統籌規劃。


    “第一批報建的縣政府、鎮政府、縣財稅局、縣建委等機關單位,我們給原地價的優惠,但必須一年半內基本完成基建,第二年便要搬遷;郵電局、工商局、商場和幾間工廠已定了建築麵積,但地價必須上浮百分之十,我們可以抽出一個百分點給予酬勞;其它地價每半年內上浮百分之十以上。”周樹和說。


    “城市規劃分為四個大區:行政區、商業區、文化區、工業區。我們負責建行政區,建委負責建農民街和商品住宅區,工業區由各工廠負責。用不著一年,地價就上來了。”林建輝說。


    “會崗嶺的西區有許多農村居民,工業區為什麽設在那裏呢?”周漢華又問。


    “工業區設在西區可以減少對新舊城市的汙染。會崗嶺的西邊有一條大旱溝,可作地下總排水道。這條排水道要有規模。我們可與城市規劃局共同研究幾個區域的規劃建設,並請大城市的規劃技術人員做具體的指導,以減少汙染,保證規劃的合理。一年後,工業區所在的居民就遷到農民街的住宅區去。”林建輝說。


    “鄒副縣長答應三年內要把所有工廠遷移到工業區去,這對城市環境淨化十分有利。任何一個區,在建好房子後都必須把綠化跟上去。”周樹和道。


    一切布局都是那麽的清晰,一切計劃都是那麽的具體。周漢華既被新城建設的宏偉藍圖開拓了視野,又被因地製宜的具體規劃啟迪了思路。他佩服周樹和大處著眼,小處入手的那種大企業家的氣質。正是這種氣質,催生了徐昌新城。


    有水好行船,一切事情都開展得很是順利。福源房地產開發公司掛牌這一天,縣裏各大單位和大工廠的領導都收到了請貼,並且,每個到會的人都收到了一封不菲的“利是”。會前會後,抓新城建設的鄒副縣長及縣建委、規劃局、銀行等單位的領導前後都受到董事長專門接待,雙方親切洽談。新城建設是徐昌縣經濟騰飛的象征,縣委和縣政府十分重視。在縣政府部門的積極協作和支持下,各單位、工廠紛紛報建,於是,銀行貸款和集資業務便迅速發展起來。


    徐昌縣新城福源開發公司掛牌之後,周樹和就把新城開發的全權交付給周漢華,香港福源房地產開發的總工程師林建輝任顧問,具體幫助周漢華開展工作。徐昌新城福源開發總公司下設土地規劃和平整、房屋建築、公路建設、地下水道等幾個機構,辦公地點都設在漢華酒家的三樓。


    漢華酒家門前一片坡地


    開始熱鬧起來了。先是三部推土車日夜推土,十二部運坭車日夜不停;半個月後,不知從哪裏冒出了許多坭車和貨車,像蝸牛一樣滿坡滿地的跑來跑去。平整了幾個月,果然一片平地就基本形成了。旱溝那邊,請來了省城的地下水道施工隊,把旱溝挖深三米,用鋼筋水泥建了一條寬八米深四米長三千五百米的貫穿東西和南北的地下總下水道。下水道的主道上麵就是徐昌縣的新城大道。再過了二個月,三縱三橫的六條大馬路就建好了。


    三個區的建設同時啟動。商業區由城市建設委員會負責首先建一條農民街和商品樓住宅區。農民街主要賣給先富裕起來的農民居住和解決搬遷戶。按照新的政策,買了房子的農民可以把戶口遷入城市,變為城市的居民。農民街裏,郵電局、商場、農貿市場同時興建;行政區先建縣鎮機關大樓,由福源開發公司負責承建;工業區先建徐昌縣的染織廠和機械廠、糖廠、酒廠。四平方公裏的土地上,隻見坭車轆轆,風塵滾滾,隻聽打樁聲,汽車聲此起彼伏,日夜不停。新城建設十分熱鬧。


    嶺塘村的鐵頭周漢宏新近剛買了一部兩噸的坭車,便遇上了新城建設。兄弟倆輪班不停運坭,日入百多元,心裏很是高興。運了幾日,結算的時候,按運坭的土方計算,他見有人拿的錢比他多幾倍,仔細打聽,原來那人租了三部坭車,做了個小包工,從中又可賺些費用。於是他便找總經理漢華商量。


    “老哥,我想再搞幾部坭車來運土行嗎?”他問。


    “我們現在共有十二部坭車開始運坭填土。根據近七天的統計,按照這種進度,最少得一年才能完成填土的基本任務。下一步我們將實行土方承包辦法,若是你能承包的話,簽訂合同時便給你照顧。”周漢華很幹脆的對他說道。


    果然,兩天之後貼出了土方承包的通知。期限是三個月,分地段投標承包,簽定合同,到期不能完成則要罰款。通知貼出之後,不出一個星期,來登記要求承包的人不下五十多個單位和個人。有縣汽車運輸公司的,也有縣第二運輸公司的,更有不少是個體運輸的;有本縣的,也有鄰縣的,甚至還有從省城來的司機。福源開發公司根據土方的遠近和工程的大小,把新城劃分為三十個地段,其中二十八個地段用明標的方法,另外留兩個地段便照顧給周漢宏承包。


    投標那天,人頭擁擁。投標過後,一片鼓噪。中標的高興,沒中標的十分失望。內中有縣第二運輸公司的負責人何書記,因出的投標價太高而沒有中標,很是悔氣,覺得迴去難交差。他情願出五部貨車受顧給中標者,每月得其工錢。原來,改革開放後,運輸行業的壟斷也被打破了,個體搭客和運貨的逐漸多了起來,過去在城裏吃商品糧的單車搭客站和駛雞公車的搬運站麵臨解體,便聯合起來買了兩部客車和五部貨車,成立了徐昌縣第二運輸公司,做起汽車的客運和貨運生意來。做了一年,倒也賺了些錢,不但維持了幾十個職工的生計,還基本還清了買車的借款。可是,近來個體汽車運輸的又迅速多起來了,第二運輸公司的客運和貨運的生意開始難做,所以也來參加工程投標,卻因不懂行情而失了機會。


    “何書記,我租用你的車子!”周漢宏與何書記是老相識,他笑了笑,走近前去與他私下商量道。


    何書記上下打量著他,見來人四十多歲年紀,生得星目圓鼻,闊嘴豐腮,隻覺得有點兒麵熟,卻又想不起是誰來。


    “閣下在哪個公司任職?” 何書記問。


    “宏發公路工程公司總經理!”鐵頭周漢宏給自己戴了一頂桂冠。


    “承包了多少土方?”


    “兩個區共四百多畝。”


    何書記知道承包兩個區的土方是什麽意義,於是便來了勁。


    “你租我車子怎麽計算呢?”


    “多勞多得,四六開。六成歸你,四成歸管理費!”鐵頭雖然讀書不多,但卻很有經濟頭腦。


    “不行,二八開,你不能吃水太重。汽車有損壞維修,還要汽油費哩!”何書記道,語氣似乎很是堅定。


    “我計算過了,按照四六分成,汽油費我負責,一部兩噸的車子每天最少可掙它二百多元哩!”鐵頭說。


    經過討價還價,最後以三七開的分成成交,鐵頭甲方不負責汽油費和維修費。但作為經辦,鐵頭答應另有百分之三的提成私下用作給何書記的酬勞費。何書記滿心高興。他計算起來,大有著數,到工程完成,自己便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從中得到一筆可觀的酬勞費,於是便立即拍板,一錘定音。商定之後,鐵頭請何書記在漢華酒家吃了一頓飯,並在周漢華的見證下簽了合同。


    “請問你家在哪裏?我怎麽總覺得你好麵熟哩!”一杯長樂燒入肚,何書記問道。


    “我住在石陂公社嶺塘大隊光輝生產隊,在下花名叫鐵頭的便是!”鐵頭吐了一口煙,笑著說道。雖然現在公社早已改為鎮,大隊已改為村,也沒有人再叫生產隊的了,但他卻改不了口。


    “啊!”何書記啊了一聲就說不出來了。他清楚地記得,那年反擊右傾翻案風運動時,縣裏要派工作組到農村去,可是,農村範圍大,縣裏和公社能派出的幹部少,便把一些在城鎮的集體單位工作的小頭目也抽調來使用。他雖然不是國家幹部,但好歹也是吃國家糧的職工,又在單車搭客站和搬運站做了幾年的會計並兼任黨支部書記,所以,論資排輩時他當了嶺塘大隊的一個工作組長,就駐在鐵頭的那個光輝生產隊。當時,鐵頭有一部手扶拖拉機,有人反映他搞煤炭長途販運,說他家裏有飯吃,老婆還經常買豆腐給他下酒,日子過得挺舒服。於是他就把鐵頭定為複辟資本主義的“右傾翻案風”的典型,往上匯報。抄家時,為了狠狠打擊資本主義,他帶隊給搗了個連鍋端,把鐵頭的拖拉機扣起來,還把他家裏養的豬雞用牌價賣給供銷社。鐵頭想不開,拿把菜刀要找工作組拚命,嚇得他躲了起來。後來鐵頭被派出所捉去禁閉了半個月。何書記現在想起此事來不禁臉紅耳赤,有些後悔。不過,他馬上就冷靜下來了。因為那時侯,上麵怎樣說,下麵怎樣做,加上社員檢舉,塘裏無魚蝦公大,抄他的家實在也是身不由己哩!


    “何書記有空請到我家裏去坐,我現在搬了新屋羅!”鐵頭十分客氣。


    “好的,好的,現在改革開放,你可以大展鴻圖啦!”何書記很有感觸的說道。


    “雞啄鴨串,各有各的活路,都是尋兩餐罷哩!”鐵頭說。


    真是不打不相識,吃完飯,何書記已是喝得酩酊大醉。鐵頭還送了一條紅雙喜香煙給他。他心裏很是感激。想不到這個鐵頭不記前仇,竟與自己合作,真是大福之人有大量。好一個宏發公司,難保他日後不狠發!他心裏盤算過,待鐵頭的工程完成後,不但單位能賺到幾十萬元,而且,自己還有另外百分之三的酬勞。這筆收入,恐怕半輩子的工資都夠不上呢!他沒想到這一次雖然工程沒有投標到,但自己卻有了個發財的機會。


    自此,徐昌縣第二運輸公司的五部貨車便在鐵頭承包的工地上日夜不停的運坭。鐵頭再招集了八輛坭車和三部推土機,從此就做起了包工頭的營生。


    一邊填土,一邊手腳架也搭起來了。開始的時候,農民街的建築由縣建委負責,縣建委指定縣建築公司承建,手腳架也隻是行政區和農民街那麽二三個地方才有。不久,土地平整之後,商業街的,商品房住宅區的,工業區的,各區建築一齊對外開放,大大小小十多個建築單位全麵上馬。於是,手腳架林立,打樁聲此起彼伏,到處馬達隆隆,焊光四射,新城開發區迅速沸騰起來。


    這十多個建築單位中,承包建築麵積最大的是徐昌縣錢豐建築有限公司。它負責第一商品住宅區的大半建設。第一商品住宅區有玫瑰村、百合村、海棠村、玉蘭村和梅花村。這


    是緊連在農民街後的新城第一批商品住宅區。錢豐建築有限公司的總經理是鐵頭周漢宏的弟弟周漢錢。


    原來,幾個月前,當鐵頭周漢宏的土方承包生意正旺的時候,周漢錢卻受顧在福源開發公司的房屋建築部工作。第一批商品房建設是新城建設的開道工程,在縣建築公司和一些鎮的小建築公司或建築隊各自工程任務繁忙,出現過飽的情況的時候,他決定也用借雞生蛋的方法,向銀行借貸,像大哥漢宏成立一個“宏發公路工程公司”那樣,自己則成立一個“錢豐建房工程公司”。


    周漢錢在文化革命前讀完初中,念的書比鐵頭多了三年,所以,做起生意來,除了有鐵頭一樣的膽識和氣魄之外,比鐵頭更善於運籌,有一種精靈和果斷的氣質。初中畢業之後,他在林場做了幾年工。後來林場工人精簡,他迴到家裏就開始搞副業。第一年先是養雞,他計算好時間,買了幾十隻小雞仔,每天到嶺崗的草地上放養,吃一些青草和蟲蟻。到了秋收的時候,雞仔開始長成雞條,絨毛變成羽毛,吃量變大,他便把雞放到收割後的田裏放養。田裏有許多昆蟲和掉落的穀粒,所以,一個多月不用喂雞,雞兒也能吃得很飽,轉眼便變成了大雞。大雞再圈養一個多月便可以到圩上去賣了。那一天下午,他把雞再放到田裏去,使它們活動活動身體,鬆鬆羽毛,以便第二天早上吃得飽飽的,到圩上去就能賣到好價錢。可是,到了傍晚,當雞們迴到雞窩的時候,隻見它們都搭頭拉腦,冠黑眼閉,嘴中流涎。原來不知誰在田裏放了用老鼠藥浸過的穀子,雞們吃了藥穀後,隻隻中毒。周漢錢急得趕快把雞都殺了,把腸肚挖掉,再用鹽水把雞浸洗幹淨,涼到竹竿上去臘了。結果,四十多隻養了五個月多的雞,本來可以賣到二三百元的價錢卻賣不到一百元,真是後悔不迭。不過,要是不當機立斷,再晚一點兒殺雞,雞的毒血流不出來,浸不淨,恐怕就血本無歸了。


    第二年他改為養豬。經豬中人介紹,他到圩上去揀選了一隻白肚黑背,寬肩長腰,闊嘴齊鼻的豬仔。迴到家來,人人見了都稱讚他好眼光,說這隻豬苗容易養,吃雜脾性好,準能養到二百多斤。他心裏也很高興。可是,不知為什麽,這豬兒買迴來兩天就是不吃不喝,總是嗬嗬嗬的叫著在豬圈裏團團轉。叫獸醫來看看,獸醫師又看不出什麽問題。兩天後,但見它越來越沒勁兒,結果養了一個星期就死了。待周漢錢把小豬解剖開來看看時,發現小豬的腸裏卻有一大塊結成餅塊的水泥。原來,賣豬的人黑了心肝,為了增加小豬的重量,並防止豬兒在市場裏不斷拉屎,竟在飼料裏滲了水泥,結果便使得小豬七天也拉不出屎來,終於結肛而死,害了豬兒的一條性命。眼見幾十元豬本又打成水泡,兩年搞副業都虧了本,周漢錢不禁流出了傷心的眼淚。


    此後,他再搞飼養時便小心謹慎起來了。養了半年,果然順當,豬肥雞大,兄弟倆滿心歡喜。卻沒想到反擊右傾翻案風時,豬和雞都給工作組捉去賣了。從此,他心灰意冷,便無心再搞副業,轉學泥水建築。他在公社建築隊裏做了一年多的泥水工。後來學到了技術便自己當師傅,拉了幾個青年來專門幫人砌屋子。因工夫認真,價錢便宜,幹活又快,很得群眾稱譽。生意做開了,經驗便有了積累。周樹和買給他們兄弟的屋子便是他自己親自畫圖設計並親自動手建築的。福源開發公司總經理周漢華見他在建築上有一定的經驗,便請他負責房屋建築部門的工作。因福源開發公司負責著縣政府和鎮政府的基建,由省第三建築公司承包,周漢錢就負責監工和驗收。


    省建築第三公司的經理是徐昌縣人,名叫陳啟漢,五十多歲年紀,為人極是義氣。他見周漢錢做事通情達理,又時常請他喝酒飲茶,便有心要幫他做點兒事情。一日,周漢錢對他說道:


    “我想成立個建房公司,老兄能幫助我麽?”


    “好啊,群雄崛起,現在正是你們年青人大有作為的時候。你要我怎樣幫你呢?”陳啟漢問。


    “要建房,先打樁。我需要借兩部打樁機,半個月後來我工地上幹活。”


    “這件事情好商量,你隻要按樁付出工價就行了!”陳啟漢說。


    原來,縣鎮政府的大樓都建得不高,除主樓外,一般隻有三層,所以打樁的進度很快。如果再抓緊一點,半個月後,要打的樁便所剩不多。周漢錢答應按樁付給工價,並又另外再給陳經理百分之三的報酬。


    解決了打樁機後,周漢錢便要著手成立建房公司。但要成立建房公司談何容易,一無錢,二要有承包工程,而關鍵就是要領到承包工程。這一天深夜,當他在家裏冥思苦想的時候,老婆鍾鳳英見他總不上床來睡覺,桌子上的煙灰都滿了缸,便坐起身來問他道:


    “打樁機借不到麽?”


    “打樁機倒是沒有問題了。”他一口一口地抽著煙,頭也沒抬地說。


    “又有什麽為難的事情呢?”她關心地問。


    “難事多著哩,我想做老板,成立個建房公司!”他說。


    “這有什麽難的,成立就成立唄。就像你大哥那樣選個日子掛個牌,燒一串炮仗不就是了!”她說。


    “你莫以為這是小朋友玩泥沙哩!咱一無錢,二無權,即使借到打樁機,如果沒有房子給你建乍辦?”他苦笑著道。


    “既如此,你為何不找舅兄商量呢?”她問。


    “舅兄也是平民一個。他一窮二白,能有什麽辦法!”他說。


    “你忘了,他跟縣建委主任鄭柱材是兩表親哩!”她提醒他。


    正是一語道醒夢中人,他聽了她的說話,立即靈機一動,計上心來,猛的拍了一下巴掌,說道:“好啊,這可是條路子,我怎麽就想不起來呢!”


    “古語有話,朝裏無人莫做官,廚下無人莫亂躥。舅兄去打托人情,比你強十倍哩!”她見他快樂的神情,也高興得笑了。


    鍾鳳英是個賢惠妻子,比他大三歲,生得端莊秀麗,膚白唇紅。那年周漢錢在公社建築隊學做泥水匠的時候,她也在那裏做泥水小工,兩人由認識相愛,不到半年便結婚。她不怕他家裏一貧如洗,愛他做人實在,情願嫁給他。她的哥哥鍾班古是建築隊裏的老師傅,又臨近退休,便精心教他學泥水工匠的本領。俗語說,妻大兩,黃金長;妻大三,黃金山。鍾鳳英入門後幫助家裏搞副業,甚是順當,不久又分到了周樹和給建的新屋,夫妻倆便過起快樂的小日子來。現在丈夫想做老板,她又幫助出了個好主意,直把他高興得手舞足蹈。他心裏高興,兩腳跳將過去便把她抱了起來,一個勁的狂吻。


    “抵親!抵親!”他一邊吻一邊道。鍾鳳英被吻得透不過氣來,趴在床上哎喲哎喲的吃吃地笑個不停。這一晚,夫妻倆格外歡愛,一覺睡到天亮。


    於是,第二天,他拎了兩斤豬肉,兩支鹿茸人參補酒,來到妻舅家裏,見過外父母,便對妻舅說道:


    “大舅,你與縣建委主任鄭宏材是親戚,請幫我引薦一下,我想承包新城商品房的基建工程!”


    縣建委主任鄭宏材是妻舅的表妹夫,又是妻舅小學念書時的同學。鄭宏材參軍迴來的時候,鍾班古做介紹把表妹黃小敏介紹給他。黃小敏伶俐漂亮,生就旺夫益子的相貌,鄭宏材一見傾心。結婚後,她勤勞賢惠,孝奉雙親,幫丈夫操持好家計,讓鄭宏材一心工作。轉眼三十年過去了,鄭宏材當上了建委主任,兒女也相繼長大,夫妻感情仍然很好。所以,雖然現在鄭柱材當了官,但他和鍾班古之間的情誼卻非比一般。


    “這件事情不難。我先作個引薦,你們麵議便是了!”妻舅說。


    事不宜遲,三天之後,剛好是鄭宏材母親的七十歲生日。鄭宏材在花苑酒家的翠景樓擺了喜酒,宴請親朋。鍾班古夫婦自然是首席貴賓。席中小休之時,鍾班古拿出一個用紅紙包著的


    信封交給鄭柱材道:


    “我的一個妹夫叫周漢錢,在福源開發公司任建房部經理,新成立一個建房公司。他有心巴結你,特托我送上你母親生日的禮金,說是不成敬意,並借此祝你母親老人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鄭宏材打開一看,隻見新簇簇的百元大票共八疊有多,數一數有八仟八百八十八元。裏麵附有一張名片,名片上麵寫著“錢豐建房有限公司總經理周漢錢”,他心裏極是高興。但轉念既是親戚,不便受惠,便推卻道:


    “大家兄弟親戚之間不必客氣。你約個時間叫他來見見麵,禮金我卻不敢收哩!”


    “我受人所托,成人之事。這禮金你暫且收下,我是斷不能帶迴去的!”鍾班古說。


    “也好,那就待我麵見他時再謝他罷了!”


    於是,恭敬不如從命,鄭柱材就把錢收了下來。過了兩天,周漢錢打電話約他晚上到漢華酒家的一間包廂房見麵。


    漢華酒家的富貴包廂房裏,設備豪華。梨木的圓台上披著雪白的餐布,餐桌上麵擺著一套名貴的餐具。房的東邊放著一套貴妃椅,西邊櫃台上擺放著一瓶鮮花,北邊有個小套間,套間的一邊放著一張寬長的牛皮沙發,沙發對麵則放著一部24寸的彩色電視機。周漢華最近把酒店交給妻弟盧仁康管理。盧仁康從外麵購進了一批卡拉ok的設備,配置在幾間包廂房裏,用來專門接待洽談生意的貴賓。他又請了幾個外地來做工的能唱會跳的妹子。這些外地來的妹子特別大膽開放,陪酒陪吃陪唱跳,吸引了許多來尋樂的男客,包廂房裏便經常鶯歌燕舞,生意特別興隆。


    鄭宏材被一個小姐領著走進一間名叫富貴的包廂房裏來,便見有一個三十多歲的青年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握手寒暄道:


    “在下周漢錢,是鍾班古師傅的妹夫,久仰鄭主任大名,幸會!幸會!”


    鄭宏材打量一下這個青年,隻見他生得星眼濃眉,方口隆鼻,穿著灰色西裝,打著斜紋領帶,有一股英氣在言談舉止中透了出來,心裏先是高興了三分,連忙說:“別客氣!別客氣!”接著便見進來兩個穿著時髦,豔如桃花般的美女,分別挨在兩人的身邊斟茶敬煙。才把煙火點上,喝了一杯茶,周漢錢便站起身來,把電掣一按,燈光立即轉為五顏六色,使整個包廂房變得溫馨起來。


    “難得主任享光,咱們先別談工作。古人說,笑一笑,十年少。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鄭主任平時工作緊張,容易精神疲勞,今晚就權且放開來消閑一下,有利於身心的健康!”周漢錢笑著說道。


    一個小姐早已受了周漢錢的授意,她即便拉著鄭主任的手嗲聲嗲氣的說:


    “咱們進去卡拉ok吧!”接著她挽著他站起來,不由分說的把他擁進裏麵的電視套間房裏。


    鄭宏材五十二歲了。雖是當了幾年的主任,可由於工作忙,沒有到過外麵去見識過花花世界,更沒有聞過家花之外的野花香味。他早就聽人家說過現在外地酒店開始風行三陪的什麽卡拉ok,但卻從未體驗過,沒想到今日卻有機會在這裏開了眼界。隻見這小姐開了唱機,便拿起話筒偎在他身上唱了起來:


    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來。


    酒杯解笑眉,淚灑相思帶。


    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


    喝完了這杯,再添點小菜,


    人生難得幾迴醉啊,


    不歡更何待!


    …… ……


    他不會唱這歌子,隻感到這就是霏霏之音,但聽起來卻猶如一縷輕紗飄進心裏,覺得軟綿綿的煞是舒服,不久便也跟著咿咿呀呀的唱了起來。唱了一首又一首,他的胸膛被她那風情熱辣的酥身那麽緊緊的偎著,他的大手被她那光滑細嫩的纖手那麽緊緊的握著,他的鼻子被她那滲人體膚的芳發那麽近近的挨著,漸漸的,他便覺得心旌蕩漾起來,心裏有了七八分的高興和衝動。正是:握著老婆的手,好象左手握右手;握著小姐的手,仿佛迴到了十八九!他感到周身的毛孔都像鑽進了螞蟻一般。


    忽然,那小姐站起身來一屁股坐到他的大腿上去,撒嬌道:


    “我唱得沒有氣兒了,你抱抱我吧!”


    鄭宏材不由得一陣緊張,似乎唿吸都要停止了。那小姐見他木然地坐著,知道他初入芳途,膽子小,便笑了笑,迴過頭來,雙手搭在他的脖子上,一邊夢囈般的喃喃地哼著,一邊癡情地吻他的臉額。這鄭柱材被他擺弄得渾身躁熱,熱血沸騰,心裏有了十分的激情。他終於把她緊緊的抱了起來。


    小姐開始更放肆地動手動腳,直把鄭宏材撩得臉紅耳赤,欲火出竅。


    “哎喲,哎喲,你好威風啊!”小姐摸摸屁股,嘿嘿地笑著。


    他想起了近來聽人說過的一句話,便也附在她耳邊戲謔地說道:“俺這叫做家裏紅旗不倒,外麵彩旗飄飄哩!”他把她抱得更緊了。


    …… ……


    這一餐晚宴,鄭宏材吃得十分愜意,餘味無窮。他後悔連小姐姓甚名誰,哪裏人氏都不知道,便跟她拜拜了,迴到家裏躺在床上還一個勁的想著她。他似乎感到那麽ok之後,自己渾身都來了勁兒,果真年青起來了。原來外麵的世界竟是變得如此的精彩,看來自己也得開放開放,要學會幾下散手功夫,能唱幾首歌跳幾下舞,與時俱進哩。不然的話,每天陪著已是滿臉皺紋的老婆,自己很快也會變得衰老羅!他打心眼裏喜歡與周漢錢結識交遊,這個人做事實在,不動聲色。他決定給他一些房建工程。


    第二天,他打電話給周漢錢,叫他到辦公室來簽訂建房合同。周漢錢果然機靈,除了再送給鄭主任八仟元“利是”外,又答應每項承包工程私下另給百分之三的迴扣。第一期合同,他一共承包了10座樓房的建築。合同簽訂之後,周漢錢拿著合同到銀行去借了三百萬元的貸款,招了農村和墟鎮60個泥水匠,分為五個建築隊。幾天之後,徐昌縣錢豐建房有限公司就燒炮仗掛牌開張了。


    農村墟鎮的泥水師傅和小工的工價低,幹活卻很認真,又不怕苦,建房的進度和質量甚得建委稱讚。一年半後,由建委驗收並付給工程費,周漢錢賺到了滿滿的第一桶金。而船高水漲,鄭宏材的迴扣到位,如豬籠入水,幾十萬錢幣嘩嘩地裝進他的抽屜裏。想這鄭宏材本是老實人兒,為人古板忠厚,參軍三個月也還學不會正步走,一、二、一的時候總是左手左腳和右手右腳一齊出動,班長曾笑他是挑糞也不會偷食的人,預言他日後定無多大出息。可不料幾十年一過,他竟然靠著轉業軍人的牌子和老實本分當上了建委的主任,今天卻又沒想到發了大財。正所謂人不可貌相,海不可鬥量,跛腳鷯哥有飛來蜢,臭豬頭也有抿鼻菩薩。從此,鄭宏材白天工作忙,坐著四個輪子的車兒碌碌的轉,到處檢查;夜晚則兩腳忙,哼著歌兒跟著小姐的舞步兒團團轉,咚喳喳、咚喳喳到處尋歡。酒樓歌廳,總不離他和小姐們的身影。正是夕陽無限好,老牛吃嫩草!他的生活進入了另外一個境界。


    一年半後,新城建設大上馬,錢豐建房有限公司購置了打樁機和水泥沙石攪拌機,承包了更多的工程。徐昌新城的農民街上,宏發公路工程公司和錢豐建房有限公司各建了一座七層樓高的辦公大樓。半圓形的陽台,拱形的大門,閃亮的金黃色磁磚貼牆,再配襯不鏽鋼的窗戶和欄杆,中西合璧,別有一種豪華的氣派。鐵頭兄弟倆成了百萬富翁。人們羨慕得不得了,都說這是周金福俠義救主所帶來後代的造化。


    徐昌新城經過近兩年的建設,幾條主道上高樓林立,街道寬敞齊整,路上綠樹排排,中間還種有叢叢花草,形成了現代化新城的一色新氣派。新城劃分為四個居住區。從第二年冬開始,在房子還未建好的時候,各個區先建學校和商場,每個區又配建一個有湖水的公園。宜商宜居宜學,這是周樹和開發新城的


    獨到之處。於是,踏入第三年,人們踴躍爭購房子,有許多人開始炒地皮,也有些公家單位買來再升價轉讓。不久,外地房產頭目涉足新城,於是,中介單位和中人忙碌起來。福源開發公司的地皮由原來的每畝地六萬六仟六百元上升到十三萬元,差不多是剛開發時的二倍;黑市炒的地皮則由開始每平方米一百幾十元漲到四五百元,後來,四五百元也買不到,地價一路看漲。市場經濟創造了社會豐富的物質和財富,使許多人開始富裕起來。富裕了的人們又把許多財力、物力都集中到這塊四平方公裏的土地上去買房建房,徐昌縣城迅速興旺起來了。


    福源開發公司在開發新城,促進徐昌縣城市建設和經濟發展的同時,賺到了兩億五仟萬元。總經理周漢華成了徐昌縣發展經濟的叱吒風雲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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