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掀開馬車的簾子,神情肅穆卻又有些落寞的高昌王下了馬車,魚貫而出的是雍容華貴的王後、華采活潑的王子及紗巾蒙麵的公主。方丈向國王、王後稽首行禮。


    高昌王還禮,而後對那將軍道:“拖洪台將軍,把香火及銀兩抬進寺中。”


    拖洪台於是命侍衛抬香火及銀兩,竟抬了足足十大箱子。


    方丈與高昌王寒暄之後,便將注意力轉向王子,那王子年約十四,身材勻稱,皮膚白皙,天庭飽滿,目若流星,是個絕對的美少年。方丈欣喜道:“阿帝力王子殿下,一年不見你又長高了,如此一表人才,真是我高昌國之福啊。”


    阿帝力眨眨幽藍的大眼睛,用稚嫩的聲音應道:“待我學會王宮國師的武功,就來西佛寺學習高深大法。”


    方丈微笑道:“好啊,好。貧僧隨時恭候王子大駕。”


    眾人入寺。牧風朝那人群偷偷瞟了一眼,他看到公主的裙擺在風中翻飛,就象山坡的野花隨風起伏。


    寺中響起嘹亮的號角聲,高昌王開始上香祈福,祈求萬能的佛祖保佑他那已淪為大唐屬國的高昌。


    吃罷齋飯,高昌王返迴王宮。第一個走出寺門的是阿帝力王子,他拿著方丈送的一串佛珠,蹦蹦跳跳,興奮異常。拖洪台將軍的棗紅馬見到王子,仰天長嘶。阿帝力的興致上來,他跑到棗紅馬旁邊,抓住韁繩,左腳一踩馬鐙,就想翻身上馬。不料那馬太高,阿帝力跨了幾下,都未能騎上馬背,到後來他的腿一軟,竟重重摔倒在地。眾人大驚。


    牧風所站位置離王子最近,他緊走幾步扶起阿帝力,並躬身在地,大聲道:“王子殿下,請踩在我的背脊上馬。”


    阿帝力看了牧風兩眼,就踩著地上少年的背脊,用力一躍,穩穩坐到馬鞍之上。尖銳的鞋釘刺入牧風肉裏,鑽心得疼,但牧風畢竟是農家少年,此等痛苦自是能忍住。山道上又是塵土飛揚,那小王子跑出老遠,忽然迴首望了一眼還匍匐在地的少年秦牧風。


    七天後的一個下午,樹葉已現出濃綠之色。山下,一道火焰慢慢上升,朝西佛寺而來,那是高大威猛的拖洪台將軍和他的棗紅馬。拖洪台在西佛寺門口勒住韁繩,溫和地看著懷抱掃把的牧風。


    牧風小心道:“將軍大人,您有事嗎?我去稟報方丈。”


    拖洪台朝牧風招招手,微笑道:“不必了,你過來上馬便是。”


    牧風驚道:“我如此瘦弱,打仗可不行。”


    拖洪台哈哈大笑,“用不著你打仗,王子殿下要你做他的帶刀侍衛。”


    牧風撓撓腦袋道:“真的假的,我有那麽好的運氣嗎?”


    拖洪台不再說話,抓住牧風的胳膊將他拎上馬背,風馳電掣而去。


    背後的冰川漸漸遠去,天山的落葉再也飄不到牧風的跟前,路愈見寬闊,羊群愈見龐大。穿過一塊戈壁和一片樹林,牧風眼前出現一座很特別的城池。那城池的城牆甚高,全用夯土築成,城門緊閉,門上用紅漆畫了一個長角的牛頭,城門前的空地上也有一個巨大的牛頭木雕,牛眼裏鑲了玉石,閃著莫測的綠光。


    見到棗紅馬,門樓上的士兵立即開啟城門,馬匹入城後速度慢下來。城中建築難以計數,大多以土磚砌成,房門頂部均懸掛一麵雕花銅鏡。街上行人川流不息,男子頭戴小花帽,背著褡褳;女子以薄紗蒙麵,不少人頭頂陶罐。店鋪頗眾,擺滿瓜果、饢及牛羊肉,少數店鋪亦有中原來的瓷器和絲綢。


    王宮虎踞城池中心,雖然金碧輝煌,但主色調卻是灰綠色,大殿的牆上繪滿牛頭、鬼神等奇異圖案。拖洪台在王宮大門前亦未下馬,二人徑直來到王子殿下的住處。王子正在看書,他看的是大乘經典《般若經》。


    拖洪台垂首道:“王子殿下,我把他帶來了。”


    阿帝力甚喜,對牧風道:“父王已經準了,自今日起你做我的帶刀侍衛。”


    牧風跪下謝恩,如實道:“小民隻是西佛寺門童,不會刀法。”


    阿帝力道:“拖洪台將軍的高昌刀法威震西域,你跟他學學便是了。”他又對拖洪台道:“將軍,你演試一套我高昌刀法給他看看。”


    拖洪台脫掉大氅,拔出腰間挎刀。那刀貌不驚人,平直似尺,灰黑如碳,竟無刀刃。牧風心想,那刀與我家的砍柴刀倒有幾分相似,也不知使出來,是如何的威震法?拖洪台吸氣運力,舞起刀花,那一路刀法確是勢大力沉,剛猛奇崛。阿帝力往那黑色刀花之中投去一枚金幣,金幣雖硬,卻被那刀削成八塊,散落在牧風腳下。


    阿帝力得意道:“秦牧風,你看我高昌刀法怎樣?”


    牧風拾起地上金塊,驚道:“好厲害,好厲害,我服了。”


    拖洪台見牧風純真,便有意逗他,笑道:“你且拿這把刀去試試。”


    牧風接過那刀,立即感覺到了異樣的沉重,他揮了幾下,刀象掃把一樣在地上劃拉,刀尖始終未離地麵半寸。


    牧風道:“怪事,這刀僅長兩尺,厚一寸,怎這麽重?”


    拖洪台道:“刀雖小,但卻是用阿拉善泥鋼鑄成,堪稱天下奇寶。”


    牧風不解道:“泥鋼?”


    拖洪台道:“阿拉善泥鋼係火山噴發時帶出的地底神物,稀罕的很。”


    阿帝力與牧風年齡相仿,均童心未泯,二人又都懂佛法,自是投緣,從此,西域王子身邊就常常跟著一個漢民少年。鑒於牧風還是個孩子,拖洪台專門請鐵匠為牧風打造了一把短刀,牧風於是拜拖洪台為師,用心學起了高昌刀法。


    這日,牧風推開窗戶,一抬頭,看見王宮上方的天空停著一塊極稠的烏雲,那塊雲就象被線牽住,不再漂移,隻是劇烈翻滾。阿帝力帶著牧風去大殿,一路上王子眉頭緊鎖。王座上的高昌王托腮沉思,心事重重;文武群臣分列兩廂,交頭接耳。


    宣詔官高喊:“宣大食國國師進殿。”


    那大食國國師雖然老邁,但步伐極快,恍惚間就到了殿中,隻見他頭戴黑巾,身披黑袍,腳蹬黑鞋,腳踝處套著兩隻碩大的金圈,雙手高托文書。國師一臉神氣道:“大食帝國國師薩地滿覲見國王陛下,求親彩禮已在文書中細細列明。”


    高昌王道:“我女阿依古麗年僅十七,尚無意出閣。”


    薩地滿臉色一沉,“十七業已成人,可以出嫁。再說我國穆罕默德太子玉樹臨風、文采出眾,應該配得上貴國公主。”


    高昌王忙道:“國師誤會了。”


    薩地滿道:“穆罕默德太子正在趕往高昌的路上,不日即可麵見陛下。”說完拂袖而去。


    宣詔官繼續宣詔:“宣月氏國太子進殿。”


    那月氏國太子大步流星走來,隻見他身高七尺,麵色如玉,氣度卓然不凡,舉手投足間顯出貴族氣派。群臣均投去讚賞目光。


    誰知太子一開口卻是女聲,竟象五歲女嬰說話,“小侄單善拜見陛下。”


    高昌王道:“我有多年未見你了,竟長成這等模樣。你父王母後還好嗎?”


    單善道:“托陛下洪福,父王母後一切安好,他們二老說,若是我能娶阿依古麗妹妹為妻,那就好上加好了。”


    高昌王道:“這事終究要看阿依古麗的意思,你不妨在此多住幾日,與她多多交流。”


    單善笑道:“謝陛下。”他又轉頭對殿外喊:“還不把彩禮抬上來。”


    高昌王擺手道:“不必了,你還是抬到阿依古麗那裏去吧。”


    月氏國太子一走,宣詔官繼續宣詔:“宣大唐國八王子進殿。”


    大殿之中隻有牧風一人是漢民,聽到大唐國三字,牧風頓時精神一振。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大唐國八王子終於露麵,隻見他右手托著一隻獵隼,身後跟著一位清瘦的道士。


    八王子微微一欠身,高聲道:“大唐帝國李行見過高昌王。”


    高昌王道:“王子駕到,未曾遠迎,還請見諒。”


    李行道:“此次前來求親,竟在路上走了半載,我大唐帝國實在太大了。”


    高昌王麵露尷尬之色,“是啊,我大唐帝國疆土遼闊,威服四海。”


    李行道:“我思慕阿依古麗公主已久,還望國王恩準我帶她迴長安。”


    高昌王囁嚅道:“這,這。”


    李行道:“國王可先與公主商議,我等待半月無妨,在這大漠之上放放獵隼倒是好玩。”


    宣詔官不再宣詔。殿上群臣頓時唧唧喳喳,高談闊論起來。


    高昌王麵沉如水,對立可多道:“宰相,你處事素來精準,對這三國求親之事你是何意?”


    立可多道:“依臣之意,應答允大唐李行王子,我高昌現為大唐屬國,安西都護府又在交河虎視眈眈,萬萬不可得罪。”


    拖洪台插話道:“那李行目中無人,又是個紈絝子弟,公主嫁了他恐怕難有舒心日子。”


    戶部大臣忽躬身道:“臣有本上奏。”


    高昌王道:“速速講來。”


    戶部大臣道:“依臣之見,公主應嫁大食太子,大食國力不遜於大唐,若與大食修好,我國便可與大唐抗衡,再不必低三下四。更何況,大食國娶公主的是太子。”


    牧風聽了半晌,甚是納悶,這些大臣哪是在考慮為公主嫁個好人家,明明是在商議一筆交易。


    次日一早,阿依古麗便得知王宮中來了三位求親的不速之客,麵紗之下,鬱悶之情聚滿眉梢。公主獨自走到弟弟窗前,心事重重地喊了聲阿帝力。王子放下經書,愣愣地看著姐姐,沉默了半晌。


    公主道:“今日這天晴得真好,你陪我去依蘭牧場跑跑馬吧。”


    王子道:“好啊,我正想去那裏抓隻鷹呢。”


    公主道:“就我們兩個人去好了。”


    王子道:“帶上秦牧風如何?那家夥倒是挺會玩的。”


    公主道:“姐姐這次不是去玩的,不過帶上那小孩倒也無妨。”


    阿帝力喚來了牧風。牧風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觸公主,心裏有種怪怪的感覺。他一時覺得公主太神秘,高不可攀;一時又覺得公主雖然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但心裏也有常人無法感覺到的辛酸。


    三人換上便裝,騎著小馬從後門出宮,未成年的馬兒跑得並不快,但非常可愛。一個時辰後,依蘭牧場到了,草地一望無垠,就象佛祖的心胸一樣寬廣,風兒吹過,碧草低伏,出現成群的牛羊。


    阿依古麗一抖韁繩,嬌聲喝道:“駕!”她胯上那匹白馬就仿佛一朵白雲迅速飄遠。


    牧風高喊:“公主,小心。”


    可是阿依古麗卻似乎什麽也沒聽到,她不停地抖韁繩,瘋狂地喊著“駕”,馬兒越跑越快,漸漸消失在天邊。當夕陽染紅了草原時,阿帝力和牧風總算找到了阿依古麗。公主的麵紗已被大風吹走,美麗的容顏展示給了大地。牧風的大腦被公主夢幻般的臉蛋震住,竟不能移動半步,一瞬間,這異族的少女以其卓約的風姿在牧風的心裏打下了一個烙印。


    就在同時,牧風也看到了阿依古麗臉上的淚水,那淚水在風中一滴滴落下,比水晶更明亮。


    阿依古麗指了指遠處的麵紗。牧風飛快地跑過去,撿起麵紗,又跑迴來,躬身將麵紗遞到公主手上。


    公主戴好麵紗,低聲道:“你千萬不能告訴別人你看過我的臉,知道嗎?”


    牧風道:“我記住了。”


    高昌未出嫁的少女必須蒙著麵紗,公主也不例外。


    是夜,高昌城上空不見了璀璨的星河,烏雲滾滾而來,午夜時分更是雷電交加。古老的王宮在風雨中晃蕩飄搖。阿依古麗的房裏一直亮著燈,但在最響的炸雷響後,她身旁的那盞燈突然熄滅了。


    當燈重又燃起時,公主的一位侍女便尖聲高喊:“快來人,出事了,公主的心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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