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孟滿倉手中長刀寒光閃爍,方才還鬧嘈嘈嚷成了一片的各家鋪麵掌櫃,立刻飛快地閉上了嘴巴......


    這年月,有槍就是草頭王。雖說八路軍自打在冀南地麵上露麵開始,跟尋常百姓打交道時都是和和氣氣的模樣,可手裏頭畢竟是抓著各色長短硬火家什的人物。


    真要是把這些個吃刀頭飯的煞神惹得動了心頭真火,那可說不定能出啥事啊?!


    瞪圓了眼睛,手握兩把長刀的孟滿倉憤憤地從鼻子裏噴著粗氣,說話時也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陝南一代的口音:“誰家的家當是天上掉下來、叫人白白伸手就能揀來的?那不都是起五更、睡半夜,一顆汗珠子掉地下摔八瓣兒換來的?拍拍心口說一句,空口白牙的叫我把自家家當拿出來周濟旁人,我也老大的不樂意!可現如今,一口吃食、一件衣裳舍出去,就能救迴來鄉親的一條命,你們就能死死包著自家那點家當不放、眼瞅著鄉裏鄉親的去死?!”


    “一說咱們八路軍武工隊要在何家大集跟鬼子廝拚,你們一個個先著急的就是你們那點家當,就沒有一個著急咱們八路軍武工隊,是要豁出去性命跟鬼子拚?!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你們舍不得錢財,為啥我們八路軍的兄弟就得舍得出一條性命?”


    “真要是這樣,那咱們八路軍武工隊也犯不上跟日本鬼子廝拚了——咱們拔腿就走!要不是想著要護住逃難的鄉親們,就憑著咱們的本事,小鬼子生了八條腿都攆不上咱們!等得把小鬼子給拖得疲遝了,咱們掉頭一個迴馬槍,怎麽也能把小鬼子殺個人仰馬翻!”


    眼瞅著孟滿倉動了心頭真火,站在栗子群身邊的何財主頓時矮了半截身子,忙不迭地朝著橫眉立目的孟滿倉連連賠著笑臉叫道:“話說岔了......說岔了!這些位掌櫃的不是那意思,他們就是......眼皮子淺,沒見過啥世麵,這才小肚雞腸的......好商量,凡事都好商量啊!您先把刀收起來.......可千萬不敢動了火氣呀!”


    迴頭朝著孟滿倉看了一眼,栗子群抬手示意孟滿倉將兩把長刀收入了背後背著的刀鞘,這才扭頭朝著那些麵帶驚懼神色的商鋪掌櫃叫道:“各位掌櫃的,你們也都是走南闖北、有些見識的人物,該是知道鬼子有多狠毒的!能把好幾個縣的鄉親在大雪天逼得出門逃難,難道他們就能單單對何家大集網開一麵?!說句良心話,咱們八路軍也不樂意在各處村寨跟鬼子廝拚。畢竟打壞了的一家一當,都是鄉親們拿辛苦換來的,誰的家當毀了誰心疼!不是萬不得已,咱們八路軍也不願意看見何家大集給打成一片瓦礫堆啊!”


    “可是大家夥想一想,就算是咱們八路軍讓開了何家大集這易守難攻的地界,豁出去到無險可守的地界跟鬼子廝拚,那就能保得住何家大集不遭鬼子禍害?退一萬步說,就算是保得住何家大集,那這差不多小兩萬的鄉親們怎麽辦?!要是咱們八路軍拚光打淨了,能給鄉親們換來條活路,那咱們也算是沒白死!可是......”


    抬手指了指何家大集後被皚皚白雪覆蓋著的山巒,栗子群沉聲喝道:“來之前,我們八路軍冀南軍分區開過會,仔細算計過這一仗要怎麽打。也不怕把實話告訴大家——咱們八路軍至少要在何家大集守上三天,這才能勉強保障逃難的鄉親們安全進山避禍。而逃進山的鄉親們,能不能在這大雪的天氣裏求得一條活命,可就全看諸位肯不肯出手幫忙了!咱們八路軍的大部隊,估摸著半天之內,也就該到何家大集裏麵來構築工事、進行戰鬥前的準備了!也就這一半天的時間,各位掌櫃的仔細琢磨琢磨,好生拿定個主意吧!”


    話音落處,一名把守在何財主家門外的武工隊員已經急匆匆地跑進了院子,湊到栗子群身邊低聲說道:“隊長,李司令那邊的先頭部隊已經到了!李司令說了,大部隊就不進何家大集了,直接在何家大集外麵構築工事。先頭部隊的同誌們隨身還都帶了些糧食過來,說是湊合著給逃難的鄉親們對付一口。後頭大部隊也都隨身帶了糧食.......”


    眉頭驟然擰成了個大疙瘩,栗子群猛地打斷了那名武工隊員的話頭:“大部隊從塗家村一路強行軍過來,隨身還帶著糧食?咱們大部隊手裏,可也沒剩下多少糧食了吧?”


    重重地點了點頭,傳訊的武工隊員應聲答道:“估摸著是兜底全拿出來了?方才我大概瞅了一眼,先頭部隊的同誌在身上背著的糧食,差不離全都是正經的幹糧,可他們自個兒帶著吃的......是麥麩摻野菜的餅子。”


    毫不遲疑地率領著幾名跟隨在自己身邊的武工隊員抬腿朝著大門外走去,栗子群邊走邊說道:“方才咱們武工隊的同誌進何家大集的時候,聽剛到何家大集的逃難鄉親說,宮南縣武工隊就在他們身後七八十裏地的位置擋著鬼子呢。宮南縣武工隊的家底子原本就薄,跟鬼子硬碰硬廝拚到現在,怕是老早就快打得沒彈藥了!有田,你馬上組織二十個同誌朝宮南縣方向迎過去,接應一下嚴大河他們!”


    利落地答應一聲,鍾有田才剛跑出去幾步,栗子群卻又在鍾有田身後急聲叫道:“有田,這時候也都顧不上節省家當了——你叫苟大卻和萬一響帶上機槍過去增援,子彈也多帶上些!再把韋正光也帶上,後撤的時候,他手裏的炸藥和地雷肯定能派上用場!跟韋正光說明白了——從三岔灣鬼子炮樓撈來的鬼子地雷全用光了都不要緊,有人在,家夥什啥時候我都能給他補上!”


    眼瞅著鍾有田領命而去,栗子群卻又再次朝聚攏在自己身邊的武工隊員說道:“再去幾個精細些的,想法子籌集些劈柴、大鍋,就在何家大集通往進山方向的路口支起鍋灶熬湯!也都不拘是糧食、野菜,能找到的、能下口的都熬上。組織先進了何家大集的逃難鄉親,這就朝著山裏撤。進山之前喝一口熱湯水,多少也能頂一會兒......”


    “那進山後怎麽辦?就靠著一口湯水,熬不住半天可就......”


    “先顧眼前吧!告訴大家夥兒,身上帶著的幹糧全都掏幹淨,給逃難的鄉親們分分!”


    “那能有多少啊?咱們武工隊加上先頭部隊的人馬,身上能帶著的幹糧加起來燒湯,估摸著都不夠給逃難的鄉親一人一口......”


    “眼下這場麵.......能救一個算一個!執行吧!其他的同誌都分散開來,在逃難的鄉親中尋著各村主事的人物,按村把逃難的鄉親攏到一塊兒,不能叫大家夥一團散沙似的亂撞,撤退的時候要是亂了營,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眼瞅著栗子群一邊朝武工隊員們下達著命令,一邊大步走出了何家宅子的大門,聚攏在何財主家宅院中的各家商鋪掌櫃們麵麵相覷地愣怔了好一會兒,這才像是如夢初醒般地湧到了傻愣愣站在正屋門前的何財主麵前,七嘴八舌地叫嚷起來:“何老爺,這事兒到底是怎麽個章程,您可得給拿個主意呀?”


    “真要在何家大集打起來.......咱們那點家當......何老爺,咱們是不是得先想法子,把各家的家當藏起來呀?”


    “藏什麽藏呀?你家開的是綢布店,就算把綢布都藏夾壁牆裏麵,那一顆炮彈下來,隔著牆都把你那綢布給烤焦了!”


    “說得可也是......你怎麽知道我家鋪麵裏有夾壁牆的?!”


    “廢話!你家那夾壁牆有一麵就貼著我家庫房呐!大半夜你在夾壁牆裏倒騰你那點存貨,鬧出來的動靜我聽得真真的......”


    “那要不......趁著日本人還沒來,咱們跑吧?我這就迴去套車,能搬運走多少算多少?雖說免不得要賠,可總比血本無歸的要好啊......”


    無奈地歎了口氣,何財主苦笑著朝圍攏到自己麵前的各家鋪麵掌櫃搖了搖頭:“我說各位掌櫃的,你們也都甭瞧著我說話了。到如今,我可也是啥主意都沒有!我這兒給大家夥放個話,租了我何家產業當鋪麵的,今年的租金免了,自當我何家跟諸位結個空口善緣。想走的趕緊走,可我估摸著何家大集周遭,早都叫日本人給圍了。八路軍不朝著咱們下狠手,日本人會不會下狠手......我不敢說,各位就各自憑造化吧!走得了的是命大,走不了的也別怨自家倒黴!想藏家當的,這會兒可也得趕緊動手。在要是晚了......哪怕是八路軍不管你們私底下動的那些手腳,已經餓瘋了心的那些逃難的鄉親,怕也得......”


    眼瞅著何財主倒背了雙手,扭頭朝著後院走去,幾個平日裏與何財主還算是打過交道的商鋪掌櫃,頓時急叫著朝何財主追了過去:“何老爺,那您呐?您拿的什麽主意啊?”


    慘笑著迴過了頭,何財主低聲應道:“這何家大集......是我老何家的命根子!祖宗基業,這說話就要在我手裏斷了啊......我也不想啥往後的日子了,一會兒我就開倉放糧,把家當也全都拿出去給八路軍救濟鄉親。左右是個破家的下場,那還不如在十裏八鄉的鄉親嘴裏得著一句好話!哪怕死後去見何家列祖列宗,臉上總還能有人幫襯著貼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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