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顧不上在自家前院裏張羅著支上鍋灶,何財主急匆匆地打發了管家與家中的幾個長工分頭去何家大集各處商鋪內通知商鋪掌櫃、管事,這才親子將栗子群與其他幾名武工隊員迎進了正房中落座。


    很是帶著幾分忐忑,何財主偷眼看了麵色凝重的栗子群好幾迴,總算是忍不住心頭揣揣,小心翼翼地開口朝皺著眉頭、沉默不語的栗子群說道:“栗隊長,這迴鬼子鬧這麽大場麵出來,眼瞅著要朝鄉親們下黑手,你們八路.......咱們八路打算拿捏怎麽個章程應對,我也不敢多問。隻是......這何家大集裏逃難的鄉親,咱們八路到底打算怎麽安頓呢?”


    抬眼看了看滿臉忐忑神色的何財主,栗子群猶豫了片刻,方才低沉著聲音朝何財主應道:“何老爺,恐怕這迴......不單是要安頓好從鄰縣逃難來何家大集的鄉親,連何家大集裏的鄉親們,也得盡快安頓下來啊......”


    猛地打了個寒噤,欠著身子坐在椅子上的何財主險些從椅子上摔落下來:“這裏頭怎麽還有何家大集的事兒呀?何家大集可是沒招誰惹誰啊.......栗隊長,我說句不怕您見怪的話——這何家大集裏麵長住著的,一多半都是正經的買賣人家,平日裏就是敞開門做生意,來的都是客,誰都不能得罪,也都得罪不起!就這......還不能換來個安穩麽?”


    不等栗子群開口說話,緊隨在栗子群身邊的鍾有田已經忍不住冷笑出聲:“安穩?何老爺,當初你兒子給日本人當翻譯官的時候,你何家就安穩了?何家大集就安穩了?!隻是一個清剿塗家村的行動,你何家大集就叫闖進了何家大集歇宿的鬼子和二鬼子攪鬧了個底朝天,連你家養的護院槍兵,也都叫打死了好幾個吧?”


    臉上同樣掛著一絲冷笑,孟滿倉也是冷著嗓門說道:“安穩從來求不來,隻能是憑本事爭來!何老爺,不怕明白告訴你——追在這些逃難的鄉親們身後的鬼子,全都已經殺人殺得紅了眼!等他們殺了何家大集......你覺著鬼子會跟你講交情、論道理!?”


    眼看著何財主臉上全是張皇失措的神色,栗子群朝著站在自己身邊的鍾有田與孟滿倉微微擺了擺手,這才朝著何財主和聲說道:“何老爺,有些事情,我也不用瞞著你,也根本瞞不住!這何家大集周遭的地形,你心裏也都有數,要想擋住追殺鄉親們的鬼子,咱們八路軍就隻能在何家大集跟鬼子硬拚,盡量替鄉親們爭取撤離的時間!這一仗打下來......場麵肯定小不了,何家大集怕也是難保住了!”


    瞠目結舌地看著栗子群,何財主喉頭咯咯作響,老半天方才呻吟著憋出一句話:“這......這可不能啊!栗隊長,何家大集......好幾輩子人才攢下來的這點家當......可是不能啊!我.......我拿錢勞軍,我把糧食都給你們!隻要這一仗不在何家大集打,咱們都能商量,都能商量啊!”


    幾乎帶著哭腔的叫嚷聲中,何財主派出去召集各個商鋪掌櫃、主事的管家和長工,幾乎前後腳地領著人迴到了何財主的宅子裏。


    也顧不上安慰急得語無倫次、胡亂叫嚷的何財主,栗子群猛地站起了身子,大步走到了正屋門前的台階上,揚聲朝著慢慢聚攏到了院子裏的各處鋪麵中的掌櫃、主事說道:“各位掌櫃的,你們有些人認得我,有些人還是頭迴見著。我先給大家做個自我介紹——我是八路軍冀南軍分區、清樂縣武工隊隊長栗子群!”


    端端正正地朝著聚攏起來的各家鋪麵掌櫃、管事敬了個軍禮,栗子群也都不看聚攏起來的那些掌櫃、管事亂糟糟地朝著自己打躬作揖的迴禮,自顧自地朗聲說道:“大家也都瞧見了,一天一夜的功夫,從宮南、遂平兩縣過來的逃難鄉親,已經把何家大集塞了個滿滿當當!這天寒地凍的日子,逃難的鄉親們缺吃少喝,眼瞅著一條性命就得交待了!我代表八路軍清樂縣武工隊,向大家發出個號召——大家有糧出糧、有衣舍衣,幫著這些逃難的鄉親們渡過難關!大家夥說說,好不好?!”


    話音落處,紮堆聚攏在正屋門前的那些個商鋪掌櫃、管事,卻沒一個人開口接應栗子群的話茬,反倒是把目光都投向了一步步挨到了栗子群身後的何財主身上。


    似乎是看出來何財主麵色灰敗,整個人就像是叫霜打過的茄子一般無精打采,幾個平日裏與何財主走得近些的商鋪掌櫃彼此間遞了個眼色,這才小心翼翼地試探著朝著栗子群開口說道:“栗隊長,都是鄉裏鄉親的,見著有為難遭窄的事兒,咱們能伸手的自然要幫忙!隻不過......如今這兵荒馬亂的世道,咱們幹的也都是小本買賣,能拿出來的糧食、衣物,可都不多啊......”


    “說得就是啊!旁人瞧著咱們有鋪麵在街麵上戳著,可誰知道咱們這買賣有多難做啊?起五更、睡半夜的遭罪都不說,賺那點錢也都是針尖挑土的利,勉強夠個糊口哇!”


    “眼下何家大集裏少說得有一萬逃難的鄉親,那就是一人一口吃的,加起來也得是小山一般的糧食啊!就咱們這些買賣家......哪兒來的這好些糧食呢?”


    “這年頭,誰家衣裳不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再三年呐!哪兒能尋出來多餘的衣裳......”


    靜靜地聽著那些試探著開口推脫的商鋪掌櫃尋出來的理由,栗子群不露聲色的扭頭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後、臉色灰敗的何財主,這才轉頭朝著那些開口推脫的商鋪掌櫃說道:“大家夥說的這些話,我聽著都有幾分道理。老話都說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要是大家真有為難的地方,咱也不能牛不喝水強按頭!隻是......我有句話,想要問問各位掌櫃的——要是大家夥家裏能有一口餘糧,你們是拿著救濟了這些個遭難的鄉親呢?還是拿著給鬼子去糟蹋了?”


    麵麵相覷地對望著,紮堆聚攏到了栗子群麵前的各家商鋪掌櫃一時間全都啞口無言......


    就這兵荒馬亂的世道,誰家能有口餘糧、些許餘財,那不都是想盡辦法收藏起來,以備不時之需?哪怕就是心中當真存了救人的善念,可看看眼前那滿坑滿穀饑寒交迫的鄉親,心裏就得猛地打個突——萬一要是哪天,自個兒家裏也有了那為難遭窄的事兒,又能憑啥來救自個兒啊?


    也就隻能把牙關一咬、眼睛一閉,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灰敗著臉色,站在栗子群身後的何財主眼瞅著冷下來的場麵,不由得深深地歎了口氣:“栗隊長,您也別再問這些個商鋪掌櫃的了.......我也不怕把話說在明處,這亂成了一鍋粥的世道底下,誰都發不起這善心啊!以往我把糧食交給了鬼子、連兒子也送去給日本人當了跑腿跟班的翻譯官,那也就是為了給自個兒求一條活路!現如今......日本人說話就要打到咱們何家大集,方才您也說了,八路軍要在何家大集跟日本人硬拚到底!我......我今兒就算是當著各家商鋪掌櫃的麵兒,充一迴大個兒——咱們各家湊些糧食、衣裳出來救濟鄉親,換八路軍一個不在何家大集跟日本人打仗,成麽?”


    隻一聽何財主說出八路軍要與日軍在何家大集作戰,方才還全都是一副鋸嘴葫蘆模樣的各家商鋪掌櫃,全都迫不及待地扯開嗓門朝栗子群吆喝起來:“在何家大集跟日本人打仗?那咱們何家大集還不得給打成了瓦礫堆?”


    “這可是不能啊!槍炮無眼,戰火無情,咱們做點小本買賣,折騰了好幾輩子人才攢下來這丁點的家當,這麽一打......可就全毀了呀!”


    “我給糧食!給五百斤今年下來的新麥子,隻求栗隊長高抬貴手,領著您手下的兄弟,到別處去跟日本人廝拚去吧......”


    “栗隊長,你們八路軍在塗家村開的那百村大會商量的事兒,我大概齊的也知道一些!可是......咱們何家大集裏一多半都是商鋪買賣家,可是跟尋常莊戶村子不一樣!真要是打毀了,哪怕你們八路軍當真幫著把房子給重新蓋起來,咱們的買賣可也就全都黃了!到時候我們這些個買賣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本錢、家當也都沒了,那就隻能等著全家餓死啊!”


    “栗隊長,您行行好啊......我家裏開的是估衣鋪子,能有的成衣我全都拿出來!隻求栗隊長幫幫忙,千萬不能在何家大集帶人跟日本人廝拚呐!”


    “八路軍不是說幫老百姓撐腰麽?咱們可都是地道的老百姓,平日裏繳糧納稅、應差出捐一樣不少。就這......還換不來個家宅安寧嗎?!”


    眼瞅著聚攏在一起的各家商鋪掌櫃七嘴八舌的鬧個不休,栗子群都還沒開口說話,站在栗子群身邊的孟滿倉已經按捺不住心頭怒氣,猛地翻手抽出了背上背著的兩把長刀,獅吼虎嘯般地大喝一聲:“吵吵個啥?都給我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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