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你這棋路……最近怎麽變化這麽大?”尉遲龍成落子之後,怪異地看著聞笛,“一定有事發生,對不對?”


    聞笛抬頭看了一眼尉遲龍成,平靜地搖了搖頭:“陛下,聞笛並非因為有什麽事情發生,才讓棋路產生了變化。而是因為,聞笛覺得,如果一味忍讓,一味防守,不能夠取勝不說,有時候,更會害了己方。”


    尉遲龍成聞言,挑眉看著她,這姑娘,什麽時候有這番認識了……


    聞笛卻不多言,眼觀鼻,鼻觀心,靜靜從棋盒內執起一子,放在新的位置上:“皇上,該您了。”


    一路衝殺下來,聞笛竟然贏了皇帝半目。


    尉遲龍成更是覺得不可思議:“丫頭,你這棋藝,進步不小啊!”


    聞笛抬頭看了他一眼,連忙從座位上起來,躬身跪在他麵前:“臣妾鬥膽,請皇上恕罪!”


    她低著頭,乖乖跪在那裏,不多言、不多語,尉遲龍成越來越覺得,這個丫頭心思通透。


    “丫頭,起來,你還沒有告訴朕,你何罪之有呢?”尉遲龍成笑嗬嗬地看著她問道。


    “臣妾要先向皇上請罪,皇上恕臣妾無罪,臣妾才敢繼續說。”聞笛頭也不抬,隻是朗聲說道。


    尉遲龍成聞言,哈哈一笑道:“丫頭,有意思。你起來說話,朕恕你無罪。”


    聞笛起身,垂首道:“臣妾竟然在皇帝麵前大肆殺伐,故而在求皇上恕罪。請皇上恕臣妾大不敬之罪。”


    “嗬,如何的大不敬,你倒是給朕說說?”尉遲龍成饒有興趣地看著聞笛,語氣卻不喜不怒,平常得很。


    聞笛看了他一眼,又垂首道:“棋盤之上,即是疆場。聞笛和陛下兩軍對壘,竟然大肆殺伐,對陛下刀兵相向。為臣子,本當輔佐陛下,卻擁著兵權與陛下倒戈,是臣子大不敬了。”


    尉遲龍成看著她,輕輕一笑道:“丫頭,這隻是一盤棋,你卻想的不少啊!”


    聞笛微微一愣,立刻跪下謝恩道:“臣妾謝皇上不罪之恩!”


    尉遲龍成又道:“丫頭,怎麽又謝上恩了?”


    聞笛抬起頭,抿唇一笑道:“皇上方才也說了,這隻是一盤棋,所謂君無戲言,皇上將它當做是娛樂,自當不會怪罪臣妾了。”


    “哈哈哈哈!”尉遲龍成大笑道,“你這丫頭,伶牙俐齒,倒是比你那老子更有過之。坐下說話吧。”


    謝了坐,聞笛雙手放於膝上,抬頭看著尉遲龍成。


    尉遲龍成笑了笑,率先開口道:“丫頭,咱們不說這盤棋,且說說國事如何?”


    聞笛聞言垂眸:“陛下,臣妾並非是陛下的朝臣,又是一介女流,妄論國事,罪加一等。”


    尉遲龍成擺手道:“不,你我君臣同坐一堂,今日是朕要你說的,並非是你妄論,沒有人會怪罪於你的。”


    聞笛抬頭看了他一眼,才點點頭道:“皇上請講。”


    尉遲龍成抬起頭,看了看滿院的花草,感慨道:“丫頭,你覺得,朕的這江山如何?”


    聽了這話,聞笛心頭微微一動:皇上這話問得蹊蹺,評論江山,便是評論皇帝的治世,她要如何作答才不會錯?


    微微思考了一下,聞笛答道:“江山如畫,天威赫赫。”


    尉遲龍成聞言,指著她搖了搖頭道:“丫頭,你拍朕的馬屁。”


    聞笛抬頭,矢口否認道:“陛下,聞笛句句屬實,怎說拍馬屁呢?”


    見皇上一副等著她迴答的樣子,聞笛頓了頓道:“臣妾雖然不曾遊覽我枉聞王朝的江山,但看這禦花園裏,彩蝶飛舞,花團錦簇,如詩如畫的場景,便能夠見微知著。又見陛下那日帶著帝王的威嚴,自然是天威赫赫,所以,才有此評價。”


    尉遲龍成笑著點頭道:“好,好,好,朕就權且信了。”然後,他扭過頭,指著他的園子道,“丫頭,你可知,朕的這片如畫的江山,是誰替朕打下來的?”


    聞笛心裏又一緊:人人都知道,當年尉遲龍成能夠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皇子一躍成為九五之尊,黃閔龍將軍功不可沒。最近幾年,戰事頻發,又是十七王爺尉遲錦程替他衝鋒陷陣,保住這片大好河山。他這問題明顯是衝著這兩個人去的。


    尉遲龍成看著她,等待她的迴答。


    然而,聞笛卻淡淡一笑答道:“陛下,這江山是陛下的,自然靠陛下的天威打下來的。若是靠了別人,那怎能說是您的江山呢?”


    她這話一說出口,尉遲龍成明顯一愣,然後哈哈大笑起來:“丫頭啊丫頭,你果然是聰慧過人啊!”


    聽他這麽說,聞笛心裏暗暗鬆了一口氣,隻不過心裏卻在猜度。聽聞黃閔龍將軍和尉遲錦程原本關係就非同一般,皇上忌憚黃閔龍,卻寵愛自己的十七皇子。從剛才的問題來看,自然是想要從聞笛這裏套出些話來,好知道平素這二人的關係如何。


    她這麽迴答滴水不漏,又讓皇帝無從揣測,隻能說是暫時保護了下尉遲錦程而已,至於今後會如何,還是一個未知數。


    都說“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帝王之家,竟然連一個受寵的皇子都會遭到君王的嫉妒嗎?


    從皇宮迴來,聞笛一路上都有些心事重重。


    看皇上的意思,尉遲錦程似乎也難保不會遭到懷疑了,皇上這是在提點她,要她注意。


    隻是,這是要她開始站隊,還是要她勸阻尉遲錦程,以自己的前程為重呢?


    拿著皇上賞賜的一些小玩意兒迴府,聞笛到林阿九那裏坐了坐,將那些小東西留了些給她,又賞了自己院子裏的一眾下人,便是小七,也紅著臉討了一支釵去。


    知道他定然是想要送給緋兒,聞笛隻是淡淡扯了扯嘴角。沐浴過後,寶月將飯食端上來,告訴她尉遲錦程晚上有事,派人來說不一起用膳了,她便簡單吃了兩口,放下了筷子。


    “主子,可是有什麽心事?”寶月有些擔心地看著她。


    聞笛微微搖了搖頭,今日和皇上談論之事,莫說她不便相告,便是說了,寶月一個小丫頭也說不出什麽來,不過是徒增事端罷了。


    仰頭看著天邊最後殘留的一點紅霞,聞笛有些惆悵地取了玉笛,放在唇邊吹了起來。


    笛聲婉轉悅耳,隻教月色稍遜,百花含羞,三三兩兩的星鬥伴著天邊升起的殘月,竟讓人覺得有些淒涼。


    “我累了,你們也各自歇了吧。”一曲作罷,聞笛垂手,轉身進了屋,隻留小七和寶月麵麵相覷之後,也各自迴了房。


    待她要將外麵的衫子脫了,準備就寢的時候,眉頭微微一動,淡淡問了一句:“你怎麽來了?”


    李二依舊一襲黑衣,站在她麵前,淡淡開口道:“屬下知娘娘心中憂愁,特來探望。”


    聞笛心中微微一動,卻沒有迴頭,隻是冷冷道:“已經很晚了,本宮要就寢,李侍衛如果沒有重要的事情,可否明日再說?”


    知道她故意不見自己,李二隻是靜靜站在那裏,不走也不說話。


    兩個人就這麽一直僵持著。


    聞笛心裏有氣,他明明是那個從小就對她無微不至,最懂她、最護她的送花少年,為何為了一個十七王爺,甘願讓自己成為那個為了主子就甘願犧牲一切的人呢?


    他知不知道,隻要他一句話,她甚至可以不顧那個什麽“追魂令”的任務,義無反顧地和他遠走高飛!


    而現在,是他背叛了他們的感情,背棄了當年的誓言,是他不好!


    李二默默看著她背對著自己,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他心裏知道,她在生他的氣!


    他多想衝過去,抱著她請求原諒,輕輕細吻她的手心,告訴她,他並沒有背叛她,更沒有忘記他們曾經的誓言!


    但是,他不能!


    他是十七王爺最信任的護衛、兄弟;而她是與十七王爺有婚約的側妃,縱然她和他心裏有萬般的情,也是不能講出來的。


    末了,聞笛實在有些忍不住,猛一轉身,對他怒目而視:“李二,你為什麽還在本宮的房間裏?難道要本宮親自將你請出去不成?!”


    她說話的時候,用了全身的力氣,那有些瘦弱的小身子,都微微晃動著,胸口劇烈起伏,拳頭死死攥著,連那張嬌俏的臉兒,也有些發白。


    李二依舊站在那裏,淡淡開口道:“那日,走得匆忙,想必娘娘還有些話沒有說完,李二是自願來討罵的。”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縱然是隔著那張銅製的麵具,也能夠感受到他的灼灼。


    聞笛重重唿了口氣,憤憤點頭道:“好,你好,既然你主動來討罵,那麽本宮今日就徹底說個痛快!”


    說完,她憤憤不平地走到他身前,微微仰著臉開口道:“既然你早在九年前就接到王爺的命令,對我進行考察和監視,為何還要在我對你傾心不已的時候,與我許下那般不離不棄的諾言?


    你知不知道,你讓我當時整個的年華裏,滿眼、滿心都是你的影子!我甚至在難逃出嫁命運的當日,割了那留了九年的長發,隻為與你做個紀念!”


    “既然你對我並無情誼,為何又每晚來到我身邊,教我如何運用那‘乾坤妙法訣’,還故意讓我對你意亂情迷。你知不知道,你先是讓我對你動情,覺得嫁入王府便是愧對了你。後又讓我為你動心,讓我在你和王爺之間舉棋不定,你這樣做,對得起我,對得起王爺嗎?”


    她說到這,憤憤地緩了口氣,再度看向他,緩緩問道:“還是你覺得,這種事情很好玩,你玩弄我的感情很有成就感?”


    李二不言,隻是微微低頭看著她,聞笛看不到他的表情,卻從他的眸子裏看到了那種冷漠。


    他不能迴應她半分,迴應了,便是錯。迴應了,她便會因此陷入萬劫不複。他不能表露任何對她的愛,他唯一能夠做的,隻是在她身邊陪著她。


    他並沒有背叛他們的誓言,他一直都在她的身旁,不是以送花人的身份,而是以王爺侍衛的身份。他會一直守護著她,給她最好的保護,隻是唯一不同往昔的是——他不能夠對她說愛。


    看著聞笛那滿是水霧的眼,李二緊緊咬了咬牙,放在身後的拳頭幾乎捏碎。半晌,吐出幾個讓聞笛的心徹底涼透的字:


    “娘娘,是您會錯了意,一切都隻是您的一廂情願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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