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順子走後,我茫茫然的想了半晌,也沒想出一個所以然。


    又默默坐了會,心裏依舊亂糟糟的。於是,起身走到桌前,鋪開紙張,慢慢的開始研磨。


    執起筆,不由自主的隨手寫著‘呂留良’、‘呂四娘’,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自曾靜案一出,‘呂四娘’這三個字就如刺在了我的心頭,時不時的就令我驚恐萬分。


    寫了許久,背後一陣風吹來。我心中一喜,轉過身子,見十三臉上掛著笑已走了過來,他瞅了眼桌上的字,微怔了一下,隨即正容道:“我已經調查過了呂府中人,沒有你說的這個人。”


    我鬆了口氣,但心中還有一些不放心,追問道:“是所有的人,包括不在呂府居住,但仍是呂府的人。”十三倒了杯茶,抿了一口,蹙著眉頭盯著我道:“確實沒有你說的這個人,她到底是誰,你怎麽認識的她。”


    我笑笑不吭聲,十三默看我一陣後搖搖頭,也不說話,喝起茶來。半晌後,他睨了眼我道:“呂留良的七個兒子,沒有女兒,七個兒子之中,除了大兒子一家先後死了,其餘六個兒子都在,所生子女也都在,沒有你所說的呂四娘。”


    我點點頭,對他笑笑,十三仍然喝著茶水,好像很渴的樣子。我笑問他:“說話說多了吧?”他點點頭,又灌下一口,才歎道:“我大清雖非漢人,但自入關,民眾的日子過得比崇禎年間可是好多了,我們滿人怎麽就不是正統了。”


    我聽得一怔,十三這些年已穩重了許多,很少能聽到他這麽發牢騷,想是這陣子為此事確實有些心力憔悴。


    我沉吟一會,淺笑著道:“老百姓隻要過上好日子,才不會管滿人或是漢人誰做皇上,有這種想法的人,也隻是一部分前明的一些士大夫,這些人都以氣節相標榜,私撰一些懷念前明的詩文集,並在這些人手中流傳,也成不了什麽事。”


    十三兩手按按鬢角,後抬頭輕笑道:“忙暈了,居然在你麵前發了牢騷。”我笑笑,在心中猶豫許久,還是開口問:“事隔幾年,為什麽又說起了查嗣庭、汪景祺兩人?”十三眉梢一揚,扭過頭盯著我問:“你也聽說了。”我點點頭,看著他不吭聲。


    他輕輕一歎,端起茶壺為我倒一杯茶,我搖搖頭,示意自己不想喝,他放下茶壺,靠在椅背上道:“當年查嗣庭是隆科多舉薦,而汪景祺是年羹堯的幕客,這兩人又都是浙江人,設立了浙江整俗使後,許多士子們都說是皇兄是為了打擊隆、年兩人而遷怒於浙江一省人。本來這事已經過去了,可自設湖南整俗使,這股流言又傳了起來,另外,曾靜的誹謗之詞是什麽,你心中也是有數的,其實曾靜的本意並不是‘夷夏之防’,他真正的用意是對皇兄的嗣位、對待諸王態度、嚴懲年隆朋黨表示不滿。”


    我心中震動,原來自己所知道的僅僅是一點皮毛,自己並沒有看到問題的實質。在心中苦笑一番,難怪胤禛這些日子麵色總是在不經意之間隱隱透著恨意,曾靜指的每一樣都是他的痛處。


    怔怔的出了會神,抬起頭,卻見十三眉宇微蹙看著我,見我迴神,他微笑著道:“這事以後不要再問了,好好的養身子,趕快為弘瀚添個弟郎才是正事。”我臉一熱,笑罵道:“你隻要操著綠蕪的心就好了,莫要管人家的閑事。”


    十三笑著瞟我一眼,笑容甫落,臉上即現出一絲無奈神色,苦笑著道:“自上次進宮,承歡這孩子雖說也時常去陪綠蕪,可這丫頭不知為何,好像一下子長成大人了一樣,在綠蕪麵前禮節十足、儼如別家的小姐進了我家的府門一樣。”


    我心中難受,低頭默了一會,抬頭看了眼十三道:“過幾日讓承歡來一趟。”十三歎道:“這麽下去也不是辦法,承歡最聽你的話,由你來給她說,她也許會理解綠蕪的良苦用心的。”


    我點點頭,心裏突地想起一事,在心裏細細琢磨一番,方盯著他開口問道:“國庫的銀錢可否充盈?”他一怔,凝神望著我,半晌沒有出聲,我伸手在他麵前晃了幾晃,笑著道:“我臉上長花了。”


    十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後嘴角逸出一絲笑,笑著問我:“問這做什麽?”我笑著撇撇嘴:“我不會用國庫的銀錢,你不用這副表情,我是想送你幾十萬兩銀子,看你有沒有地方放。”


    聞言,他一頓,杯子裏的水灑了少許出來,落於他的袍角,我笑著遞給他帕子,他放下杯子,未接帕子,瞪著我正容道:“以前八哥府中的人找了你。”


    我在內心訝異不已,但轉念一想,十三知道我這麽些年並沒有什麽積蓄,況且又是幾十萬兩,他想到八爺的鋪麵,那是常理中的事。


    我收迴帕子,掛於衣襟上,看著十三點了點頭,十三收迴目光,默默思索了一會,蹙著眉頭道:“倘若皇兄知道這些鋪麵八哥交給了你,這些錢他是不會收的。”我苦笑幾聲,道:“我知道他不收的,可是我一個居於深宮的人拿著這麽些銀子又有什麽用,他若不收,我吩咐他們撒在京城的大路便是,如此總會解一些人的燃眉之急的。”


    十三呆了一下,隨即笑著道:“皇兄即使怪罪,我也接了便是。”笑過之後,他歎道:“偌大的國家,需要花錢的地方太多了。皇阿瑪在位時,四十八年時戶部存銀五千餘萬兩,到了六十一年,就隻剩下八百餘萬兩,官吏貪汙日益成風。按舊製,新君登基恩詔天下時,應該豁免官員虧空,可皇兄繼位,國庫幾乎沒有存銀,沒有辦法,皇兄剛剛繼位便向戶部下達了清查錢糧的詔令。”


    他苦笑了下,又續道:“挪用輕罰、侵吞重懲,這是皇兄當時下得口諭,但是吞下的銀子,他們又怎會輕易吐出呢?‘不取之於民,將從何出?’皇兄惟恐這些人填補虧空時苛派民間,責令其不許複留原任。為此,皇兄可是得了不少的罵名。”


    十三麵帶微怒,雙眼直直盯著前方,久久不發一聲。我也默默出著神,自古稱孤道寡之人為了身後之名,治下寬鬆,造成吏治腐敗、民不聊生的何其多。而胤禛卻因正吏治而得惡名,甚至直三百年後,人們仍認為他是‘暴君’確實是有些冤。


    兩人默默出了會神,十三忽然道:“曾靜這類妄議之人,殺了也不可惜,本是讀書人,卻不做學問,誘導不知道內情的百姓,指誣天子。”我木然望著他,腦中空空的,怔了一會兒,我輕聲道:“我們滿人以異族入主中原,按漢族文化的傳統觀念此即所謂的‘異族稱王’,不算正統,為此,少些士大夫對這有著敵視情緒,也是常理中事。曾靜其人,不知內情,卻妄議朝事,確實罪無可恕,可是……。”


    我在內心默默想著,十三啊十三,怕是你皇兄不會殺他,他會留著曾靜,為自己正名。我在內心苦笑一番,不再開口。


    十三目注著我若有所思的看了會,笑著道:“若曦,你變了很多,以前我們之間從不談論這些,而現在,跟你說話,竟像跟朝堂上的老臣子一樣。”我隱去心中那絲酸澀,淡淡地笑著瞪他一眼:“你的意思是說我越來越不像女人了。”


    十三一愣,即而哈哈大笑起來。我臉上掛著絲笑,心中卻默默想著,以前總想著熬到年齡就能出宮了,在宮中小心翼翼、言行謹慎,惟恐一個不留神而惹禍上身,又怎會敢對他人說真話。而現在,早已決定把心已留在這裏,人也就不自覺得想著身邊的事,另外,現在的我,心境平和許多,也懂得了珍惜身邊的人,自然會想著、也會擔心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因此,十三說我變了許多,這確是實情,其實自己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變化。


    失神的想了會兒,忽聞十三道:“臣弟見過皇兄。”我微怔一下,抬眼卻見胤禛和高無庸兩人一前一後站在門口,胤禛若有所思的望著我,我朝他笑笑,起身拿來一錦凳,他淡淡的從十三臉上掠過,邊走過來邊笑著問:“和李國棟談妥了?”十三起身點了點頭,待胤禛落


    坐後隨著坐下。


    站在門口躬身而立的高無庸輕聲道:“皇上,午膳是否就在這裏用。”他端起我的杯子啜了口水,緩聲問十三:“沒什麽大事的話,一起用吧。”十三側頭默想了一瞬,微微笑著道:“這會手頭沒有緊要的事。”


    他看了高無庸一眼,高無庸利落的轉身出去了。三人扯了會早些年的事,一時之間三人竟若迴到了從前。直到高無庸領著人端著午膳魚貫而入,三人這才相顧失笑,迴到了現實。


    高無庸輕聲的指揮著眾人,麻利的擺好後一行人躡著腳,迅速的退下了。他為我夾起一箸菜,笑著對十三道:“這些年想聚在一起吃飯,也成奢求了。”十三點點頭,望著兩人發辨之中已摻華發,我心中有些許難受。暗暗歎口氣,低頭自顧吃起來。


    我用完膳,默默的打量著眼前的兩人,胤禛微笑著問:“用這麽一點就好了。”我微笑著道:“半天沒有起身,不怎麽餓。”十三撫了撫下巴,嘴角蘊著絲笑看我倆一眼,即而仍低頭用膳。


    胤禛喝口湯後,問十三:“今年國庫存銀有多少。” 我一呆,默盯著了他一眼,十三迴望我一眼,道:“現在已逾六千萬餘兩。”胤禛雙眉一揚,微笑著道:“終於緩過勁了。”我暗鬆一口氣,十三淡淡地瞟我一眼,正要開口說話,胤禛卻眉頭一皺,人雖笑著,眸中卻是冷意懾人,道:“西藏的事,也該是時候管管了。”


    十三默了會兒,麵帶猶豫神色,抬頭看著胤禛道:“皇兄,臣弟覺得時機不妥,待手頭的這件事過去也不遲。”胤禛微微搖頭,說:“我們政局穩定、財力充足,而準噶兒噶爾丹策零剛剛繼承可汗之位,這才是最好的時機。況且隻有準噶兒平定了,西藏才算真正安定,西藏安定了,青海、蒙古也就安定了。”


    阿拉布坦在雍正五年年底歿,其子噶爾丹策零繼承可汗之位剛剛一年,在權力交替之際,如果討伐,確實是個好的時機。


    十三蹙眉想了會,道:“雖說這幾年他們不敢侵犯邊境,可這確實是與社稷民生休戚相關,而且正好可以借助其父拒不奉詔討伐。”十三雖是這樣說,可麵上依然略帶憂色,我心中知道他為何如此,古人有雲‘攘夷先安內’,十三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


    胤禛淡淡地掠了眼十三,說道:“你憂的也是關乎人心向背的事,是得想個法子。”十三點點頭,麵色舒緩了許多。


    準噶兒擾邊和各地土司動亂一直是貫穿雍正朝的兩件事,我坐著默默聽了半晌,擔憂的問:“準噶兒是遊牧民族,他們長於騎術、騎兵精良,作戰速度迅速,行動靈活。況且西域曠遠、戈壁荒灘阻隔,環境惡劣,糧食供給怎麽辦?”


    胤禛嘴角蘊著絲笑看著我,過了會,忽然伸手撫了撫我的臉,我麵上一熱,偷眼看著眼十三,卻見他嘴邊掛著淡淡的笑,和我對視一眼,他臉上笑意加深,移目望向別處。


    我臉滾燙,再也坐不住,起身欲出去。胤禛拉我坐下,笑著對十三道:“她倒是挺會長別人誌氣。”十三收迴目光,忍住笑道:“嫂嫂不必擔心,皇兄早在一年前就已河南、山西、山東三省督撫,在步軍裏各揀選兩千人,他們不必擅長弓馬,隻要能放鳥槍就行。”


    胤禛瞟我一眼,搖搖頭笑著道:“我們用特製的戰車,一人推輦,四人保護,即一車五人,五車一伍,伍五一乘,四乘一隊,十隊為一營,行軍時載軍糧軍衣,駐防時兼做營盤,戰場上衝鋒陷陣。”


    十三正襟端坐著凝神聽,聽完,他以手支著下頜默默沉吟了會,起身道:“我這就去命蔣廷錫進宮,詳細算算需要多少銀兩。”胤禛看我一眼,笑著道:“也不急在這一時,派你出去一個月,她埋怨了一個月,你下午就迴去陪陪綠蕪她們吧。”


    十三臉上掛著笑看看我,我瞪了他一眼,十三笑著告退,還未轉身,胤禛又道:“蔣廷錫這樣的大臣,朝廷應給於褒獎,去年年底庫銀不足六千萬兩,這才兩個月的功夫,已六千萬餘兩。”十三一怔,訕訕地望我一眼。


    我朝他笑笑,示意他先走。他略帶擔憂的睨我一眼,緩緩走了出去。


    胤禛淡淡看我一眼,問:“可有什麽話要說給我聽?”我輕咬下唇,在心中琢磨了會兒,暗暗思忖,這事早晚他都會知道的,與其讓他從別人口中知道,還不如自己親口說的好。我拉過錦凳,緊貼著他坐,摟住他的一隻胳膊,望著他道:“我說了之後,你不要生氣,你答應了,我才說。”


    他凝視著我,許久都沒有說話。我盯著他,直到笑容都僵在了臉上,他才歎口氣,無奈地答應:“我答應你。”


    ――――――――――――――――――――


    我坐在他對麵,趴在榻上的小案子上,默默盯著他。他斜依在榻上,專注的看著書中的書,絲毫不受我的影響。


    我輕輕歎口氣,起身下榻,拿起一張紙,迴頭,走過去,依舊坐在他的對麵。細細打量他一陣,執筆畫了起來。


    畫了許久,已顯了大致的輪廓,放下筆,以手支腮,凝神望著他。他依然頭未抬、麵未改,我心中有些惱怒,伸手拽過他手中的書,他抬起頭和我對視半晌。我眼眶有些熱,抬了抬下巴,不讓蘊在眼中的淚落下,他輕歎了口氣,起身過來。


    他攬著我,為我拭了拭麵孔,我推開他的手,朝外坐了些。他輕搖搖頭,拉我過去,我依在他胸口,輕聲道:“你說過不生氣的。”他拍拍我的背,輕歎道:“我是答應了,可是我心裏的確有些不痛快,以後你不要為這些事出宮,萬一出了事怎麽辦?”我抬起頭,心中的一絲委屈散去,目注著他點點頭。


    他臉上逸出一絲笑,凝目默默望著我,我麵上一熱,把頭側向裏,埋在他的胸前。他啞著嗓子一笑,用手抬起我的頭,緩緩低頭溫柔的吻了過來。


    我輕輕移動身子,兩人唇齒相交著,緩緩麵對麵並排躺了下來。他摸索的解開我的扣子,自唇邊一路吻下去。


    他的吻停在我的胸前,我弓起身子,口中喃喃的輕聲叫著:“胤禛……,胤禛。”他悶哼一聲,翻身上來……。


    綣繾過後,兩人相擁著躺在榻上,他一手環著我的腰,一手撫著我的長發,道:“這些日子太忙了,覺得精神都有些不濟了。”抬頭望望,他眉眼間隱隱透著倦意,我暗自心酸,但又知道自己亦無可奈何,遂輕柔的撫著他的前胸,道:“每日都忙到三更,五更又去上朝,就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趁這空當睡會吧。”


    他擁緊我的身子,輕歎道:“這些日子沒有和你好好說過話,今天什麽也不管了,就陪著你。”我心中一暖,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柔聲說:“還是睡會吧。”他輕笑兩聲,頭往我這邊靠了靠。


    “小姐,小阿哥哭鬧著找你,奴婢把他抱來了。”房外突然傳來巧慧的聲音,我‘騰’地一下坐起來,他睜開眼睛,看著我笑著搖搖頭,我急忙下榻,理好衣襟,走過去打開房門。


    巧慧看我一眼,微微一笑,把弘瀚遞過來,反手拉住了門。我心中微怔,即而麵上一熱,抬手摸摸頭發,心中大窘。


    弘瀚雙手摟著我的脖子,向房門口邊掙邊口齒不清的說:“額……娘,……花, ……白花。”我拍著他的背,輕聲哄著:“瀚兒乖,瀚兒不鬧。”懷中的小家夥鬆開手,看著我,小手指向外麵:“花,……看花。”


    胤禛身著中衣,走過來接過弘瀚,推開了窗子。一股冷風挾雜著幾片雪花灌入,原來不知何時,外麵飄起了雪花。


    弘瀚興奮的拍著小手、踢著小腿道:“花,花。”我和胤禛相視一笑,胤禛低下頭,向窗外伸出手,小家夥一看,也探著身子,向外伸出手,幾片雪花落於兩人手中,瞬間不見。小家夥怔怔望著自己的小手,撇著小嘴盯著胤禛:“阿瑪,不見,花不見。”


    胤禛眉眼蘊著笑,看我一眼,


    溫言對弘瀚說:“兒子,這是雪花,雪花。”弘瀚正是學說話的時候,聽了兩遍,已重複著說‘雪花,雪花。’


    胤禛關上窗子,對滿臉不滿的弘瀚道:“阿瑪、額娘陪著瀚兒出去賞雪可好?”弘瀚一聽,身子徑向外掙:“出去,出去。”我輕搖頭,嗔怪道:“你會寵環他的。”聞言,他斂了笑容,睨我一眼,哼一聲道:“你多生幾個,我就不會獨寵他一人。”


    我白他一眼,欲伸手接過弘瀚,並對他道:“你還是睡會,我帶他出去即可。”小家夥看看我,又看看他,竟像是聽懂了我們的話,小嘴又是一癟,雙手緊緊摟著他的脖子,他挑眉一笑,我歎口氣,無奈的去拿兩人的衣服。


    兩人穿上外衣,他為我披上鬥篷,我係好帶子走到鏡前,梳理長發。他走過來,要過梳子,放在桌上,笑著道:“這樣就好。”我對鏡一看,長發垂於肩後,心中驀地一陣恍惚,如若不是穿著這身衣服,梳這發式竟像迴到了現代一般。


    呆了一下,強扯出一絲笑,瞥他一眼,把長發隨手挽一個髻於腦後,插上簪子,拉起鬥篷,帶上帽子。對他嫣然一笑,他凝目注視了我會兒,逗著弘瀚道:“瀚兒,額娘好看嗎?”小家夥撫掌連聲道:“額娘,好看。額娘,好看。”他抿嘴淡淡的笑笑,一手抱著弘瀚,一手擁著我,一行三人,向外行去。


    飄忽的雪花,左一片、右一片,在風中搖擺著。


    我們緩緩走著,兩個人默契的不言不語,我偎著他,靜靜的看著飛舞的雪花,心中暖融融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就是這種感覺吧。


    一陣笑聲響起,弘瀚高興得‘咯咯’的笑著,伸出雙手接著落雪,身子左右扭個不停。


    我笑著看他倆,胤禛忽地眉頭一皺,口中悶哼一聲,我探身一看,捂著嘴瞟他一眼,笑著道:“一個還少嗎?”他斜睨我一眼,輕哼一聲道:“被兒子踢一下怎麽了,一個是少。”我搡他一把,見我如此,他眼角隱著淡淡的笑,看我一眼,繼續緩步前行。


    “皇阿瑪,嶽鍾琪、傅爾丹兩人求見。”背後突地傳來弘曆的聲音,我們轉過身,弘曆臉上掛著淺笑,躬身請安道:“兒臣見過額娘。”我點點頭,向弘瀚伸出手。


    小家夥不知為何,今日卻執拗的粘住胤禛,我柔聲叫了幾遍,小家夥依然摟著他的脖子不撒手。見胤禛麵露焦急神色,我哼一聲,假裝生氣厲聲斥道:“瀚兒。”小家夥許是覺得情形有異,嘴巴癟了癟,但還是乖乖向我伸出了手。


    胤禛微不可聞的歎聲氣,柔聲說:“瀚兒乖,隨著額娘,阿瑪忙完就來陪你。”說完,看著我,說:“雪下緊了,隨我們一起迴去吧。”我搖搖頭,笑著道:“這可是瀚兒第一次看到雪,讓他再玩一陣子。”


    他轉身行了兩步,又轉身交待:“過會就迴吧,天冷,莫凍環了身子,朕迴去就吩咐高無庸來接你們。”我笑著點頭,轉身的一霎那,忽地發現,弘曆雖麵帶著笑,眸中卻落寞無神。我腳步一頓,心中忽生默然,該做的該說的,自己全都做了、說了,如今真不知自己還能做什麽。


    木然走了會,懷中的弘瀚掙身要下來。我放他下來,他蹣跚著走了兩步,迴身看我一眼,我笑著鼓勵他‘往前走’,小家夥咧嘴一笑,慢慢向前走去。


    “小姐,你怎麽讓小阿哥坐在地上。”話音剛落,小跑著過來的巧慧已彎腰抱起了弘瀚,站起來不解地望著我。我走過來,笑著道:“讓他自己起來多好。”巧慧詫異地看著我,指著弘瀚腿上沾著的泥,怪道:“這也好。”


    我笑笑,隨口問她:“皇上讓你來的。”她裹好弘瀚身上的小鬥篷,道:“本來萬歲爺讓高公公過來的,可養心殿正在議事,離不了人,這才讓我過來。”


    現在已近三月,也就是就說,再有月餘,胤禛就會命內大臣傅爾丹為靖邊大將軍,率兵32000餘人屯阿爾泰,出師北路,命川陝總督鍾嶽琪為寧遠大將軍,率兵36000屯巴裏,出師西路,為再征準噶爾拉開帷幕。


    今冬不冷,雪落在地上,即刻化成了水。因此,房頂上、路上,到處都是濕淋淋的。來此十載,早已看慣了冬日裏的銀裝素裹、習慣了冰天雪地裏的刺骨寒意,乍一出現這種情形,不知為何,心裏有說不出的煩悶。


    靜靜的依在軟榻上,以手支頭,默默聽著案子對麵弘瀚的稚嫩童音:“咱堵絲、風娘蜜、……。”


    我輕笑了一下,對仍認真教著弘瀚的巧慧道:“他剛剛過一歲,發音還不準確,‘蠶吐絲、蜂釀蜜,人不學、不如物。’這好好的三字經,被瀚兒念成這樣,還是別教了,讓他下榻玩一會。”巧慧放下手中的書,放在小案子上,詫異的問:“小姐,小阿哥早一些學些東西,有何不可。”


    我起身拿起巧慧放在的書,合上,放在身邊,苦笑道:“等他再大一些,想再讓隨心所欲的玩,怕也是不可能的了。”巧慧微怔一下後,隨即點點頭,笑著道:“是啊,皇上不是說了嗎?小阿哥滿兩歲就要進上書房讀書。”我暗暗歎口氣,苦笑著向後靠了靠,仍斜依在榻上,默默的出神。


    凡皇子年界六齡,即入書房讀書,這是清朝宮中的祖製,任誰也無法改變。但自己並不想讓弘瀚‘與師傅共席向坐,師傅讀一句,皇子照讀一句,如此反複上口後,再讀百遍,又與前四日生書共讀百遍。凡在六日以前者,謂之熟書。約隔五日一複,周而複始,不有間斷。’因為,自己從內心裏並不希望他學什麽治國權謀之術,或許早晚有一天,我們終會離開這個皇宮,到了那時,他學的這些都是沒有用的。


    另外,我和弘瀚雖沒有入皇家玉蝶,但任何史書,無論是正史、還是野史都沒有提及,這有點不正常,這也是自己無法猜的透的。我知道自己的結局,但無法知曉弘瀚以後將會怎樣,他會生活在哪裏。


    八歲,生活在宮中的八歲孩子是怎樣的,我心中還是清楚的。心中突地如塞進了一團亂麻,怎麽辦,怎麽辦?


    我閉上眼睛,雙拳緊握,覺得那團東西攪在一起,把心填的滿滿的,有些唿吸不了,胸口悶得難受。


    “額娘,額娘。”耳邊傳來弘瀚怯怯的叫聲,我慢慢睜開眼睛,弘瀚已被巧慧抱了過來,正坐在我的腿邊呆呆的看著我,臉是有絲驚恐。


    榻前站著的巧慧蹙眉道:“小姐,你嚇著小阿哥了。”我歎口氣,抱弘瀚入懷,頭緊貼著他的小臉,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聽得懂:“瀚兒,如果有一天額娘走了、離開你了,你該怎麽辦?”


    他恍若未聞,用力的抓我腿下壓著的三字經。我輕搖搖他的身子,小家夥抬頭茫然看我一眼,口中叫著‘阿瑪’,我眼中一熱,轉過他的身子,讓他麵對麵望著我,我又問:“如果阿瑪也走了,瀚兒怎麽辦?”


    小家夥咧嘴一笑,低頭繼續憤力用手抓書。我重重搖搖他的身子,大聲道:“瀚兒,你該怎麽辦?”


    弘瀚被我搖得頭左右晃了一下,看著我,‘哇’一聲放聲大哭起來,邊哭邊扭著身子身巧慧掙去。巧慧伸手欲接,我猛地把他抱在懷中,痛苦的咬著嘴唇,淚順臉而下,涔入弘瀚的衣服中。


    弘瀚驚恐的撕扯著我的衣服,扭過頭,望著巧慧,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巧慧伸出手擱在半空,猶豫了一下,又放了下來,擦擦淚,輕聲道:“小姐,皇上正當壯年,你又年輕,說這些幹什麽,孩子又聽不懂。真到了皇上、小姐百年之後,那小阿哥也長大了,況且皇上這麽寵小阿哥,以後說不準小阿哥……。”


    我心中一驚,未及拭淚,低聲喝道:“以後不許胡說。”自我以曉文的身份來到此間,從未向巧慧說過重話。是以巧慧一怔,呆怔的立在原地。


    我抽下帕子,為弘瀚拭拭淚水,小家夥趁機掙開,扶著案子站起來,沿著向前走向巧慧。巧慧看看我,我點點頭,巧慧伸手抱起


    了弘瀚。弘瀚扭頭噙著淚望望我,委屈的癟癟小嘴,一下子趴到巧慧的肩頭,再也不看我一眼。


    我心中哀傷,並伴著絲絲疼痛,身子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一樣,沒有一絲力氣,強壓下一腔愁苦,吩咐巧慧:“以後不要說這些話,皇上寵弘瀚,那是因為弘瀚還小,並沒有什麽特殊原因。”巧慧點點頭,抱著弘瀚轉身而去。


    隨著雍正八年的漸近,我整日整日的想著他們一個個最後的結果,十三走了,綠蕪必不會獨活於這個世間;他走了,自己在這個時空相信也是生無可戀,可弘瀚怎麽辦,一個八歲的孩子,隨承歡去蒙古、還是托付給弘曆。


    我捂著胸口,整個人弓著榻上,自己為什麽會來到這裏,並愛上這裏的人,如果不知道他們的結局,相信活到生命的終結,自己仍是快樂的、幸福的。可如今,明明想放開心胸,想在他有生的日子,開心過好每天,可自己總是不由自主的想那結局。


    不知道電視劇中演的因頭撞傷而失憶的事是不是真的,有時候心中居然有種衝動,想試一試,可又怕真的失憶了,連胤禛和弘瀚也不認識了,那該怎麽辦。想來想去,沒有辦法,腦中卻是越發亂了。


    “若曦,若曦。”耳邊傳來他關切的聲音,我睜開眼,與他四目相望,他麵色淡淡的凝視我一陣子,撩袍坐於榻邊,拉我起身,擁入他懷中,兩人靜靜相擁了會,他柔聲道:“發生了何事,瀚兒像是受了驚嚇,你也是淚水滿麵。”


    我抬起頭,淚水不受控製流了下來,但卻嫣然一笑,柔聲道:“沒有什麽事,隻是心中難受。”他聽後一愣,搖頭輕笑:“沒事又何來難受。”我環住他的腰,頭依在他的肩頭,輕聲道:“在這世間,我的生活中隻有你和瀚兒,什麽人也不認識、什麽事也不知道該有多好。”


    他聽後,默了半晌,握著我的手,仍柔聲道:“既然就這個心,就可以做的到。不要想這麽多,過你想過的日子,心中有什麽事,說出來,總有解決的辦法,不要總憋在心中自苦。”他摟著我的手緊了緊,俯在我耳邊道:“我和瀚兒都想你開心的過日子。”


    真的可以開心的過日子嗎?我心中暗暗苦笑,明明知道十三不久於人世,可自己卻無能為力,如果是一個陌生人也罷,可他偏偏是我在此間最好的朋友。


    我環住他腰的手緊了緊,覺得這樣才安心一些,他輕笑一聲,溫柔的撫著我的臉道:“你這陣子就像我們的瀚兒一樣,學會膩人了。”我依然緊緊的摟著他,柔聲說:“隻有這樣,我才能安心。”


    他低頭看著我,眉頭輕蹙,問我:“這陣子,心裏有事?”我搖搖頭,笑著伸出手,輕柔的撫著他的麵孔,眼睛直直盯著他。他眉頭皺起,抓住我人手,問:“若曦,你怕些什麽,前些陣子,我就覺得你有些不對。”我一愣,他歎口氣道:“你擔心十三弟會突然出意外。”


    笑容一下子僵在臉上,呆怔的瞅著他。他輕歎道:“你這腦子裏不知到底想些什麽。”咧嘴想笑,卻怎麽也笑不出來,遂苦笑著轉移話題:“我不想讓瀚兒去上書房讀書,我自己教他,可好?”


    他默了一會兒,扶我坐好,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的桌邊,靜靜看了會,迴身問我:“你畫中的人是我嗎?”我起身走到他跟前,接過他手中的畫,放在他側麵,看看他、看看畫,看了一陣,自己覺得還是挺像的。於是,點點頭,把畫放於桌上。


    他扭頭又細看一會,迴頭,臉上掛著絲笑問:“我在你麵前整日裏都板著個臉嗎?”這畫是那日為了我出宮之事,他心中不快時畫下的。聞言,我咬唇輕笑著點點頭。


    他也搖頭輕笑,笑過之後,凝目看我一會,隱去臉上的笑容,淡淡地道:“你的學問深淺,我雖知道,但有一樣,你是教不了的。瀚兒這孩子聰慧異常,早些入上書房,對他有好處。”


    他說的那一樣,我心中當然明白,那是治國之術,我心中難受,眼眶有些熱,剛才就強忍著的淚,還是不受控製的順著眼角一滴滴滑落,站在那裏,呆呆盯著他的地麵。


    他攬我入懷,我頭貼在他胸前,無聲的啜泣。輕歎道:“我大清入關已近百年,言語早已漢化,通滿文的寥如晨星。瀚兒是大清的皇子,不入上書房,那怎麽能行。”


    我收住眼淚,抬起頭,蹙眉道:“那也不能兩歲就去。”他目注著我,拿起我衣襟上的帕子,輕柔的為我拭拭臉孔,溫言道:“不許再鬧了。”


    我心中雖是苦澀不已,但既是已經開了口,就想達到自己的目的,能和瀚兒多待一些日子也是好的,我拉住他的胳膊,輕輕搖搖,道:“那就和別人一樣,六歲。”


    他抿著薄唇,蹙眉望著我,我一臉懇切的看著他。最後,他輕不可聞的歎聲氣:“看看再說吧”


    我皺眉問:“你這麽說是答應,還是不答應。”他抿嘴笑笑,把帕子遞給我,道:“再大一些,說不準瀚兒自己想去呢?”我臉一挎,這是我沒想到的,輕聲嘟囔道:“這孩子不知隨了誰,這麽小一點,竟對書本這般著迷。”


    聞言,他笑著擁我迴到榻過,待兩人坐好,才道:“當然是隨了他阿瑪。”看他眉眼含笑,我在心中暗暗歎氣,臉上卻盈盈笑著。


    兩人又說笑了會,他突然叫我:“若曦。”我抬起頭,他靜靜的注視我一會,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但作為皇子,他對大清的子民有責任、對大清的江山也會著責任,若曦,窩在小院子裏過普通的生活,對他來說是不現實的。既是如此,何不讓他早日學些本事,對他的將來更有利。這些話我本不想給你說,可這些日子,你一直為此事自苦。”


    我心中淒惶,或許他說得不錯,自己洞悉曆史的走向,可弘瀚畢竟是生在這裏、長在這裏的皇子,自己確實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他的身上。還是隨他吧,自己隻要在他身邊好好的引導他就好了。


    我默默想著,他站起來,瞅我一眼,又走到桌邊,凝神看了會畫,又撫撫自己的下巴,最後抿嘴笑笑,提步向門口走去。


    走到門口,他停下來,淡淡地道:“我還有些折子,你先睡會,晚膳我在這用。”掀開棉簾,他又道:“好好想想我說的話。”說完,緩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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