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有點薄霧,京城的路上車和行人寥寥。


    一陣冷風自車窗外透入,身旁的菊香雙手統入袖中,輕聲道:“娘娘,還是放下簾子吧,莫要著涼了。”默默點點頭,向後依在軟墊上,拿出寫著兮遠玉器店地址的紙道:“吩咐一下,先到這間玉器店。”


    菊香接過,有些微愣,麵色有些猶豫:“我們不去交暉園嗎?”我閉上眼睛,淡淡地道:“先去玉器店,然後再去園子。”


    ――――――――――――――――――――


    ‘兮遠玉器’四個大字掛於門楣之上,兩旁懸掛著兩個精致的八角玲瓏掛燈。默默站一會,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娘娘,……,公子,人家還沒有開門,我們還是走吧,怡親王府也不會缺了這些東西。”菊香在身後說著。低頭看看自己一身男裝裝扮,在內心苦笑一番,此後出宮再也不可能無所顧忌了。


    迴身望望車後跟著的幾名侍衛,我輕輕歎口氣道:“菊香,你領著他們找一家店歇息,待用過午飯再來接我。”菊香一臉驚恐:“那怎麽行,如果出了什麽事,我們迴宮……迴府如何交待。”


    我麵容一肅,她咂咂嘴,滿臉不懷願的走向馬車。店門‘吱’地一聲,我轉過身,兩個小夥計揉著惺忪的睡眼緩緩跨了出來。


    踏著沉重的步履走入店中,一名夥計麻利的走過來:“公子,我們店裏都是上等的琅,你先過過眼,如果有合適的,小的替你裝上。”我搖搖頭,開口問道:“我找李福。”


    他一愣,上下打量我一眼,說聲‘您稍等’便快步向裏走。一會工夫,自店後疾步走出一年老者,也是上下打量我一陣,疑道:“姑娘找東家有何事?”我自袖子掏出小章,他接過一看,抱拳道:“小人李煜是這家店的掌櫃的,裏麵請。”


    隨著他進入店後,原來這間店後是一個院子,就如北京現存的四合院一樣。李煜領著徑直走向中間的房子。


    李福躺在床上,麵如枯槁,見我進來,掙紮著起身道:“老奴怕是不能給小姐行禮了。”我搖搖頭,示意他不必如此。他喘了會,哆嗦著自裏側拿出一錦盒,緩緩打開,遞給我道:“這是王爺留下的產業,還有三成在翠竹手中。王爺曾經有吩咐,如果這些沒有被抄,都留給小姐。”我默默接過來,盒內裝著厚厚的一遝店麵契約。


    李福又道:“王爺的產業以玉器為主,另外則全是酒樓,大都分布在京城,杭州、濟南也有幾間分號,這間店算是總店,李煜是大掌櫃的。每家店都是由店裏的掌櫃獨自打理,年底交利潤。我們的玉都是上等,光顧的也都是達官貴人、豪門富戶,因此每家店都賺錢。”


    “小姐現在身份尊貴,想是也不可能時常出來拋頭露麵,找一個可靠的人來總店盯著就行了,各店的掌櫃都是當年王爺精心選的,王爺曾有恩於他們,您不用太費心。”


    我心中淒涼,苦笑著道:“我會把這些交給弘旺的。”李福搖搖頭,滿臉哀傷:“如今這些都是小姐的,小姐怎麽處置都行。但是小公子今生怕是也不能迴來了,小姐無須交給他,老奴不想讓王爺的產業斷送掉,如果不是小姐,小公子如今怎會在熱河過著生活無憂的日子,王爺地下有知,也會安慰的。李煜是我的遠房侄兒,對玉器頗有研究,小姐有什麽疑問,都可以問他。”


    李煜想是知道我的底,躬著站在床頭輕聲道‘東家有事盡管吩咐’,我對他頜首,卻找不出一句話來說,隻覺得心中一片蒼涼,想他苦心經營的這麽多年,到最後一樣是黃土一堆。真如他所說他就是為了那個位子所生的,沒有了那個位子,那一切都沒了任何意義。


    房中靜靜的,李福歇了一會又道:“煜兒,領小姐出去看看店在的貨。”我點點頭,滿臉悲戚站起來,轉身向門口走去,背後傳來李福喃喃的話語聲:“王爺,小姐心中還是有您的。”我腳步一滯,身子晃了下,但未停腳步仍是向外走去。


    滿腹愁緒,腦子有些迷蒙,默默聽著李煜的講解,“我們這店主要是翡翠,翡翠為玉中之王,屬硬玉。顏色有紅,綠,紫,黃,褐,白,黑等變化,因此俗稱‘七彩石’。 翡翠的色級,最好的是祖母綠,黃楊綠,蘋果綠,翠綠,油綠和墨綠。……,從色調看,最好的是全綠透明,福祿壽,紫羅蘭,藕粉地,蛋青地,蝦仁地,……。”


    ‘啪’一聲自身後傳來,李煜似是一驚,猛地轉過身子,我疑惑地轉過身子。


    一通透的玉佩碎在地上,旁邊站著一臉痞相的公子,李煜滿臉惋惜:“翁公子,此佩為極品,你不該如此的。”那性翁的公子一擺手道:“我姐姐為四阿哥添了孩兒,我這個做舅舅的為我外甥送個禮物,誰知你們這裏不長眼的夥計,竟為本公子找了這麽個破玩意。我不摔了它,難解我心頭之氣。”


    翁哲愉剛為弘曆誕下孩兒,而他又性翁,難道真的是她的弟弟。隻是看他的樣子,想是也不是什麽好人。


    李煜想是極熟悉那人,正色道:“翁公子大喜,待會我自會為你尋塊好的,隻是這碎了的,請翁公子先付下帳。”那人冷冷一笑:“你知道誰是四阿哥嗎,他的公子用你的東西,是你的造化,還敢要銀子,你真是活夠了。”


    經他這麽一吼,門口很快圍了一群人看熱鬧。在心中暗暗歎氣,向後移了移步子,身子隱在眾人後麵。


    李煜許是怕影響生意,示意身旁的夥計勸退在門口的看客,小夥計想是經曆慣了這種場麵,麻利地陪笑走向眾人。李煜對著那人道:“翁公子,平日裏你來,李某人都是好生招待著,你偶爾需要些東西,李某人能送的沒有向翁公子要過銀子,可這碎了的,確實是極品,李某人當不了這家。”


    李煜為難的望望我,我點點頭,李煜道:“翁公子如果身上銀兩不夠,李某人可讓夥計們隨著你迴府領。”


    此時門口的人已散了去,隻有一年青人緩步走入店中,絲毫不注意店中的事,仔細地看著身前的玉。過了一會兒,他未抬頭叫道:“掌櫃的,把這塊包起來。”


    姓翁的人一聽,一臉震怒,轉身吼道:“瞎了眼了,沒看見掌櫃的忙著的嗎?”那人盯著玉又看了會,才緩緩轉過身子。翁公子霎時一臉蒼白,嘴張了幾張,走到那人麵前,矮身跪了下去:“奴才見過主子。”


    李煜麵色一緊看向我,我淺笑搖搖頭,示意讓他瞧著,不用理睬。那人點點頭,對著李煜說:“把這塊包起來。”待他付過銀兩,走到門口,又轉過身子道:“你起來吧,方才聽掌櫃的說,你買了東西,如果身上帶的銀兩不夠,讓店裏的夥計隨著你迴府去取,莫要失了你主子的顏麵。這店的東家是你主子的朋友,以後光顧客氣一些。”待那人走得身影不見,翁公子恨恨地站起來,連唿‘晦氣’,對李煜怒道:“待會府中自會有人送銀兩過來。”


    李煜無奈地歎道:“沒想到第一天,就讓東家看到了這種場麵。”我搖搖頭,道:“以後這所有店還由你管著,我不會派人來,我會偶爾過來看看,以後再有這種事情,不用客氣,直接報官。另外,不必稱我‘東家’,叫我小姐就行。”


    他麵露難色:“小姐,我們打開門做生意,難免會發生這種事,如果事事都報官,這生意就不是好做了。”我淺淺一笑:“我是外行,外行管著內行,早晚都會出事,這些事你自己把握尺度,如果你解決不了,就報官,然後再去交暉園找怡親王。”


    其實李福拿出這些東西的時候,我心中就作了打算,這些店麵所有的收入都交於十三,充盈國庫。


    李煜一愣,然後又忙不迭的應‘是’。


    一個上午都在聽‘外皮、 水頭、 地張、 坑口、俏色’這些評估翡翠質量的專用語,覺得頭都有些蒙。


    店門口的地上拖著一個長長的影子,抬起望去,一人站在陽光中,看不清


    麵孔,李煜忙迎了上去。兩人走了進來,我微驚:“你怎麽在這?”李煜看看我:“原來公子是小姐的朋友。”


    弘曆掠了眼李煜,又淡淡地看著我問:“辦完了?”看樣子他早站在門口,是以聽到李煜叫我‘小姐’沒有任何表情。我在心中暗暗歎氣,對他點點頭,他淡淡笑道:“對麵有一家酒樓,味道不錯。”我笑著又點點頭,兩人剛轉過身子,李煜又走過來,望望外麵問:“公子說的可是斜對麵的‘汀廂樓’?”弘曆點頭說‘是’,李煜笑著道:“小姐,那是我們的,你去了,隻要出示一下你的章就行了。”我點點頭,和弘曆一前一後走了出去。


    汀廂樓


    我默默吃著,有些食不知味,心中清楚弘曆明白自己的事,因此並不擔心弘曆知道這件事,但這個孩子越大越讓人覺得琢磨不透,就如現在,坐在對麵的他慢條斯理攪著自己麵前的一碗桂花翅,麵上沒有絲毫表情,也對方才的事不聞不問。


    在心中暗暗歎口氣,放下筷子,臉上蘊著絲微笑道:“我也該走了,菊香她們也該過來接我了。”他停下手中的動作,目注著我淺淺一笑:“還是找一個可靠的人,在店裏盯著。後宮娘娘出宮要在內務府備案,您不方便經常出宮。現在不比以前,認識你的朝廷大臣、皇室子弟不在少數,萬一被他們看見,難免會惹出閑話。”


    說完,便收迴目光,繼續著剛才的動作。他說得不錯,出宮是要在內務府備案的,自己雖是已向胤禛說過,可畢竟還是不合規矩的。我點了點頭,突地意識到他低著頭,並看不見我的動作,於是,我道:“也是。”


    站起,欲提步往外走,心中忽然想起方才那姓翁的男子的事,複又坐下,默了一會,弘曆抬起頭道:“您可是想問翁性男子是否是哲愉的內弟?”我輕輕點點頭,他眉宇微蹙道:“他確實是哲愉的胞弟,沒有想到他如此不成材,待哲愉過了滿月,我定斥責她,約束她的家人。”


    他麵上帶著一絲怒意,放在桌上的手緊緊握著,眸子直盯著窗子。想起方才的事情,恨聲說:“他居然打著皇子的旗號明著搶,確實不像樣子,她們姐弟也太囂張了些。”


    見他麵色一沉,我輕輕歎口氣道:“後來的那位公子是誰?”他默了片刻,待神情恢複平靜,唇邊閃出一絲笑意道:“這是這陣子我認識的一個朋友,在旗的子弟,今日本來想在京城轉轉,剛到這裏,就聽說四阿哥的內弟在這裏鬧事,我吃一驚,心裏還琢磨不知道是誰打著我的旗號在這撒野,這才過去看看。”


    他頓了頓,又道:“卻看見你在店中,本想出麵製止,我那朋友卻說他要演一場好戲,讓這不長眼的東西受受教訓,我這才知道原來翁家是他家的包衣奴才。”


    想起姓翁之人狼狽的樣子,我搖搖頭,抑著笑容道:“以前總覺得包衣奴才永遠低人一等,有些不人道,沒想到這規矩還是有些好處的。”聞言,他‘噗嗤’一下笑了出來,邊笑邊道:“你哪裏像四十的女子。”


    我隨著笑笑,見他滿麵喜悅神情,我斂了笑容,沉吟了會,我理順思路道:“你阿瑪之所以能夠全身心撲在朝政上,那是因為後宮有一位嫻淑的皇後娘娘,為他打理著後宮的一切事物。”


    他一愣,笑容僵在臉上,默默盯著我,半晌後,他冷哼一聲道:“額娘想多了,以兒子的想法,阿瑪不僅僅是有了嫻淑的皇後娘娘才會如此的。”


    他的言外之意,任何人都會聽的明白。我輕咬下唇,苦苦一笑,站起來,默默向外走去。


    “這些店鋪還是不要讓太多人知道的好,近來宮中出了這麽多事,雖說沒有查出來原因,但還是要小心一些。萬一發生了什麽事,也可以為自己留些退路。”身後的他淡淡地說,我停下腳步,默看他一會,疑道:“為什麽這麽說?”


    他麵色緩和了一些,輕歎道:“您手裏沒有其他進項,也沒有當初八皇叔這樣的姐夫,而且弘瀚年齡又小,以後萬一發生了什麽事,您總還有這些進項。”


    我琢磨了他說的話,禁不住問:“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他看我一眼,淡淡地笑笑:“您讓菊香什麽時辰過來接。”我看了看窗外,走過去坐下來道:“還有一些時間。”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麵容肅然、眉宇輕鎖,默了一會兒,他才開口道:“雖然十三叔沒有查出來什麽,但是這幾起事都是圍著皇阿瑪轉的。你剛才也說過,皇後娘娘嫻淑,後宮的事阿瑪省了不少心,如果皇後娘娘出了什麽事,你可以想得出來,對皇阿瑪意味著什麽。另外,阿瑪子息單薄,福惠的去世,對阿瑪來說,也是不小的打擊。”


    我心中一個寒戰,人也不由得一陣輕顫,當年那種熟悉的恐懼一下子又迴到了身上:“你阿瑪、十三叔都沒有查出什麽,這也許隻是你的猜想,不會有人故意為之的。”


    他嘴角扯出一絲冷笑:“他們沒給你說,那是他們不想讓你擔心。如果這兩起事確實是有人為之,那他隻可能是生活在後宮的人。而且身份不會太高,沒有機會出宮,更不要說去園子裏。但此人一天查不出來,阿瑪身邊最近的人都應小心。”


    不可置信的盯著他,有些說不出話。


    兩人靜靜的默著各想各的事,簾子一陣輕響,一夥伴領著兩人走了進來。我移目看過去,李煜和菊香兩人站在門口,李煜躬著身子微微垂著首,菊香一臉焦急。待看見我,麵色一鬆,疾步走了過來。


    “公子,你……。”乍看見弘曆坐在對麵,菊香一怔,瞬間過後,又猛在反應過來:“奴婢菊香見過四……公子。”弘曆點點頭,菊香走到我身後默立著,李煜揮揮手,小夥計麻利的退了出去。李煜上前兩步:“公子,你府上的這位姑娘找你,小人就領了過來。”我笑笑道:“你迴去吧。”他抱了一拳,躬著身子退了出去。


    心中悲傷不已,已提不起精神去交暉園。默坐了一會,對菊香吩咐:“我們迴去吧。”菊香遲疑的問:“不去交暉園了?”我點點頭,她道:“我先下去,吩咐他們準備好。”


    我站起來,瞟了眼他,他依然慢慢吃著,我隨口問他:“你不迴宮嗎?”他抬起頭,目注著我:“我去看看十四叔近來怎樣?”我心中一驚:“你去看他,他不是在景陵嗎?”


    他麵色未動,搖搖頭:“十四叔迴來兩年了,就在京城,隻是你長居園子裏,不知道罷了。”


    在內心苦笑不已,真的是因長居園子裏,才不知道這個消息嗎?怕是因為曾和他‘夜宿一室、喁喁談笑’,而讓人心中不暢吧。


    抬起頭,淺笑著道:“我同你一起去。”他靜靜目注著我,半晌後,才點點頭。


    ――――――――――――――――――――


    站在台階下,默默打量著眼前的殿閣,殿閣簷下明間懸滿漢文的木匾額‘壽皇殿’, 殿覆黃琉璃筒瓦重簷廡殿頂,上簷重昂七踩鬥拱,和璽彩畫。


    怔怔的站在那裏,而身邊的弘曆一言不發,也默立著。一陣風吹來,地上的落葉隨風起舞。我心中淒惶,抬起手,一片黃葉落入手心,未等合手,葉子已又隨風飛了起來。


    輕歎口氣,弘曆淡淡的開口說:“ 我們進去吧,外麵風涼。”我點了點頭。


    西側傳來腳踏落葉的‘吱吱’聲,一個侍衛大踏步走了過來。看他的服色,應是宮中的侍衛,他疾步過來打袖跪下行了一禮,“卑職見過四阿哥。”弘曆一抬手,冷聲問:“這壽皇殿的奴才是越來越放肆了,這都什麽時辰了,院子裏居然有這麽多落葉。如果這一殿一山你都管不好,你頭上的翔子也該換換了。”那侍衛一哆嗦:“卑職該死,卑職這就派人打掃。”


    我木然笑笑,一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沒有了戰場;一個驕縱尊貴的皇子,遠離了政治,那被囚於景陵,還是被囚於這一山一景中,不論什麽樣的環境,對他而言


    ,都是一樣的。


    我依然目注著殿簷上的三個字,淡淡的笑著問:“十四貝子現在何處?”那剛剛站起的侍衛聞聲,身子一顫:“貴妃,……,迴貴妃娘娘的話,十四貝子在殿後舞劍。”


    抬階而上,徑向殿後走去。


    十四斜靠在廊下,身旁了劍斜倒在身邊,他卻絲毫不在意,隻是慵懶的望著半空。我靜靜的看著他,而他一直保持著這樣的姿勢,麵上一絲表情也無。


    身邊的弘曆越過我,向前走去。十四許是聽到了腳步聲,收迴目光,向這邊看過來,他的目光自我臉上淡淡掠過,看向弘曆。


    忽地,他麵色一變,目光緊緊鎖在我身上,半晌後,他淡淡一笑道:“你還是來了。”我點點頭,眼有些模糊,強扯出一絲笑說:“我還是來了。”他看著我,卻對弘曆道:“弘曆,為十四叔進去拿錦凳來,不,還是拿椅子吧。”


    弘曆默看我一眼,拿了三把椅子出來。待我和十四坐好,弘曆坐在了十四的下首。


    我默默打量他一陣,淡淡笑著問:“近來怎樣?”話剛出唇,心中就有些後悔這麽問,他微微一笑,未答反問:“才知道的?”我在心中暗暗歎口氣,畢竟是一母同胞,他太了解他的四哥了。


    見我點點頭,他仰首長笑,笑過之後冷冷地道:“他還是這麽怕跟她有關係的人見到我?”我微怔一下,心中明白了他心中的若曦不是我,於是我搖搖頭,苦苦一笑道:“我們隻能談這些嗎?”


    十四斜睨我一眼,嘲弄道:“你們這點倒是一模一樣,在你們心中我們這些人怎麽也比不上他。”我掠了眼一臉漠然坐在一旁的弘曆,笑著對十四道:“弘曆新添了阿哥。”十四麵色緩了些,望了眼弘曆道:“兒子好,大清的江山要有好兒郎來繼承。”弘曆笑笑沒有作聲,十四嘴角噙著絲笑問:“過得可好?”我點點頭,他輕歎道:“他對你可好?”


    我又點點頭,他微微一笑,麵帶落漠神色,不再開口說話。一時之間,三人靜靜默坐著。


    半晌後,他輕聲問:“他是怎麽處理曾靜一事的。”我心中一緊,他也知道這件事,遂詫異的盯著他,他麵色平靜的迴望著我。


    我長出口氣,麵容一肅,盯著他道:“我並不知道朝堂上的事。”他額頭青筋乍起,麵上有些微怒:“你們不說,我也知道,‘謀父、逼母、弑兄、屠弟、誅忠……。’”


    我搖搖頭,截住他的話:“謀父、逼母,你心中明白,當年聖祖確實,確實是傳位於他的,若曦姑娘當時就在乾清宮,至於逼母,一母同胞的兩兄弟,當年德貴妃對你怎樣,對他怎樣,你心中不是知道的嗎?德貴妃的心真在他身上嗎?弑兄、屠弟,你不是好好的活在這裏嗎?”


    十四一怔,隨即馬上大聲質問我:“不說我和十哥怎樣,八哥和九哥呢?”我心中先前的悲傷一下子全沒了,氣道:“八爺死之前曾和我見過一麵,他走得心甘情願,至於九爺,有因就有果,他並沒有死在你四哥手上。弑兄、屠弟,他至少沒在玄武門直接殺了親兄弟。另外,誅忠,那些仗著功勞權力胡作非為的巨貪國蠹,如果這也是忠臣的話,那才是天大的笑話。”


    十四冷冷的盯著我,眸中閃著憤怒的光芒,我深深吸口氣,苦笑著問:“我們見麵一定要爭論這些嗎?”他默盯我一會,恨恨地道:“他就真的這麽好。”我無奈的歎口氣,站起身來,準備迴去。


    走了兩步,心中難受,難道從此以後,再也不見了嗎?禁不住迴頭看了看,十四垂目沉思狀,我苦笑著迴身繼續前行。


    “若曦。”背後傳來十四略顯猶豫的聲音,我一怔,停下步子,緩緩轉過身子。十四麵色肅然,眸中隱隱含著渴望,見我迴身,他眉宇舒展,輕笑起來。我抿嘴笑笑,走過去坐在方才的椅子上。


    他凝神看我一陣,探起身子湊到我麵前,盯著我的臉仔細看起來,我麵上一熱,抬起手欲推開他,他揮手擋開我的手,以手支起我的下巴,又是一陣細看。他下首的弘曆‘騰’地站起來,從上至下看著我們,皺著眉道:“十四叔不可無禮,她現在是阿瑪的貴妃。”


    心中猛然明白了他心中所想的,我格開他的手,我道:“你相信易容這迴事,再說,她的身後事是你辦的,你怎麽會有這種想法。”十四掠了弘曆一眼,盯著我道:“這種話除了若曦能說得出來,其他人誰有這見解、膽子。”


    弘曆聞言麵色一暗,緩緩坐在椅子上,垂著頭不言不語。十四瞅了我一眼,扭頭對弘曆道:“你此次來,並不是單純看我的吧,你去忙你的。”弘曆看我一眼,起身向外走去。


    見十四依然是若有所思的盯著我,我收迴目光,靠在椅背上,任他打量。他默看我一會兒,起身道:“我帶你看些東西。”我一怔,他已大踏步向裏行去。


    我默默隨著他一路向前行去,過興慶閣,最後到了一間屋子前。抬頭見十四雙眉上揚,嘴角蘊著絲笑,我心有不解,怔怔地望望這黃琉璃筒瓦、綠剪邊重樓四角攢尖頂的房子。


    他迴頭看我一眼,上前推開了房門。我雖有疑惑,但心中還是有些許好奇,不知他意欲何為。


    “活泥猴、風箏、燈籠、莒翠玉的煙嘴……。”長長的案子上擺著各種各樣的東西,大致過了幾眼,我蹙著眉頭道:“就這些東西。”他盯著我沉默了會,眉頭皺了起來,見他如此神情,我訝異的又細細看了一遍。


    燈籠有些眼熟,我走過去,拿起挑竿,十四在背後冷哼一聲道:“總是還記起一樣。”聽他如此一說,心中突然明白了,我轉過身子,好笑地道:“十阿哥為這還與十福晉吵了一架,我怎會不記得。”


    十四麵色一暗,歎道:“這些東西都是自八哥府中運來的,八哥曾說,雖說四哥封他為廉親王,可那隻是暫時的。待天下一定,抄家封府那是早晚的事,所以把你和你姐姐的物件都收集起來,你姐姐的已運迴西北,你的就運到了我那裏。”


    我手一抖,燈籠順手而落,十四掠我一眼,彎腰撿起放迴案子上,淡淡地道:“這是八哥聽聞你喜歡這種燈籠,特地派李福找遍全城才找來的。”說完,轉身走到櫃子前,打開櫃門,拿出一錦盒遞給我。


    我伸手接過,但雙手卻似有千斤重,怎麽也抬不起胳膊打開。他搖搖頭,拿過我手中的盒子打開,放在我麵前。盒子裏一塊紅絲絨包著什麽東西,我慢慢掀開,一隻翠玉鐲子出現在眼前,鐲子上係著一根細金絲,垂下的兩端穿著兩個同色的玉珠,樣子雖然別致,但以自己從李煜那裏現學來的知識來看,這玉鐲子不論是從成色,還是從質地上都不是上品。


    我從未見過這個鐲子,況且八爺府中也不應該有這種東西。我拿起來,默看了會,忽然發現裏側刻著兩個小字‘若曦’。我心中一緊,這應該是我來之前,若曦的東西。


    十四等了會,見我一言不發的發著呆,他歎口氣,輕聲道:“聽八哥說,你姐姐嫁過來時也有這麽個鐲子,雖然她很珍惜,時常會拿出來看看,但卻始終沒有帶過,八哥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整理你的物件時,也找出這麽一個,八哥說應該是你們從西北家中帶來的,就一並送了過來。”


    我心中一轉,姐姐如此珍愛卻未在王府帶過一日,那不是她不想帶而是在王府她不願意帶,而且兩隻玉鐲子來自西北,這極有可能是若曦的母親留下來的,那應該是她送給女兒的陪嫁之物,姐姐之所以不帶,那隻是她嫁的不是自己心中想嫁的。


    我輕輕歎口氣,拿過盒子,把鐲子包好抱在懷中,淺笑著道:“我們走吧。”十四沒有說話,又轉向櫃子,拿出一個小匣子,直接打開,拿出一物遞給我道:“說物歸原主也行、說送給你也行,總之,給你了。”


    我低頭看了一眼,心中暖暖的,氣笑道:“哪有你這麽說話的,既是物歸原主,又


    何來送我之說。”十四瞥我一眼,把匣子也遞過來,淡淡地道:“說是物歸原主,那是你給我的感覺你就若曦。說是送給你,誰知你到底是誰,哪有人已到了中年,麵容還如雙十之年的,況且正如你所說,若曦的身後事是我操辦的。”


    我無奈的看看他,他眼中閃著笑意,我搖搖頭道:“沒有想到你還留著。”他斂了笑容,冷哼一聲,怒道:“說起來,你名義上也是我老十四的福晉,他居然把你所有的東西都帶走了,連用過的筆墨紙硯都沒有留下。如果這不是那次你刺馬時沾了血,我這裏沒有一件你的東西。”


    我心中百般滋味齊翻,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從何開口,隻是覺得心中堵得難受。靜默一會兒,我放下手中的盒子,依在案子上瞅了他一會兒,他微怒的麵色中夾雜著一絲煩燥,我輕歎口氣:“時局不同、背景不同,有些所謂的立場也就稱不上立場了,這時候何不調整自己的心態,在自己現實的條件下過好自己的日子呢。”


    十四靜默了會,冷冷地道:“你不必勸我,他是什麽麽樣的人,我比你清楚。”我心中有些微怒,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執拗,也冷冷笑道:“以已之心去猜度別人,你可知他的克己是他人遠遠所不能及的。他一心為國,卻不似其他人會收買人心;他推行沒人喜歡的新政,對民族有益卻博得一片罵。他從內心裏心疼他那一母同胞的親生弟弟,可是他天生的孤寂性格,注定了他不會表白,讓別人誤解,而惹一身罵名。”


    十四怔在原地,久久的出著神,半晌後,他搖搖頭,自顧笑了會,盯著我道:“這些都是你的,你想拿走就拿走,不想帶走就留下。”我點點頭,拿起盒子道:“還是留下吧,我還會來的。”


    他搖搖頭,道:“他不會再讓你來的。”我一愣,他又道:“大風起於青萍之末,曾靜的案子仍需防微杜漸,文人們一般喜串聯,雖說我大清國基穩定,不怕這些讀書人,但文人們可以左右百姓的輿論導向,雖說強壓不被明君所用,但牽扯到這種事情,強壓還是最有效的辦法。”


    我呆呆盯著他,有些不相信這番話出自他的口,見我如此表情,他眼光一閃,轉過走了出去,邊走邊辯道:“既是別人這麽心疼我這個弟弟,我也不會不識好歹。”我心中一陣高興,抑住笑意道:“你能這麽想就好。”


    十四瞪我一眼,正要開口說話,卻看見弘曆自對麵疾步而來。


    弘曆看了眼我手中的盒子,微笑著道:“十四叔,過陣子我再來看你,額娘早上就出來了,我們這也該走了。”十四看著我,眉頭慢慢蹙了起來,淡淡笑著:“若曦。”我應了聲,把手中的盒子遞給弘曆,走上前抱他一不,他身子一僵,隨即伸出雙手緊緊抱我一下,後兩人麵對麵站著,我道:“在自己現有的條件下過讓自己舒服的日子。”他點點頭,笑笑道:“希望弘瀚侄兒像你多一些。”


    ――――――――――――――――――――


    隆冬時節,天幹冷幹冷的,沒有一絲要下雪的意思。


    坐在房中,圍著炭爐子,默默發著呆。本想著等十三迴來,問問承歡的事,可他一迴來,就忙得不見蹤影,讓小順子去盯了幾次,每次迴來小順子的迴覆都是‘怡親王說了,等手頭上事忙完,就會來。’可這一等就是半個月,也沒見到他的影子。


    在心中暗暗歎氣,不知朝中又發生了什麽事,這近一個月,胤禛也麵色凝重,眉宇深鎖,我開口問了幾次,他都避開了話。


    一陣風隨著細碎的腳步聲吹了進來,我收迴心神,向房門看去,小順子縮著頭統著手疾步走了過來,走到跟前躬身行了一禮後,笑著道:“娘娘,怡親王現在正和王國棟等大臣議事,議完事後就會過來,王爺讓奴才前來先知會娘娘一聲。”我點點頭,隨口問:“他不是浙江整俗使嗎?現在迴京了?”小順子一頓,開口迴到:“他沒有迴京任職,早在一年前他已是湖南巡撫了。”


    我一怔,‘湖南’,心中一驚,直起身子,肅容問:“王爺他們所議何事?”小順子大驚,後退了兩步,抬頭望我一眼,輕聲道:“皇上在湖南設了湖南整俗使。”


    在心中暗暗苦笑,兩個書生又耽誤了湖南整個省的學子。當年浙江文化發達、官員散布朝內外,幕客布滿各衙門,因在攤丁入畝實施過程中,鄉紳們反對阻礙重重,又恰逢汪景祺、查嗣庭的案子發生,使胤禛震怒不已,他曾說‘浙江風俗澆漓、甚於他省’,縉紳‘好尚議論’,並派光祿寺卿、河南學政王國棟為右僉都禦史兼浙江觀風整俗使,查問浙江風俗,稽察奸偽,務使縉紳士庶有所儆戒,盡除浮薄囂陵之習。這麽一來,浙江官員紛紛上疏,使胤禛更加震怒,停了浙江鄉會試。並說浙江士人‘挾其筆墨之微長,遂忘綱常之大義,則開科取士又複何用’。王國棟到任後,遍巡浙江府縣,到處召集縉紳於孔廟明倫堂訓話,宣布聖諭,對浙江人士來曆整頓一番。使浙江士人‘戰戰栗栗、叩頭謝恩。’


    這王國棟早已做過這類事,十三怎還會如此興師動眾。小順子靜靜等了會兒,見我仍不言不語,他輕聲道:“娘娘,奴才這就退下了。”我又輕歎一聲問道:“還有什麽事?”小順子身子一抖,聲音細若蚊蠅:“聽聞給事中唐斷中的幕客唐孫鎬為呂姓之人辯論,說當今天子不許別人說話,這種治國為霸道治術,還說皇上治國不如唐虞之治。因此,皇上設立了湖南整俗使,可這樣一來,宮裏宮外又瘋傳起了查嗣庭、汪景祺的事,說,說……。”


    未說完,‘撲通’一下跪了下來,顫音道:“娘娘不要再問了,奴才實在不能再說了。”我苦笑一下,讓他起身,見他滿麵驚恐之色,我揮手讓他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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