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紫禁城是百花爭鬧、萬蕊吐香的季節,就連宮牆四角的天空,也是無比晴好,藍澄澄的猶如一汪碧玉,沒有一絲雲彩。偶爾一群不知名的鳥兒結隊飛過,煞是迷人。


    此時的我,坐在禦花園的亭子裏,靜靜地享受著這怡情的時刻。


    身側坐著的巧慧邊剝著荔枝皮邊道:“小姐,如果你這一胎生出個阿哥,那就好了。”笑瞥她一眼,輕輕搖頭,沒有作聲。巧慧對我的反應不以為然,依舊續道:“宮裏的女人哪一個不是母以子貴,生了兒子的妃嬪哪一個不是耀武揚威的,她們憑的不就是有阿哥嗎?”我心中知道她的意思,心中一暖,輕聲道:“聖祖爺有多少兒子,可真正有好下場的又有幾人。”


    巧慧手一頓,手中的荔枝順手掉了下去,她慌忙四處打量了下,壓低聲音道:“你還年輕,皇上萬一……。”我伸手過去,握住她的手,道:“這種話以後休要再提,以防隔牆有耳,落人口實。”她輕歎一聲,微微點了下頭。


    自己的再次迴來,本來就是為他一人而生,他如果不在了,我還有在這個時空生存的理由嗎?我想應該沒有了,苦苦一笑,可真的沒有了嗎?垂首看著隆起的腹部,她該怎麽辦?八年,隻有短短的八年,那時候這孩子還不到八歲,真的能撇下她嗎?閉著雙眼,苦思冥想,卻如鑽進了死胡同。


    許是我臉上出現了異樣,巧慧焦急地道:“小姐,你怎麽了,以後這話我再也不說了,你不要這樣,肚子裏還有孩子呢?”


    睜開眼睛,朝她一笑,道:“迴去取些清粥過來,我在這裏等著。”巧慧猶豫一瞬,又囉嗦了數遍後,終於快步離去。我站起身來,順著長廊信步向前慢慢踱著,默默地想著心事。


    看著米白色的布靴停在眼前,移目向上看去,卻看見弘曆一臉的落寞,默站在跟前。


    我臉上逸出絲笑,道:“好久不見。”他似是也想擠出絲笑容,卻沒有如願,隻好輕輕地搖搖頭,道:“你這些日子可好?”


    我怎麽迴答呢?說好,可自己這些日子的心情並不好。說不好,我又怎能在他麵前說這些呢?就是說,又如何啟齒呢?難道說是為他阿瑪有眾多妃嬪而苦惱嗎?思量了片刻,我輕輕地頜首,道:“我很好。”


    他臉上逸出絲笑,在我看來,還不如不笑,那絲笑太苦澀,令人不忍多看,他道:“既是很好,又何需想這麽長時間才迴答,各人有各人的苦惱,我不問也罷,況且你的煩惱隻能你自己解決,任何人也幫不了你、也插不上手。”當然,我的煩擾都來自那高高在上的一人,確實隻能我自己解決。


    我暗自歎口氣,笑對他道:“滿麵愁容、情緒低沉,你有何難事?”


    他若有所思地瞅我一眼,又把目光投到廊外的花上,默了半晌,才道:“你可否幫我退親?”


    我心中一緊,他曾說過,作為皇子,對皇上指婚是不可能有意見或是不滿的,他明知如此,卻想著退親,難道所選女子確實不盡人意,於是,疑惑地問道:“為你選得是哪家的女子?你可曾見過?”


    他神情微愣,收迴目光,打量著我的神色,苦笑著道:“我們都見過,況且你和她還一見如故、相見甚歡呢?”


    我驚問:“難道竟是那個叫傅雅的女子,察哈爾總管李榮保的女兒。”


    他眸中隱著絲懷疑,似是不相信我所說的話,我恍然憬悟,他許是以為我早已知曉這件事。


    斜瞥他一眼,道:“說親這件事跟我無關,退親這事也不要找我。”


    他麵色微赧,訕笑了下,道:“幾個月後,不知我是有個弟郎,還是有個妹子?”


    唇邊不自覺逸出絲笑,但卻沒有順著他的話說,微笑著道:“感情是在接觸中慢慢產生的,雖然如今你不了解她,也不喜歡她,可當真正生活在一起時,時間越長,了解越深,她身上會有吸引你的地方,你一定會發現她身上美好的一麵。世上的男女,能一見鍾情的少之又少,特別是宮裏的阿哥、格格們本就沒有婚姻的自主權,不能隨心所欲的想娶誰就能娶,想嫁誰就能嫁。雖然如此,卻也不乏有成親後建立感情而生活的美滿幸福的。”


    腦中驀地想起那對歡喜冤家,輕笑著補充了一句,“就像你十叔,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他呆看我一會兒,眸中一黯,道:“你和皇阿瑪……之間也是如此嗎?”


    當年的點點滴滴湧上心頭,側頭細想一會兒,盯著他微笑道:“還真是如此。”


    他笑了下,麵色更暗淡了些,兩人靜默前行一會兒,他忽地開口問道:“你怎麽知道十皇叔的事,他在你入宮之前就離京了。”


    心中微驚,竟忘了這一層,笑著掩飾道:“聽你阿瑪提過。”


    他黑亮的眸子奕奕發光,道:“阿瑪對任何人都不會說這些,另外,你也不是多事的人。”


    心中挫敗,確實,胤禛不會這麽做,我也不會刻意向別人打聽這些,不是弘曆太過通透,隻是自己的謊話說得太過拙劣。我雙頰一燒,尷尬地朝他笑笑,不再言語。


    肚子裏的孩子又開始踢騰,輕輕撫了會兒,我道:“如果有一天,我和你阿瑪都不在了,這孩子就托付給你,希望你能撫養他成人。”


    他身形一頓,停下步子,我在心中暗歎聲氣,繼續前行,背後的他默了會兒,疾走上來截在我前麵,道:“你為何說這些?怎麽聽著像是安排後事一樣,你還那麽年輕,再說,皇阿瑪身子骨還結實著呢?”


    我道:“人早晚都是要去的,我隻是提早安排。”


    他盯著我躲閃的目光,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朝他一笑,淡聲道:“那我托付他人。”


    其實心中明白再也沒有其他人可以找了,十三會在三年後去世,承歡是女孩子,終有一天會嫁人,錯身繞過他,向前行,他在身後道:“不知道你整天都想些什麽?”


    他跟上來與我並行,兩人都沉浸於自己的思慮中,默默地走著,有些漫不經心。在涼亭石階前站定,石階欄杆外密密匝匝栽種著各色的草花,在陽光下顯得鬱鬱蔥蔥,美豔不可方物。


    聽著左邊廊子裏傳來穩健的腳步聲,循聲看去,卻是十三拎著食盒大步而來。身邊的弘曆已走上前去行了一禮,十三揮了揮手,道:“你怎會在這兒?”弘曆道:“走到這裏正好碰見,就說了一會兒話,額娘吩咐我今日過去一趟,我這就走了。”


    十三看看弘曆的背影,又瞅我一眼,默了會兒,什麽也沒說,隻是舉了舉食盒,笑道:“你要的清粥。”


    兩人走到亭子裏,坐定,我笑問他道:“你今日怎會有空過來?朝堂上的事忙完了?”


    他笑瞥我一眼,打開食盒,為我倒出一碗粥,遞給我,道:“受人所托,你先吃一些再說。”


    我喝了幾口,笑道:“巧慧托你?”


    他微愣了下,隨即輕搖了搖頭,笑著道:“我去西暖閣尋你,恰好見巧慧提了食盒準備過來。”


    我斂了笑,心頭泛酸,默著不言語。十三也斂了笑,正色道:“皇兄對你的心,宮裏的人心裏都跟明鏡似的,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可他畢竟是皇上,有太多身不由已的無奈,他想傷害你嗎?他也不想,況且你身懷有孕。”


    嘴角漾出絲苦笑,撇過頭,看向亭子外的盆花,木然道:“我們之間沒有什麽,一切都很正常。”


    十三‘嗤’地輕笑出聲,道:“真的正常,要不要我親口說出來?”我麵上一燒,有些不好意思,沒想到這些他會告訴十三,這些日子,雖和他日日相見,但在夜裏我總是找各種理由,不讓他進房,讓他宿於別處。不是和他慪氣,隻是腦中每逢想到那句話,心裏就隱隱難受。


    十三見我微垂首,笑道:“有些不相信你會這樣做,自大清建國以來,你是第一人。”尷尬的想找個地


    縫鑽進去,佯怒道:“你是來取笑我的?”十三掩口抑住笑,忍了半晌,才道:“每次隻要遇到感情之事,你的理性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整個人變得固執之極。你也生在官宦之家,你應該知道這是撫慰功臣最有效的辦法,再說,在一起也不一定就意味著……。”十三輕哼兩聲,我麵上更燙,囁嚅一下,沒有作聲,又靜靜地默了片刻,才抬起頭,問道:“西藏的事處理得怎樣了?”


    他愣了下,道:“達賴七世年齡很小,但聲望影響卻很大,其父族勢力又過大,皇兄的意思是讓他們遷居內地,過得幾年,待西藏情勢好轉,再讓他們迴去,……若曦、……若曦。”聽得十三叫了幾聲,飄離的意識一下子迴了過來,十三又道:“剛剛我還納悶,你居然開始關心朝事了,原來卻是你沒話找話,看來此刻的我也是討人嫌的人,我走了。”


    他剛行兩步,又迴身說道:“希望我能不辱使命。”說完,大踏步地向前行去,細風撩起他的袍角,看上去背影煞是瀟灑,這一年來,由於綠蕪的迴來,十三似是年輕了許多、開朗許多。


    紅日西沉,暮色降臨。


    一陣鶯呢燕啼的女人細語聲在不經意間灌進我的耳朵,打斷了我的遐思。循聲看去,原來是齊妃和弘時的福晉一行人,齊妃的身邊圍著四、五個妙齡女子,看衣著飾物應該是這次選的秀女。我不由自主的仔細看去,緊挨著齊妃的是一個身材細挑、柳眉小口的嫵媚女子,隻見她一臉的幸福狀,其他幾個則是圍在周圍,有的滿臉羨慕、有的臉色淡然。


    那一臉幸福狀的女子眼光掠來,那眼神有些目空一切,她隻是鄙夷地望我一眼,低頭和齊妃說起了話。我也收迴目光,喝了口已經涼透的粥。


    “姑娘,好久不見。”耳邊傳來齊妃的說話聲,我抬起頭微微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唿。見我並沒有起身,幾個女子麵露詫異神色,而齊妃身邊的女子已開口道:“你好大的膽子,竟不起身見禮。”


    見我欲要起身,齊妃和弘時的福晉麵色一緊,齊妃頓了下還沒有出聲,弘時的福晉已疾走了兩步扶著我道:“姑娘,我們隻是過來打個招唿,這就要走了,鄂答應初來,不懂規矩,望姑娘不要怪罪。”原來她就是那個女人,我微抬下巴,臉上的笑容又柔美了幾分,但卻不看她,隻是目注著齊妃,道:“不知著無罪,況且她也沒說什麽。”那幾個秀女聽後,臉上都變了顏色,最後眼睛盯都在了我的肚子上,而那鄂答應一愣,緊接著身子輕顫了下,結巴著道:“她……她就是皇上有口諭,不能煩擾的女子。”


    對齊妃微一頜首,舉步向前走去,剛走過廊子的第一個彎兒,背後就傳來弘時福晉的聲音:“姑娘,請等一等。”迴身,見她麵蘊淺愁、眸含希望,暗暗歎口氣,待她走過來,我道:“如果還是三阿哥的事,恕我幫不上忙。”她麵色微變,臉上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眼眶有些微紅,啞著噪子道:“你也即將為人母,三阿哥也是你孩子的大哥,難道你忍心讓他知道,是他的阿瑪逼死了他的大哥。”我心中一驚,道:“三阿哥身體抱恙?”她眸中的淚唰地落下,淒聲道:“爺自被拘禁,心情一直很低落,整日整日的不說話,這幾日更為嚴重了,連人也不見了,隻是托十二皇叔送出一封信,連後事都安排好了。”


    低頭沉思一瞬,弘時並不是心機狠毒之人,隻是行事過於鹵莽,作為男人來說,這本不是一個致命的缺點,可他畢竟是皇子,這也就成了他要命的短處。


    我想了會兒,道:“我可以開口為他求情,但他必須遠離宮廷,不能再次傷害四阿哥或是任何一個人。”她麵上一喜,道:“從此之後,我們隻是普普通通的皇子皇孫,不會參與朝堂的任何事情。”她這個要求也不算過分,畢竟離開了皇城,他們根本就沒有生存能力。我接口道:“成與不成,我不能保證。”她麵上憂色隱去,換上莊容,道:“隻要你開口,定會事半功倍,大恩不言謝,請受我一禮。”說完,不容我拒絕,就謙恭矮身一禮,然後轉身離去。


    彎月初升,我踏著朦朧月色慢慢往迴走去,感覺胃裏空空的,卻沒有吃的欲望。


    前麵的石板路上響起‘蹋蹋’的腳步聲,抬頭望去,高無庸急急地走過來。他走到身前,躬身道:“皇上已候了姑娘多時。”我沉吟了一會兒,問道:“皇上這些日子在哪裏歇息的?”高無庸輕聲道:“皇上這些日子以來,常常是通宵批閱奏章,實在累了,就在養心殿裏的耳房裏休息。”輕輕歎了口氣,舉步往迴走去,高無庸則是趨步跟在後麵。


    我站在門口,默默地打量著他,他微閉雙目,手支著額頭坐於桌邊,臉上倦色重重,而桌子上則放著幾樣精致的小菜。過了半晌,他猛然睜開眼睛,直直地盯在了我的身上。垂首緩步走到他的身邊,他麵色淡淡,向我張開雙臂,我靜靜地站一會兒,還是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的臉緊緊地靠在我身上,道:“若曦,隻想這樣抱著你,時時感受你在我身邊那種溫暖的感覺。”不自覺地環住他的脖子,把頭放在他的肩膀上,兩人都默不作聲,靜靜地享受著這醉心的時刻,但肚子卻煞風景的‘咕嘟’一聲,他忙道:“開始用膳。”這麽一來,還真的覺得饑腸轆轆,仍坐在他腿上端起湯腕,大口地喝了幾口,才覺得好受了些。


    他撫著我肚子,輕笑著道:“你不隻是虐待我,還虐待我們的孩兒。”


    本已平複的心情再生微怒,輕咬下唇,默盯著他。見我如此,他攥緊我的身子,笑道:“為夫知罪,這就為娘子布菜,以示愧疚之意。”


    一愣,蹙眉道:“幾晚沒見,連這些話也會說了。”他也是一愣,無奈地道:“這是十三教的。”他這麽一說,我麵上一熱,撇過頭望向窗外,聲音輕若蚊蠅:“那些事你也對十三說。”他扳過我的身子,盯著我道,道:“不如實說,你能消氣嗎?”


    再說下去,麵紅耳赤的可能就是我,遂拿起筷子準備開始吃,他卻擋住我的手道:“今日我給你布菜。”心頭湧起一股暖流,這些日子的不快已丟到了九霄雲外。


    我邊吃邊柔聲道:“你這麽對待我,是為了我,還是為了我們的孩子。”他邊挾了箸菜邊道:“為了你們兩個。”心中不滿他這麽說,不死心地追問:“隻能說一個。”他說了我,我不願意,說他不疼愛孩子,他說了孩子,我還是不願意,說他不疼惜自己。到了最後,他再也不肯開口迴答,隻是滿臉溺愛的微微笑著,被我磨得實在受不了,他隻好抱起我,放在了床上。


    兩人相互偎著躺在床上,他撫住我的肚子,歎道:“真希望你為我多生幾個。”心中明白他的意思,他的子息確實單薄了一些,如若弘曆出現了什麽意外,對於他來說,可就是滅頂之災,畢竟能繼承大統的,自目前來看,隻有弘曆一人具備條件。


    我靜默了一會兒,側著身子,看著他,輕聲道:“聽聞弘時好似病得很重。”他淡淡地望我一眼,握著我的手,道:“希望你不要管,這件事我自有安排。”我仍然續道:“他……。”我話未說完,他看著我,截口道:“我不想讓你牽扯這些阿哥之間的事,不想你像當年一樣,左右為難。”


    自那晚後,他好像很忙,我再也沒有機會向他提這件事,不想讓他事後後悔,他此時雖是不能原諒弘時,可當弘時真的走了,不在這個世間了,他會有什麽反應,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的住。


    ――――――――――――――――


    雲破處,紅日悠然躍出。


    走在清晨的青石路上,唿吸著清新的空氣,覺得身子輕鬆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胎兒過大,才剛剛六個月,肚子已大的驚人,隻好不停在鍛煉,並在心裏暗暗祈禱,可千萬不要有什麽‘臍繞頸’之類的,這裏可是沒有什麽剖宮產。


    聽著身後的腳步聲,我轉過身子看去,果然是


    巧慧和十三。


    十三臉上難掩倦色,道:“讓巧慧特意去尋我來,有什麽重要的事?”正欲開口,卻發覺他眸底蘊著絲焦慮,躊躇一瞬,壓下心中想問的事,道:“出了什麽事情?”十三歎道:“三月份俄國使臣來時,我們雙方已大致談好條款,可在實地勘察邊界時卻發生了一些事,雙方達不成一致意見,我們又沒有成形的邊界地圖,無法在朝堂上做出決斷,最可氣的卻是我方派去的兩位大臣之間的意見也不統一,沒有了耳目,怎麽作下一步部署。”


    這關係著國家領土,確實是一件大事,我隨口問道:“派的大臣是誰?”十三道:“是胡比圖與隆科多,隆科多以為‘西邊為貝勒博貝所屬烏梁海,與俄羅斯烏梁海接壤,其地綿延多長不甚清楚。若不親臨查看,亦不問博貝,實難與俄羅斯會議。’而胡比圖則以為‘該烏梁海乃新劃定之地,易於議定。而位於額爾古納河灣之地因原定界之人將額爾古納河誤議為東西流向,故歸俄羅斯所屬 。’要求重點勘察東部邊界,後因路程關係,決定先勘察西部邊界。”


    二十一世紀的蒙古已不屬於中國,且那些地名自己又不清楚,聽了一遍,腦中並無概念。


    我道:“隆科多不是被降職了嗎?”


    十三臉上閃出一絲笑,道:“他熟悉俄羅斯事務,這對他來說,也是一個機會。”我笑著輕頜了下首,他又道:“找我來有何事?”


    他既是忙於朝事,相信自己所問之事應是沒有眉目,遂嫣然笑著道:“隻是想找人來陪陪我、說說話,沒想到你這麽忙。”他疑惑地睨了我一眼,道:“果真如此。”我笑著點頭道:“當然如此。”十三笑著大聲道:“皇兄剛剛下朝,已經迴去了,要找人說話,還是找皇兄吧,我可是失陪了,昨夜議了一夜,困得不行。”說完,徑自轉身往迴走。


    走了兩步,他又轉身迴來,凝目注視著我道:“荷包的事還沒有眉目,宮裏的小太監很多,你描述的又不甚詳盡,我會一直查,有了消息,會給你說的,你不要過於擔心。”


    說完,又是轉身就走,邊走邊道:“我這次真走了。”我‘嗯’一聲,他加快步子身影轉瞬消失。


    ――――――――――――――――――――


    世事無常,我還沒有再次向胤禛開口,弘時卻已抑鬱而終。


    消息傳來,胤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但他麵上卻並不顯得憂傷,他愈是如此,我越是擔心,宮中規矩雖好了許多,但此事一出,宮裏眾人明裏雖是沒有大肆議論,暗裏卻流言四起,把當今皇上逼死親生兒子的事件、場景傳得神乎其神。直到連溫婉嫻淑的皇後也忍無可忍,杖斃了坤寧宮兩個嚼舌根的宮女,並吩咐下去,如再出現,不問緣由,直接亂棍打死。


    如此一來,眾人談論內容由此事轉向那拉氏杖斃宮女一事,一天一天的過去,慢慢也就淡了下來。


    自弘時過世,胤禛夜裏幾乎整宿整宿不歇息,甚至有幾日竟不分晝夜在養心殿批閱奏章。我心中難受,但又苦無他法,對他的照顧卻越發細微起來。


    躺在床上,盯著帳頂,身邊的他輕不可聞歎了口氣,我心中一痛,扳過他的身子,盯著他的雙眸道:“漢景帝用侵占祖廟的罪名,令酷吏郅都殺死了曾經是太子的劉榮,為得隻是為劉徹掃清繼位障礙。唐太宗李世民在玄武門射殺親兄弟而登上了皇位。他們不是好皇帝嗎?他們沒有功在千秋嗎?他們沒有造福百姓嗎?他們依舊是人民心中的好君主,天下人看到得,不是小義是大義。三阿哥之死,或許你認為自己沒有及時救治而自責,可心病真的能治好嗎?他許是早就沒有了求生的願望,他許是為了自己曾做過的事而贖罪才如此的,你不必耿耿於懷,這樣說是有些不盡情理,可你的身子卻是關係著大清的基業,孰重孰輕,你應該分得清。”


    他的眸中依然暗淡無神,臉孔依舊憂傷難抑。我抱起他的頭,摟於自己胸前,輕撫著他的背。他聲音嘶啞,道:“若曦,我這時的心情就如皇阿瑪臨去前交待我那一番話時的心情一般。”我心神俱震,沒有想到先前一個心結,此時竟變成了兩個。


    捧起他的臉,向他的唇吻去,他卻沒有任何反應,整個人僵直、緊繃。我用舌頭撬開他的雙唇,在他的口中探求,過了許久,正當我要放棄時,他才擁起我,熱烈幾近粗暴,後慢慢轉為輕柔開始迴吻我。


    心中一鬆,愁緒散去。


    ―――――――――――――――――――――――


    豔陽高照,白晃晃的照得人睜不開眼睛,巧慧也被我打發了去,獨自一人歪靠在椅背上,有些昏昏欲睡。


    院門被‘砰’地推開,我心中一愣,是誰這麽毛糙。


    弘時福晉雙眼紅腫,咬牙恨聲道:“就是懷了龍種,也是一個卑賤的東西,居然如此大喇喇地目空一切,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德性。”


    她聲音尖酸刻薄,幾步已衝到我跟前,我心中一陣難受,起身,道:“請節哀,我還沒來得及給皇上說,卻不想三阿哥已過世。”


    她重重‘哼’了聲,看著我,一臉嫌惡仍舊恨聲道:“爺留給我的信中說你心腸極好,不會記仇,他去後,如若我有了難處,額娘說不上話時,讓我找你。我不隻是瞎了眼,還竟傻得相信了。……,這麽多天,你居然說沒有機會,你究竟是沒機會說,還是根本就不想說,難道是為了你腹中的那塊肉嗎?”


    我的嘴張了幾張,卻不知該說些什麽,遂閉上嘴,任她隨意說、隨意講。


    見我默不作聲,她臉上逸出絲怪異的笑,盯著我,道:“曾聽爺說了件事,覺得皇阿瑪應該很有興趣,我一直沒有機會說於外人聽,現在說出來也讓曉文姑娘參詳參詳。四年時,聽聞宮中禦前奉茶的宮女無故失蹤,隻是不知為何,她卻在八皇叔的別苑裏藏匿了一個月,聽聞,八皇叔和十四皇叔還曾夜遊別苑,十四皇叔更是夜宿於此。”


    我心中微怒,冷笑道:“那個宮女為何會無故失蹤,皇上早已知道是誰人所為。”


    她微抬頭,輕笑起來,笑過之後,道:“這宮女真是不簡單,還曾為皇阿瑪擋了一刀,眾人均以為是八皇叔授意、九皇叔派人所為,其實不然,皇上雖然知道,可兩們皇叔依然被賜自盡,據我所知,皇阿瑪這是一怒為紅顏。”


    盯著她,默默想著她的話,她知道的太過清楚,心念一轉,頭轟地一下,後退兩步,顫著音問:“是三阿哥所為,而且對象竟是皇上。”她麵上有些瘋狂,還有絲扭曲,大笑著道:“不錯,是我們。可那是他應得的,爺是長子,但他明裏暗裏都偏著老四,我們當然不服。”


    心中的憐憫一下全部消失,我冷聲道:“他們不是被賜自盡,那藥是我帶過去的,是他們尋求解脫,與皇上無任何關係,也談不上一怒為紅顏。至於其他的,皇上立誰為太子,那是皇上的考慮、決定,誰不服都沒用。”


    她麵上已有些猙獰,慢慢向我走來,我心中暗驚,向後退了幾步,猛地想起房中沒有人,遂慢慢轉過身子,向院門退去。她仍是一步一步緊隨著,猛地自袖中抽了一一把刀,快速地向我腹部刺來。


    兩人距離太近,我已躲閃不及,下意識的用雙手護住腹部,厲聲叫著:“不要。”整個身子直直的向後倒去,腦中隻閃著那個名字‘蘭葸’。


    ‘啪’,刀落地的聲音。


    ‘啊’,弘時福晉的尖叫聲。


    “十三弟,把她帶下去。”是他的聲音。


    身子軟軟的落入一個人的臂膀中,我身子輕顫、雙唇抖動,但卻說不出一句話,仰望著他的臉,淚一下全湧了出來。


    他抱起我,但我卻依然迴不了神,隻是任由他抱進了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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