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來想去,還是沒有一點頭緒,索性不想了。


    聽簾子後一陣響動,隻見翠竹用手挑起珠簾,皇後烏喇那拉氏雍容華貴、儀態萬千的走了出來,坐定後,她麵色淺笑,恬靜的默盯著我。因心中不懼,行過禮後便站在原地不動。


    她靜默著不吭聲,我不知她用意是什麽,遂微垂著頭,盯著腳前的毯子,一動不動,難奈的寂靜中,許是落一細針也會清晰可聞。


    半晌後,那拉氏輕歎口氣,道:“不隻行為舉止像,連性情都神似,真是天意。”


    我心下微驚,自己上次被她要入坤寧宮,確實如自己猜測的那樣。在心裏暗暗苦笑,她口中所說的若曦,和我本就為一人,性子自然沒有兩樣。


    她端起茶碗喝了口水,溫言道:“曉文,坐下吧。”我忙矮身一禮,恭聲道:“奴婢不敢。”聽我拒絕,她倒沒有堅持。


    她又瞅我一眼,問:“曉文,你有十八了吧?”心中驀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心中有絲無奈。


    我嘴角逸出絲笑,輕輕應了聲‘是’,等待著她下文。她默了會兒,道:“本宮為你尋了門親,男方是當朝大臣之子,尚未婚配,你過府就是嫡福晉,你若是有意,我會向皇上稟明情況,早日放你出宮。”


    原來是這麽迴事,她想支開自己,但現在畢竟我在禦前奉茶,如讓我出宮總要找些名目,對女子而言,婚嫁無疑是最好的理由。況且這對於一個普通的宮女來說,這種安排是莫大的恩寵,是求也求不來的好事。


    雖在心裏暗暗嘲弄自己,可麵上仍是一副惶恐的模樣,忙跪在地上,道:“奴婢謝娘娘的好意,隻是十三爺對奴婢有恩,格格現在住在圓明園,應值之餘,想好好的伺候歡格格。”


    我的迴答許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又是靜靜地,默不出聲,又是過了半晌,她才輕輕地歎口氣,道:“抬起頭。”


    我心中忐忑,緩緩抬起頭,她凝神注視著,仔細打量我,我心中莫名的開始不安,心中擔心如果她堅持,自己該怎麽辦?會有人阻攔嗎?


    她恬靜的麵目現出一絲憂色,最後收迴目光,輕不可聞又歎口氣,但未再開口,默默起身,率先向內走去,身後的翠竹惋惜地瞟我一眼,忙上前挑簾,一行人陸續入內。


    我木然跪了會兒,心中一酸,站起身子,拖著蹣跚的腳步緩緩地往迴走,雖知無性命無憂,暫時也不會有理由讓自己出宮。但總有一天會被放出去的,如果那時我們仍未相認,我該怎麽辦,又該何去何從。為何又迴來,為何換了張麵孔迴來,怎麽辦?


    心如亂麻、愁腸百結。突地覺得很累,累到全身疲乏,雙腿一絲力氣也無,不想再往前走,不想再堅持。心中淒楚,不如就這樣放棄,或許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的,或許所有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注定我們是無緣人,注定我隻是他生命的過客。


    心中煩悶,所走之路都是僻靜小路,走了許久,直到日到正中,心情才稍微順暢一些。


    深深透口氣,抬起頭一看,居然不知身在何處。微歎口氣,仍信步向前踱,既來之、則安之,正好今日不想見任何人。


    隻是隨意而行,沒想到居然發現前麵有一片密密的林子。


    夏日的陽光透過密密匝匝的樹葉間隙照進林子裏,自外麵看進去,整個林中就呈現一種斑斑點點、忽明忽暗的神秘。我心中一喜,疾步向前,想隱身其中,把一切的煩惱都隔絕在外麵……。


    乍從外麵進去,眼前一片黑暗,摸索著向前緩行。


    隱約之中,後麵似是有聲音,心中一激靈,還未來得及轉身。頭“嗡”地一聲,腦後一陣巨痛,心中恍惚,這就是自己最後的歸宿嗎?是那拉氏,還是其他人,我畢竟還在禦前奉茶,還是自怡親王府出來的,……。


    眼澀頭痛,覺得脖子上的腦袋已不是自己的,木木的,稍微移動一下,渾身酸痛。想睜開眼睛,但眼皮子也像用針線縫住了似的,睜不開。


    光線越來越暗,直到周遭蟲鳴四起,我心中一怔,自己到底在哪,怎會聽到這些聲音。心中恐惶一陣,腦中漸漸有了自主意識。


    理清思路,把事情前後串起來細想一遍。那拉氏想讓自己出宮,無非是違恐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不想讓我繼續待在胤禛身邊,以自己對她的了解,不應該是她。可是,如果不是她,誰又會敢對皇上身邊的人下手呢?


    默想一陣,沒有任何結果,遂不再想這件事。思維一停,頭又開始隱隱作痛,在心中暗暗咒罵那該死的人,既然沒有打算敲死自己,那下手這麽重幹什麽。


    抬起手,捏了捏脖子,手臂也是酸軟無力,暗歎口氣,還是好好睡一覺,希望睡醒以後,一切如常,自己仍在圓明園,眼前這些事,都是夢,夢醒了,一切如往昔,什麽也沒發生。


    再次醒來已是日掛半空,出去溜達了幾圈,居然沒碰見一人。又過了幾日,心中的焦急不安漸漸消除。


    雖未見到他人,但日日送飯的,卻是個小太監。急切想證實自己所猜測的,試著問了他幾句,居然發現他又聾又啞。用雙手比畫了許久,他臉上仍是迷茫一片,無奈之極,卻又無任何辦法。


    靜下心,仔細想這幾日發生的事,這裏既有太監,那這裏一定還在宮中。想到這裏,心中竟是一鬆,這才發現,自己還是留戀這個皇宮的……。


    腦後的腫塊已完全消失,身子也輕鬆了許多。夜幕一起,蟲鳴又如時響了起來,看看身後床上,草席已分不出顏色,四角也早已全散,輕歎口氣,走過去打開門。


    外麵雜草叢生,看似華麗的房舍卻滿是灰塵,房舍雖多,但大多都漆黑一片,隻有幾處透出暈黃的燈光,晚上乍一出來,真有些陰森恐怖,從來都不知道宮中居然有這樣的地方。


    一陣淒婉的箏聲若有若無的隨風飄來,心中有絲不確定,是這裏的嗎?


    又細細聽一會兒,飄忽的箏聲中,夾著淺淺的愁思,不是沒聽過動聽的箏聲,但此時在這種地方聽見,對我來說,卻猶若天籟。


    我跨出房門,摸黑前行,一路隨著箏聲向東行去,腳下不時有東西絆住 。踉踉蹌蹌,走到一個院落門口。


    院門大開,小院裏收拾的幹幹淨淨,院中坐著一個白衣女子,神情專注地撫著箏。情緒有些受感染,站在那裏靜靜地聽。她看起來不像是在撫箏,而是在對心愛的人傾訴心事。


    一曲終了,那女子仍是剛才的姿勢,過了許久,隻聽她輕輕歎了口氣,提箏向屋中行去,透過屋中的燭光,我看清了她的麵貌。


    心中一驚,難怪那次自己會在宮中見到她。舉步跨進小院,進了房,緊緊地盯住她的背影,輕聲叫道:“綠蕪。”


    她身子一僵,背挺著筆直。兩人靜靜的默站許久,她慢慢轉過身子,微張著嘴,一臉緊張。待仔細打量過我,她麵色鬆了下來,微微對我一笑,突地又像想起了什麽一般,斂了笑,默一會兒,才開口道:“姑娘認錯人了,這裏並沒有什麽綠蕪。”


    正想開口,心中忽地想起自己並非是若曦的模樣,遂對她淺淺一笑,道:“姐姐,對不住,認錯了。”綠蕪搖搖頭,臉上現出絲笑,那雖是笑容,在我看來,卻還不如不笑,她道:“綠蕪是誰,是姑娘什麽人?”


    心中暗自思量會兒,故意裝出委屈的樣子,道:“我本是怡親王府承歡格格的貼身奴婢,綠蕪是我們格格的額娘,在府中時,我曾見過綠蕪的畫像。後來,格格隨著皇上住進圓明園,我也隨著入了園子,現在在禦前奉茶。”


    自聽到承歡的名字她的身子就有些抖,臉色也開始變白。我雖覺得有點不忍心,但隻有這樣才能走得出去,她既是能和胤禛見麵,那她身邊定有可以和外麵通話之人,既然自己早已打定了主意,就不能在這裏蹉跎歲月。


    她沉默了許久,才恢複了正常。


    她問:“你為何出現這冷宮。”和我猜測的一樣,這裏果真是冷宮。


    既然能輕易地在宮中襲擊我,又輕而易舉把我送到這冷宮,說明此人定是宮中之人。但此時又不是想這事的時候,於是,細細地講了如何迷路、如何遇襲、如何在這裏醒來。


    綠蕪蹙眉聽完,輕輕歎口氣,微笑著道:“你今晚就在這裏歇息吧。”說完徑自去準備被褥,我暗鬆口氣,或是明日,又或許後天,自己就有可能出去。


    這幾日沒有休息好,乍一躺在舒適的床上,眼一閉就有些睡意朦朧。但身旁的綠蕪仍是翻來覆去,知她心中想知道什麽,側過身,看著她,抑製住睡意道:“閑來無事,給你講講我家小格格的事。”不等她開口就開始說起來,說承歡如何聰明、如何調皮、如何……,綠蕪隨著我的話時而微笑、時而皺眉、時而……。此時的綠蕪臉上是幸福的、驕傲的。


    講完之後,靜靜等了一會,見綠蕪仍直盯著帳頂,不吭聲,我心中一酸,心中有絲猶豫,到底說不說十三的事。我躊躇一陣,還是決定不說,我側過身,平躺下來準備歇息。


    腦中混沌起來,半睡半醒之間忽聽綠蕪道:“你們王爺,……他好嗎?”扭過頭掠她一眼,她麵帶淒色,眸中蘊淚,我輕歎道:“看似風光無限,可是形單影隻的日子,又怎可與‘好’字扯上邊兒呢。”她咬唇不語,忽地翻身過去,望著她微微顫抖的雙肩,睡意一下子全沒了,……。


    直到三更,她仍是身子緊繃,我暗歎口氣,翻身向內,閉上了眼。


    清晨醒來,綠蕪已不在床上,靜靜躺了會兒。院子裏似是有說話的聲音,翻身起床,拉開房門。


    院子門口,綠蕪和一個小太監低聲交待著什麽。聽見聲音,迴頭看我一眼,又交待小太監幾句,揮揮手,小太監快步離去。


    眼前的綠蕪一襲白衣,純若仙子,站在清晨的陽光裏,清秀身影顯得越發纖弱。見我怔怔地望著她,綠蕪淺笑著道:“姑娘為何這樣看我。”我扯出絲笑,道:“一種相思,兩處閑愁,你似乎很喜歡這種生活。”


    說完,朝她一笑,收迴目光,直接向外行去。走到門口,未迴身,道:“一個時辰後我會迴來。”相信一個時辰後接我的人會來到。


    沒有目的,隻是隨興而走,這才發現所到之處滿目滄儀。在心中暗歎,宮中妃嬪的命運,受寵時可以錦衣玉食、唿奴喚婢,而一旦被打入冷宮不僅在感情上要受到煎熬和傷害,甚至還要忍受奴婢、太監們的欺辱。


    突地有絲不確定,心裏陣陣發冷,默一會兒,撫撫頸中的鏈子,在心中提醒自己,他是不一樣的,一遍又一遍,心中才好受了些。


    身後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我心中一喜,動作這麽快,忙轉身露出燦爛的大笑臉。不是高無庸,也不是小順子,居然是四個生麵孔。


    心中有絲疑惑,但轉念又一想,高無庸和小順子在宮中誰人不識,出現在這裏,是有些不太可能。


    四人走到跟前,前麵的太監上下打量了幾眼道:“可是曉文姑娘。”點點頭,輕聲道:“有勞公公。”那太監轉身行去,我忙隨著跟上,繞了幾圈已出了冷宮。乍見幹淨的路麵、齊整有序的花草,心中大喜,輕輕吸口氣,覺得空氣也和平日裏的不同。


    走了許久,道路越來越不熟悉,心中的欣喜逐漸退去,懷疑愈來愈重。望著這四個人的背影,猛然發現他們不像宮中之人,確切地說他們並不像太監,太監的噪門都是又尖又細,雖然剛才他們刻意捏住噪子,但現在想想仍是不像,自己急切地想出來,竟然大意了,把這些忽略了。


    我步子慢慢地緩下來,腦海中瞬間轉了許多主意,但卻發現沒有一個是可行的,以我一人之力怎會敵過四個大漢,不停的望著周圍,盼望能快點兒遇到宮中的人。


    四人許是覺察到了我的意圖,領頭的假太監嘴角現出絲笑,疾速來到跟前,道:“對不住了,姑娘。”說完,猛地用帕子捂住我的口鼻,聞見一股異香,我慢慢向倒了下去。


    陌生的房間、陌生的擺設,一套幹淨的衣物放在床頭,我心中一鬆,不再忐忑,既是準備了衣物,那至少應該是性命無憂了。


    經過這幾天折騰,身上的衣服早已辯不出顏色。拿著衣服正在為難,房門一響,掀簾進來一個小丫頭,看到我起身高興地道:“姑娘終於醒了,奴婢這就侍候你沐浴更衣。”


    我微笑著點點頭,隨著她進了裏間,浴桶中已備好了熱水,水中浮著白色的茉莉花,心中微愣,默盯著那水上的花,難道會是他,是巧合嗎。


    整個人蜷縮在浴桶中,心中仍不斷猜測,那小丫頭見我半晌無語,問:“姑娘不喜歡茉莉花,這可是王……。”


    她話說一半,突地住了口,我瞥她一眼,她麵色緊張,一臉惶色。我朝她淺淺一笑,問道:“這是什麽地方?”


    她訕訕一笑,道:“姑娘等會自會知道,奴婢名叫紫霞,是伺候姑娘的丫頭。”


    我擺手讓她退下,靜靜地想這幾天發生的事,顯然假扮太監的四人並不是綠蕪叫來的,細細想來,又不是第一次對我動手之人,這次又是誰。


    一環扣著一環,而每一環的緣由自己心裏都沒數。


    第一次能對皇上身邊的人動手,說明此人隻是鹵莽無腦,並非心思縝密之人,腦中輪個過一遍,身上突地出現一股涼氣,不自覺地撫了撫下巴,會是他嗎?


    而這次,能輕易把自己從宮中帶出,又想得如此周到,能有這通天能力的,除了他們之外,也無別的可能。長長的籲出口氣,想起先前想和他們撇清關係,真是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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