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啊老九,你今日是把禍給闖大了!”龍辰文又氣又惱,看著吊兒郎當坐在下首的龍天兒,真恨不得一扇子把他劈死了。


    龍天兒翻了翻眼皮,完全不把這個四哥放在眼裏:“怎麽?我已經把解藥交出來了,他們上官家要是覺得心裏不服,尋人報仇,那麽來找我好了,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你們一個個‘一人做事一人當’,你當得起麽!?”


    “當不起大不了一死!不勞哥哥們費心!”


    聽到他提高了語調,龍天義也不禁皺起了眉頭:“老九,你這眼裏還有沒有哥哥們,還有沒有咱們水寨?”


    “問我?”龍天兒一聲冷笑,拍桌跳起,“你們又怎麽對七哥?幫著外人欺負他,究竟是誰眼裏沒有兄弟,沒有水寨?”


    宋衡瑾拉住身邊正待發作的龍辰武和龍羨月,自己理了理袍子長身站起:“九弟這話是說我了?”


    “我說誰誰自己心裏清楚,你應下了是你心虛。”龍天兒語氣中掩不住的詫異。


    宋衡瑾出身名門無色莊宋家,手中名劍“修竹”唯君子可用,在江湖上他一個人就可以與他們龍九子除卻龍七月的八人齊名。雖說是入贅了飛龍十三島水寨龍家,但是對水寨是盡心盡力,何況他有“君子”之名,一向心懷坦蕩,今日竟會和龍天兒這小人對上。


    “那麽九弟是責怪我一心向外了?”


    “難道不是?”


    “沒錯。我姓宋不姓龍,不是你們親兄弟,對你而言我可算外人?”


    “你……”龍天兒一時不知怎麽說,相對自己闖下的禍,他覺得失去這麽一個姐夫更嚴重。


    “既然是外人,幫著外人又有什麽錯?”宋衡瑾逼到他麵前,“龍九霄你既然這麽恨外人,一定要趕盡殺絕,怎麽不先除了我這個外人?”


    看到龍天兒一臉窘相,欲辯無言的模樣,龍辰武鬆了口氣笑了,他本來還擔心這個妹夫一句話不對先將六妹給得罪了,再看龍羨月才明白為什麽江湖中那些風言風語拆不散他們了。


    麵對龍天兒這種隻會胡攪蠻纏的小人,跟他講道理無濟於事,更別說以君子之態待他,對付他隻能比他更蠻不講理。宋衡瑾不僅明白這一點,更清楚龍天兒不是不在乎手足之情和水寨而是太在乎了,他還是個孩子,拚了命想保護自己在乎的一切卻找不對方法。


    好你個宋君瑜,我把你當親哥哥看待,除了七哥和八姐,對我最親的也就是六姐和你這個六哥了,你卻要陷我於不義,虧你還被稱為君子,也不過如此!什麽手足之情,也不過如此!


    龍天兒覺得天旋地轉,一時氣不過竟背過氣昏倒在地。


    “宋君瑜,你不會真把老九給氣死了吧!?”郝湛一雙斧子就從背上到了手中。


    龍羨月也慌忙抱起龍天兒,摸他脈門:“他是昨日兩次落水高燒不退,今日又淋了雨,加上被這麽一激暈過去而已。”


    “送他迴去休息吧。”龍辰文放下了扇子,他也看清楚了一件事,他們這幾個做哥哥的對手足親情和水寨的在意和用心並不比龍天兒差多少,隻是突然讓他們在二者之中選一個,恐怕大哥迴來也會覺得為難。


    龍辰武似是看出了他心中顧慮:“四哥,咱們兄弟幾人少了誰這水寨都不完整了,可是隻為了水寨折了兄弟這水寨也不會是原來的水寨。手足之情和飛龍十三島水寨本來就是不可分的,少了哪一個,另一個也就不存在了。”


    “那麽該拿老七怎麽辦?”龍天義也覺得難以選擇。


    “如果我們像九弟那樣護著他實則是害了他又害了水寨。說句心裏話,就是太寵他怕他護著他才會讓他越陷越深,現在想勸他悔改也不是一時可成的簡單事。”宋衡瑾說得誠懇。


    “……”


    龍辰武和宋衡瑾對視了一下,明白他們想到一起去了:“當機立斷,送他去歸案。”


    “這……”龍天義一時真不知說什麽好。龍辰文心裏有了些明白,鼓勵胞弟繼續說下去。


    “看得出上官大人一身正氣自然不會為難老七,上京的話我和六弟跟去路上有個照應。有了淒雪劍和六弟在京城的關係,要保老七也不難。”


    宋衡瑾點頭補充道:“而且總捕頭上官信是個愛才惜才的人,大概這次他遣上官孤前來也有要試探招用七弟的意思。憑著七弟在江湖的地位,隻要肯將九龍吐珠燈還迴,官府不會為難他的。這次再由著七弟錯下去就真的是害了他,誰知他哪天還會不會闖下更大的禍。”


    “唉……”龍辰文長歎一口氣,“他卻偏偏這麽不懂事,連白齊商的事都不管了,還定下什麽三天之期逼上官大人去闖他的祭友島。”


    “島上設的機關陷阱太複雜,你二嫂也說她教出來的這個徒弟,已經是青出於藍。”


    “二哥,這次還真得請二嫂相助,”龍辰武確是一拍手笑了,他最頭痛的就是祭友島上的機關陷阱,經龍天義一提醒他才想起這裏還有用機關設陷阱的祖師奶奶皇甫氏,“要上官大人帶著一把劍迴去交差是不可能了,恐怕他是一定要去祭友島會會咱們老七,他固然仁義,但咱們老七太不是東西,八成準備讓他有去無迴。我看還是我和六弟都跟去,還能有個照應。”


    龍天義點頭讚許:“就讓你二嫂同去帶路,這次不能再讓老七由著性子來了,給他點教訓也好……但最好不要傷了他……”


    “也不用帶太多人,人多了反而會讓七弟難看,不過最好八妹能同去……”宋衡瑾的提議不無道理,龍七月和龍天兒雖然有許多相像之處,但有一點很不同。龍天兒雖然小人,但他還是個孩子,還需要一家人的寵愛,更是在乎家人。龍七月卻心冷異常,除了同母的妹妹,其他手足在他心中分量不足。


    龍惜霞還在後院,如果不是她軟硬並施,那小魔星還不肯交出解藥。從上官孤肩上取出的暗器還帶著瑩瑩綠光,觸目驚心的綠,她沒想到小九在暗器上喂了這麽毒的藥。


    上官孤命大,在毒攻入心脈前解藥起了作用。即使還無法徹底醒來,他也已經恢複了一些神智,至少還能感覺到身邊有人照顧,隻是半醒半夢的分不清虛實。


    似乎迴到了少年時。


    師父愛老陳酒,窖裏藏著數十壇佳釀,每每得了師娘許可喝上兩碗卻總被尺長的白胡子先嚐了味。師娘似乎永遠都不會老,一雙彎彎的笑眼卻能看穿一切小花招。師妹總是撒嬌多過練功,幾個時辰的馬步,她隻要對師父和師娘軟軟地一笑就可以吃著點心看熱鬧。師弟太頑皮,爭強好勝地從來不肯認輸。最不願意逢到年節被叔父接迴家中,那個家太冷,卻從來沒有想過隻是一個中秋,再見到師父看到的是一個臥床等死的幹瘦老頭。


    不能恨,師父說過,叔父說過,自己對自己說過。忍得太久,已經分不清是真的放開了還是騙過了自己,身為飛客總要學會接受現實給與的無奈,久違的快樂和幸福似乎也隻能在夢和迴憶中感受。


    夢就是夢,迴憶也隻能是迴憶,醒來麵對現實,再無奈也不能逃避。


    枕邊放著淩墨和淒雪一對名劍,他隻拿起了一把,用來闖祭友島足夠了。


    天尚未亮,隻東方隱隱現白。


    一夜的暴雨,到此時方歇,枝末葉梢的雨水滴下,落在臉上,冷得人清醒。


    碼頭的燈還沒有熄,捕魚的船隊已經陸續出海,吆喝聲喊話號子,熱鬧得不給這一早的清冷寂靜一點麵子。


    上官孤有心上前去問一問能否捎帶他去祭友島,又想到水寨中自然有一定的規矩,即使他們肯讓他上船,大概也要去向幾位寨主請令。他待人誠懇謙和,但也不是沒有脾氣的人,龍七月這麽小瞧他,竟然要以淒雪劍打發他,他若真逃了可不僅是沒有膽量那麽簡單。


    “這位是上官大人吧?”一個邋遢的幹癟老頭急急地從碼頭跑過來,就


    著一灘泥水就下跪叩頭,“大人啊,小的可等著您了……”


    聽他說話也是摻假不真的,但畢竟也是上了年紀的人,上官孤敬老,忙把他一把扶起:“在下就是上官孤,老人家您快些請起……”


    老頭也不客氣,一雙沾滿爛泥汙水的手就撐著上官孤雙臂站了起來:“小的叫侯七,奉我家七寨主之命在這裏等大人……”


    上官孤看了看髒汙不堪的衣袖,隻得搖搖頭,雖未往心裏去也明白龍七月在故意刁難他。


    “……七寨主怕上官大人找不到船用,就讓小人和朱八他們帶了船到各碼頭等著,來聽大人差遣。大人這就上船麽?您這邊請。”侯七一甩滴水的衣袖,一雙破草鞋啪唧啪唧地踩著泥湯在前麵帶路向碼頭走去。


    過了漁船出海的碼頭,一小灣裏泊著一隻帶亭屋的精致小艇,艇上幾個穿著幹淨整潔的年輕人見到侯七和上官孤都放下手中的槳槁,俯身叩頭:“上官大人,侯頭……”


    “還愣著幹什麽,把板梯搭過來讓上官大人上船!”侯七半彎的腰在這些人麵前倒是直得很。


    對上官大人,他可不敢把腰伸這麽直,幾乎要俯跪下來扶上官孤上船:“船上已經備下酒菜,大人,您請。”


    “多謝侯老伯。”上官孤踏上舷板,雖說他沒好猜測疑人的習慣,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等等!”他剛要踏上船板,後麵侯七卻大喝一聲將他叫住。


    “真是對不住了,上官大人,我老頭眼花沒看清您手裏拿了幾把劍。”侯七涎笑道,“七寨主說您手裏要是拿著兩把劍就送您迴寧波府,要是一把劍就帶您去島上。您這手裏是一把劍吧?”


    上官孤看了看手中的淩墨劍,這也能看錯了?他苦笑不得卻也隻能拱手想請:“是一把,還麻煩老伯送我去祭友島……”


    “那是當然,不過去島上就不是這條船了。”侯七一聲口哨,又喚來一隻船。


    上官孤一看,心中又氣又笑。


    這船恐怕廢棄不用有些年頭了,半爛的木頭上還掛著海藻、粘著青苔,有活有死顏色不一倒是好看。也不知這些人是怎麽把它從廢木頭堆裏又找了出來,看它半斜半歪的樣子恐怕不用遇上浪就自己翻了。


    “上官大人,換船吧?”侯七笑得得意,一雙小眼等著看他尷尬。


    算了,犯不著跟小人生氣,恐怕這也是龍七月安排好的,到了島上還有其他可氣的,先忍了。上官孤從這邊舷板一踏步,直接飛落那破船上,也是那破船小得可憐,他踏到船上叉開步子就把半斜的船給穩住了。


    侯七也不免失望,接過艇上人扔過來的一支槁,淌水爬到船上點岸出海:“上官大人,咱們就出發了……”


    一路上侯七隻是悶悶不樂,倒沒再耍什麽花招,這樣的破船他也撐得穩妥,迎著東方白光,祭友島越來越近。


    大概龍七月沒有吩咐他再幹些什麽,他便連話也不說了。上官孤卻很客氣地先開了口:“老伯,這祭友島是水寨的第幾島?”


    侯七也不看他,兀自答道:“就這麽又小又遠的島怎麽排也都是第十三,寨中犯了規矩的人都被派到這裏來,寨中人都叫它十三牢。”


    “它本來不叫祭友島?”


    “祭友島這名是七寨主到了島上後給起的,也虧了七寨主能把這島治理出個模樣來。”老頭話裏話外無不透漏出對龍七月的敬畏。


    龍七月果然不簡單,上官孤望著祭友島,實在很想明白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江湖中對龍七月的評價有毀有讚,是因為龍七月無論是為善還是作惡都是任性使氣和隨心所欲,也與龍七月和南宮憲的鐵交情有關。南宮憲是豪氣君子、霸勇俠客,所以師父有勸告過他不要恨更不要找南宮憲尋仇。而龍七月正是南宮憲過命的朋友,世人多少會覺得君子之友不會是什麽小人,可他們也無法釋懷南宮憲是因他而死。


    這祭友島祭的便是南宮憲吧,他又如何忍心以南宮憲的劍為自己脫罪?


    “上官大人,前邊就是碼頭了,不過咱來的不是時候,出海的已經走了,當值的還沒有上差。您是在這裏等著,還是自己去寨堂?”侯七將船停在碼頭,跳到齊腰深的水裏係那纜繩,“不過小的還得趕迴家吃早飯,不能陪您在這裏等也沒空再給您帶路。”


    “有勞老伯了。”上官孤踏上空無一人的碼頭,“還要勞煩老伯指點一下寨堂在哪裏,在下一人前去就可以了。”


    “這好找,往南走過了兩個山頭向東就能看到莊子,最大的那個宅子就是寨堂。那小的就不多陪了。”侯七不成模樣地一拱手,甩開袖子沿著海岸向北走了。


    感覺自己像被獨自扔在了一個荒島上,見不到人影,連棵草木都看不到。


    既然來了就不能迴頭,硬闖也要闖。


    好在這祭友島多石少樹也沒有什麽高山低穀,視野開闊,至少不會有什麽埋伏。


    上官孤剛上了第一個山頭就能看到東南方晨暉映照下的房屋。


    下了第二個山頭,東邊那些屋落就已近在眼前。


    “您是上官大人!?”迎麵就跑過來一個中年漢子,“該死該死,我李九貪睡上差去晚了,您老就已經到了。快請快請,七寨主在寨堂裏等著您呢!”


    這宅子確實比旁邊的房屋大出許多,卻怎麽看都有些陰森,恐怕裏麵陷阱不少。不過就算不闖又能怎樣,從一開始就被牽著走,不跟著他們在這生地更是寸步難行。


    李九推開大木門將上官孤讓進了院子:“讓上官大人您見笑了,這島本來是關押各島上犯了規矩的人的,所以寨堂都陰森森的。”


    “沒事,勞煩李九哥帶路。”上官孤一跨進院子就握緊了手中淩墨劍,每一步都邁得小心。


    “那上官大人您跟上了。”李九倒是沒什麽顧慮,快步疾走就閃進了大堂銅門。


    上官孤顧不上腳下謹慎,急急跟上,哪裏還跟得上,進了門已經失去李九影蹤。身後大堂門也吱呦一聲關上,有人在外麵落了鎖,堂內一片漆黑死寂。緊接著轟轟幾聲響,牆壁上幾支火把亮得突然,晃眼耀目。


    “上官孤,你還是不肯給我龍七麵子。”也不知龍七月是在哪裏喊話,聽得清楚卻看不到,“你是官差,飛龍十三島水寨不敢得罪你,不過你要想拿我歸案也要有些本事才行。你如果逃得出來,我龍七就帶著九龍吐珠燈跟你上京。”


    “那麽七寨主的本事就是躲在暗處靠陷阱機關設計人?”上官孤原地轉了一圈也沒有尋到龍七月。


    “別找了,這陷阱機關也不是誰都會用的,這也算本事。不管你服不服,逃得出來才算。放心,我還不敢弄些暗器毒鏢害死上官大人,不過這裏的陷阱也不是針對你一人的,你可小心點別一個人亂轉掉到哪個沒人注意的暗洞裏,摔死憋死我都不好給飛客上官家交代。我忙得很,你就自己想辦法出來吧。”


    “龍七月!龍七月!”上官孤喊了兩聲,已經沒人迴應。


    大堂裏除了火把別沒什麽物件,身後銅門閉得緊,連劍都差不進去。上官孤小心移開腳,以劍擊碎腳下石板,不想石板下竟是厚厚的鐵板。


    幾塊碎石擊出,可以確定幾塊石板沒什麽問題。上官孤飛躍而起,踏過那幾塊石板落在牆邊,淩墨劍與鐵壁擊出了火星,也沒在鐵壁上留下什麽痕跡。


    房頂太高也沒個可立可抓的地方,他隻得奮力躍起,將淩墨劍擊出,劍鏗然劃過房頂厚鐵板彈落下來。


    好得很,就這麽一個空空的鐵皮屋子,還要讓人逃出去。上官孤長出一口氣,席地坐下。仔細想想,李九進到房中就消失了,那麽一定有什麽機關暗道。他又站起身,迴到門邊開始依著門和門邊牆壁敲敲打打,腳下石板也小心地一個個踏過。本來還擔心腳下有機關消息,現在巴不得踩到什麽機關。


    從門邊開


    始,腳下石板被依次踩過,牆壁也一寸一寸地敲過,沒什麽出奇之處,連牆上火把都一一動了幾遍還是沒什麽特別。


    既然沒什麽機關也不用那麽小心翼翼,上官孤有些惱怒,淩墨劍高舉手中狠劈下來,碎了幾十塊石板,卻也隻是被石板下鐵板震痛了手臂。


    這麽衝動毫無用處,上官孤發麻的雙手扔開淩墨劍,盤腿坐下努力壓製心中怒火。地板踩過時聲音很實,下麵應該沒有什麽陷阱坑洞,牆壁細細查過,太過完整連接口處都牢牢緊扣著,也沒有暗門。那麽李九能消失的地方隻有上麵了,龍七月的聲音能那麽清晰地傳進來也該是從上麵傳下,隻怪這大堂太空自己也太衝動一時沒分清聲音出處。


    上官孤抬頭看了看高高的鐵皮屋頂,真算是到了飛龍十三島水寨,真要讓人飛起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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