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通過黑夜的道路,才能到達燦爛的明天。


    ——羅老板對我們說:“一個女人在外不容易,要學會周旋,學會保護自己,學會利用別人,必要時,也得放開自己。”


    早晨四點,我們到了菱湖火車站。


    羅老板路上一再跟我們說,那邊公司什麽都準備好了。電話、辦公室、辦公用品,包括我們休息的床鋪,以及日常生活用品,都一應俱全。他還說,到了火車站,公司就會派車來接。可是,到了菱湖火車站,我們親眼所見,羅老板打了好幾次電話,公司的車子仍然遲遲不來。


    其實,羅老板沒有必要要車,三人一起“打的”去得了。也許他是有意在我和香蓮麵前顯示自己在公司裏的威信地位,偏偏要什麽車來迎接,結果呢,吃過早飯後又等兩三個小時,才來一個又高又胖,年齡在三十歲以上的男人。看樣子,那男人跟羅老板非常熟。羅老板給我們介紹說,那男人姓皮,是公司的副經理。公司派副經理來親自接我們,真是天大的麵子。隻是這位皮經理給我的第一感覺不佳。他兩眼細小,馬臉上堆著很多肉,笑起來時,便露出兩排煙熏得很黑的狗屎牙。整個人看起來,顯得猥瑣,俗氣。


    皮經理沒有帶車子來接我們。


    他領我們出了火車站,便叫了一輛出租車。他彎腰和坐在出租車裏的司機討價還價時,陳香蓮用胳膊輕輕碰碰我,小聲說:“羅福來說話不可信。”


    我不知道陳香蓮為何這樣說,她好像不相信羅老板。此時的我,卻考慮不多,隻是機械地跟他們走。


    總算講好了價錢。羅老板帶著我們上了出租車。在車裏,羅、皮二人不停地談論著。那個皮經理時不時還會扭過頭來掃我和香蓮一眼。從他那一閃的眼神裏,似乎能發覺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眼光。陳香蓮大概也看出了這點蹊蹺,於是用眼示意了我一下,我也傻兮兮地看了她一眼。大家心照不宣,一句話:要小心。


    車子到底開到哪裏去,我們不知道,隻能跟到哪裏。如果羅老板是人販子,把我們拐賣的話,陳香蓮精,肯定能逃出,倒黴的隻有我了。因為一上車,我就頭暈,心裏直想嘔吐,有幾次差點吐出來了,被我硬咽咽了迴去。我頭腦昏昏的,辨不出東西南北。一個暈頭轉向的人被人賣了,即使能逃出來,恐怕連家也找不到。想到此,真有點後怕。現如今社會很亂,什麽樣的壞人都有,稍不注意,就會失落陷阱。


    車子繼續向前開。隱約中聽羅和皮說,要把我們先送到一個姓萬的家裏。聽口氣,他們好像對姓萬的挺尊重,一口一個“萬總”,大概這個姓萬的是他們的頭。


    車子沒有開進市區,而是來到安徽省高科技技術開發區。開發區很大,大概有幾百畝土地,不少國家在這裏投資搞農業高科技產品。羅老板指著一片歐式建築群說,那是高科技技術開發總公司。當我們的車正在瀏覽這個開發區時,忽聽皮經理說:“看,那邊走來的不是萬老總嗎?”


    萬老總大約五十五六歲,個頭不高,短短粗,像棵木樁,看上去很精神。羅福來對我們炫耀說,萬老總是個軍人出身,當過十幾年鄉黨委書記。菱湖市委現在專門抽他出來搞農業技術開發的。


    車子一停,萬老總極為熱情地走了過來。這個頗有福相的老頭,衣著整潔,一笑起來,原本很小的眼,就成了兩個短短的破折號,兩腮鼓鼓的像含了兩顆肉圓子。他跟我們一一握手,連說:“歡迎,歡迎。”


    羅福來介紹我們時,我有點拘謹,畢恭畢敬地站著,禮貌性地望著“破折號”笑笑。陳香蓮則大方多了,到底是見過大世麵的,她笑容可掬地握著萬老總的手說:“請多多關照。”


    一陣寒暄過後,萬老總笑嘻嘻地說:“老羅,先領他們去歇歇,我還有事,等一會兒迴去。”羅福來與這位萬老總,看樣子關係很密切,兩人見麵,像老友重逢般熟稔。羅福來一口一個老大,喊得很親,萬老總則稱羅福來為老羅,很顯然,他們是事業上的合作夥伴,當然萬為主,羅為輔。羅福來見到萬老總時那飛出來的笑,明顯就有一種討好的意味,十足的商人臉。我開始從心裏看不起羅,又一次後悔不該跟這種人出來。


    車子繼續向前行駛。人在他鄉,身不由己,叫到哪,就到哪。出來就是工作的,人家怎樣安排,就怎樣聽從。


    車子在一幢三層高的小樓前停了下來,那位皮經理說到了,司機將車門打開後,我們便昏頭昏腦地走了出來。


    看得出,這是一座小縣城,從各方麵看,遠不如馬陵市那樣氣派,小樓底層是門市,經營煙酒批發和美容美發。我們從店鋪的鐵門進去,道很窄,很暗。皮經理在前領路,羅福來緊跟在後,看來他對這兒很熟,逐一按亮樓道的電燈開關。我們徑直上了三樓。三樓算是兩室一廳,皮經理說:“這就是你們的辦公室。”


    我環顧了整個房間,絲毫找不出那種辦公室的感覺。客廳裏沒有辦公桌,沒有辦公用品,隻有一張八仙桌,桌上放部電話機。兩把低矮破舊的竹椅,很不情願也極不相配地放在八仙桌兩旁。另外兩間,——說是兩間,實際上是一大間房子隔開的,那便是臥室。臥室的門相通,分裏外間,共用一個大門。我和陳香蓮被安排住在裏間。羅福來讓我們先打掃臥室,以便休息。


    裏間有一張雙人大木床,外間有張小單人床,小單人床頭是大衣櫥,正好擋住裏間。雙人床上的席子好像長時間沒人睡過,上麵長了一層灰綠色的黴,用手一摸,滿手黴粉,黴味兒直衝腦門。地上鋪的是一塊一塊縫合的紅色地毯。因為各小塊厚薄不均,所以地毯高低不平。當然,地毯上也散發著刺鼻的黴味兒,腳踏在上麵,蓬蓬地冒黴灰。起初,我和陳香蓮還想脫掉鞋子,赤腳進屋的,一看地毯成了黴毯,也就不足惜了。我們把行李包放到這個充滿黴味的房間角落後,就開始打掃起來。


    好在樓上的廚房裏有自來水。我打來一盆水,用破毛巾將黴席子擦洗幹淨,送到樓上的陽台裏晾曬。我用笤帚掃掉地毯上的黴灰後,又用濕布擦抹。陳香蓮生在城裏,是個嬌生慣養之人,她站在一邊,光看不動手,有時還指揮我,讓我擦這掃那。屋裏打掃幹淨後,又打掃廚房。廚房裏鍋碗瓢勺是現成的,就是髒。我先把碗筷拾到臉盆裏用水浸泡,再拖地。那地是地板磚鋪的,有的地方不好拖,我就用抹布搓,用手指甲刮,連牆的四周,我都用水衝,用抹布擦一遍。


    羅福來和皮經理坐在客廳的兩張破竹椅上,漫天海扯,時不時問一句:“小李,打掃好沒有?”我好像是他專門雇來打掃衛生的小保姆似的,心裏很不高興,但表麵上我還裝作輕鬆的樣子迴他們話:“快了。”那壓抑的心情,鼓得我胸口難受嗓子生疼。


    光打掃臥室和廚房就用了兩三個小時,接著,我又把所謂的“辦公室”打掃了一下。打掃完畢後,累得腰酸背痛,正要休息,樓道裏老遠就傳來了“老羅,老羅”的喊聲,緊接著上來一個五十來歲的女人。那女人人矮,特胖,像個柔道運動員。人說香港肥姐胖,她並不比肥姐遜色。她那頭短發,烏黑發亮,顯然是火局過油的。脖上掛著黃燦燦的金項鏈。


    她看到我們,一臉和氣,笑嘻嘻的。羅福來趕忙告訴我們說:“這就是萬大嫂。”又對萬大嫂介紹說:“這兩位一個叫小李,一個叫小陳。”我們很禮貌地對萬大嫂笑笑。


    萬大嫂溫和爽直地說:“小李、小陳,以後住在這兒不要見外,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隻管說,不要客氣!”


    萬大嫂如此和氣,讓我的陌生感減掉了幾分。


    聽羅福來說,萬大嫂是個醫生,在縣醫院內科當主任。這座樓就是萬老總的家。羅福來說,我們的辦公室就在這兒。哪有辦公室設在人家家裏的呢?在人家家裏,我們工作的內容是什麽?晚上,萬老總迴來後,羅福


    來把我們帶到二樓。二樓是萬老總自家住的臥室。萬老總看到我們後,非常客氣,連忙讓我們坐下,羅福來就坐在他身邊。


    萬老總一一問了我倆的姓名,並掏出小本本,記在上麵。記畢,他意味深長地說:“光長得漂亮不行,還得能做事。”


    羅福來當然在一旁替我們吹,吹得最多的是當了十幾年教師的我,陳香蓮見羅吹她不多,心裏不太愉快,臉上明顯露出不滿。羅還告訴我們,萬老總就是我們的直接上司,是領導,我們的工作均由萬總安排。我發現,這個所謂的辦事處,實際上是羅和萬及皮三人合夥辦的,根本就不像是羅福來在馬陵吹的那樣,充其量是個皮包公司。


    當晚,萬老總在家籌備了豐富的酒宴,說是為我們接風洗塵。萬大嫂又從街上為我和陳香蓮一人買一雙拖鞋,還有臉盆、腳盆、被子等生活用品。看上去,萬大嫂是個熱心人,最起碼她不市儈,對我們很尊重,也很關心,沒有半點看不起我們的地方。她不斷地問我們一些家中情況,我不會撒謊,問什麽說什麽。問到陳香蓮時,陳香蓮支支吾吾也沒說出個什麽名堂。後來萬大嫂想從我口中了解陳香蓮,我告訴萬大嫂說,我也是才認識陳香蓮的,所以,對她情況也是一無所知。


    酒席上,那位皮經理不住地端著酒杯找我和陳香蓮喝酒。羅福來嘴也不閑著,一看我和香蓮有空,就叫給萬老總夫妻倆和皮經理敬酒。隻要羅福來一張口說,我們就機械地端起酒杯,照他吩咐去做。皮經理一邊咂著酒,一邊色迷迷地掃視我們,好像我和陳香蓮臉上有什麽美麗的圖案讓他著迷似的。我當時並不在意,陳香蓮卻輕輕地在我耳朵邊說:“姓皮的一定不是什麽好人。”


    羅福來很會活躍酒場氣氛,說出話來老是逗人發笑。他嘴也很甜,不住聲地“嫂子長嫂子短”跟萬大嫂調侃。萬老總在他們開玩笑時,也時不時插幾句科,打幾句諢,而後發出一種肆無忌憚的笑,笑得人心裏發毛。那頓飯一直吃到夜裏十一點多。


    我和陳香蓮迴房休息時,羅和萬嘀咕了一會,便上來對我們說:“現在你們屬於試用,月工資四百元,試用期為兩個月。合格的話,工資漲到一千,公司效益好的話,工資上不封頂。”


    既然來了,人家說什麽就是什麽吧。不是自己的,爭也爭不來。


    羅福來晚上又和我們談了好多話,算是崗前培訓吧。他對我們說:“一個女人在外麵不容易混,得學會周旋,學會保護自己,學會利用別人,當然,必要的時候,也得放開自己……”


    聽他說這些話,我就感到不安,憑自己的汗水吃飯,為什麽還要玩弄心計?


    陳香蓮嘴不饒人,她本來就抱著無所謂的態度來的,和我“孤注一擲”不一樣,所以,她一直跟羅福來頂撞。她說:“羅福來,(我從來沒有直唿羅的大名,總是尊他為羅總。)你叫我們來工作,就安排什麽工作,哪來那麽多的廢話?什麽必要時候還要放開自己?我們又不是來當三陪女的,放開自己什麽?你在馬陵跟我們怎麽吹的?什麽辦公室都準備好了,你現在連個公司牌子都沒掛,算哪門子公司?我們辦什麽公?搞什麽材料?你純粹是騙人!”


    羅福來給我的印象一向是靈牙利齒,死不認輸,現在看陳香蓮這樣出他洋相,很不高興,伸著脖子爭辯道:“要不是黑老包推薦你,我怎麽會認識你?小李不是牛老師推薦,我也不會認識她!讓你們來,完全是看他們倆人麵子。沒有他們推薦,我根本不會帶你們來!”


    “那你去招什麽工?你騙人的嘛!”陳香蓮說,“你在馬陵說好兩千塊錢一月,最低不會低於一千,現在為什麽隻給四百,什麽試用期,怎麽試用法,讓我們去當三陪?”


    羅福來無奈地笑笑,一攤雙手說:“現在我跟你們說不清,明天再說吧。”說完就下樓去了。


    陳香蓮怨氣衝天,一會兒埋怨這兒不好,一會兒又說那兒不合適。更令我們驚訝的是,羅福來竟住在外間,那張單人床就是他的臥鋪。雖說我相信羅福來不會對我們怎麽樣,但男女住得這樣過,總讓人感到別扭。夜裏出來上廁所,從男人眼前走過,那是什麽滋味?再說,大熱天,誰晚上能裹著長袍大褂睡呢?別人看到這樣住法會怎麽說?


    羅福來似乎對這些滿不在乎。他是男人,當然不在乎了。盡管陳香蓮常頂他,他還喜歡跟陳瞎扯,有時還拿陳打趣。我模模糊糊地聽他說什麽,陳和包總編之間有什麽承諾問題,還有吳軍和何苦主席,牛國健老師和胡素華大姐等桃色新聞。陳香蓮聽羅福來扯她和包總編的事,不僅不生氣,還非常得意。睡覺時她問我說:“你看出來那天在馬陵有兩個人不高興嗎?”我搖了搖頭。


    “餞別宴席上,吳軍看我跟黑老包坐在一起,不高興;我對象送我到車站時,黑老包不高興。”陳香蓮興致勃勃地說,“黑老包很喜歡我,也想得到我,他看我找個對象很生氣。現在便一個勁讓我到菱湖來,目的是想拆散我和對象的關係,這樣,他便可以長驅直入我的領地了。”


    我不大明白她的意思,包總編有個賢惠的妻子,聽人說還是個女強人,人也長得非常漂亮,怎麽會跟她陳香蓮好呢。


    羅福來當我麵曾誇陳香蓮魅力十足,說隻要聽他話,一年掙十萬八萬塊錢根本不在話下。


    陳香蓮似乎對羅福來說的那些不在乎。她說她早年曾在連雲港、北京、上海、廣州、深圳等大城市做過生意,隻因她的魅力太大,致使一些聘用她的老板對她五體投地,殷勤備至,召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她說,有錢的老板就是那個德性,自以為腰裏有幾個臭錢,看到漂亮女人就想沾。她興致勃勃地對我說:“天芳,真的,我要想吊那些男人胃口太容易了。我有把握可讓一百個男人倒在我的石榴裙下。隻要我略施小技好多男人就像狗一樣,會圍我腳下打轉轉。”我很驚訝。陳香蓮說的這些,是我在學校裏十幾年也沒聽到過的話,看來盡管楊柳老師風流,那跟陳香蓮比起來還差十萬八千裏。


    洗過澡後,上床休息。陳香蓮穿了一件紅色的睡衣,睡衣很短,上不遮她的雙肩和胸部,下不蓋她那豐滿滾圓的屁股。她洗過澡穿這種衣服在房間裏轉來轉去,房門也沒關,太不雅觀。我提醒她要注意影響,趕快上床睡覺,如果不睡,可以換上板板正正的衣服,別把大腿和胸脯露出來。誰知她朝我嫣然一笑,鼻子裏哼了一聲,指著我的鼻尖,像是教訓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說:“你呀,頭腦真愚!”


    我真擔心她穿這樣衣服讓萬老總或羅福來撞見,陳香蓮的確很美。那高聳的富有彈性的乳房,把薄薄的睡衣支得老高。那裸露的大腿一片潔白。我驚羨她的美麗,眼睛不由自主地在睡衣上逗留。陳香蓮好像很得意,她站在穿衣鏡前,左照右照,嬌姿百態。她一邊欣賞自己,一邊對我說:“我現在心裏的太陽,就是那天送我的那個對象,任何人也休想把我從他身邊拉走。真的,天芳,我是尋了很久,才尋到這麽一個白馬王子的。我深愛這個男人,我願為他赴湯蹈火,雖然他是離過婚的,那天你看到的那個男孩就是他兒子。”


    看陳香蓮臉上泛起的幸福紅暈,我從心裏替她高興。能找到一個自己愛的同時又是愛自己的人,真不容易,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


    也許是我在生活中,受的挫折太多,打擊太大,身心受到長期壓抑的緣故,在有人的場合,我不喜歡說話,更不喜歡談起自己的不幸。


    陳香蓮睡相太差。她常常把大腿蹺在我的肚子上,我搬都搬不動。有時,夢中她會用手撫摸我的乳房,弄得我哭笑不得。這家夥,真有點變態!我知道,她是在夢中想念一個男人,一個她喜歡的男人。


    第二天,七點左右,萬大嫂把我們叫醒,讓我們下樓吃飯。她告訴我們,從這天起,她吃什麽,我們就吃什麽,不必客氣。我


    笑著答應了。然後忙著起床、刷牙洗臉,幫萬大嫂刷碗洗鍋、抹桌子。萬大嫂一直笑容滿麵。她告訴我,她有三個孩子,兩個女兒已出嫁,小兒子在外地當兵。她又問我兄弟幾個?我告訴她十個時,她驚得張大了嘴,半天合不攏。她問我原先在哪工作?我說在學校當了十幾年老師。她問我為何改行?跟羅老板非常熟悉嗎?我說,我在三天前才認識羅老板的。她問:“那你跟他出來能放心嗎?”我說:“放心,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介紹的。再說他是家鄉人,也不敢把我帶去賣的。”


    萬大嫂聽了這些後,才“噢”了一聲,仿佛恍然大悟似的。


    飯後,我們便開始了所謂的農業技術開發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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