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還沒走到跟前,隻聽兒子“哼”的一聲,頭一歪,那上翻定格的眼珠兒瞬間閉上了。


    是的,生活中原有太多的不幸。


    可是,這不幸為什麽老是纏著我呢?


    如果按佛學的因果報應說,我沒幹壞事,為何要給我惡報?如果按馬克思主義的機遇說,我為何就沒碰上一次好運氣?


    如果按西方的上帝說,打你的左臉,你再伸去右臉,我已經伸了,雖說不是上帝的信徒,但我也努力當一個善良溫順的“羔羊”,為什麽上帝就不能對我施以仁慈呢?


    星期三,一九九八年十月二十七日,這是一個黑色的日子。ツ翹歟學校組織第二輪聽課,身為語文教研組組長,我理所當然地成為了這次活動的組織者和帶頭人。全校語文老師十五六個,每人上一節,當天上課當天評,上幾節評幾節,也就是說,上午上課,下午放學後利用晚上辦公時間評課。評課還得做筆錄,記錄講課老師的教學內容、方法流程、聽課老師的意見和建議,然後評出優點、缺點等。


    正當我全身心投到評課當中時,雷文國突然租輛車開到學校找我。他對我說,我母親打電話告訴他小孩發燒現已送進沙塘醫院,讓我們快去。


    發燒、感冒,是極平常的小事,打一針吃點藥就會好的,不會有什麽危險,所以,我當時並不緊張。不過,既然是寶貝兒子生病,不能不看。那是我的心頭肉,有一點不適我都會牽掛的。我忙向校長請假,範校長和鄭君子都是教數學的,隻有我是語文組“大拿”,我請假一走,誰來評?他們感到驚異,問我能不能等到評完課再走,我說,孩子生病了,正在醫院裏搶救。校長一聽,二話沒說,立即催我走。


    上車後,我竟莫名其妙地不安起來。我有兩個星期沒去母親處看兒子了。這兩個星期天,我都忙得焦頭爛額:洗衣服、醃菜。冬天馬上到了,不醃點雪裏蕻,到時吃菜不方便。家庭過日子,沒點鹹菜不行,動輒花錢買,錢從何來,再者,兒子在母親處,吃喝母親照顧好好的,比在我跟前周到多了,我大可放心。不過我也準備這星期把兒子帶到身邊小住幾天,誰知兒子又生病了。


    從秋湖到沙塘醫院,少說也有十幾裏路。當我們的車子開到沙塘街頭時,後麵忽然傳來“嗚哇嗚哇”的救護車喇叭聲,那聲音由遠到近,聲音很急促,很怕人,叫得我膽顫心驚。我們的司機趕緊把路讓開,救護車唿嘯而過。我不禁脫口而出:“糟了,不知又有什麽人得了重病。”兒子也在沙塘醫院,會不會……我不敢多想,既緊張又害怕,隻是催司機開快點,再開快點!


    我們的車緊隨著救護車,一前一後衝進沙塘醫院。我趕緊下車,隻見沙塘醫院的一間病房門口聚集著醫生、護士和一些看熱鬧的人。他們看見救護車到後,護士長忙帶著救護車上的醫護人員走進病房。我也跟了進去。扒開簇擁的人群,往裏一看,尤如晴天霹靂對我迎頭擊來。滿是淚水的白發老娘正抱著我的兒子,一個醫生半跪著腿給兒子找血管掛水。


    兒子那又大又亮的黑眼睛此刻使勁朝上翻,留給我看的隻是白白的眼珠,他的牙齒咬得死死的,咬爛的舌頭正往外殷殷出血,兩隻胖胖的小手攥得緊緊的,鼻子忽哧忽哧地喘著粗氣。這是農曆十月份天氣,氣候有點冷,兒子頭上卻沒戴帽子,腳上沒穿鞋襪,棉褲腳被捋得高高的,閃出半截胖嘟嘟圓乎乎的嫩藕般的小腿。醫生一針一針地紮著,可惜紮了十幾針仍沒找到血管。可憐兒子已失去了知覺,他已感覺不到疼痛。母親在淒涼的哭聲中,哀哀地懇求著:“大姐,你快點,快給俺孩子掛水,快救救俺孩子。”我慌作一團,不知怎麽下手;雷文國也哭得傷心,但束手無策。終於,醫生找到了血管。在迴血的針管裏,我清楚地看到兒子的血呈紫紅色,血液循環很慢。


    這邊水剛掛上,那邊就抱往救護車上跑。我邊哭邊跑,也不知自己哭的什麽,隻覺得整顆心碎了,人像瘋子一般。在車上我想從母親懷裏接過兒子,母親偏不讓,她怕我抱不好,她不放心讓我抱,她知道我是個粗心人。


    我跪在母親身旁,握著兒子的小手,看著兒子蒼白的臉,還有那對已經定格的眼,我淒淒地輕聲唿喚著兒子的乳名。孩子,你怎麽啦,你每天一看到媽媽就笑著跑過來,撲到媽媽的懷裏,摟著媽媽的脖子親個不停。今天,我的兒子,你怎麽啦,媽媽在你跟前,你怎不看媽媽一眼。媽媽多想聽你再叫一聲“媽媽”,多想擁你入懷,看著你開心的笑容,兒子,你怎麽不睜開眼來看看媽媽呢,哪怕一眼,媽媽心裏也安哪!


    任憑我在心裏千唿萬喚,我那可憐幼小的嬌兒,始終不能睜開雙眼。醫生在車裏仍不斷給兒子用藥,一針一針的藥水注入兒子那白白胖胖的屁股上,兒子仍是一聲不吭,默默地像是睡在甜甜的夢中。


    救護車在路上狂奔,那生命攸關的警鈴聲,叫得行人車輛紛紛讓路。車裏,兒子氣息奄奄,家人圍在兒子身邊,無聲地啜泣著。幾個醫生輪流觀察,聽心跳、量血壓、試體溫。 去醫院的路,真長,真長,恍惚中,我覺得那車子正載著兒子和我駛向那死亡之穀。 車子剛駛進醫院,急診室裏的醫生護士都急忙地跑了出來。母親仍然是緊緊地抱著兒子,我幾乎是半攙半抱著母親,將她扶下車。在醫生的吩咐下,母親把兒子放在急診室那白色的小床上,醫生在兒子的頭上、腳上、手上都掛上了吊針,兒子依然無知無覺,眼睛翻著,白白的,一動不動,牙齒把舌頭咬成絲狀,血淋淋的。我看著不忍心,硬將自己的手指塞進兒子的嘴裏。兒子,你痛,你難受,媽知道,你就狠狠地咬媽的指頭吧,隻要你舒服,就是把媽的十個指頭都咬掉了,媽也是高興的。


    我雙膝跪在兒子的床頭,手捧著兒子的臉龐,悲痛欲絕的淚珠順著我的臉頰往下滴落著,滴落在兒子那蒼白的嫩嫩的臉上,我怕驚醒我那狀似熟睡的嬌兒,又輕輕地、慢慢地,拭去顆顆傷心的淚珠。兒子的血是我的,肉是我的,看著我的血肉如此萎縮,我的心像千萬根鋼針紮著一樣疼痛。醫生硬是把我手指從兒子嘴裏拔出來,他們說,孩子有病,就是把手指咬掉,他也不知道。


    急診室裏,護士給兒子輸了氧氣,醫生在隔壁屋裏會診。母親已被雷文國攙出門外。醫生怕屋裏人多,影響兒子輸氧。雷家的人大多來了,幾個哥哥都將家中現錢搜羅帶來了,僅雷四哥一人就帶兩萬元。他們說,憑著錢花,隻要能換來兒子一條小命,就是傾家蕩產,也不說別的。我娘家哥嫂也都傾其所有帶了錢來看望兒子。


    錢,你這個醜陋、罪惡的家夥,不說有了你,連鬼都會幫人推磨嗎,為什麽在我的兒子麵前,你竟是那麽無能,那麽軟弱,那麽不足掛齒,你為什麽買不來我兒子的一條小命! 兒子掛了兩個小時水,肚子脹得鼓鼓的,卻排不出尿來,眼仍然翻著,唿吸越來越費力。醫生會診後,初步斷定兒子的病為爆發性腦炎。他們說,即使能保住小命,恐怕將來也是個呆癡兒。隻要能保住兒子的命,就是呆癡兒,我也願意,兒子活著,我天天看到他,就是一種安慰。可是,醫生又說,兒子的病情還很危險,生死難定。如果能把肚裏的尿排出來,可能還有點指望。然而,兒子肚子鼓得很高,小雞兒偶爾也滴幾滴尿,但尿不出來。醫生又征求我和雷文國的意見,準備從兒子的大腿根某處切開,直接排尿。事到如今,我們隻好同意。


    家人在急診室外急得團團轉。母親哭得更加淒慘,讓人聽後心發酸。我依然跪在兒子的床頭,整個神經係統接收的都是兒子瀕臨死亡的信息。我模糊的淚眼凝視著兒子那熟悉的臉蛋。突然,我發現兒子蒼白的臉額上滲出細細的汗珠。我用手摸了摸,兒子頭很燙,但汗津津的。我連忙喊來醫生,告訴他孩子有燒,快給兒子打一針退燒針,可能就會好了。醫


    生俯下身子,用手電筒照了照兒子的眼睛,然後對我說:“我們剛才不斷打退燒針,劑量用不小,不能再打了。”


    不知什麽時候,兒子的吊針停止滴水,我以為瓶裏的藥水掛完了,又忙著去喊醫生,醫生還沒走到跟前,隻聽兒子“哼”的一聲,頭一歪,那上翻定格的白眼珠瞬間閉上了。兒子走了!我“哇”的一聲撲到兒子身上,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屋外的親人聞聲湧進,看著我那可憐的小兒走進另一世界。兒子無知無覺,任憑親人千唿萬喚,他隻是靜靜地躺在白色的小床上,仿佛睡熟般,隻是,兒子再也不會醒來了。


    兒子是我的一切,是我美好生活的寄托,是我的心,我的肉,而今,我的心沒有了,肉沒有了,精神寄托沒有了,我的一切都沒有了,以後怎麽過!我瘋一般地撕扯著自己的頭發、自己的皮肉。老天爺,你怎不睜眼,為什麽你要把我小小的兒子帶走!孩子啊,你去了哪裏,你真的忍心離開你的媽媽嗎?你真的舍得丟下疼你、愛你、七百多個日日夜夜精心照顧你的姥姥嗎?孩子啊,你走了,知道嗎,你這是要你媽媽的命,要你姥姥的命啊,是在掏你媽媽和你姥姥的心啊!


    急診室裏,哭聲一片。因為傷心過度,母親蒼老沙啞的哭聲突然中斷,昏了過去。哥哥和嫂嫂慌忙又把背過氣的母親盤坐起來,邊哭,邊勸:“娘,他是來坑俺的,他不是俺家的孩子,俺哪輩欠他的債,這兩年他是來討債的,債討完了,他就走了。”嫂子邊哭邊說,說著勸著,早已泣不成聲。好一會,母親才悠悠地迴過來一口氣,一睜眼看到兒子又哭了起來。


    哭,人類悲傷的唯一表現。


    雷文國擂天捶地,哭得已無人腔。


    我緊緊地抱著兒子的身體,撫摸著那本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撫摸得很輕很輕,生怕把兒子驚醒。兒子呱呱落地時,我曾真誠地感謝過上蒼,感謝過生命,感謝過兒子給我帶來做母親的快樂和自豪。兒子的存在,曾是我最大的精神支柱。為了兒子,我能忍受一切屈辱,能承當任何重任,能挑戰一切困難。現在,兒子突然離去,而且永遠地不再迴來,我該怎麽辦?兒子,你考慮過了嗎?


    我緊緊地摟著兒子,生怕別人從我懷裏搶走。雷文國跪趴在我的麵前,雙手撫摩著兒子小小的身體,語不成調地哭喊著兒子的名字,然後又輕搖兒子的小手,聲悲音慘地懇求著:“兒啊,兒,睜開眼看看我,看看爸爸,看看你爸爸呀!”不管怎樣懇求,可憐的兒子再也不能迴答爸爸了,再也不能睜開雙眼,看到他眾多的親人了。


    “這哪是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呢?”我突然發癡似的搖著兒子:“兒子,你是兒子嗎,你怎麽還在睡覺,走,迴家去,我們迴家去!”我一手抱著我的兒子,一邊使勁拽著悲傷的雷文國:“走!我們迴家去,帶我們兒子迴家去!雷文國,你怎麽坐著不動!上次兒子不是想迴家嗎?我答應過這星期天帶他迴家的,走,我們現在就走,不等星期天,不等,現在就走,現在就走!”


    有人想奪走我的兒子,我拚命地抱緊、摟緊,但又怕摟痛了兒子,便將兒子冰冷的小臉緊緊地貼在我的胸前,口中不停地叫著:“別碰我,兒子睡了,別把他嚇著,你們別碰我,別碰我的兒子……”


    幾個人硬掰我的胳膊,他們活生生地從我懷裏搶走我的兒子。我急了,直想罵人,大喊著:“還我兒子,還我兒子!你們要把我兒子抱到哪裏去?他還小,他離不開我,可憐可憐我吧,你們快把兒子還我!”可是,無論我怎麽喊,怎麽搶,無論我怎麽追,總是追不上他們。他們是誰?我一個也不認識。突然,一陣鑽心的疼痛,讓我清醒了許多,醫生用針紮我的人中,腥腥的血味兒伴著傷心的淚,流進了我的口中。


    母親沙啞低沉的哭聲,遊絲一般,悠悠地飄入我的耳朵裏,她還在哭。從兒子午後四時發病,一直哭到現在,現在已是夜裏十點多了。母親哭了五六個小時,她已哭沒了力氣,哭幹了淚水,哭碎了家人的心。父親去世時,母親都未曾像現在這樣傷心過,因為父親死時已是七十多歲的人了,兒子才兩歲嗬,他離死的年齡還早著呢,他應該好好地活下去,看著口中含大的孩子死去,她能不傷心嗎?


    按地方風俗,小孩子死了,是不能帶迴家的,必須在外麵扔掉或埋葬。為了避免觸景生悲,我被幾個嫂子硬拖在外麵。雷文國還在裏麵泣不成聲地守著兒子。


    兒子走時,頭上沒戴帽,腳上沒穿鞋襪。雷四哥便深更半夜沿街尋店購買。快半夜了,誰還開門,沒法,雷四哥便跪在店門外,給店老板磕頭,店老板才開門。雷四哥給兒子買了一頂花瓣皮帽,一身新的衣褲,一雙新襪,一雙新皮鞋,錢盡管讓店家要。


    東西買來後,兒子的幾個叔叔一邊哭,一邊給兒子穿衣服。舊衣服沒有脫,雷文國說,天太冷,不能凍著兒子,就多穿幾件吧!


    穿好衣服的兒子,仍平靜地躺在白色小床上,還是那樣胖胖的小臉。兒子病發得突然,從發病到離去,僅僅幾個小時,所以,臉一點也沒瘦。兒子生下來塊頭就大,現在雖然兩歲,個頭比同齡的孩子都高,他躺在床上,像是五六歲的孩子,模樣還是那樣可愛,那樣讓人心疼。


    給兒子穿好衣服後,我從極度悲哀中清醒過來。我掙紮著,想最後一次抱抱我的兒子,可是,幾個嫂子拉著我不放,並哭著跟我央求說:“舍了吧,他不是你的兒子,他是害人鬼,他是專門來害人的!”


    他是我十月懷胎分娩的兒子,他喝了我的乳汁長到兩歲,他是我生命的延續,我能舍得了嗎?我不承認他是害人鬼,我隻承認對不起他,倘若我聽信算命先生的話,也許兒子還會活著。無論嫂子們怎樣拉拉扯扯,我一定要再看一眼我的兒子,因為,以後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禁不住我的哀求,在答應兒子麵前不哭的條件下,幾個嫂子把我架到了兒子白色的小床邊。小床是空的,兒子正被他幾個叔叔大爺在懷裏傳遞地抱著,看到雷打不動的兒子,我像母狼一樣嚷著、嚎著:“給我抱,給我抱,把兒子給我抱!”我掙紮著想上前,可是,幾個嫂子架著我,讓我動彈不得,我又被拽到了門外。


    我剛到門外,兒子被一個老頭抱走了,那是家裏花錢雇來抱的。那老頭把兒子橫扛在肩頭,不問兒子舒不舒服,願不願意,順著醫院門口的路一直向北走去。他要把我兒子抱到哪裏去?


    兒子膽小,平時天一黑就不敢出門,出門都是我或母親抱著。兒子不喜歡黑暗,這瘋老頭如此送他走,他不怕嗎!他這麽小,白天走路都不穩當,這麽黑的夜,我怎能放心讓他一人走黑路?可是,他還是走了。


    兒子啊,你一個人走路可要小心啊,過去跌倒了有你姥姥和我扶你,現在沒人扶你了。晚上睡覺你要注意,過去有人摟你,現在沒人問你,你能自立嗎?你會自己尿尿嗎?你會自己穿衣嗎?


    兒啊,你能不能別慌走,讓媽媽多看一眼,如果陽間真的容不下你,你等到天亮再上路不行嗎?


    兒子走了,兒子不要媽媽了,媽媽再也看不到那可憐的兒子了。


    我的心已冷,我的血已凝,我好像跌進了黑黑的洞裏,那洞無比寒冷,無比淒涼,無比哀怨。我在洞中掙紮,拚命地掙紮,我要追上我的兒子。兒子呀,你慢點走,媽找你來了……ゼ胰稅鹽掖雍詘抵芯攘嘶乩矗∥什麽你們不能把兒子也救出黑暗,為什麽!?ノ冶惶Ы車子裏,車裏擠滿了家人。他們或哭,或歎,或勸,或說,我的腰被人緊緊地抱著。孩子的幾個叔叔坐在另一輛車上。我們這輛裏坐的全是女眷。她們不給我哭。她們說,孩子的魂還沒散,一哭會迴家來鬧,主家裏不安寧。再者,孩子在那邊心也不安。我不怕孩子來鬧,我喜歡兒子來,但是,我怕孩子在那邊不安,隻好不哭。


    因為哭的時


    間長了,我的腦袋像炸裂一般,疼痛難忍,渾身也像散了架似的,昏昏沉沉。車子到家門口,幾個嫂子硬是把我抬進屋放到床上的。我可憐的女兒聽說弟弟死了,“哇”的一聲哭得悲天搶地。五六歲的孩子,也知道手足情濃,也知道骨肉分離的哀楚。在家裏等著消息的雷母和雷父,聽說孫子沒了,頓時痛哭失聲。雖然孫子不是在他們跟前生活,但畢竟是他們的後代呀!前幾天,兩老人還跟人閑聊,說他們有十個孫子、八個孫女,而今,最小的一個孫子,昨天還活蹦亂跳的,今天竟入了黃泉,他們心裏能好過嗎?ベ即蟮囊徽糯蟠玻靜靜地放在那兒。過去,兒子迴家,一家四口都擠在這張大床上,我的身邊,左是閨女,右是兒子,如今,右邊空了一麵,我的兒再也不會睡到這張床上了。看到床,我忍不住又哭了起來。雷家老少幾輩二三十口人也跟著擠在屋裏抹眼淚。


    雷文國躲在西屋哭泣,幾個哥哥正在數勸他,安慰他。タ拮趴拮牛我又昏了過去。雷家幾個嫂嫂手忙腳亂地盤我腿,掐我人中,折騰半天,我才迴過氣來。醒來了還是哭,哭傷了又是昏死。我的人中被掐得出了血。雷家幾個嫂子怕我發生意外,整整陪我一夜,誰也沒合眼。她們還怕我哭傷了身體,又到村保健室裏開來鹽水給我掛上。掛著掛著,我竟進入了夢鄉。


    夢中,我好像來到一座山下。但見這山群峰兀立,劈地摩天,危崖羅列,怪石嵯峨,雲凝碧漢,氣象萬千;風月煙雲瞬息萬變,霧潮雲海蒼茫無際;青鬆蒼鬱枝虯,剛毅挺拔,千姿萬態;巧石星羅棋布,竟相崛起,維妙維肖;湖、瀑、溪、潭,遍布其間;奇花異草彌漫山穀。這裏含泰岱之雄偉、華山之險峻、衡嶽之煙雲、匡廬之飛瀑、雁蕩之巧石、峨嵋之清涼、黃山之神奇。


    沿山中一條飄帶似的山道,拾級而上,竟來到一座寺廟跟前,影影綽綽,我又發現那是什麽玉虛宮,宮之紅門厚實凝重,兩翼八字紅牆,鑲嵌彩色琉璃瓊花圖案,珠丘交輝,狀極富麗;門外各有碑亭一對,巍然對峙,碑文書體雋永圓潤。前後崇台迭砌,規製謹嚴;左右院落重重,樓台毗連;其間玉帶河穿插,曲屈縈迴;四周紅牆高壘,環衛立宮。宮內古木參天,清幽秀美,碧水三疊,清涼宜人。


    我正驚歎不已,忽聽西北方突然傳來一陣陣悠悠揚揚的鼓樂聲,循聲望去,見一隊穿紅著綠的古人,抬著一頂小轎子,吹吹打打直奔玉虛宮,轎前轎後,紅男綠女,都很年輕。我藏在一邊,想偷看轎中坐者何人。突然,轎門簾一掀,我清清楚楚看見轎裏坐著一個孩子,那孩子也不過兩三歲,頭戴花瓣帽,身穿新衣服,足蹬黑皮鞋。那孩子看見我,竟衝我一笑,呀,那不是我的兒子嗎?我兒子不是死了嗎,他怎麽來到這裏?噢,原來他沒死,是給人帶到這裏遊玩來了。看他開心的樣子,我情不自禁地上前喊他,誰知兒子竟又裝作不認識我的樣子,放下轎簾,讓那些紅男綠女抬走了。我哭,我喊,我追,都沒有用,他們走得很快,我眼睜睜地看人把兒子抬進玉虛宮,我也眼睜睜地看著玉虛宮的大紅門重重地關上了。我被關在宮外,兒子被關在宮裏。心裏一急,醒了。


    我又迴到了殘酷的現實中。忍不住,再次哭了起來。


    兒子呀,我還能見到你嗎,哪怕是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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