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哭無淚,隻能恨自己命苦。原本想幸福,卻得到痛苦,我不怕貧窮,但跟一個搶劫犯在一起,還能將明天寫得更好,更美滿嗎?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給要飯的拉根討飯棍跟著走。這是上天安排,隻能遵從天意。


    雷文國已經占有了我,我也隻能跟他。


    家庭像一麵竹篩子——那掛在迎親轎車前的篩子,我要篩掉婚姻中所有的不幸、不滿和不足,留下一片真誠,一份執著,一顆守家度日白頭偕老的心。


    不管愛與不愛,我得和雷文國過日子。


    我們這裏管父母居住的地方叫做“老店”。婚後的第二天,雷母將雷文國喊迴老店,雷老店在街裏,我們的新家在街外,雷母和雷的六哥住在老店。那天,雷的大哥也在那兒。迴來時,雷文國眼睛紅紅的,肯定哭過,而且哭得很厲害,很傷心。


    畢竟是他的人了,身不由己地也就關心起他來。我問他哭什麽的?初時,他還假裝說沒哭,也沒什麽事,後來經不住我再三逼問,他才說了實話。——實際上我不追問,他也得說。


    原來,雷母要我們同她分家,並且說,蓋房和結婚欠的賬,讓我們自己還。


    雷母的這一著棋也夠損的。剛結婚就分家,人家會怎麽看,是驢不走還是磨不轉?再說,我們原本都是在家過大樹底下乘蔭涼的日子,現在突然把我們推到暴日之下,我們怎麽過?光有處空房子就能生存了嗎?ノ薰趾趵孜墓會哭著鼻子迴來。一貧如洗地帶著老婆過日子,不是開玩笑的事,他能不哭嗎?他對未來生活茫然無知,心裏沒有底。


    雷母一定要分家,雷文國又不敢不分家,我當然也不能賴著不分家。


    本來新居與老店中間隔了很長的一段路,早上,我得早起趕到老店吃早飯,然後去學校上班,中午從老店吃過再迴來,晚上還得去吃飯,一天三餐,往返的確不便。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這分家也未嚐不可。何況,雷母年紀已大,讓她老人家成天做飯給年輕人吃,也不合適。


    雖說我對婚姻不太滿意,但身為人妻,且認命,就得努力扮演一個家庭主婦的角色。什麽感情,感情不過是一種消耗物,人不能隻靠感情生活,還得靠工作、靠錢、靠實際生活。於是,下班迴來,做飯、洗衣、掃地、擦桌、抹椅,我樣樣皆幹。


    在娘家時,我是孩子;到婆家後,我就是大人。過去做飯,隻給母親當下手。現在,我得當大拿,不會的,學。像擀麵條、包餃子、蒸饅頭等等,我都是在婚後學會的。


    分家,並沒分給我們什麽,就是搬來一袋麥子和一袋大米,大概有二千多斤吧。錢,一分未見,相反還要擔幾百塊錢債。


    老父給我的一百塊錢壓箱錢,我還了人家三十元。因為學校的三位同事光出禮沒喝酒,所以我得退給他們。那時的喜禮一般都出十元。


    雷文國也是身無分文。文化站的生意又不太好,賺點錢不夠支出的,像工商、文化、城建、國稅、地稅等,家家都來伸手,誰都能管到你,誰也都能踢你的攤,給你難看。盡管雷家在高山鎮熟人不少,但隻能暗中少收,不能不收。何況,他少收你一元,你得拿捌角請他,不請你就得多給。現在人認錢不認人,沒有錢,你就是他親老子也不行。所以,苦點錢除去這些部門的,就所剩無幾了。


    剛分家時,生活的確困難。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哪樣不需要錢。我們整個家底隻有我的壓箱底七十塊錢,怎麽生活?不過,我是過慣窮日子的人,無論有錢無錢,我都能過。反正用錢無底,有,就多用;沒,就少用、不用。我一不與人攀比,二不好吃懶做,三不胡亂花錢。可買可不買的,不買;可花可不花的,不花。記得開始兩個月,買油買鹽看病,僅花三十元。三十元,兩口人生活兩個月,你想想,那是個什麽樣的日子。


    我的老母親知道我的脾氣,也知道我生活的自理能力較差,所以,常常讓老父或弟弟送煎餅、饅頭、鹹菜、鹽豆來,支持我家生活。ニ凳翟詰模吃差點,喝孬點,我還能湊乎,隻是沒時間去做。早上七點,我就得到學校,中午十二點放學,一點四十分之前又得返校,晚上不到六七點鍾迴不了家。不在學校不知老師的辛苦。尤其是我剛剛走上教師崗位,沒有經驗,一個人代好幾門課,寫教案,改作業,上課,連課間上廁所的空都很緊張。無怪乎有人說,家有隔宿糧,不當小孩王呢。


    學校工作雖然緊張,但工資極低。民辦教師當時二百多元一月,比正式公辦教師少一半,代課教師月薪更少得可憐,隻有四十五元。就是可憐的四十五元還不是全發,隻給你一半,也就是二十二塊五。用這點錢買菜、打油、交電費上哪兒夠。雖說雷文國不做生意進了高山鎮辦工廠,月薪能拿三百元,但是,平時人情來往多,根本無錢拿來家。


    即便這樣,我還是硬撐起了這個家。我相信,憑著我們兩雙辛勤勞動的手,日子會好起來的。


    我總覺得一個人能活著就不容易,什麽名,什麽利,那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也不能帶去,還是講究實際點好。何必在不可能的情況下產生非份之想。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行嗎?連abc都不認識,就想去當聯合國秘書長,豈不是異想天開?


    我的千元家具,空蕩蕩地擺在家中,一個電風扇孤單單地立在床頭,沒有電視機,沒有vcd,連電唱機都和我家無緣。雷文國對我的陪嫁之少,曾產生不少怨言,特別是每每看到別家女人陪嫁之多時,更是對我嘮嘮叨叨,笑話我的貧窮。我不計較你,不笑話你的窮困就不錯了,你還能笑話我,你的素質不是太差了嗎?


    一次,閑著無事,在家裏打掃衛生,我發現西屋的牆旮旯裏有一個滿是灰塵的廢紙簍,因為太髒、太亂、太難看,而且會招老鼠,我想把它清除掉。於是,我戴上護袖,用力地想把那個廢紙簍往外挪動。可是簍裏裝的是舊書、廢報紙、破雜誌,很沉,搬不動。我怕有老鼠,便順手將紙簍推倒,先翻過來,如有老鼠會嚇跑的。還好,沒有老鼠。我就翻倒出來的東西,有用的書、雜誌、報紙,留下來;沒用的,就撿起來放在外麵,等收破爛的來了賣。


    正翻著,我發現裏麵有一張酷似獎狀大小的壓塑硬皮紙,心想,也許是雷的作品獲獎證書,便抖掉上麵灰塵,用破布擦了一下,順便掃一眼。不看則罷,一看頭皮發炸。原來那是雷文國的判決書。判決書上寫的很清楚,雷文國是因搶劫一案被判七年徒刑的。頓時,我的腦子裏一片空白。


    “搶劫犯”三個字像芒刺一樣,紮在我的心上。不是說雷文國是被公安人員抓錯的嗎?劉西洋不說別人講雷文國,是妒嫉他的才華嗎?這判決出能是假的嗎?一個人不能說不犯錯誤,也不能保證自己不失足,可是,這種失足,太令人惡心。一個女孩遭到幾個流氓強奸,搶劫並殺死那將是一個什麽樣的結局?誰沒有姐妹,誰沒有母親,誰沒有孩子?倘若你家有人遭到這樣不幸,你能原諒殺人犯嗎?此刻,我又想到了新婚的那天夜裏,雷文國對我施暴的那種舉動,是那樣的嫻熟,那樣的老辣,說明他不止一次幹過這樣事,一想到這些,我頓時感到反胃,直想嘔吐。


    雷文國進屋,看見我拿著他的判決書,驚慌失措,不由分說,一把搶了過去,扔進爐裏燒了。判決書是燒了,但你過去的那段罪惡能燒掉嗎?


    雷文國仍然跟我一再聲明他是受害者,是被蒙騙的,是上人家當。無論他怎樣解釋,這塊疙瘩在我心裏是結下了。是你上人家當,還是我上你的當?是你被人蒙騙,還是我被你蒙騙。走到這步田地,我欲哭無淚,隻能恨自己命怎麽這麽苦。原本想享福,卻得到痛苦。我不怕貧窮,我想創造未來的幸福,現在跟這樣一個搶劫犯在一起,還能將明天寫得更好、更美滿嗎?


    這件事情發生後,雷文國似乎感到很內疚,覺得對不起我,為彌補自己的不足,對我特別照顧,上班前下班後,忙裏忙外。做飯,掃地,洗衣服,不讓我沾手,連晚上的洗腳水他都燒好端在我的跟前。畢竟,生米做成熟飯,與其痛恨厭棄他那卑鄙醜惡的人和事,倒不如去諒解他,也許他會改邪歸正做出你想象不到的好事。


    盡管我這樣想,但隻要跟雷文國在一起,就會冒出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那三個無法消失的字,時時敲打著我的自尊心,也常常使我產生一種強烈的自卑感。我本來就不想跟他一塊走,現在就更不能和他在一起走路,諸如上街逛馬路、迴娘家探親,我生怕別人在背後指我的脊梁骨恥笑。更怕跟別人爭吵時,讓別人當我的麵冒出一句:“你能,能怎麽跟強奸殺人犯結婚!”若是那樣的話,我非氣得、羞得上吊不可。


    知道他真是“強奸犯”後,在夫妻生活上,使原本冷淡的我,變得更加冷淡。我時刻想避開他,躲著他,可是,鑒於種種原因,我無法辦到,隻能屈而從之,被動地接受著他的蹂躪。每當看到他強硬地騎在我的身上做那種事時,我的心都在滴血。女人為什麽這樣無奈呢!


    其實,雷文國也是個悲劇性的人物。他何嚐不覺得我對他的那份感情已經結了很厚很厚的冰。無論他怎樣努力,無論他怎樣在我的麵前哀求,我都覺得那是條蛇的假死,我都會在腦子裏出現他和一群流氓強奸殺害的罪惡麵目。為此,雷一次一次地在我麵前哭,哭得雨淚千行,哭得捶胸頓足,但我隻把這哭,當作鱷魚的眼淚。為此,我也一次一次地在他麵前笑。雷文國每當看到我這種笑,就說我神經有問題。實際上,他不知道,那是一種無奈的宣泄,是可笑,悲笑,恥笑,怒笑,傷心的笑。


    生活像一潭死水,無風,無浪,無波。我就像一葉浮萍,靜靜地悵悵地,茫然無望地漂在那潭死水上。可是,我畢竟是二十歲青年,我的性格又決定我不能墮落,不能頹廢,不能失望。是的,我決不能因為婚姻的失敗,就從此摒棄生活中一切有價值的東西。


    那時,我在高山小學教的是一年級小學生。每當走進班級,望著那些天真、可愛、無邪、好奇的孩子時,家中的一切煩惱頓時就煙消雲散。我常常被孩子們的童言稚語逗得開懷大笑。記得一次上課,我給孩子們講漢語拚音。那節課的教學任務是讓孩子們認識、熟記三個複韻母:ao、ou、iu.當教到“ou”時,我拿了一幅畫藕的畫,讓一個小朋友認。那個可愛的小家夥天真地告訴我說:“老師,那是方瓜。”其他小朋友聽到後,都前仰後合得大笑起來,我也想捧腹,但為了孩子的自尊,我強忍著笑,啟發他說:“你再仔細看看,一節一節的,我們平時常吃的東西。”那孩子抓耳撓腮,仍迴答不出。“哪個小朋友能告訴他,這是什麽?”


    “藕!”一個女孩用響亮的童音迴答。


    “對,圖畫上畫的是藕。”我微笑著告訴孩子們,接著又問,“圖上標的是第幾聲?”


    “第三聲。”同學們齊聲迴答。


    看到孩子們天真的笑臉,我的心裏也樂開了花。


    想教好學生上好課,對我來講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我沒教過書,沒有經驗。但是,幹什麽我都想幹好,要麽不幹。為了帶好學生,我除了向有經驗的老教師學習外,還找了許多有關教育、教學方麵的書讀。並深入研究兒童心理發展規律、兒童心理特點、兒童思想動向,針對孩子們的不同性格、不同特點,有的放矢,因材施教。結合低年級教材內容,我編了一些符合兒童心理促進兒童學習興趣的遊戲,寓教於樂。比如“小白鴿送信”,就是針對兒童識字、認字、記字三方麵編的遊戲。如果這節課文有10個生字,課前就寫好10張生字卡片。上課時教完這10個生字後,先讓學生默記,然後再找個學生來到講台,拿起10張卡片,讓他學著小白鴿飛行動作說:“我是小白鴿,現在給小朋友送信來了。”他把卡片送給10個同學後,又說:“小朋友們,你能上台來講出你信上寫的是什麽嗎?”於是,接到卡片的學生紛紛走上講台,把卡片高高舉起,準確地讀出卡片上的字,並說出用那個生字所組的詞。如果說對了,下麵學生可拍手齊說:“對對對,請上位!”我用這種辦法教學,對開發學生的智力起到很好的作用,深得學校領導和老教師的讚許。


    在高山小學,我教了5年一年級,與學生結下了深深的不解之緣。我愛他們勝過愛我自己。不管家中如何煩惱,如何憂愁,隻要走進學校,來到孩子們中間,我就忘記了一切,仿佛找到了久違的童年,找到了純真的自己,找到了原始的我,渾身充滿了青春活力。


    為孩子們上課,為孩子們指導寫字、做作業,教孩子們做遊戲、背兒歌,我歡樂無比。那朗朗讀書的童音,像高山流水,像二泉映月,像雨打芭蕉,不,那是我今生今世最愛聽的無韻之歌。


    不過,生活總歸是生活,學校的童樂總不能改變我現實生活中的清貧和做人的艱難。 人窮不好過,別人瞧不起你,你自己也看不起自己。比如說我,看到同事的衣服和鞋,動輒幾十元、幾百元買迴來穿,一點也不在乎,而我,連十塊錢的手套都買不起,在他們麵前,我自然而然就會產生一種自卑感。在街上共同行走,他們大一包小一包地買吃的買玩的,我空空兩手瞎轉,心裏怎能平衡。我的能力並不比他們差呀!


    像雷家二嫂,依仗男人是副鎮長,家裏有錢,眼眶就特別大,整天頭抬得高高的,喘的氣粗,說的話橫。有次放學,我買點肉迴家,幾個月沒吃肉了,我跟雷文國商議改善一下夥食,所以買點肉。因為肉還能煉油炒菜,一物多用。雷家二嫂看到後說:“喲,天芳,你也買肉呀?”


    “我怎麽不能買肉?”看她那傲慢看不起人的樣子,我很惱火,但沒有發,卻裝作不諳人事的模樣反問了她一句。


    “你是能買。”她冷笑笑,用鄙視的口吻說,“不過,吃穿要量家底,不能圖一時口福,結果餓得幾天吃不上飯!當然了,我說這話你可能不歡喜聽,不管你聽不聽,我也得說,誰叫我是你嫂子呢?”


    我當時氣得簡直想跳起來罵她個狗血噴頭。你有什麽了不起,你有那兩個臭錢,還不是刮的人民血汗,你燒什麽,說不定哪天把你男人逮了去,你還不如我呢!


    我這是心裏在罵!表麵上我仍不慍不怒,裝作笑津津的樣子,不緊不慢地說:“二嫂,謝謝你的好心。今後沒錢就不吃,要吃,就吃得坦然,不能吃得擔驚受怕,吃得不知頭青臉腫。”


    這年冬天,鵝毛般大雪從鉛灰色的天空中直往下飄。溝、渠、崗、田,整個平原一片茫茫白色。沒有鳥飛,沒有犬吠,沒有人語,隻有滿天飛雪,紛紛揚揚,飄飄灑灑,沒完沒了,偶有寒風刮來,群雪亂舞橫裹一切。調皮的雪花兒竟往行人脖子裏鑽,冰得人縮頭聳肩,直打激淩。地上積雪,少說也有一尺多厚,那雪很軟,又很脆。所謂軟,踏在上麵,一腳一個窩;所謂脆,走在上麵咯吱咯吱響。風雪裏,茅屋上的積雪因為堆積過厚常會突然塌落,忽啦啦一大堆,能讓在屋簷下行走的你變成個雪人。


    記得有個民間故事,說財主、商人、秀才、農夫在廟裏躲雪,見雪花飄落不停,各發感慨。秀才曰:大雪紛紛墜地,(這是豬八戒抱著書本轉——耍文了);商人雲:都是皇家瑞氣(明顯是拍皇帝老兒馬屁);財主道:下它三年何妨(自己有糧食吃當然不管別人死活);農夫罵:放你娘的狗屁(農民罵得痛快淋漓,是的,下三年雪老百姓吃什麽)!ゲ煌的人當然有不同的看法。就說這場大雪,雷家二嫂不住聲地讚它是瑞雪,預兆來年豐收。我可不能苟同,相反,我恨它。因為它讓我及我的家人寒冷。雷家二嫂一家,都穿上了皮衣


    毛褲保暖鞋,我卻是薄襖單褲淺幫皮鞋。一天到晚,手、臉凍得發青、發紫,腳凍得疼痛難忍。我也曾想買圍巾、買手套、買棉鞋,可那微薄的工資本來就不夠家中開支,再加上我節衣縮食剛給老父買了一塊套棉襖的褂料,當然無錢再買禦寒之物了。我老父老母長年累月破衣爛衫,遇到這種惡劣天氣怎麽熬得過去,每年看到他們凍得瑟瑟發抖的樣子,我就發過誓,一旦自己能掙錢,首先給他們每人做一身新棉衣。我不能讓兩位老人再受寒冷之苦。


    我穿單皮鞋上班,恐怕高山小學沒有第二個。積雪不是一天可化的,我的單皮鞋卻得天天穿。腳趾和腳後跟凍得又腫又紅,走起路來像貓咬似的,雷文國夜裏碰到我的腳,直叫喚說是碰著兩塊冰磚。夜裏腳暖過來時又痛又癢。一天晚上我剛把腳伸進溫水盆裏浸泡,發現左腳的小腳趾上有一層皮又黃又白。仔細一瞧,原來小腳趾被凍得發炎鼓了膿。怪不得這幾天走路,左腳老是疼痛得鑽心呢。我趕緊撕張衛生紙將膿擠出。那膿黃黃的,白白的,厚厚的,粘粘的,極不情願離開我的腳趾,擠了好一會才擠完,擠膿很痛,特別是擠到最後,膿裏出了血絲血水,更痛。為防止凍壞再感染,咬咬牙,把準備買菜的錢,捧到街上買了一雙厚厚的棉襪。


    第二天,我去浴池洗澡。冬天在澡堂的大熱水池裏泡澡,真是一種享受。那燙得人毛孔全部張開的熱水,那濃濃的蒸汽,讓人暖身又暖心。洗罷澡,上來穿衣服,我發現那厚厚的新棉襪竟然不翼而飛。我把衣服翻了幾遍,也不見棉襪蹤跡。真倒黴,喝涼水也塞牙!這小偷也太不仗義了,有本事你去偷那些當官的、有錢的,特別是那些當官的,你偷了他,他也不敢報案,你偏偏偷我這貧窮的小百姓幹什麽?沒了襪子,我隻好赤腳穿上硬梆梆的皮鞋,一瘸一拐迴家。


    那年冬天,我常抱怨雷母,你不說把我當作閨女看待的嗎?這樣冷的天穿這樣涼的皮鞋,你就看不到嗎,為何不能給我買雙棉鞋?實際上,她買不買我也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人要有顆善良的心。還是自己的母親疼閨女,當她知道我沒棉鞋穿時,就流著眼淚一針一線趕,整整忙了兩天半,才做好一雙厚厚的帶有暗扣的深幫棉鞋。她怕雪深爛底,又在鞋底下釘上高跟木屐板,鞋裏塞滿厚厚絨絨的蘆毛。老父頂著暴風雪,踏著一二十裏路,將棉鞋送到我手裏,連飯都不吃一口,煙不抽一根就迴去了,他是怕我花錢嗬,所以,他寧願餓,寧願凍,寧願累,也不在我家停一會。


    望著風雪裏消失的父親,眼淚忍不住地又流了出來。


    穿著老母親親手做、老父親親自送來的木屐式厚厚的老棉鞋,我走出了新婚第一年的那個寒冷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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