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無情道,世上最純粹簡單的神道。


    三界皆修仙,從仙魔到神,不斷捱過劫雷,才會突破一個個境界,最終成神。


    然,上古無情道並非如此,它是存在於上古真神內的大道法則。


    萬物生靈生來便有情絲,有情絲之人,道心很難一直純粹。大道濟濟,渡不過情劫便會隕落,即便有人殺妻殺子證道,千萬年來也沒有誰因此而成神。


    無情道本身卻是唯一的例外,它讓修行者無情無愛。不用渡劫,修為便會一日千裏。


    成神不過在百年之間。


    隻有涅槃後的鳳凰,才會因禍得福,可以修煉無情道。其他修煉方式,本身也沒有無情道適合她。


    衢玄子娓娓道來:“大道本就無情,偏又對萬物有情。修無情道可以最快成神,且不用受天雷加身的苦楚。但是蘇蘇,你若修了無情道,便再也不能體會,愛一個人的滋味了。”


    你會對蒼生有情,唯獨不會為這世上任何一個人動心。


    蘇蘇手指微微蜷縮,眼睛裏有片刻失神。


    那麽,那些過往,都會慢慢淡去是不是?


    她能感受到快樂和一切美好的情感,唯獨會漸漸淡去人間那段經曆。這不就是她一直追尋的道嗎?


    “蘇蘇,你選擇它嗎?”


    不必要在意的東西罷了,她本就該全部忘記。


    縱然不忘,也不願想起。


    蘇蘇轉頭看著衢玄子,點了點頭。


    她修無情神道。


    男女之情,本就是世上最虛妄的東西。她曾經不敢動心,卻在開始忍不住動心的時候,被迫殺了澹台燼。


    被利用,被囚禁,被放棄……


    既然這本就是她的初心,修煉無情道,又有什麽不好呢?


    從衢玄子殿裏出來的時候,一個白色挺拔的背影在等她。


    “扶崖。”她拍了拍他肩頭,笑著喊他。


    少年迴過頭,儼然是月扶崖。


    他平日裏向來死板,唯獨麵對她時,難得有一絲羞赧:“你還生我的氣嗎?”


    “生你什麽氣?”


    頓了頓,蘇蘇在記憶裏找到了緣由。


    “你把我當成另一個人啊?”


    也算巧合,扶崖還未踏入仙道的記憶裏,竟然也有人叫黎蘇蘇。


    月扶崖點頭。


    蘇蘇彎起眼睛:“不生氣啦。”


    白衣少女眸中澄淨,長裙迤邐在地麵,眉心朱砂嬌紅似火,風吹動她腰間的翠玉鈴鐺,叮叮作響。


    月扶崖早就知道她美,在她還沒成年的時候,美貌就讓同門們津津樂道,心向往之。然而第一次正視她的好看,卻是此刻。


    他忍不住別過頭去,錯開她的目光。


    不可。


    他壓抑住錯亂的心跳,很早以前,情竇初開的時候,他已經遇見過喜歡的人。那人背著他逃出深淵,他與她一同見過世上最後的神靈。


    師姐與她同名,他也不能動搖。


    白衣修士板著臉,禦劍往仙峰下走了。


    *


    蘇蘇以前喜歡住在長澤仙山,長澤安靜,又是衡陽仙境最高的山峰,還有天然讓她覺得親切的梧桐木。


    可這次迴來,她有太多想念的人,想念的事,於是沒有住在長澤山,反而住在小時候學藝的地方。


    竹林間盛開了花,叫做竹花間。


    蘇蘇開始學習參透無情道。


    她這次“閉關出來”,幾乎天天都有人來找她,有時候帶來好吃的,有時候帶來好玩的。


    竹花間不遠處,是衡陽仙境招唿客人的地方,最近蘇蘇總是看見霞光閃爍,證明客舍陸陸續續住進了人。


    蘇蘇問來這裏看她的師姐。


    “衡陽宗有什麽大事嗎?”


    師姐笑睨了她一眼:“你呀,仙界大比你都忘了?”


    蘇蘇微怔。


    原來,現在是有百年大比的?


    在她曾經的記憶裏,妖魔橫肆,仙界苟延殘喘,像是地下見不得光的老鼠,修煉都極其困難。


    百年一次的仙門大比,更是早就不再舉行。


    仙人們分散了,才有更大概率生存下去。


    而如今,仙門大比卻延續了下來,叫得上名號的門派都聚集在了衡陽宗。


    蘇蘇以前聽勾玉講過。


    仙門大比保留了數千年,原因有二:


    其一,參加大比的弟子需得元嬰以下修為,這樣一來,幾乎都是宗門內天賦異稟的年輕仙子仙君參加。各大門派相互切磋,共同對抗禍世的妖魔。


    其二,每次仙門大比,最終勝者都會獲得一樣寶物。寶物最低品階都會是珍稀靈器,甚至會出現仙器,或者極品丹藥,具都可遇不可求。


    大比勝了,為自己門派爭光不說,還能為自己贏一分機緣。


    “對。”仙子師姐笑著說,“此次大比魁首,是傳說中的安魂燈!”


    “安魂燈。”蘇蘇低聲重複了一遍。是傳說中能找迴魂魄的安魂燈嗎?


    仙子說:“前兩次仙門大比,公冶師兄聞名三界,驚才絕豔。隻不過這次大比你的師兄不會再參加了,他已突破金丹,修為到了元嬰。你和扶崖,倒是可以去試試。”


    許多宗門的長老修為也不過元嬰,這樣一個修煉奇才,實在讓人羨慕佩服。


    因著師姐的話,蘇蘇多留了個心注意,發現衡陽仙境果然十分熱鬧。


    此次大比在衡陽宗內進行,衡陽宗上至掌門,下至外門弟子,均對此十分重視。一旦有掌門或長老攜門下年輕弟子過來,衡陽宗會立刻引路安頓。


    蘇蘇開始修習無情道,自然不會參加這樣的比試。


    倒是某一次夜晚,她屋外月下坐著一個抱劍的少年。


    少年握緊自己的靈劍,看她一眼。


    “大家都給你出關準備了禮物,我去贏安魂燈給你。”


    蘇蘇撐著下巴,笑盈盈從窗戶看他。


    “好,扶崖加油!”


    月扶崖抿住唇,不理會她隱隱帶著笑意的眼,禦劍走了。


    蘇蘇見他如此鄭重,頗有些好笑。


    扶崖啊……真是莫名讓她有種熟悉感,可惜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她相信扶崖的實力,小師弟雖然沒有公冶寂無天賦高,可他勤奮努力。


    說不定小師弟真的贏來了安魂燈。


    *


    比試名單上本來有蘇蘇。


    衢玄子知道女兒初修無情道,神道本就霸道厲害,蘇蘇需要參透,也為了避免對他人不公,衢玄子便讓長老將蘇蘇的名字化去,讓另一個年輕小輩參加了。


    赤霄宗這邊,岑覓璿知曉後不悅地抿緊了唇,說:“你們是說,黎仙尊的女兒不參加,我隻能和幾個仙門雜碎比?”


    一聽她把其他弟子稱作“雜碎”,媵莊連忙低聲說:“師妹!不可如此。”


    岑覓璿哼了一聲。


    在她看來,她來自上清仙境,這些人確實不配和她比。唯一比她出身還高的,隻有衡陽宗掌門的女兒。


    衢玄子修為高深,衡陽宗又向來以道心穩固出名。


    赤霄宗掌門希望岑覓璿來衡陽仙境修習道心,尊衢玄子為師。衢玄子並不輕易收徒,岑覓璿像向這位仙尊展露一番自己的實力。


    她來之前費了九牛二虎打探黎蘇蘇的消息,想從容貌和修為上碾壓她,撲了個空自然不高興。


    媵莊顧不得和她生氣,仔細地交代:“師妹的對手,除了衝虛派和摧山宗的幾位弟子,還有一位是黎掌門的弟子,也是公冶寂無的師弟,喚作月扶崖。聽說此人年紀輕,卻造詣不淺,也是金丹期修為,師妹保護好自己,不可輕敵。”


    “公冶寂無的師弟?”岑覓璿眼珠子一轉,總算來了些興趣,“那也是黎蘇蘇的師弟。”


    她撫著手中新得到的仙器,翹起唇角。


    “沒有公冶寂無和黎蘇蘇,會會這位月扶崖也是好的。媵師兄放心,我不會輸。”


    對於她說自己不會輸的話,媵莊倒是毫不懷疑。


    他看一眼岑覓璿手中的鞭子,那是中品仙器。仙門大比可不管弟子用什麽武器,規則隻有點到即止,不可傷人。


    有好的武器也算是個人本事和際遇,算在實力之中。


    岑覓璿有備而來,她修為本就不錯,加上中品仙器和師父給的靈丹,在一眾元嬰以下的弟子中,再無敵手。


    月扶崖天賦再高,也比不上師妹天然的優勢。


    第二日,大比正式開始。


    蘇蘇一早就看見竹花間一個明媚的身影,故人眉眼飛揚,很是風流的模樣,是搖光。


    “搖光師姐。”


    搖光親昵地拉住她:“蘇蘇,今日別修煉了,去看大比!”


    蘇蘇也不掃興,笑盈盈應了,隨搖光一同禦劍過去。


    各大宗派長老與弟子次第入席,一塊檀木飛速旋轉,化作一塊寬闊平地,衡陽宗執法長老雙手結印,在其上布置結界。仙門太多,九個這樣的場地同時開放進行,比試雙方在結界內進行,其餘弟子均可觀摩,還不會被鬥法誤傷。


    搖光帶著蘇蘇過去前,仔細看看她,搖頭玩笑說:“你這張臉太招搖了,要不遮遮吧,免得比試的弟子都看你來了。”


    蘇蘇修習無情道以後,早已不複醒來時的難過。


    她依搖光的話,從乾坤袋裏取出一條鮫紗,蒙在自己臉上,瞬間她的容顏模糊起來。


    搖光滿意地點點頭,道:“走罷。”


    她們去得晚,蘇蘇也沒給衢玄子和長老們說自己來了,便沒有去衢玄子身邊的席位,而是和搖光站在比試場下的弟子間。


    衢玄子一眼就看見了她,輕歎著搖搖頭,蘇蘇衝爹爹一笑。


    比試已經開始了。


    媵莊不參加比,他的任務隻是聽師父的話,看著岑覓璿,不讓她闖禍。岑覓璿一上場,媵莊便在法台下守著。


    第一場岑覓璿對上衝虛派的一名女弟子,那女弟子剛好是金丹前期修為,岑覓璿連仙器都沒祭出來,就輕而易舉打敗了女弟子。


    她的仙決激烈,不給人留麵子。


    好在女弟子也頗有風度,從地上爬起來,抿了抿唇:“是我學藝不精,我輸了。”


    岑覓璿彎起紅唇。


    搖光在蘇蘇耳邊低聲道:“這來自上清的仙子,有些過分了。”


    蘇蘇點頭,與搖光一同繼續看。


    第二場岑覓璿對上另一個招式狠辣的男弟子,起先摸不住男弟子的身法,隻能防守,但她確實不失為聰穎,很快反守為攻,耗了點時間,取得了勝利。


    媵莊鬆了口氣。


    直到一個背著劍的男弟子上台去,媵莊打起精神,前麵的對手師妹都交手過了。那麽隻剩最後一位——


    男弟子看上去年歲不大,甚至長著一張略顯稚嫩的少年臉,規規矩矩背著劍,他的劍鞘上沒有任何裝飾,看上去比某些老者還死板。


    他身著衡陽宗標誌性的白衣,腰間配了一塊上等色澤的靈玉,用玉冠豎著發。


    不知本事如何,除了一把劍也不見他帶別的法器。單論相貌來說,來人俊俏極了。


    他不卑不亢規規矩矩見了個禮,說:“在下,衡陽宗月扶崖,請師姐賜教。”


    搖光說:“是你小師弟,讓他銼挫上清的銳氣。”


    蘇蘇想到前兩日扶崖說要為她贏安魂燈。


    身後有人小聲議論:“聽說那邊鮮少有人觀看的比試場,有個人很厲害,已經連勝九場了。”


    “九場!這才多久?”


    蘇蘇迴頭,離她最遠的地方,也有一個比試台,但是距離太遠,看得並不真切。


    隻能隱隱看見一個玄衣身影,殺伐果決。


    不知為何,她手指下意識捏緊。


    “蘇蘇?”搖光喚她,“比試開始了。”


    蘇蘇頓了頓,收迴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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