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山脈縱橫,峰巒起伏。深穀瀉泉,險峰峭立,道路蜿蜒於崇山峻嶺之間。天色漸晚,起初傍晚的山野景致尚頗有詩意,說說笑笑的,也不覺吃力。而當夜色籠罩了四野,微渺的天光之下,道路朦朧作一條黯淡的帶子,有些路段道麵狹窄,而外側一邊的下麵,即是萬丈深淵。大家緊貼著山腳的一側行走,兩眼緊盯著腳下,時而有人踉蹌著栽歪一下,就使其他人驚出一身冷汗。聶益民的一隻手被王敬之抓牢,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幾位女性經過長時間行走,腳板已磨破,那痛苦的滋味可想而知。


    但大家的心頭卻熱火朝天,理想即將變為現實,還有什麽樣的困苦艱難,能比這快樂與幸福更其巨大呢!大家互相鼓勵,互相攙持著往前行走。他們不知道,這是過去紅軍走過的道路,一路留下留下膾炙人口的千古傳奇。否則,他們將會更加興奮,愈不知疲勞與艱苦。走到半夜裏,實在走不動了,就在路邊尋塊避風的地方,三張毯子大家合用,擠在一起,很快就睡著了。


    翌日早上,陽光灑入山林,鳥兒清脆的鳴叫聲裏,大家坐起身來。幾位女性互指著對方散亂的鬢發,打趣調笑。一番整頓之後,大家繼續上路前行。餓了,就拿出攜帶的幹糧啃上幾塊,精神勁頭又上來了,三女性還向男士們叫號比誰們更有耐力。


    一行人穿山越嶺走出去很多路,迴首望去,但見來的方向峰巒起伏,如無盡的大海的波濤。青年們覺得真是不可思議,這綿延不斷的群山眾巒,竟被他們踏了過來!詩人想象的翅膀又躍躍地欲振翼高翔,聶益民說:“我們比過海的八仙更是神通廣大。他們雖是仙,卻仍須借助於手中的寶貝,甚至要靈龜馱了他們過去,而我們哪,卻是踏波踩浪而來!”


    “好!”揚化南為他這大膽、奇特,且意氣昂揚的比喻而高聲喝采。


    喻平道:“我感覺像一位頂天立地的巨人,踏著一個個小石包,頑童般左一跳、右一跳地舞蹈而來。”


    “更好!”周治拍手稱快,故意瞟了聶益民一眼。聶益民邊走,邊往鼻梁上推推眼鏡,想不出再好的意境來,便用心品味喻平的比興,承認道:“這氣勢要雄邁闊大得多!”


    一行人都感到口渴難耐時,大自然已把山澗中一條清淺的小溪流呈現在他們的眼前。大家撲到溪水邊,飲了水,洗了臉,神清氣爽地重又上路。


    而漫長的旅途似無盡頭,體力不支等症候又相繼出現。未到山花爛漫時,沿途的景色單調使人目疲,枯躁無味的時光即與人精神的消極成正比,聶益民見周治的腳步已愈顯疲踏,臉上的神情亦黯淡無光,便又開起她的玩笑來,“周治,現在我更想拉起你的手,像逛大街那樣漫步聊天呢。”


    周治眉皺嘴歪,沒精打采地說:“你背著我走才好哪。”


    聶益民真就來到她麵前蹲下了身子。周治一推他的肩膀,說了句,“去你的!”繞過他,又堅持往前走。


    王敬之一路之上很少說話,此時為了活躍氣氛,鼓起大家的精氣神來,他彈嗽一聲,亮開嗓子,唱起了山歌:


    雲南下來西江坡 鐵打鏈子盤江河


    雞公背上吃餉午 壩陵橋上等情哥


    這歌聲曲調優美、活潑,進入耳朵,來到心裏,臉上就出現了笑容,疲憊即神秘地消失了。大家也都上來了精神頭,趕到他身邊來,聽他唱得更為真切:


    好久不走這方來 這方潭水起青苔


    撥開青苔吃涼水 涼水好吃路難來


    好久不走這方來 這方孃孃好人才


    這方孃孃人才好 等我迴去請媒來


    曲調動人,通俗曉達,感情淳樸的民歌,使聶益民這位詩人亦用心體味,領略其中的創作智慧。喻平說:“後麵這首之動人處,在於運用了‘頂針對’的手法,從而具有了很強的藝術感染力。”


    聶益民說:“我感動於它們清新的曲調,有濃鬱的鄉土氣息撲麵而來,且沁人肺腑。”


    王敬之聞言感慨道:“是啊,我在省城呆久了,心底總是淤積著太多的悒鬱,十分壓抑。一來至鄉村,聽到這些單純、樸實的民歌,就感到十分的輕鬆釋放。而從藝術上,亦可從這樣的民歌中吸取大量的精華,豐富自己的寫作手法。譬如這首布依族民歌,思想情調不是太美,但生動、空靈、活潑,能給人以藝術啟發。”隨後,他唱道:


    辣子越辣愈放薑 蜂蜜越甜越放糖


    小妹愈白越打粉 小郎越黑曬太陽


    大家一聽全都笑了。何也平說:“最好就是結尾一句,簡直是出人意外,始料不及。”……


    王敬之不再言語,隻管邁步朝前趕路。而周治曾幾何時聽到過這等趣味盎然、生動誘人的歌子,腳似乎也不疼了,與王敬之走個並排,就等著聽他唱,可悶了半天,也不聞王敬之開口,便央求他再唱。王敬之又唱道:


    久不唱歌忘記歌 久不打魚忘記河


    久不趕馬去聯妹 相思淚灑盤江河


    王敬之唱了一首後,又沒動靜了,隻管悶頭趕路。周治耐不住又求他……


    山歌好唱口難開 涼水好吃路難來


    白米好吃田難種 鮮魚好吃網難抬


    王敬之唱完了這首,卻又不出聲。大家明知道王敬之是故意用這方法鼓舞周治往前走,而周治卻以為王敬之是想不起來了,便又催他。孰知王敬之卻是個山歌簍子,這不,他又唱起了布依情歌來:


    栽秧完了又薅秧,哪天得閑來望孃


    哪天得閑來望妹,隻等穀黃米上倉


    ……


    孃家房子起得高 又掛笛子又掛簫


    哪天搬來一起住 郎吹笛子妹吹簫


    ……


    如此反複,情形兩下相映成趣,大家的興致情緒全被調動起來,爭先恐後獻出自己的拿手好戲。於是,邊走邊唱,邊說邊笑,輕鬆愉快地又走出了許多路程……


    深夜時分,一行人到達興仁縣城郊東邊七八裏地的陸官堡。此時既不能進城,就決定在此休息。王敬之在此地有一房族親,即領了一行人去借宿。


    第二天上午九點多鍾,隨著鄉下進城的人流,他們三三兩兩地走進了城門,來到了王敬之的家裏。在此隱蔽休息了兩天,又在第三天下午分散著出了城。


    出城不遠,會合一處,又開始了新的旅程。闖過一道道關口到達了興義。從興義再去羅平,從那裏再跋涉百八十裏地的山路,就是羅平的中山鄉,也就是此行的目的地——“山那邊”了。此時此刻,還正走在去羅平的路上,大家的心情已是萬分的激動與迫切。


    然而,從興義到羅平,就須經過三道天險——長底河浪湧波寬;黃泥河濁流湍急;江底河驚濤拍岸。但有山就有路,沒有比人更高的山;有河就有橋,天塹變通途,這一切,都無法阻擋這一群熱血青年投身革命的腳步。但是,這三座橋都有國民黨保安隊,甚至正規軍駐守,戒備森嚴,對過往行人盤查細密,單憑了“雲南大學”的學生證,這一行人如何能夠過得橋去……


    隔河遙望,心目中那遼遠的一角即是紅星閃耀,戰旗飛揚,激動人心的革命遊擊戰場了,卻正所謂:“隔河愁無渡,咫尺相見難”啊!


    一行人隻好返迴到興義城裏。此時,天色已近黃昏,他們在名稱“湖南街”上的一家街道小旅館裏住下。晚飯後,王敬之獨自一人去了東麵的豆芽街,他知道在這條街上的一個秘密聯絡點。有關方麵的領導曾經告訴過他,遇到無法克服的困難時,可以去這個聯絡點,找一位叫蔡毅的大姐。


    八點多鍾,街道上的路燈早已放亮,王敬之和蔡毅大姐來到了湖南街上的那家小旅館。與大家見了麵之後,蔡毅代表組織向這些遠道而來的知識分子們致以了親切的問候,並轉達了黨組織的指示,告訴他們,興仁縣的海子鄉現正在籌建由黨領導的一支遊擊隊,建立紅色根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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