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裏的稻穀經過拔節成長與抽穗灌漿,如今已近成熟。籽粒飽滿的穗條下端尚略微還有些青綠色,但遠看的一壩壩黃燦燦,金晃晃,沉甸甸,密密匝匝地稠得結實的鋪陳,已仿佛風吹不動,雨淋不散的茁壯與豐滿。同綠油油的稻田,清碧而勻稱的一行行稻秧,翠色欲滴的禾葉在雨中,在周圍青峰翠嶺、綠水環繞的春末穀雨時節的景致相比較,卻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大氣象。


    這是燦爛的陽光照耀下的金色的成熟,這是秋的肥實,圓滿,與豐碩的浩蕩。其中任何一顆把秸杆壓彎,顆粒肥美的穀穗,都在向辛勤的耕耘者點頭致意。而這些辛苦勤勞的善良農民終年勞作,卻仍食不裹腹,衣不敝體,如今,眼瞅著又一年秋收在即,這一粒一顆汗珠子與血滴子凝成的勞動成果,又會被剝削階級收刮,掠奪,霸占了去,心情如何能夠平靜呀!……


    這是一九四七年的金秋時節,在距此遙遠的北方,代表著中國兩種政治勢力的軍隊,正以成師、成軍、成軍團、軍團編縱的規模調動,整合而投入舉世聞名的大決戰;成千上萬,幾萬,十幾萬,幾十萬,上百萬,幾百萬,上千萬血肉之軀投入殊死的搏殺,投入火藥和鋼鐵的物理與化合作用,以及各種技術手段製造的火海、血海之中……有一位詩人寫道:“國民黨兵八百萬,死的都是老百姓!”哦,這是多麽精辟,多麽準確的概括啊!


    是的,哪有多少富家豪門肯把他們的子弟送上去作“炮灰”呢?盡管是為了維護與捍衛他們自己的利益!


    戰爭中軍隊的減員需要補充;龐大的軍政開支得從老百姓身上榨取;即使是“炮灰”,在他們有力氣拿起槍來射擊,端著刺刀拚殺搏鬥,荷槍實彈地衝鋒與奔跑的每一天裏,都離不開食糧對體力的支持。這一切的總合,就是雙方武裝力量強弱的原因;就是決定各自政治命運興衰存亡的,大決戰勝負成敗的關鍵。


    國民黨反動政府在這樣的,生死存亡的關頭而進行的“征糧、征款、征兵”,堪稱意義重大,而不會吝惜使用任何的手段。貴州是其大後方,兵員與物資的重要供給地,在這裏,蔣介石的鐵杆嫡係,黔省主席穀正倫為保證其主子與黨國的政治權益,不僅對民眾,對革命的誌士仁人采取最嚴酷的統治與鎮壓手段,對內部的異己分子亦不惜使用極端製裁。就連在黃埔軍校搞特務活動起家,時為貴州省國民黨正規軍八十九軍軍長的劉伯龍,亦在駐紮著其部隊的,離興仁近百公裏的晴隆縣,被穀正倫設計除掉了。老百姓中流傳著這麽一種說法:對於劉伯龍,穀正倫之所以決定在晴隆縣幹掉他,是因為這“晴隆”二字,乃“擒龍”的諧音。古代的軍事家們,就很講究這一種玄機的。


    魯礎營鄉的廣大民眾,在兄弟同盟的外圍組織“興勝分社”的暗地組織與帶領下,采取洪貽謀的巧妙方略,取得了空前的反“三征”鬥爭的勝利。


    他們對那些家有幾畝薄田的人家且不予問津,任由他們自收自儲自繳稅賦了去。隻以地主豪強富紳的眾多佃戶農民為基幹,以其租種的田地莊稼為目標,時間集中在暫短的幾日,勞力花插機動,收成輪番交替,——甲乙丙村佃戶農民出動,夜間突襲丁村佃戶租種的田間稻穀,悉數收割,連夜運往某村某隱秘處堅壁起來;這個夜晚,丁村的佃戶們就拴狗在屋,關門睡覺,養精蓄銳。或往地主的保丁家裏去,借種種由頭與因故閑聊瞎扯,或陪保丁們耍牌,喝酒。翌日一大清早即聚眾驚乍叫喊著砸開地主家的大門,報告田裏丟了稻穀之事。地主們褲帶都忙不及係好,帶領狗腿子一窩蜂趕往田疇地界,卻也隻有目瞪口呆,迴過神來才叫苦不迭的份。卻不知此時其他幾個村的地主,也正象他們一樣,在田畈地頭叫苦喊恨哩!……


    而這時,甲乙丙村的佃戶辛苦勞累了一夜,也就上床蒙頭大睡。有的即使被地主催逼之下,提了鐮刀,懶懶散散到了田裏,裝模作樣,也實在沒了力氣再事收成,種種借故,躲懶偷尖耍滑之情形狀態,難以描完敘盡。隻在當夜,醜寅卯酉等諸村農民群眾禁聲悄足暗湧而來,這邊將甲村佃農的稻穀淨盡收去,那邊乙村的田地裏亦正發生著同樣的事情……


    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著,時間的掌握;地點的便利;順序的適宜;勞動力的合理搭配;儲藏地點的保密安全;管理人員的特別擇定……一切的一切,都經過縝密的思考,精確的計算,反複的論證,大量的聯絡,長久的商議,嚴密的組織,強有力的指揮,方才綜合成上述的實踐。就象一架錯綜複雜的機器,完成了艱難的組裝,而後按照創造者的心思意願,有條不紊地開始了運行,——具體而實際地展示出洪貽謀出色的組織能力,以及有效地印證著他那過人的才智與韜略。


    當各個村寨的地主陸續地把丟失了稻穀之事報至鄉公所,鄉長馬俊波心中大喜過望,暗暗稱讚這一群龍虎精英,而麵部表情卻一反常態,頓足擂胸,大吼大叫地在這幫土豪劣紳麵前盡興表演,而後,就請他們暫且打道迴府,待他立即稟報龍區長,如何斟酌審度奪定處理,不日定當另行通告。這幫子人亦無可無不可,悻悻與怏怏而去。


    馬俊波卻按下消息,向馬必鵬如此這般地吩咐了一番,而後,叫上張順權和另一名隊員桂希明三騎快馬一溜煙出了魯礎營,往別處去了。而龍家那些親兵伕丁人眾,亦隻當他去了雨樟。


    魯礎營鄉這些天裏,地主老財們驚悸,淒惶,熬煎;農民心裏卻樂開了花。三家寨益民學校裏,洪貽謀隻管教他的書,積極參加高占文組織的文學社活動。前麵已說過,女教員馬應翠、桂玉萍二位因階級出身與眾不同,家中富貴,吃飯穿衣講究,行為作派嬌揉做作,傲慢驕橫,亦自成一格,不願接近張麗萍與石麗珠,更看不起洪貽謀,因為他的衣著穿扮最是寒酸,生活最為清貧。但經過那次文學活動,這兩位對文學社則更關心,活動更積極,也開始主動親和張、石二位同性人,對洪貽謀更是尊敬有加,及至景仰。


    有一次,桂玉萍還主動走來洪貽謀和高占文的寢室,說是找教導主任談工作,卻很快就拿出一疊詩稿,請洪貽謀指教……


    割麥運動之初,教員們已經風聞得知,畢竟是年輕人,就連馬應翠、桂玉萍也為這富有刺激性的事件而興奮不已。小山村再是如何牧歌田園,詩情畫意,但微波不興,風平浪靜的久了,終不免在富於憧憬,充滿青春活力,精氣神豐沛的心靈,淤積形成生厭的一池死水。


    出現風波是令人激動的,最好是掀起狂瀾,“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何況,這空穴來風般突然掀起的狂颮,還越演越烈,越刮越猛哩!馬應翠主張文學社全體成員,於風高兼以夜黑出動,去鄰村把梅姓地主的稻穀割了分給農民。


    年輕單純的桂玉萍不甘示弱,更提出瞞著她父親,偷割她家田裏稻穀的主張。——這就是要革她家老子的命了!從一個側麵,也反映了即使是出身於剝削階級家庭的青年知識分子,也有追求進步、渴望新生的主觀思想要求。


    對此,高占文征求洪貽謀的意見,洪貽謀想都沒想即衝口而出:“她們那是三分鍾的熱情!”說完,似覺不妥,轉而說道:“你怎麽問我?與我有什麽關係!你是文學社頭,又是學校教導主任,應該你說了算。”


    高占文默然無語,被馬應翠,尤其是被桂玉萍感染的情緒,鼓動起來的興奮,被洪貽謀潑了冷水,又有了關乎身家利害的種種思量,也再就不提此事了。他也明白,讓馬應翠、桂玉萍這等平時最怕挨近農民身邊,在教室裏也常掏手絹來捂鼻子;五穀不分,四體不勤,走一裏地要坐下來歇三氣的富家嬌小姐,在黑夜裏提著鐮刀去割穀子……這不是笑話嗎!稍稍這樣地往深處一想,高占文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被龍家的家兵們認為是去了雨樟的馬俊波,在第四天近午時分,才帶著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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