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聲聲裏,河水泛起了歡樂的綠波,河邊的柳樹垂下的綠絲絛,在春風裏輕柔地飄拂。這翠綠的柳絲,是燕子的雙翅修剪的吧?燕子穿梭往來,掠過柳行的垂絛間;黃鸝鳥也趕來助興,在樹蔭中啁啾歡鳴,似在唱著頌歌。


    洪貽謀的身體已恢複了健康。在他最初臥床療傷期間,馬俊波校長就親臨他的榻前,為他帶來醫治創傷的中草藥,親手為他煎好,吹了又吹,嚐一下溫熱,再一勺勺地喂入他的嘴裏,一邊寬慰著他,讓他安心養傷,恢複了健康再迴到學校裏去。說同事們都很想念他,他的學生們也都盼望他迴去再給他們講課。


    每次來看望,馬校長都把月薪給他帶來。最後一次是在春節之前,學校放假的前夕。這一次,馬校長給他帶來的是兩個月的工資。臨走時,又從衣袋裏拿出一個信封交給了他,說:“這是咱們學校的音樂教員張麗萍讓我捎來給你的。”


    這個性情溫和的中年人,緊接著又說了句,“她是個好女子。”說話時,他眼睛裏閃耀著慈祥、溫情的光輝。隨後又叮囑了洪貽謀幾句話,便起身告辭了。慌得一旁的洪母連聲留他,讓他在家裏吃頓便飯再走。馬校長禮貌地笑著說:“找個時間,我再來看望您!”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洪母猶拭著眼淚,嘴裏喃喃地念叨著:“每迴來都是這樣,每迴來都是這樣,好人哪!好人!”


    張麗萍原是縣城國立“中山”中學的畢業生,成績優異,尤具音樂方麵的天賦。卻因家中貧窮,父母省吃儉用,四處告貸才供她讀完中學,而今再也無力供她繼續深造。她的家和馬成亮在城裏的住宅隻隔著一條巷道,馬俊波到縣城裏來辦事時,無意間了解到她的情況,就親自登門,熱情地邀請她到三家寨益民小學校去執教。起初,張麗萍不願意,陌生的三家寨於她想象中是個窮山惡水的荒僻山溝,作為一個在縣城裏長大的少女,心理障礙著實不小。


    但是,家裏太需要她去教書每月能得到的那幾塊錢薪酬了!年邁雙親那佝僂的身軀,那布滿皺紋的,麵黃饑瘦的麵容,何止一次讓她感到辛酸、苦楚與哀傷,而潸然淚下。她意識到自己的責任,不允許她挑三揀四;同時,還有一層相對重要的原因,即街上一戶頗有權勢富貴人家的“公子”,對她的美貌早就垂誕三尺,其醜陋的相貌,及其瘋狂的追逐,讓她感到萬分的厭惡與恐懼。她是一位有知識與覺悟的新女性,但她竟無力擺脫這無恥之徒頑劣的糾纏,整天提心吊膽的,不得不已而上一次街,卻也是躲躲閃閃,生怕被那個無賴碰上……


    即使前往的地方是窮鄉僻壤,也比落入火坑,被玩弄,被糟踏,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好!她就這樣打定了主意,毅然決然地接受了馬校長的邀請。卻猶恐被那無賴發現了行蹤,就要求馬校長悄悄地帶上她走,並讓爹媽也不要對別人說出她真實的去向。


    年輕的姑娘,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跟著馬校長踏上了旅途。她的心情悲愴,無奈而又哀傷!這無奈的前程,對當時的她而言,既不但陌生,又深切地感到渺茫……


    但到了三家寨,這個充滿大自然的迷人色彩,有著濃鬱的田園牧歌般情調的小山村,立刻就吸引了她的目光,尤其那座群山環抱的,坐落於秀麗的田野風光之中,為周圍蓊鬱的綠樹翠竹所掩映的小學校,更使她一見傾心……


    這裏的日月天地清新而迷人,歲月時光也變得格外恬靜與溫馨。她心裏充滿了喜悅的感情。陶醉、沉耽於這櫻寧的世界,心靈無比歡欣而樂不思蜀的她,就仿佛置身於陶淵明所描寫的桃花源中,假期裏,她也不願迴到縣城去。


    在平常的教學時光中,馬校長的人格魅力,他那儒雅的風度,那藹然親切的微笑,那待人真誠,對教員們,尤其是家境貧寒的教員關懷備至的一件件小事,無不使這個新來的年輕姑娘深深地感動。


    而校園裏自由舒暢的政治空氣,以及那不斷湧入的新思潮,更使她感到無比的驚奇與欣喜,她願她的心靈在其中永久地沉浸。


    如今,更有了愛情,——這由她靈魂的雷達,通過目光的掃描半徑而捕捉到的,並清晰地出現在她心靈的瑩光屏上的真實顯示,是她情感歸宿的豐美綠洲,是青春飄溢著芬芳,充滿了幸福的色彩與氣息的伊甸園……


    她說不清楚,是什麽時候,飛翔的丘比特,用手中那張小小的弓弦上的金箭射穿了她的心,而使她愛上了這位同她一起教書的迴族青年。但她知道,自己曾無數次偷覷過他的背影;無數次,她走出校園,徘徊在村外田野的小河邊,在夕陽餘暉柔和的光照裏,默默地凝視著青年來迴往返的那條蜿蜒的山間小路……


    若偶爾遇到他留宿學校的夜晚,她總是莫名其妙的異常興奮,雖然她不敢前往他和另一位男教員住的那間寢室,甚至連門口都不敢經過,但她會跑去樂器室,在那架舊風琴前坐下來,一遍又一遍地彈奏出音樂的旋律,心裏唱著最能抒發她的愛情的歌曲,讓音樂載著她的靈魂,盡情地飛翔在她美麗的憧憬之雲空……


    她由渴望見到他,而積極地參加青年男女教員們的文學小組活動。他不常參加,但她也隻能在這裏,可以挨著他近近地坐著,接觸到他身上散發出的,迷人的男性氣息。而她卻不敢看他的眼睛,而隻能依靠眼睛之外的感覺器官去感受他。心裏渴望著與他交流,甚至聽到他的腳步聲,這顆心都會激動得狂跳不已。但每逢迎麵,她卻又總是趕快低下頭,急急地從他身邊走過,尚且唯恐他與她打招唿,甚至擔心他看她……啊,他的那雙眼睛啊!


    而這是一雙沉靜的,充滿憂鬱的眼睛。它的裏麵,深邃著一座陌生的,而又是她深切地關心著,熱切地想進入的世界。但這座世界深邃得近乎神秘……


    也許,正是這神秘,以及這莫測的深邃使她害怕,使她時常衝動地想踏入進去,結果卻又不敢;或者說是沒有足夠的勇氣,進入這座更似麥加之於虔誠的信徒的神聖領域。


    終於,驚天動地的事情爆發在那座深邃的、沉默的火山中了……她覺得自己徹底地了解了他,甚至於覺得他是她非常熟悉的,一個自小在一起長大的夥伴,不,應該是兄長,不不,應該是閃電,一道撕開了沉沉夜空的閃電,霎時間將她的愛情照得雪亮……


    洪貽謀在養傷期間,這位羞澀的少女已把自己對他,——這位在她心裏不啻一位傳奇式的英雄的熱愛與崇拜,用激動的,顫抖的手筆,勇敢地表達了出來。這就等於公開了自己秘不宣人的愛情,把這樣的書信托人捎遞,盡管她所托的人是馬校長,——以此可見馬校長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但是,對於一個在封建社會環境中長大的少女來說,這同樣需要巨大的勇氣來克服她心裏巨大的羞怕!


    是的,馬校長的人品足可信賴,他絕不會偷看那信上的一個字,更不會拿給別人看,或者說給別人聽。但是,難道他會不明白,這是一封怎樣的書信嗎?即使是對自己的父兄,少女又全都有勇氣,暴露自己這隱秘的心事嗎!因此,她雖早已寫好了這封信,思想上卻又徘徊、踟躕著,很長時間也沒下定決心,把它托馬校長捎去給洪貽謀,——她心愛的人,她心目中的勇敢的騎士。


    然而,這愛情的火焰隨著時光流轉,而愈加熾烈,日益熊熊地燃燒在她的心裏,她無法控製這感情的猛烈,——這熊熊大火的衝騰,她把這封信放在了父兄般的馬校長手中。盡管不好意思,卻總比直麵自己所愛的他,坦白對他一直的暗戀與火熱的愛情更容易得多……


    ——若是你了解到,這顆少女之心在未交出這封信之前的緊張、忐忑、猶豫與矛盾,以及終於將這封早已寫好,放在手中半年多的書信交出之際的窘迫、尷尬與羞臊,以致覺得無地自容;及至睿智的受托人以一副毫不介意,不過是件易如反掌,順便而為之的尋常小事的表麵態度,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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