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兵式結束的第二天,林逸國便親自來了知閑的暫住處,說是段騏想見見她。 ≥ 饒是她向來寵辱不驚,這下也是又因為段騏驚訝了一迴,竟是對著林逸國問出了“林參謀沒有跟我開玩笑吧”這樣的話,林逸國也笑,說是自己膽子再大,這玩笑也不敢開到總理府上去。知閑這才信了,略作梳洗就跟著他上了汽車。


    知閑知道段騏的總理一位大致是相當於自己所處前世的宰相一位的,摸清這個時代很多東西跟前世不同以後,見到段騏頗有些古色古香的總理府的時候,她心上不禁湧起一股親切感。


    林逸國將她帶到了一個栽滿修竹的院中,道:“晏小姐請稍等,容我進去向總理請示一下。”


    知閑點頭應下,看著小院內布置的雖是井井有條卻不顯富貴,竹下有一盤棋未解,黑白相對,一方殺氣騰騰步步緊逼,一方韜光養晦不緊不慢,旁人看來黑子領先的棋局,在她眼裏卻是看出了別的味道。前世師父常說,棋品如人品,教養自己下棋要給旁人留退路,也是給自己留後路。執白子的一方深諳此道,定是高手了。


    她正想著,卻見段騏打一旁出來了,身後卻並沒有旁人跟著,她率先彎腰,而後起身,頷笑道:“那日不知是您是總理,言談間頗有不妥,還望您海涵。”哈,她可不知道段騏的心思,不過恭謹一些總是沒錯處的。


    “你這小丫頭倒是懂得先製人,我向來不是喜好虛頭巴腦的人,你也不必因為我是總理而受了約束,”段騏摸了摸胡子,隨意的指向棋盤,道:“我看你在這兒看了許久,可是會下棋?你猜猜看,哪一方是我執子。”


    “談不上是會,略懂一些罷了。”知閑越猜不到他的心思,不過看他沒有要計較什麽的意思,心中那根緊繃著的弦也就鬆了下來,便將自己對於棋局的見解一一的說明了,最後道:“我鬥膽猜一猜,以您的魄力和閱曆,當是白子無疑了。”


    段騏並沒有說她猜對與否,“你這小丫頭倒是深藏不露,聽林參謀說你自告奮勇要擔當法語翻譯的時候,也是說自己的水平隻是不至於丟醜,眼下看來你的工作是做的很好的,”他讚賞的看了她一眼,道:“反戰派槍殺翻譯,你不怕嗎?”


    知閑想了想,誠實的迴道:“怕。”


    “哈哈,”段騏爽朗一笑,雙手負在身後往前走去:“我這就要去見徐總統,你且說說,我為何要力主中國參戰。”


    說了半天,原來在這兒等著她。知閑心中著實無奈,若是不說,今個兒能不能趕上迴上海的火車都成問題了。迫於他的壓力,知閑隻得跟上他的腳步,道:“如今外界都在揣測您和總統之間的關係,我對政事的敏感度一向不是高的,您且當個笑話聽著,莫要怪罪我才好。”


    段騏頓腳,瞪了她一眼,道:“你這丫頭,我又不是老虎,怎麽總是怕我怪罪?說!”


    “中國參戰,自然是可以獲得諸多好處,對您來說,一是可以借由此使您所控製的政權擺脫國內政治爭鬥所受的掣肘,二則可以獲得協約國的財政支持,三麽,則是如報上所說,提高中國的國際地位了,”知閑見他的臉色並沒有難看幾分,又笑道:“還有一點,不知當說不當說···”


    然而她話雖是這樣說,卻不等段騏迴答又繼續道:“最後一點,是對於您個人來說,借由參戰的機會,可以壯大您手下的軍事力量和鞏固政權統治。”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行至總理府門外了,段騏歎息了一聲,道:“你這丫頭是真的聰明。”


    看來自己為何要找她已經被她察覺到了,徐昌這一連串的動作下來,她一個十幾歲的女娃娃臨危不亂的上場,實在是令人不得不疑心她是不是徐昌拿來下的一個套。段騏連夜找人查了知閑的底細,見她是從廣言學校來的,再聯想到自己讓外孫暗中去了一趟,以為事情暴露在徐昌一派的眼皮子底下,更加堅信了自己的揣測。


    他無緣無故的將人抹掉自然是不好的,少不了又要落了直係那幫人的詬病,這才找了知閑來試探一番。參戰的利弊他自然是知道的,隻是這丫頭小小年紀能看的這麽清楚又敢在自己麵前拆穿自己的心思,必然是有膽氣有思量的,徐昌不會需要一顆靈透至此的棋子。


    知閑聽他的語氣,便知道自己是做對了。段騏一連串的問題拋出來,她就算想不疑心也難了,果真是不論什麽時候,居廟堂之高人心就甚累。若是自己沒有將能看得清楚的局勢一一的說出來,隻怕現在得到的就不是段騏一句似是而非的讚歎了。


    念及此,知閑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謝謝您的誇讚。”


    “你幾時迴上海?我安排林參謀送你去車站。”


    知閑頗有些頭疼,自己這是立在河水中間了,同時被兩邊的賊船盯上懷疑是對方的人,真真是好似光著腳在玻璃上跳舞一般。性命之虞她也不多跟段騏矯情了,告知下午便走又再次謝過了他。


    “段總理,先前猜棋子的答案,我能否改一改呢?”知閑俏皮一笑,對著剛要跨上汽車的段騏道:“一番話說下來,我覺得您應是殺伐果敢的人,您執的子是黑子。”


    她的語氣十分肯定,段騏點點頭,笑道:“執白子的是我外孫。”


    段騏的外孫?好似先前聽同學們議論過···知閑收迴了心神,衝著段騏離開的轎車揮了揮手。


    下午知閑跟教員和同學們一塊收拾了行李,剛一出門便見林逸國滿頭大汗的跑來了,他忙接過知閑手中的行禮,遞給身後的軍官,道:“晏小姐,十分抱歉,少帥那邊臨時叫我過去了,來晚了。”


    知閑搖了搖頭,微笑道:“不妨事的,倒是我麻煩林參謀了。”


    見她這般善解人意,毫不恃寵而驕,林逸國對她的好感不由又上升了幾分,他遞過手中的錦盒,道:“少帥為謝晏小姐解困之恩,特備薄禮讓我代為轉送,還希望小姐收下。”


    知閑看那盒子精致小巧,猜想應是飾一類的玩意兒,想到此次北平之行還未給付萍帶禮物,她便打起了借花獻佛的主意,接過盒子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謝謝林參謀,也煩請林參謀代我謝過少帥。”


    她有些迷糊,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謝的少帥是誰,隻得含糊的說了這麽一句。


    林逸國也笑:“晏小姐的謝意,我定然代為轉達到。”這可是少帥第一次主動給女孩子送東西,雖是不知少帥懷了什麽心思,他卻是有興味的很,何況這位晏小姐,看上去人也不錯。


    兩個人說話間,跟知閑同行的教員和同學也已拎了行禮出來了,林逸國安排他們一一的上了車,最後問道:“晏小姐可有落下什麽東西?”


    知閑正從車窗裏往外看,那紅磚綠瓦,在凜寒的格外藍的天下,美得一塌糊塗,不知怎麽,她突然想起了總理府那盤黑白分明的圍棋,下意識的輕聲說道:“bsp; “晏小姐說什麽?”


    知閑這才恍然迴過神,笑道:“沒什麽。”心中默念道,再見了,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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