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隆二年四月十五日,晴,辰時不到,往日裏少有人去的南校場此際已是冠蓋雲集,車馬停放處更是停滿了豪華馬車與高頭大馬,在京之從五品以上之朝臣幾乎都已趕到了校場中,不僅如此,更有不少家眷也隨行前來湊熱鬧,偌大的演武場邊上人聲鼎沸,亂議之聲噪雜得有若菜市場一般,也就隻有坐北朝南的高大觀禮台上尚一派空白,隻因帝駕尚未到來。


    時值旬假,諸般權貴們不在家休息,反倒攜家帶口趕來南校場,自然不是來郊遊的,而是奉旨前來圍觀軍演的,之所以說是圍觀麽,那是因為絕大多數的朝臣對所謂的新式軍械根本不看好,都覺得陳子明此舉就是在瞎折騰,與陳子明親近的朝臣也就罷了,最多也就隻是嘻哈一番了事,可跟陳子明不對路的那些朝臣們,口中說出來的譏諷話語就著實不甚好聽了的。


    “皇上駕到!”


    一派噪雜聲中,一聲尖細的喝道聲突然響了起來,旋即便見浩浩蕩蕩的儀仗隊簇擁著輛金鉻車從南校場的大門處迤邐而來,正自紛亂著的場麵瞬間便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等全都躬身而立,靜候李恪的露麵。


    “臣等叩見陛下!”


    金鉻車緩緩行到了高大的觀禮台下,隨即便見兩名小宦官搶上了前去,一左一右地服侍著李恪下了馬車,諸般臣工們見狀,自是都不敢有絲毫的怠慢,緊著便是齊齊大禮參拜不迭。


    “眾愛卿平身!”


    李恪並未去理會諸般臣工們的參拜,由趕了來的陳子明等宰輔們陪著,昂然行上了觀禮台,施施然地端坐在了龍椅上,而後方才一抬手,聲線平和地叫了起。


    “謝陛下隆恩。”


    李恪金口既開,謝恩乃是題中應有之意,卻也無甚可多言處。


    “子明啊,時候不早了,這就開始罷。”


    李恪根本沒興趣去搭理群臣們的謝恩,他關心的僅僅隻是軍演本身,這不,群臣們謝恩之聲未消,李恪便已是有些急不可耐地迴頭催促了陳子明一句道。


    “微臣遵旨。”


    不說李恪想見識一下新式軍械的犀利,陳子明本人其實也是同樣的心理,此無他,那些新式軍械雖都是出自他陳子明的構思,不僅如此,就連操典也是陳子明一手撰寫出來的,可因著避嫌之故,他卻是從來不主動過問軍械研究所之事宜的,哪怕此番參演的一營人馬都已抵京三天了,可陳子明愣是不曾去探訪過,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咚、咚、咚……”


    隨著走到了高台邊緣的陳子明一聲令下,十數麵一字排開的大鼓立馬隆隆作響了起來,旋即便見一個由六百人組成的方隊排著整齊的隊列從校場的東門處行了進來。


    “嗡……”


    方隊以十人一排,除了手持橫刀走到隊列最前端的婁師德之外,其餘士兵全都肩扛著把奇怪的長槍——木製的槍柄上連著根細鐵管,鐵管上還套著一把細長的匕首,式樣簡直古怪到了極點,而眾將士的裝束也自有些個令人詫異莫名,布衣皮靴不著甲,怎麽看都不像有甚戰力可言,正因為此,哪怕就在永隆帝的眼皮子底下,眾朝臣們還是忍不住全都嘩然了起來,顯然對這支所謂的新軍之亮相很是不以為然,對於不務正業的婁師德更是非議連連。


    婁師德乃是科舉革新之後的首位狀元,官運之佳實為大唐異數,僅僅三年時間而已,便因機緣巧合,一舉從正八品上晉升到了正五品上,可謂是升官神速無比,比之號稱大唐官場傳奇的陳子明當年還升得更快上幾分,前程不可謂不大好,但消按部就班地熬上十數年的資曆,拜相都不算難事,偏偏其放著大好前程不顧,居然自請前去整新軍,那些個“有識之士”詬病連連也就不足為奇了的。


    “全體都有了,正步走,一,一二一……敬禮!”


    全場的嘩然之聲是如此之響,婁師德自是不會聽不到,然則其卻是根本不加理會,一率部行進了校場,立馬將橫刀往胸前一豎,中氣十足地唿喝著口令,率部昂然向前,直到高大的觀禮台前,方才厲聲斷喝了一嗓子。


    “唰、唰、唰!”


    隨著婁師德一聲令下,六百將士齊齊而動,行了個換肩禮,六百支長槍整齊劃一地在空中劃動,配合著正步走的姿勢,氣勢一下子便澎湃了起來,原本正自亂議著的群臣們明顯被震了一下,哄亂之聲頓時為之大消。


    “子明啊,此為何等禮節?朕看著是古怪了些,可氣勢卻是不小麽。”


    不說群臣們對新軍有所微詞,便是李恪本人初一見這支新軍的模樣,也有些個犯嘀咕的,問題是此舉乃是陳子明一力堅持之結果,他雖有疑惑,也自不好公然表現出來,隻能是憋悶在心底裏,直到新軍換肩禮一出,李恪緊繃著的臉上方才露出了一絲欣然的微笑。


    “迴陛下的話,此禮名曰:換肩禮,為軍中檢閱時專用之禮儀。”


    要說緊張,陳子明本人其實也挺緊張的,畢竟他也是第一次真正見到這支僅僅隻訓練了三個月的新軍,真怕在這等禦前檢閱時會出啥岔子,好在婁師德辦事牢靠,如此之新軍不論實際戰力如何,賣相至少是已相當之不錯了的。


    “換肩禮?嗯,不錯,形象生動,氣勢也足,迴頭朕便下道旨意,今後若再有校檢之事,便以此禮為準。”


    李恪一來是真喜歡此禮的氣概,二來麽,也是想借機籠絡一下陳子明,三來麽,也是在為此番軍演的可能失敗做一個鋪墊——軍演若是不成功,至少還有著換肩禮這麽個成果麽,終歸不是一無是處的,對下頭的亂議也算是勉強能交待了過去,正是出自這麽些考慮,李恪當場便拍板決定了檢閱專用禮一事。


    “陛下聖明。”


    以陳子明之睿智,又怎可能會猜不出李恪的心思之所在,心中雖是暗笑不已,可表現出來的卻是感激涕零之模樣。


    “全體都有了,向左轉,列陣!”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不說高大的觀禮台上,君臣正自暢談不已,卻說婁師德率部通過了觀禮台之後,並未再往前走多遠,就見婁師德一揮橫刀,中氣十足地斷喝了一嗓子,旋即便見原本十人一排的隊伍向左一轉,飛快地排成了四排,所有士兵同時取下了槍上的刺刀,第一排臥姿,第二排跪姿,第三、四排的士兵則是站姿,一排排黑洞洞的槍口瞄向了早就已搭建在百步開外的一堵長約二十丈、高約一丈的木牆。


    “開火!”


    新軍三個月的訓練自然不是虛度的,盡管行動間還顯得有些生澀,可基本的戰術素養卻並不差,畢竟這撥被調去整編的士兵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了,紀律性與行動力上皆差不到哪去,隨著婁師德一聲令下,四排士兵依次開火了。


    “呯、呯、呯……”


    後裝燧發槍在後世而論,雖談不上先進,可於這個年月來說,卻是有著劃時代的重要意義的,但聽槍聲震天而響中,硝煙彌漫而起,百步開外的木牆上頓時木屑橫飛,瞬息間便被打出了一個個的孔洞,其射程之遠,威力之大,遠勝過這時代的弓弩,登時便震得滿場圍觀者盡皆目瞪口呆不已。


    後裝燧發槍的裝填速度雖不算快,可因著采用了紙殼子彈的裝填方式,每十五秒便可射擊一次,又因著有陰刻膛線的緣故,有效射程足可達一百五十餘米,四排士兵輪流裝填射擊的情況下,彈幕當真如雨一般,始終不曾稍有停頓,十數輪的射擊下來,打得木牆上盡是斑斑點點,照此射速而論,無論是騎兵還是步兵,除非規模是新軍的十倍以上,否則的話,根本不可能突擊到新軍的麵前。


    “停止射擊!”


    二十輪的射擊過後,效果已然盡顯,再多射擊便是浪費,婁師德自是不會這麽做了去,但見其再次一洋手中的橫刀,一聲令下,全軍齊齊停止了射擊,滿場一派的死寂,唯有硝煙依舊在彌漫著。


    “子明啊,這武器當真犀利,遠勝弓弩,朕平生所未見也,好,甚好!”


    好一陣的死寂之後,李恪終於從震撼裏迴過了神來,一擊掌,已是情難自禁地叫起了好來。


    “陛下明鑒,此武器名曰:後裝燧發槍,乃步軍之製式武器之一,論及威力,雖是不小,然,較之接下來將要上場的武器卻是差得尚遠。”


    有了後裝燧發槍的精彩表演,陳子明心中的底氣自是已足,這會兒見得李恪興奮如此,也自樂嗬得很,不過麽,卻是沒忘了在李恪麵前為即將登場的火炮部隊造勢上一番。


    “哦?那朕倒要見識上一番了,子明且就下令罷。”


    果然,一聽陳子明這般說法,李恪的雙眼頓時為之一亮,緊著便下了旨意。


    “微臣遵旨!”


    李恪金口這麽一開,陳子明自是不敢稍有遷延,恭謹地應了一聲,大步便行到了台前,隻一揮手,觀禮台下的十數麵大鼓便即再次隆隆作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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