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隆二年三月初三,科舉革新之後的第二次大比在貢院正式開始,四千兩百餘舉子投身其中,曆時兩日,十五日,放榜,取士三百,十八日行殿試,帝親臨太極殿為監考,由辰時至末時,試畢,由正副主考閱卷,評出甲、乙、丙三等,以為永隆帝取士之參考。


    “微臣叩見陛下。”


    自取消了明經、明算等諸多雜科之後,科場取士無疑便成了讀書人進入官場的最主要之通道,盡管錄取之比例並不算高,可畢竟是大開了晉身之門,自是引得朝野皆重視無比,關切本科取士者可謂眾矣,唯獨陳子明卻是絕口不談此類之話題,無他,避嫌耳,可惜李恪卻明顯不打算讓陳子明置身事外,這不,一大早地便派了何歡前去尚書省宣了口諭,說是要定奪三甲之人選,對此,陳子明雖是不願與聞,卻還是不得不趕到了兩儀殿的禦書房。


    “子明不必多禮了,來,且看看此卷如何?”


    李恪的心情明顯相當之不錯,也不等陳子明盡完禮數,便已是笑著招了招手,滿臉得意狀地吩咐了一句道。


    “微臣遵旨。”


    見得李恪的笑容明顯有些壞,陳子明的眉頭不自覺地便是輕輕一抖,不過麽,倒也沒甚旁的表示,僅僅隻是恭謙地應了一聲,緩步便行到了龍案處,伸出雙手,接過了那份試卷,飛快地便瀏覽了起來。


    “如何?”


    值得陳子明瀏覽之際,李恪始終靜靜地等著,直到陳子明抬起了頭來,他這才笑著發問道。


    “此卷立意不錯,開局也算是宏大,通篇緊扣主題,文理清晰,文采也頗有可觀之處,唯務實上卻是略有缺憾,此必是因少曆練之所致,然,瑕不掩瑜,算是篇難得的好文章,應可列於前十。”


    別看陳子明文名滿天下,可嚴格來說,他的文章其實也就一般而已,過得去,卻不在大家之列,然則沒吃過豬肉,終歸是見過豬跑路,胸中有著無數的錦繡文章在,對文之好壞,自還是能品味出個中之高下的,然則從其口中說出的評語雖尚算中肯,卻明顯有著打壓之意味,不為別的,隻因他已認出了這篇文章的作者是何人——試卷的譽名處依舊被糊著,可筆跡卻是明擺著的,為了明驗駱賓王的真才實學,陳子明可是曾著人秘密收集了其一些筆墨,自是看得出此卷乃是駱賓王之大作,也能猜得出李恪叫自己點評此卷的用心之所在,無非是要賣他陳子明一個好罷了,然則這卻不是陳子明之所願,概因陳子明既已起了要在不久的將來歸隱之心思,自是不願自家女婿太過耀眼,以免將來遭政敵之清算。


    “子明且揭開糊名處一觀究竟好了。”


    聽得陳子明這般點評,李恪明顯有些意外,此無他,李恪此番可是將所有殿試的卷子都閱過了一遍,並未發現比眼下這篇更精彩的文章,可到了陳子明的口中,居然也就隻是個中上之評而已,心裏頭自不免便有些個不服氣,也就起了捉弄一下陳子明的心思,這便笑著又吩咐了一句道。


    “原來是他。”


    盡管早已猜到了此文的作者是駱賓王,可陳子明還是識趣地作出了副訝異的樣子。


    “嗬嗬,子明這迴再看此子之文,當得列於第幾呢?”


    當初陳子明以愛女所愛者要參與大比為理由,婉拒了出任主考之榮耀,李恪對此自不可能不上心,早就著人去查過了實情,盡管不曾出麵幹預此番大比,可在殿試取士時,卻是刻意留心了下駱賓王的文章,認為確是佳作一篇,有心要跟陳子明開個玩笑之下,這才會故意又將已揭開的譽名處再次糊上,而今見得陳子明詫異於此文的作者,李恪自以為得計,不由地便笑出了聲來。


    “前十。”


    陳子明並未因李恪這等自以為是的調侃而動容,依舊是麵色淡然地堅持了原議。


    “子明啊,這可不像是爾之風格麽,朕記得卿一向是舉賢何必避親仇的,今日為何如此看低駱賓王,莫非是當真不願妍兒嫁於其麽?若如此,朕便為妍兒另許高門好了。”


    這一見沒能調侃到陳子明,李恪自不免便有些失落,不過麽,卻並不打算就這麽罷手,而是似笑非笑地望著陳子明,緊著又進逼了一句道。


    “陛下明鑒,正因為此子與微臣有些瓜葛,為防物議,此子之名次實不宜過高。”


    陳子明這會兒自是不能說出自己將要歸隱之事,無奈之下,也就隻能拿避嫌來說事了的。


    “無妨,取誰不取誰,那是朕之權責,今,此子文章既是斐然,朕自當取之,何人敢有異議,且就來找朕分說好了。”


    李恪對陳子明雖有著防範之心,可那都是出自帝王的本能,更多的其實是對陳子明的感激之心,實際上,李恪自繼位以來,一直琢磨著該如何好生報答陳子明一番,奈何陳子明似乎無甚特別之愛好,持身又極正,讓李恪找都找不到該拿啥來報答陳子明,而今,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個由頭,自是不肯錯過了去。


    “陛下聖明。”


    聽得李恪都已將話說到了這般地步,陳子明也自沒得奈何,再轉念一想,也覺得自己胡亂安排他人的生活當真算不得好事,左右兒孫自有兒孫福,將來的事兒,且就將來再說也罷,有鑒於此,他也就沒再多言囉唕,僅僅隻是恭謹地稱頌了一聲了事。


    “罷了,不說這個了,而今大比已是塵埃落定,距離卿所提議的軍演也就隻剩下二十日不到了,諸般事宜可都還順遂否?”


    大比雖重要,可相較於陳子明所言的軍演來說,卻依舊算不得甚大事,李恪也自不想再多扯,緊著便轉入了正題。


    “迴陛下的話,微臣著婁師德前去主理此事,如今已兩月有餘,據聞,所派去整訓的一營人馬皆已完成常規之訓練,預計十日後迴轉京師,當不致誤了軍演之要務。”


    陳子明這段時間以來,除了主持日常政務之外,工作的重心大體上是落在了軍演一事上,幾乎每天都有報馬往來於洛縣與京師之間,陳子明對新軍整訓之事自是了若指掌,此際聽得李恪見問,自不會有甚慌亂,緊著便給出了保證。


    “嗯,子明既是如此說了,朕自是信得過,卿且自去忙好了。”


    李恪對軍演一事既是有著濃厚的興趣,自然也就會秘密著人去了解詳情,對軍演之進展其實也是心中有數的,這一聽陳子明所言與自己所了解的情形一般無二,他也就安了心,沒再多言追問,揮手間便已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聖明,微臣告退。”


    陳子明政務纏身,本就無心多與李恪閑扯個不休,見其這般說法,也自不曾稍有遷延,恭謹地稱頌了一聲,便即就此迴轉尚書省去了……


    “學生見過大人。”


    再一次來到陳府的內院書房,駱賓王於見禮之際,雖恭謹如前,可言行裏明顯透著股自信之意味,這也不奇怪,高中了狀元不說,還得了聖上的親口賜婚,駱賓王也確實有理由自信上那麽一迴的。


    “嗯,前日掄元時,陛下曾問本官,該將爾列在第幾,本官對曰:第十,爾可知為何麽?”


    陳子明麵色淡然地擺了下手,示意駱賓王免禮,而後方才慢條斯理地發問了一句道。


    “這……”


    聽得陳子明此言蹊蹺,駱賓王不由地便是一愣,一時間還真就不知說啥才是了的。


    “爾之文筆不錯,無論文章還是詩賦,皆看得過去,論理來說,高居狀元之位,也自是應當,唯一不妥的便是爾將會是陳某人之婿,須知花無百日紅,月盈則虧,水滿則溢,此萬古不易之真理也,今日之榮耀不過是他日之禍患耳,心中若無畏懼,則必自毀無疑,爾能理解便理解,若不能,某也自不強求。”


    因著李恪的賜婚,駱賓王成為自己女婿已是定局,在此等情形下,陳子明雖不打算提起自己將歸隱之事,可暗示上一番,卻還是要的,至於駱賓王能不能聽到心裏頭去麽,陳子明也自無法考慮那麽許多了,畢竟路是自己選的,將來的果,自然也須得自己去品。


    “大人教訓得是,學生都記住了。”


    駱賓王到底是年輕人,又驟然剛高中狀元,如今心氣正高,哪怕陳子明所言可謂是苦口婆心,他也不曾真往心裏頭去,當然了,表態上一番卻還是少不得之事。


    “記住便好,多的話,某便不說了,至於爾與妍兒的婚事麽,某看先定親也好,爾等到底都還年輕,再過幾年成親也不為遲。”


    盡管在這個時代,女子十三、四歲成婚乃是主流,然則陳子明卻並不打算隨大流,也沒給駱賓王拒絕的機會,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決斷。


    “諾。”


    熱戀中的年輕人總是希望能時時刻刻與愛人在一起,古今皆是如此,駱賓王自然也不例外,正因為此,對於陳子明這麽個霸道的決斷,他其實是很不滿意的,可惜這事兒輪不到他來做主,這當口上,也就隻能是悻悻然地應了一聲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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