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兒既言章程有謬處,那且就說來聽聽好了。”


    太宗顯然也沒料到李貞會如此早便冒將出來,眉頭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皺,不過麽,倒是不曾有甚旁的表示,僅僅隻是語調淡然地吩咐了一句道。


    “父皇明鑒,自古以來,朝廷取才當以德才為論,德在才先,此不易之常理也,今,觀三哥之本章,純以文取士,實大違常理,又,各州限名額之說實有失公平公正,無他,我大唐各州繁荒不一,荊襄、齊魯等地文才薈萃,幽雲之屬顯遜色不止一籌,且,同屬一地之州也自差距懸殊,彼州能中舉者,於它州或是不入流之選,如此一來,又有何公平公正可言,且,按章程所言,凡秀才以上者,未得職前,皆可得朝堂供奉之米糧,此策看似施惠於廣大士子,然,細細算了去,每年支出之米糧實是驚人至極,朝堂縱使能騰挪支撐,卻恐國庫空矣,一旦稍有災變,何能為哉?故,兒臣以為三哥之本章乃誤國之道也,實不可行!”


    李貞乃是有備而來,早將所有台詞全都背得個滾瓜爛熟了去,此際當庭表演起來,一派慷慨激昂之狀,還真有著幾分憂國憂民之情懷與氣度。


    “嗡……”


    李貞這等強硬的姿態一出,原本已消停下來的亂議之聲頓時便又大起了,無他,概因其之指控當真非同小可,這可是擺明了要跟李恪當庭一決高下,哪一方若是輸了,奪嫡之路就算沒徹底斷絕,怕也差不到哪去了的,正因為此,大多數朝臣的目光盡皆自覺不自覺地投到了李恪的身上,顯然都在等著李恪會如何發動反擊,隻是群臣們顯然是要失望了的——任憑無數眼神之聚焦,李恪渾然不為所動,麵無表情地站著,就宛若沒聽見李貞的指控一般。


    “陛下,微臣以為越王殿下所言甚是,此章程細節處之錯謬姑且不論,大義上便已是有差,實不宜推行,微臣懇請陛下聖裁!”


    李恪不動,自有人會動,這不,就在群臣們亂議聲中,秘書少監長孫衝已是昂然從隊列裏閃了出來,疾步搶到了殿中,亢聲力挺了李貞一把,頓時便令群臣們的亂議之聲更響亮了幾分,沒旁的,長孫衝本人雖是駙馬都尉,可也不過就是正四品上的中級官員罷了,於朝堂袞袞諸公中,實在算不得甚奢遮人物,可其父長孫無忌卻是尊大佛,在這等敏感時分,若無長孫無忌的許可,長孫衝又焉敢如此強挺李貞,從這麽個意義來說,今日的朝議注定是要波瀾大起了的,該如何站隊,就成了擺在群臣們麵前的一道越不過去的坎。


    “陛下,微臣也以為越王殿下所言甚是,如此徒廢朝廷米糧之事端不可行啊,還請陛下三思。”


    “陛下,治國之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今,此章程既是難言公平,實不宜行哉。”


    “陛下,微臣以為越王殿下所言正理也,微臣附議!”


    ……


    長孫衝這麽一出頭,親近長孫府的朝臣們自是全都紛紛跟上,盡管內裏並無重量級的朝臣,可勝在人多,很快,一些出自門閥世家的官員們也跟著站出來力挺,這唿啦啦一下子冒出來四十餘號人馬,氣勢不可謂不盛,諸般人等望向李恪的目光裏也自不免便多了幾分的擔心,然則李恪卻絲毫不為所動,依舊淡定如常地站著不動,毫無就此出頭與越王等人打擂台之意。


    “陛下,微臣有話要說。”


    就在大多數朝臣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李恪身上之際,卻見陳子明已是昂然從旁閃了出來,中氣十足地開了口,隻一言,便將諸般朝臣們的亂議之聲強行壓了下去。


    “卿有話隻管直說,朕聽著呢。”


    太宗原本是等著李恪出頭辯解,卻不料站將出來的會是陳子明,自不免稍有些意外,不過麽,倒是沒帶到臉上來,僅僅隻是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語調淡然地準了陳子明之所請。


    “陛下明鑒,微臣以為越王殿下所言荒謬絕倫,強不知以為知,看似憂國憂民,實則歪曲事實,非君子所應為者!”


    這都已到了圖窮匕見之際,陳子明自是不會有甚容情可言,一上來便給李貞狠狠地連扣了幾頂大帽子。


    “陳大人何出此言,孤不明,還請指教!”


    李貞此番雖是準備得很是充分,可大多數的手段都是以李恪本人為假想敵的,卻沒想到陳子明會以宰輔之尊悍然站出來當李恪的馬前卒,心神自不免便有些個紊亂了起來,隻是陳子明都已打上了門來,他自是不能就這麽幹挨打著,也不等太宗有所表示,便已是麵色陰沉如水地反詰了一句道。


    “殿下自言科舉革新章程有三錯處,一曰德,二曰公平,三曰靡費公帑,所言堂皇,實則混淆視聽,其一,吳王殿下所設計之科舉製度核心在於層層選拔,考核之重固然在才學,然,德亦在考核之列,豈不見各州、縣學政之設正是為此,附錄中有載,凡忤逆、欺壓良善、幹犯朝廷律法者,一律取消功名,此正是考德之道也,安可言重才不重德焉?其二,所謂公平,不過是相對而論罷了,世上豈有絕對之公平哉?為鼓勵貧弱之州向學,取士上本就應有所照顧,然,也不過就是州中舉子這一層罷了,於會試、殿試之際,靠的依舊還是學子之真本事,所謂有違公平之說,實不成立;其三,公帑者,取之於百姓,自當用之於百姓,為教化故,投入雖多,也屬理所當然之事也,更惶論各縣、州之秀才、舉子皆有定額,每年支出雖是有所遞增,卻非無限,以我朝歲入之豐,負擔不難,何言掏空國庫?還請殿下給某一個解釋。”


    早在提出科舉革新事宜之際,陳子明便已預料到了李貞等人會從何處吹毛求疵,又怎可能不做好相應之準備工作,此際當庭喝問連連,言辭犀利無比,根本就沒給李貞留下絲毫反擊之機會。


    “陳大人之言實有強詞奪理之嫌也,請恕小王不敢苟同,乎公平者,即公義也,若違此,卻恐天下士子不服焉,倘若群起攻訐,社稷實有不穩焉,此誠不可不防哉!”


    陳子明都已將道理分析到了這般田地,李貞自知正麵硬抗已是毫無勝算可言,但卻絕不肯就此認輸,而是硬著頭皮死咬著公正一說不放,明顯就是在胡攪蠻纏了的。


    “越王殿下說得好,公平既公義,然,下官倒有一問了,人可選擇出身否?怕是不能罷,世上芸芸眾生,或是生於鍾鼎之家,或生於草莽之間,是原罪乎?不然也,人無法選擇父母,卻可選擇拚搏,既如此,朝廷適當扶持弱勢之州郡,又有甚不公可言哉?朝廷給予適當之祿米,本意便在於給予寒門士子以拚搏向上之機會,如此,正顯公平之所在也,還請殿下莫要誤會了去才好。”


    以陳子明之辯才,又豈會怕了李貞的胡攪蠻纏,接連幾番反問之下,便已是有理有據地將其之指責反駁了迴去。


    “陛下,微臣以為陳大人所言甚是,此大利社稷之章程也,當得速行!”


    “陛下明鑒,微臣細研章程多日,渾不見有絲毫不妥之處,宜行,還請陛下聖裁!”


    “陛下,微臣以為陳大人斯言大善,人無法選擇出身,卻可選擇拚搏,但凡願奮發向上者,皆有成長為社稷棟梁之可能,朝廷略撥祿米,補貼其家用,解其後顧之憂,實善政也!”


    ……


    此番當庭駁倒李貞與長孫一係的聯手並非關鍵,真正的關鍵便在於要向太宗展示一下支持李恪的勢力所在,為此,陳子明自是早就做了精心的準備,這不,其話音一落,戶部尚書楊師道、刑部侍郎趙卓等十數名朝臣便已是先後站了出來,紛紛出言力挺科舉革新之章程,盡管人數上似乎不及反對者之眾,可平均官階卻遠在長孫一係之上,而這,僅僅隻是李恪一係的部分力量罷了,諸如工部侍郎趙萬誠、兵部職方司郎中寧岩等卻是依舊站在隊列之中,無他,聲勢太過浩大可不是啥好事來著,顯示出足夠的力量即可,所謂過猶不及便是這麽個理兒。


    “嗯……,子明說得好啊,人不能選擇父母,卻可選擇拚搏,路終歸須得靠自己去走,朝廷何吝些許祿米哉,朕意已決,著吏部、禮部、國子監等諸有司,即刻就此章程下文各州,籌備諸般事宜,不得有誤!”


    太宗原本就打算實施這等科舉革新之事,之所以拿到大朝上來過上一下,目的還真就像陳子明預料的那般,隻是想看看李恪在朝中的支持力度如何罷了,而今,這麽個目的既已達成,太宗也就不打算再就此事多議,緊著一揮手,已是就此下了最後的決斷。


    “陛下聖明!”


    太宗的旨意既下,諸般臣工們自是須得緊著稱頌上一迴,至於各人心中作何感想麽,那就隻有上天才曉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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