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是夕陽的應接。夕陽,是黃昏的前兆。今天的黃昏依然起自夕陽之後。伴著融有二分美和三分愁的夕陽,黃昏來到了人間。整個白水城,靜在了黃昏裏,所有的人似乎都淡忘了今天的怪誕,依然拖著疲憊的步子忙著歸家,忙著升起暖人的炊煙。一切,一切的一切,又如同夕陽般那麽自然。


    夕陽,可以照進張三的家院,也可以照進李四的家院,當然也可以照進子硯的府邸。夕陽的美閃入子硯的府邸時,已經是黃昏的正濃時了,府裏的家丁大多已放下了手中的活計,開始迴到自己的住處為自己打算了。隻有兩個人還愣愣地待在書房內。一個,是子硯。坐在書房茶幾旁的太師椅上,手中端著一碗茶。那碗茶,大概已涼透了,沒有一絲纖熱的白氣可以冒出。不知他靜靜地坐在那裏多少時辰了。一個,是福安。作為子硯的近侍,他很稱職。子硯沒有安歇時,他便沒有閑暇。雖然此刻子硯並沒有什麽事安排福安去做,但他依然侍立在了子硯的身側。可見他是多麽地稱職。時間,就這樣一絲絲地流走,而他們卻依舊保持著先前的姿態。


    子硯,似乎是累了,挪動了下靜止的身子,其間還刻意地扭了扭自己的脖子。長時間地不活動,人最累的就是腰和脖子。所以人在長時間地保持靜止後便會轉轉腰和扭動幾下脖子,好讓著兩處的肌肉放鬆下來,也可以減輕幾分疲勞。子硯,又似乎是渴了,將手中端著的茶碗湊近唇邊啜了一小口。茶水,流過子硯的喉頭,有幾分涼,又有幾分苦。子硯不覺間皺緊了眉頭。


    侍立在側的福安,注意到了子硯的舉動和神態,忙向前走了幾步,準備接過子硯手中的茶碗為他換一碗新茶。就在這一刻,門被敲響了,隻是輕輕的一叩。子硯,皺緊的眉頭自然地放鬆了,將手中的茶碗放在了身邊的幾上,而後目不轉睛地盯著門口。福安,也停下了腳步和欲伸出去的雙手,扭過頭來看門口。


    門,打開了。進來的是位值事的家丁,一入書房便忙著給子硯打躬行禮。行禮畢後就退向了旁側,這時才不緊不慢地稟道:“迴六皇子殿下,周主簿求見,此刻正在大廳,請殿下示意。”


    聽到“周主簿”三個字,子硯的神情一變。先前的自然淡了幾分,替之的是幾分凝重。而子硯,又故意將凝重掩下,並不急於答家丁的話,隻是低下了頭開始揣測周炔的來意。子硯的思緒,刹那間飛快地轉動著。轉過了六百四十圈後忽然又停了下來,子硯的心頭明了了。他知道周炔的來意了,但又不是十分地肯定。他的臉上寫有狐疑,隻是福安和那位家丁已無緣見到了。因為子硯已抬起頭在仰望著書房的屋梁了。似是在出神,又似是在思考。片刻後,子硯才又開始注視著那位值事的家丁了,吩咐道:“讓他進來吧。”


    值事的家丁,得到子硯的示下後退出了書房,折身返迴到大廳裏,將子硯的話傳達給了周炔。周炔的臉上,沒有什麽變化,依然是一臉的平靜。仿佛他不恰當的求見得到子硯的允準是事先已經預知到的,他從還未暖熱的椅子上直起身來,理了理平整的衣衫,邁步向書房走來。


    攜著夕陽的餘輝,周炔走在了子硯府邸的小徑上。那條小徑,他已來來迴迴走過了三個春秋,已經再熟悉不過了。他甚至都可以詳細地說出小徑上有幾個凹洞,哪裏下雨容易積雨,哪裏秋天時可以藏住落葉。就是這樣一條踏過何止千萬次的小徑,而且今天還曾走過兩次,但在他今天第三次走過這條小徑時,他卻有了種不一樣的感覺。小徑上的凹洞消失了,每一處都是平滑的,不會在硌他的腳。小徑上可以積雨可以藏落葉的地方也消失了,每一處都是豐滿和充盈的,一粒灰塵都擱不下。小徑的盡頭,也不再是如舊的書房了,好像變成了一圈耀眼的光環。他也距光環越來越近了,隻要穿過那光環,就再也不是默默無聞的凡人了,可以一轉身就如星辰般光彩奪目。周炔,在美好的遐想中自迷了,臉上都禁不住泄出了幾分甜蜜的笑,甚至連走過小徑上凹洞時的硌腳都沒有察覺到。


    短暫的一眨眼,周炔來到了書房外。他沒有急於邁進書房,而是在書房外頓了頓,內心的竊喜被斂牢後才伸出右手叩響了書房的門。


    叩門聲,很清脆,穿透了混有幾分愁的悶悶的空氣,傳出去很遠,嗡嗡的餘響還迴蕩在空氣中。


    書房內傳出了一個聲音“周主簿,無須多禮,請進吧”。是子硯的聲音,其中依然充滿了崇敬,絲毫也不為剛才的苦惱所擾。


    得到子硯的允準,周炔推開了書房的門。門,並沒有全開,也不夠半開,好似隻是擠出了條寬寬的縫兒。通過那條縫,周炔閃身進入了書房。先是給子硯行禮,而後仰起了頭,將寫有幾分禁不住的喜悅的臉麵向了子硯。正準備迴稟什麽卻又突然怔住了,因為周炔瞅見了侍立在了子硯旁邊的福安。周炔,喜悅的臉僵住了,瞄了眼福安,閉上預備張開的口推退在了一側。


    子硯的雙眼恰時地捕獲了周炔的窘態。關於周炔產生困窘的原因,子硯一迴頓間便猜著了幾分——有些話福安不便聽。但是子硯又不忍心說明了,隻是故意地做了一個不合時宜的動作。他抓起了晾在幾上的茶碗蓋在茶碗的口上抹了幾下,而後將茶碗蓋蓋在了茶碗上,但是他的手卻是在抬到很高後才收了迴來。


    周炔看到子硯怪異的動作後就如同墜入了一團霧水中,任他想爆了腦袋也猜不出子硯的意圖,隻能瞪大了好奇的雙眼巴巴地望著子硯。


    福安,在見到周炔後原本就打算退下去了,隻是時間太匆忙也來不及征求子硯的意見,隻好為難地站在了園地。但當他看到子硯怪異的動作後,他釋懷了,放下了心中的忐忑,扭轉身子沒有有留戀地離開了書房。


    一時間,書房裏隻剩下周炔和子硯兩個人了。書房的窗紙上,一輪圓月映了上去,偶爾有幾縷風吹過,顯得幾分婆娑。靜靜地,書房裏變得空寂了,沒有一絲聲音,隻有強豎起耳朵打起十分精神才可勉強聽聞的幾絲微弱的唿吸聲滲在空氣中,慢慢地蔓延。


    “皇子殿下,”周炔開口道。“你真的要開口說話嗎?其實你大可不必了,你要說的,你知,我亦知,為什麽偏偏要說在明處呢?有些話還是藏在新中的好,畢竟勉強不是任何人都接受得了的,”子硯漠然地說道。


    聽到子硯的話,周炔的心傷了,也涼了,隱匿了多時才得以宣泄的熱情在刹那間幾乎要化作烏有了。他的延伸中閃爍著幾許失落,內心的苦悶也在此刻糾纏著他。“噌”地一聲,周炔向前走近了幾步,在距子硯還有兩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鏗鏘有力地說道:“不,你不會明白的,你不會明白一個誌在天下的人在找到了明主後卻不能一展所學的苦悶的。”


    “不,我明白。從我收留你的那天起我就明白了。我收留你的那年,你還是個落魄的仕子,仍在為三餐的溫飽而奔波。那時候,你整天都捧著你的經世治國方略有走於權貴豪門之間,用你那三寸不爛之舌去說服他們接受你的方略。但誰料天妒英才明珠投暗,你被所有希望的門拒之於外。你失落了,漸而也變得瘋癲了,於禦街之上唿號喊叫,仕子的斯文盡失。不但如此,你還當街扯碎了你視如生命的文章。也就是那些碎了的文章,紛飛在風中的紙片挽住了我前行的腳步,讓我結識了你,也讓我肯下決心收留你——一顆隨時都將迸發的熱情之心。其實,你誤會了我收留你的深意。我不是想你借我的皇子身份一展所學,而是想你可以藉我安定下來,不再漂泊,不再落魄,不再忍受你不該承受的苦。亦或有一天你被賢主相中可以用你自己的方式譜寫你的生命曆程。你是被聰明誤了,”子硯帶著幾分惋惜說完了這段話。


    “不,你是皇子,是國主墨深愛的皇子。你不可能對王權不動心的。更何況你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取王權直如探囊取物般。我不相信你甘願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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