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反射著陽光照的人眼睛生疼,生冷的白,卻是越發顯得旁邊的晚梅豔得出奇。


    白衣,石案,古琴,還有淡淡縈繞的梅香。


    銀裝素裹的一角,窗欞半開,長發半斜,豐唇微陷,未語時,好似嘴角帶笑,輕嗅梅花香,隻是細眼抬起,又是精光一片,若載了半池汪洋,轉瞬化為一灘深沉秋水,望不透的地方好似帶著不可抗逆的威嚴。


    那張明明白皙的臉上,靜的時候若秋風蕩菊香,包羅萬象的淡雅,怒的時候確實帶著有著揮斥方遒的蒼勁,鏗鏘有力,萬軍奔騰,江河顛覆。


    胖珠兒笑臉紅撲撲的,隻管站在一邊那眼睛偷瞄著窗邊不知所思的人,一會笑臉變成了紅燒雲,一會又擰著細眉,熱辣辣的一片尷尬之色。


    剛沏了杯茶水的玲瓏微微捂了嘴角,淺笑了聲,方才硬把水杯塞進胖珠兒手裏,連帶推將了一把。


    胖珠兒小嘴厥了起來,眼睛滴溜溜轉了轉,噌到彈琴的人身邊:“郝……郝公子茶要涼了――”


    長睫一掀,迴過神來的人嘴角習慣性的一陷,露了個淡笑:“這雪什麽時候停的?”


    “就是公子停了琴沒多久。”


    “琴停了多久?”


    “少說有兩個時辰了,公子一直坐在這裏沒有動過。”


    “已經兩個時辰了……”郝善眼睛微微下順,那喃喃道:“竟然已經兩個時辰了……可是……茶還熱著……”


    “這是玲瓏姐親手泡的北芙蓉,公子不曉得這北芙蓉要在滿火上蒸兩次,光是備水,撿茶,去渣,清煮就要花上一個多時辰……玲瓏姐不舍得喝,所以才想讓公子嚐嚐――”


    “珠兒――”玲瓏驚唿,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小心的擰了胖珠兒一把,抬眼看郝善的時候正好視線相對,不由兩忙低了頭,聲音雖是平淡,臉上到底是止不住有些紅了:“郝公子莫要聽珠兒在這邊胡說,這北芙蓉雖是好茶,沏上一壺也不是那麽難,這是夫人以前賞給我倆的,珠兒為以前對公子……所以新生愧疚,玲瓏這才受了托,煮了些,來向公子請罪來了――”


    “呀――玲瓏姐你――你答應過不――”


    玲瓏看看胖珠兒圓臉漲紅,跳腳的樣子,不由失笑。


    郝善見這胖珠兒坦然率真的樣子,嘴角不禁微微扯了個弧度。


    胖珠兒也是個伶俐之人,當下就給郝善斟了滿杯,小眼睛像是暗夜的星辰:“以前也不能怪珠兒,誰想得到原來啞巴漁夫卻是個……呸呸呸是珠兒不會說話,公子是真人不露相……珠兒珠兒,卻是有眼無珠――公子大人不計小人過啊……珠兒下次不敢了……不不不……是沒有下次了……”


    郝善失笑的搖了搖頭,接過茶,抿了一口。


    玲瓏撲哧一聲笑了,指尖頂著珠兒的腦袋:“你呀,沒大沒小了――”


    “我哪有?”被戳的人長出一口氣,腮幫子一鼓:“明明出醜的是有眼無珠的珠兒啊……公子倒好,騙了我們所有的人――心裏鐵定在笑話我了――”


    三人笑鬧之間,門口一陣咳嗽聲,三人迴過頭來,那珠兒和玲瓏臉上都變了色,禁了聲一連著退了幾步。


    天虎依舊一身白裝,鳳眼在屋裏打了個旋,最後直接停在那琴邊的男人身上,斜飛的眉角微微挑了挑。


    郝善眼睛順著,手在古琴上撫弄了下,卻是坐著未動。


    “你到底是誰?”


    郝善眼中笑意一閃,竟在那瞬間恍惚一片清雅。


    就連一邊站著的天虎也是一怔。


    卻聽那人語帶輕笑:“閣下不是已有定論了嗎?”


    站在旁邊的玲瓏和那胖珠兒不由得暗抽一口冷氣,自是低頭不敢輕抬,這幾日的天虎,渾身壓抑的好似堡主,讓人望而卻步,再不敢直視,現在見這郝善竟是說話帶笑,不由替這人捏了把冷汗。


    鳳眼微眯,天虎細細的打量了眼郝善:“若果我突然改變了注意,暫時留你命,你會如何?”


    冷笑:“嗬嗬,還能若何?等待閣下心情大好之際,還我囚鳥的自由罷了。”


    天虎微驚:“你想離開北星堡?”


    “郝善本隻是粗布漁夫,離開隻是要迴到自己該在的地方而已。”


    聲音地冷幾分:“你以為事至今日,你還能全身而退?”


    “樹本立於野,風雨無心。”


    “而今卻是身濟鬧事,還能不亂心神?”


    郝善斜過來一眼,冷笑:“……嗬,閣下既然已經認定,何必多言?魚肉在案,閣下請便!”


    “你……是在求死?”天虎愈發盯著那張清冷的臉,這人不懂武功,武林中誰會派如此一個人來?可是普通人又豈會裝傻做啞,在刀口麵前還這般淡定?聲音不卑不亢,視死如歸,哪裏尋得先前憨態的半點蹤跡,猶若石縫中竹子,那一方青玉,越看越是清透,卻是明顯透著一股強硬堅韌的性子,可是又透著一股和那些執拗的書生不同的聰穎,隻是又看不明白:“你究竟是誰?”


    “看客。”


    天虎被眼前人淡定的態度有些激怒了,薄唇微微動了動,聲音有些寒意:“看的東西太多,結果隻有死路一條。”


    郝善聽罷,忽然抬頭大笑。


    怒意不由濃了幾分,聲音卻越發壓的低了:“你笑什麽?”


    這表情,這語氣竟是和那個魯源生說不出的相似。


    郝善思及此,忽的倒抽一口冷氣,眼睛盯著眼前的人,臉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僵硬。


    天虎見這正笑的人忽的頓住,眉攏了起來。


    眼睛在這張不食煙火的容顏上流轉片刻,不由哎歎一聲:“世事總有安排,何必執念。”


    嗵的一聲響,胖珠兒和玲瓏驚了一跳,抬頭一看,那放著古琴和茶具的石案在空中翻了個身,重重的重新砸在地上:“他是我的。無論你是誰,都不可能從我手裏奪走。”


    郝善一聽,抬頭正對上天虎一雙占有欲極強的眼睛,心下大驚。


    天虎自是冷哼一聲:“我改了注意,我要你知道那個人究竟是屬於誰的。等到那時――”鳳眼一寒,剩餘的話自是不用再說,隻是斜了眼那兩個女人:“從今以後,你二人就在這裏好生招待我們北星堡的客人。”


    “可是……我們本是夫人那裏――”


    天虎眼睛一眯:“沒有聽見我說什麽嗎?”走了兩步頓住:“若是讓我在北星堡看到他一個人……你們該知道有什麽結果吧?”


    可憐了兩個丫鬟身子顫顫,這幾日,雖是私下裏都傳言這北星堡要易主了,幾個被抓到謠言的小廝懸在門頭,寒夜裏已經死了幾個,如今再見這個美男子,還有誰不顫顫巍巍的?兩個人當下連頭也不敢抬,隻諾諾道是。


    待那施威的人走得遠,尋不到身影之時,玲瓏和胖珠兒一抬頭,卻發現那郝善依舊站在那裏,一片恍惚,兩個人對視一眼,不知何故,猶猶豫上前喚了兩聲。


    那郝善被這兩人一搖,方才迴過神來一般,卻是神色依舊恍惚,身子晃晃蕩蕩的退了幾步,直到背抵住花瓶才站穩喃喃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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