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看著張安世，道：“還有一事，朕忘了和你說。”</p>
張安世洗耳恭聽的樣子。</p>
朱棣道：“朕思來想去，朱勇三個，實在太不像樣子了，固然那沉家莊的人該死，可他們居然敢在城中放炮，這便叫知法犯法，朕已下旨，將他們三個重新收押去刑部大牢。”</p>
“安世啊，你可不要和他們學，以後離他們遠一點！他娘的，他們還敢叫京城三兇，可見猖狂到了什麽地步，朕不收拾他們，我大明就沒王法了。”</p>
張安世：“……”</p>
這不是秋後算賬嗎？</p>
張安世不做聲。</p>
朱棣又感慨道：“你倒是吱一聲。”</p>
張安世想了想，道：“吱……吱吱……吱吱吱……”</p>
朱棣哈哈大笑著道：“還是你老實忠厚，和那三個混蛋不一樣，朕就知道，安世是最實在的，不像那三個榆木腦袋，不聽勸。”</p>
張安世幹笑。</p>
朱棣又低頭，露出憂心忡忡的樣子：“哎……昨夜皇後哭了半宿。”</p>
張安世不解道：“啊……這是為何？”</p>
“還能為什麽呢？不就是為了她那不爭氣的兄弟，還有靜怡嗎？”</p>
張安世覺得自己嘴賤，怎麽偏就要去追根問底呢！</p>
朱棣看了張安世一眼：“你怎麽又不說話了？”</p>
張安世咳嗽一聲，才道：“魏國公……性子似乎比較火爆……”</p>
“那一頭倔驢。”朱棣果然被轉移了話題。</p>
一說到了魏國公，他頓時就勃然大怒：“朕已再三忍讓了，他就算不看朕的麵子上，也該看他妹子的麵上，可你瞧見他的樣子了吧，哪裏有半分恭順，這是將朕和他的妹子當寇仇對待。”</p>
張安世歎息道：“哎，冤家宜解不宜結。魏國公的性子確實太魯莽了。按理來說，實在不該如此。”</p>
朱棣在氣頭上，說話也就沒有了顧忌，冷笑道：“他是想做忠臣，怪朕殺了建文那個小子呢”</p>
張安世一聽，對這個倒是來了興趣：“陛下當真誅了……那……那……建文……”</p>
朱棣深卻是深地看張安世一眼，這令張安世又有些不安起來。</p>
朱棣澹澹道：“你說呢？”</p>
張安世道：“臣如何知道？”</p>
朱棣道：“當日入南京城的時候，宮中起火，朕先率人去太廟祭了太祖高皇帝，等進入了紫禁城的時候，那建文已是不知所蹤。”</p>
朱棣頓了頓，才又道：“可是在天下人看來，卻是朕已經誅殺了建文，毀屍滅跡。”</p>
張安世暗暗點頭，從曆史上來看，建文確實應該沒有死，因為整個永樂朝，似乎都有人在悄悄地尋找建文的蹤跡。</p>
見張安世一直不說話，朱棣不由道：“怎麽，你也不相信？”</p>
張安世老實迴答道：“其實按常理來說，臣確實不該信。”</p>
這個時候絕不能忽悠，得說老實話，畢竟這個話題太敏感。</p>
他接著道：“畢竟建文若是當真死了，陛下害怕背負弑君的罵名，所以假稱他失蹤，這也情有可原。隻不過……臣還是相信建文真的不知所蹤了。”</p>
朱棣一挑眉：“為何？”</p>
“因為臣相信陛下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不至於如此遮遮掩掩，大丈夫做事，幹了也就幹了，有啥不可示人的。”</p>
朱棣聞言大喜，皺起的眉頭也舒展了開來。</p>
像他這樣的人，你若是誇他有文采，他反過手能給你一個耳光，叫你滾蛋。</p>
可你若說他是一個鐵骨錚錚、光明磊落的漢子，他便大樂。</p>
朱棣捋著長髯，道：“不錯，不錯，還是安世知朕，可笑那徐輝祖，也算和朕一起長大，卻還這般的湖塗，這老東西不但倔強，還沒腦子。”</p>
這個問題，張安世又隻能幹笑迴應。</p>
朱棣道：“你既知朕的心思，朕也不瞞你，朕也不願蒙此不白之冤，徐輝祖認為朕弑君，大逆不道，隨他怎麽認為好了，有朝一日，朕若是親自尋訪到了建文，將朕那個窩囊廢一般的侄子送到他的麵前，且看他羞不羞。”</p>
張安世卻是突然起心動念，目光炯炯地凝視著朱棣，道：“陛下……如果……不，萬一，我說的是萬一，萬一這建文尋到了，陛下會如何處置？”</p>
朱棣斜眼看他：“你說朕該如何處置？”</p>
張安世試探地道：“斬草除根嗎？”</p>
“嗬……”朱棣冷笑道：“他一個窩囊廢也配？”</p>
朱棣站起來道：“當初他坐在龍椅上，掌握天下數百州，帶甲百萬之時，朕尚不將他放在眼裏，如今大位更易，朕還會怕他？”</p>
“陛下不會殺他？”張安世若有所思。</p>
朱棣道：“雖還未想定，不過……”朱棣來迴踱了幾步，才接著道：“建文這個小子，壞事做絕，太祖高皇帝讓他克繼大統，他幹的第一件事，便是更改祖製，打壓他的諸皇叔，他所寵幸的，如黃子澄、齊泰之輩，個個都是一群腐儒。”</p>
“竟聽信了他們的話，他先將朕的胞弟周王廢為庶人，流放雲南。又逼迫湘王全家自殺。此後又廢齊王、代王、岷王。朕若是不靖難，隻怕也早已死在這個小子手裏了。我大明的宗親，盡都要死於他的手裏。同宗同姓的血親，尚且如此對待，這樣的人……竟還有人稱頌他如何仁義，真是可笑。”</p>
張安世也不禁唏噓：“是啊，自家的親人，是斷不能無視的。我就時常和皇孫講，做人一定要重感情，千萬不要被讀書人騙了，他們慫恿你殺自己的親族，也隻是給你叫一聲好。”</p>
朱棣背著手，卻又道：“朕和你說這些幹什麽。”</p>
“若是陛下不殺建文……”張安世頓了一下，道：“若隻是解開魏國公的心結，臣或可試一試，找到建文。”</p>
“什麽？”朱棣虎目一張，猛地看向張安世。</p>
張安世尷尬地道：“隻是，臣需要京城三兇，而且臣也未必能確保能夠找到，要不陛下將這京城三兇放了吧。”</p>
朱棣似乎一下子洞穿了張安世的想法：“哼，你這臭小子，為了救那三個小子，真的什麽事都幹得出來，這樣的話，你也敢說出口！朕這麽多的心腹，遍訪天下各州各縣，尚且沒有建文的下落，你豈敢誇這海口。”</p>
張安世還是努力地爭取道：“臣也不敢說有十足的把握啊，不過……臣想試一試。”</p>
隻要朱棣不殺建文皇帝朱允文，張安世還真想幫這個忙。</p>
他記得自己當初曾去旅遊的時候，到過一處寺廟，那一處寺廟宣稱建文皇帝朱允文曾在那裏落腳藏匿，而且還有大量的證據。</p>
不隻如此，也有專家信誓旦旦，說朱允文確實藏匿在那裏。</p>
當然……張安世也不敢百分百確定，畢竟……專家嘛……</p>
但是如果建文皇帝此時當真活著呢？至少那個地方是藏匿地方的可能性很大。</p>
朱棣聽罷，冷嘲道：“你以為朕的錦衣衛是酒囊飯袋嘛？”</p>
這話的意思就很明白了，連錦衣衛都找不到的人，你們幾個小子就能找的到？你當朕好忽悠？</p>
“啊……這……”張安世忙搖頭：“臣沒有這個意思啊。”</p>
“他們還不如你一個娃娃嗎？娘的，方才還教你不要和這些人廝混，你現在為了救這三兇，真的什麽話都敢說出口，朕的話，你當放屁嗎？”</p>
張安世：“……”</p>
張安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卻見朱棣怒氣衝衝地又道：“朕罰你娶徐靜怡！”</p>
“啊……”這一下，張安世嘴張得比雞蛋大，畢竟兩世為人，也沒見過這麽厚顏無恥的人啊！</p>
朱棣隨即道：“你要尋，那就尋，可徐家的事……朕和皇後都如鯁在喉，你別想抵賴……”</p>
張安世耷拉著腦袋道：“臣沒有想救朱勇三人的意思，實在是想為陛下分憂。”</p>
“好啦。”朱棣道：“就說到這裏，朕放了朱勇三人便是，朕對你夠好了吧，你既曉得要為朕分憂，那麽自當知道，朕現在憂心的是什麽？”</p>
張安世就道：“</p>
臣懂。”</p>
朱棣笑眯眯地道：“那你來說說看。”</p>
張安世道：“建文。”</p>
朱棣臉色忽明忽暗，那建文……確實對朱棣十分重要，這沒有錯，不過……顯然朱棣當下煩惱的卻是……徐家。</p>
“哎……算了，朕也不是長舌婦，這事，你就繼續自己拿主意吧，這樣的好女人，人家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呢，入他娘，毛都沒齊的娃娃，天天淨想一些什麽東西。”</p>
似乎又生氣了，朱棣拂袖，頭也不迴的走了。</p>
變臉速度，堪稱一絕。</p>
張安世深感佩服。</p>
…………</p>
刑部大牢裏。</p>
清早的時候，三個人熟門熟路地被押了進去。</p>
甚至這三個家夥，居然很輕鬆的樣子。</p>
見到了牢頭，還熱情地打了招唿。</p>
牢頭臉青一塊紅一塊，僵在原地，老半天才憋出一句：“來啦？”</p>
朱勇道：“對呀，來啦。”</p>
“今日牢飯想吃點啥？”</p>
“老規矩，你自己看著辦。”</p>
然後三人輕車熟路地關進去。</p>
丘鬆第一個倒下，開始掀起衣來露出自己的肚腩，開始拍打敲擊肚皮。</p>
朱勇和張軏躲在一邊，低聲商議：“不知大哥如何了，陛下心眼這麽小，一定不會放過他。”</p>
“是啊，這都過了這麽多天了，陛下居然還不放過我們，這下慘了，大哥指不定在受什麽折磨呢，可憐的大哥。”</p>
二人沮喪著，悶悶不樂地蹲在囚籠的角落裏。</p>
到了正午。</p>
突然有人開了鎖。</p>
牢頭笑眯眯地道：“三位公子，這個……這個……該出去了。”</p>
“出去？這才剛來，咋就出去了，你們懂不懂規矩啊。”</p>
牢頭笑容沒了，頓時一副要哭的樣子：“小的怎麽不懂規矩，可這規矩，是人家定的啊。”</p>
“哼！”丘鬆生氣了：“我肚皮還沒曬夠。”</p>
“三位小祖宗，趕緊的吧，外頭還有人等著呢。”</p>
好不容易的，牢頭終於將三人送了出去。</p>
而在這刑部大牢的外頭，卻有一個宦官在此駐足等候。</p>
此人正是鄧健。</p>
朱勇是認得鄧健的，眼中猛地一張，立即道：“鄧公公，俺大哥如何了？”</p>
鄧健嬉皮笑臉地道：“你說承恩伯？噢，他好的很，陛下還給他準備了一門好親事呢。魏國公之女……徐靜怡……”</p>
張軏和朱勇聽了，眼睛都直了，不約而同地道：“呀，是漂亮的靜怡妹子。”</p>
隻有丘鬆，不為所動，一臉的平澹無波。</p>
鄧健道：“奴婢就是奉了承恩伯的吩咐來，有一件事，交你們辦。他說其他人，他都不放心，隻有你們三個義薄雲天，最是信得過。”</p>
說罷，鄧健從袖裏取出一份輿圖來：“你們照著這輿圖，去尋一個人，這件事必須機密，任何人都不得說，你們三人隻怕不夠，可以借助家中的親兵，不過也不必太多人，帶十幾人即可，此事關係重大，稍有差池，便是滿盤皆輸。”</p>
朱勇眼前已經一亮，接過了輿圖，一看：“這樣遠？”</p>
鄧健微笑。</p>
張軏卻是興衝衝地道：“就是要遠才好，在這南京城澹出鳥來了。”</p>
隻有丘鬆愣愣的繼續不吭聲。</p>
“你告訴大哥，教他放一百個心，京城三兇出馬，沒有辦不成的事。”朱勇拍胸脯保證。</p>
鄧健又取出一個錦囊，繼續交代：“這裏頭，還記著一些東西，隻你們三人可以在路上看。”</p>
朱勇接過，他很激動，居然還有錦囊，簡直就是儀式感滿滿。</p>
此時他彷佛即將遠征的大將，臉上因為激動而充血，紅彤彤的。</p>
…………</p>
此時的張安世，可謂是百無聊賴。</p>
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出宮去。</p>
可眼下……偏殿裏還有一個小姑娘需要他照顧。</p>
當然，也談不上是照顧，因為小姑娘的生活起居，包括了上藥和換藥，其實都和他無關，他隻是留在這裏，防備萬一用的。</p>
太醫院也有兩個太醫來幫忙。</p>
張安世便問他們：“幾位太醫看著麵生，我記得有一個許太醫，怎麽沒來？”</p>
那太醫用一種幽怨的眼神看著張安世。</p>
同行是冤家啊。</p>
太醫道：“許太醫現在下不了床。”</p>
“呀，他也病了？”</p>
“某種程度而言，確實如此。”</p>
“染了風寒嗎？”</p>
“挨了拳頭。”</p>
張安世便索性不問了，一聽就不是好事。</p>
徐靜怡醒著的時候，這偏殿裏便如一場默劇。</p>
徐靜怡隻躺著不吭聲。</p>
宦官們和嬤嬤們也躡手躡腳地照料。</p>
太醫們躲在外頭，不得召喚，不能進入。</p>
張安世也沒什麽好說的。</p>
處於這默劇之中，張安世受不了了，隻好看書。</p>
就這麽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p>
徐靜怡的身子大好，她已能夠靠著頭枕半坐了，隻是也顯得窘迫。</p>
不過她終究沒有張安世的耐力，禁不住看著角落裏看書的張安世，聲音低低地道：“你……你在看什麽書？”</p>
張安世抬頭，瞥了她一眼，又將目光挪迴他的書上，口裏則道：“春秋！”</p>
“呀。”徐靜怡一副欽佩的樣子：“好看嗎？”</p>
張安世道：“不好看。”</p>
徐靜怡露出奇怪的神色，便問：“不好看，你為何要看？”</p>
張安世道：“因為隻有這本書。”</p>
徐靜怡沉默了。</p>
好吧，顯然張安世成功地把天聊死了。</p>
徐靜怡沉吟了片刻之後，才又道：“你真誠實。”</p>
張安世總算放下了書，道：“雖然大家都這樣說，不過我覺得我還是有很多欠缺的地方。”</p>
“譬如？”</p>
張安世道：“譬如我太講義氣。”</p>
徐靜怡：“……”</p>
“難怪我阿弟時常說起你，都很佩服。”</p>
張安世好奇起來，道：“你阿弟是哪個？”</p>
“徐欽！“</p>
那個笨蛋啊……</p>
張安世想起學裏好像是有這麽一個人，一直嚐試想要做他的跟屁蟲呢，不過張安世嫌他太小了，智商可能比丘鬆還低，所以沒搭理他。</p>
徐靜怡看他不吭聲，便道：”怎麽了？“</p>
張安世便幹笑道：“徐欽……嗯……不錯，我與他是同窗。”</p>
徐靜怡卻道：“你不喜歡他嗎？”</p>
張安世道：“喜歡，自然喜歡，就是年齡太小，有代溝。”</p>
“代溝是什麽？”</p>
“這……”</p>
“你為難就不必說啦。”</p>
張安世便尷尬地道：“你身子大好了嗎？”</p>
徐靜怡頷首：“好了許多，幸虧你救了我。”</p>
張安世此時倒是有幾分耐心，勸道：“以後凡事想開一些，不要總想著尋死覓活的，這世上有許多美好的事，何必要想不開呢？”</p>
“我……我……”徐靜怡一時難以啟齒。</p>
張安世又道：“不過若是陛下也尋了一個像郭德剛那樣的，已經嫁為人婦，還有了孩子的婦人，要我娶，我怕也想死了幹淨。”</p>
徐靜怡並不覺得這很可笑，她眼裏有些微紅，似乎帶著幾分委屈。</p>
張安世道：“好啦，世上沒有什麽了不得的事，不好的總會過去的。”</p>
張安世百無聊賴，便將錦墩移近一些，侃侃而談道：“不妨我們來說說笑話吧。”</p>
顯然，他們兩人都沒有發現，此時在側殿外，正探頭探腦地冒出一個小腦袋來。</p>
這小腦袋的主人，正認真地打量著殿中的一切。</p>
豎著耳朵聽裏頭有說有笑，緊接著，嗖的一下，一溜煙的跑了。</p>
“皇嫂，皇嫂……”</p>
小腦袋的主人，一溜煙地跑到了徐皇後的寢殿。</p>
徐皇後正弄著針線，做著女紅。</p>
朱棣今日早朝之後，也趕了迴來，夫婦二人，在寢殿裏說著家常話。</p>
聽到這個聲音，徐皇後便放下了手中的針線活計，擠出微笑。</p>
她還有許多憂愁的事，隻是這個時候，卻不得不放下。</p>
轉眼工夫，便見一個孩子匆匆進來，卻是朱元章的二十五子尹王朱?，他年紀還小，故而一直被養在宮中。</p>
衝進來的時候，他被門檻絆了一跤，差點摔倒。</p>
身邊的宦官忙是上前去攙扶。</p>
徐皇後賢惠，對人也好，朱?從小沒了爹娘，便很親近這個嫂子，總是愛湊到這兒來。</p>
朱?一進來，見皇兄也在，頓時有些害怕，不過他還是鼓足勇氣道：“臣弟見過皇兄，見過皇嫂。”</p>
朱棣背著手，朝他點點頭，他很威嚴的樣子，又將目光錯開。</p>
徐皇後則笑吟吟溫聲地道：“怎麽了，氣喘籲籲的。”</p>
朱?叉著腰道：“皇嫂，我方才去見徐小姐啦。”</p>
徐皇後一聽，頓時來了精神，便道：“怎麽樣，她身子好些了嗎？”</p>
“好是好些了，可是我方才在外頭，看到那個叫張安世的小子，居然和徐小姐有說有笑，我很不高興。”</p>
朱棣和徐皇後聽罷，對視了一眼，目中似乎都意味深長。</p>
朱?繼續叉手道：“皇嫂，你怎麽也不管一管啊，他們一個是男子，一個是女子，同處一室……”</p>
朱棣頓時怒了，罵罵咧咧地去踹朱?的屁股：“人家的事，與你何幹，滾蛋。”</p>
朱?冷不防挨了朱棣輕輕一踹，打了個趔趄，委屈得哭了，抹著眼淚道：“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的嗎？原來皇嫂是在騙俺……“</p>
“滾，滾，滾蛋，再不滾蛋，送你去瓊州去做瓊王……”</p>
朱棣平日裏對尹王朱?還算不錯，不過今日很惱火，作勢又要踹他。</p>
於是年紀還小，尚穿著馬褲，卻又因為方才朱棣一踹，馬褲拉下半邊的朱?，便哭哭啼啼地拉著馬褲，一路哭著跑了。</p>
</p>
見朱?一走，徐皇後道：“陛下性子太急躁了。”</p>
“這個家夥，平日裏朕就看著不對，像鼬鼠一般，哪裏有半分皇考的王霸之氣，他娘的，這龍沒生出龍，生出了一隻老鼠。”</p>
朱棣罵完，又擠眉弄眼道：“朕瞧著……這事兒可能還有戲，你說呢？”</p>
徐皇後道：“哎，男女的事，說不清，臣妾覺得他們年紀都小，尤其是張安世，隻怕還沒到想姑娘的時候。”</p>
朱棣托著下巴，頷首點頭道：“他不知其中奧妙，要不，上一次朝鮮國進貢了一批女子，賜他幾個，等他……”</p>
徐皇後不禁嗔怒道：“可不能如此……陛下可別起這樣的心思。”</p>
朱棣笑道：“朕言笑而已。”</p>
見徐皇後心裏還有心事。</p>
朱棣道：“怎麽，還在為你兄弟的事著急？”</p>
徐皇後幽幽歎息了一聲，才道：“父親和母親一共就生了我和長兄還有四弟這三個孩子，其餘的兄弟姐妹，雖說也都親，可畢竟不是一個娘胎裏出來的。現如今，長兄圈禁著，而四弟呢，當初在靖難的時候，為了給陛下傳消息，被人告發，因而被處死。如今臣妾在這世上，真正的兄弟也隻有長兄一人了。“</p>
說罷，她又淚眼婆娑起來：“可長兄的性子剛烈，死也不肯原諒陛下與臣妾，想來也有四弟因陛下靖難被殺的緣故，再者……父親在的時候，一再跟他說君君臣臣，他心裏……終還是念著陛下弑君，殺了建文……”</p>
朱棣聽到這裏，不由得道：“說起來，張安世和朕說，他能尋到建文。”</p>
“他？”徐皇後道：“小孩子有時說一些大話，倒也是常有的，他自打跟著太子妃進了京，便再沒有離開過，怎麽可能知道呢。陛下不是派了無數心腹去搜尋了嗎？這麽精兵強將尋訪了兩年都不曾有什麽音訊，憑張安世如何能做到。”</p>
朱棣歎息道：“這建文……朕瞧不起他，對他不屑於顧，可是此人一日不尋到，朕確實是如鯁在喉，隻是……這天下之大，想尋到此人，隻怕比登天還難。”</p>
說罷，朱棣又歎息起來。</p>
看朱棣心情略有低落，徐皇後便寬慰道：“陛下也不必煩惱，臣妾倒是覺得，世上的事，都有因果，一切順其自然便好。”</p>
朱棣道：“朕可不信這些，事在人為。”</p>
他說罷，便也沒有爭執下去。</p>
……</p>
在另一頭，朱勇幾個，帶著成國公府的十幾個親兵，一路日夜兼程飛馬出了南京城。</p>
沿著官道，一路南下急行。</p>
他們都是行武出身，哪怕是年紀最小的丘鬆，也打熬了一副好身體，再加上有親兵們照料，這一路日夜兩百裏的奔馳，倒也勉強能熬過去。</p>
每每經過一處驛站，便取了公府的腰牌，隨即讓驛站換馬，休憩整裝之後，便繼續出發。</p>
朱勇已經打開了錦囊。</p>
心裏頭無數個疑問。</p>
不過他沒有去多想。</p>
到了第八天，他們終於抵達了一處地方。</p>
這裏已是福建福寧縣，福建多山，幾乎被群山環繞。</p>
十幾人不在意一身的疲倦，開始跋山涉水。</p>
終於……輿圖上的位置到了。</p>
張軏人消瘦了很多，他一路氣喘籲籲，道：“理應就在這附近了吧，大哥叫咱們來此……真能尋到那個人嗎？”</p>
朱勇瞪張軏一眼：“聽大哥的就不會錯，大哥什麽時候錯過？”</p>
丘鬆永遠跟在最後頭，他從不會抱怨什麽，也極少說話。</p>
張軏一聽，打起精神：“不錯，信大哥。”</p>
後頭的十幾個親兵，反而是叫苦連連。</p>
倒不是他們體力比不得三人，實在是覺得這一趟跑的冤枉。</p>
終於……他們在山路的盡頭，抵達了旅途的最後一站。</p>
一個山中的古刹，隱隱在山澗之中顯現。</p>
張軏低聲道：“大哥說了，咱們得奇襲進去，叫幾個人繞過去，守了後門，其餘的，跟咱們直往前頭衝，一定要讓裏頭的人始料不及，如若不然，他們又要跑了，狡兔三窟，鬼知道這裏頭有沒有密室。”</p>
朱勇點頭：“都跟俺來。”</p>
他活像一個大將軍，指揮著幾個親兵道：“你們繞到後頭去。</p>
幾個親兵按刀而去。</p>
小小的躲在叢林裏休憩了片刻，計算著幾個親兵差不多了。</p>
朱勇才道：“出發。”</p>
說話間，他已抽出了自己腰間的刀。</p>
同時迴頭吩咐張軏和丘鬆帶上武器：“將家夥都帶上，說不準裏頭……”</p>
話說到這裏，戛然而止。</p>
朱勇則是憤怒地罵道：“四弟，把你的火藥包收起來，你會把我們都炸死的，混蛋。”</p>
丘鬆吸了吸鼻子，不情願地噢了一聲，又將火藥包塞迴了自己的包袱裏。</p>
“殺！”</p>
一聲令下，七八個人直接從山門殺進去。</p>
裏頭隻有寥寥幾個沙彌，一見有人殺來，有的逃之夭夭，有的妄圖抵抗。</p>
可朱勇並不給他們抵擋的時間，隻吩咐親兵留下收拾，自己和張軏二人，一往無前。</p>
他們率先衝入了大雄寶殿。</p>
哐當……</p>
朱勇一腳將大雄寶殿的大門給踹開。</p>
咯吱……</p>
隨著一扇大門徐徐張開。</p>
有節奏的木魚聲噠噠噠地被人敲擊。</p>
在這寶殿之內，巨大的佛像之下，一個和尚依舊在此，平靜地敲擊著木魚。</p>
噠……噠……噠……噠……</p>
朱勇和張軏麵麵相覷。</p>
終於，木魚停止了敲擊。</p>
那和尚手撚著佛珠，心平氣和地迴過頭，瞥了他們一眼，用略帶沙啞的聲音道：“你們終於來了？”</p>
朱勇：“……”</p>
和尚很年輕，可似乎又有幾分超脫於世外，與自己年齡有一種不相稱的平和。</p>
他似乎並沒有因此而憤怒，而是輕描澹寫地道：“貧僧知道……總會有這一日的，四叔他還好嗎？”</p>
朱勇猶豫了。</p>
張軏也不知所措。</p>
原本還以為自己進來，是先殺個痛快，然後再將人直接綁了。</p>
反而這樣的情況，他們不知道該怎麽辦。</p>
朱勇警惕地道：“你是誰？”</p>
“是你們要找的人。”和尚平和地道：“貧僧知道，這裏也非清淨之地，遲早……你們會尋上門來的，這樣也好，索性舍了貧僧，成就你們一樁天大的功業也好。”</p>
他站了起來，看著朱勇和張軏道：“外麵那些和尚和沙彌，都是可憐人，你們不必為難他們，貧僧自當和你們走。”</p>
一會兒的功夫，一個親兵便興衝衝地過來：“快看，快看……這是什麽？”</p>
這親兵將一件袈裟送到了朱勇的麵前。</p>
朱勇細細一看，這袈裟外表上確實是一件袈裟，可往日一翻，卻發現這袈裟有兩層，裏頭一層的用料，竟是雲錦，而且這雲錦上，竟還用金絲繡了一條條五爪金龍。</p>
朱勇是見過世麵的。</p>
一般人即便有雲錦和金絲，也無法繡出這樣的金龍雲錦的，這顯然是宮中的手藝。</p>
畢竟金絲繡衣，和尋常的針線不同，外頭沒有經驗的繡娘，沒有掌握其中訣竅，也無法一氣嗬成。</p>
張安世洗耳恭聽的樣子。</p>
朱棣道：“朕思來想去，朱勇三個，實在太不像樣子了，固然那沉家莊的人該死，可他們居然敢在城中放炮，這便叫知法犯法，朕已下旨，將他們三個重新收押去刑部大牢。”</p>
“安世啊，你可不要和他們學，以後離他們遠一點！他娘的，他們還敢叫京城三兇，可見猖狂到了什麽地步，朕不收拾他們，我大明就沒王法了。”</p>
張安世：“……”</p>
這不是秋後算賬嗎？</p>
張安世不做聲。</p>
朱棣又感慨道：“你倒是吱一聲。”</p>
張安世想了想，道：“吱……吱吱……吱吱吱……”</p>
朱棣哈哈大笑著道：“還是你老實忠厚，和那三個混蛋不一樣，朕就知道，安世是最實在的，不像那三個榆木腦袋，不聽勸。”</p>
張安世幹笑。</p>
朱棣又低頭，露出憂心忡忡的樣子：“哎……昨夜皇後哭了半宿。”</p>
張安世不解道：“啊……這是為何？”</p>
“還能為什麽呢？不就是為了她那不爭氣的兄弟，還有靜怡嗎？”</p>
張安世覺得自己嘴賤，怎麽偏就要去追根問底呢！</p>
朱棣看了張安世一眼：“你怎麽又不說話了？”</p>
張安世咳嗽一聲，才道：“魏國公……性子似乎比較火爆……”</p>
“那一頭倔驢。”朱棣果然被轉移了話題。</p>
一說到了魏國公，他頓時就勃然大怒：“朕已再三忍讓了，他就算不看朕的麵子上，也該看他妹子的麵上，可你瞧見他的樣子了吧，哪裏有半分恭順，這是將朕和他的妹子當寇仇對待。”</p>
張安世歎息道：“哎，冤家宜解不宜結。魏國公的性子確實太魯莽了。按理來說，實在不該如此。”</p>
朱棣在氣頭上，說話也就沒有了顧忌，冷笑道：“他是想做忠臣，怪朕殺了建文那個小子呢”</p>
張安世一聽，對這個倒是來了興趣：“陛下當真誅了……那……那……建文……”</p>
朱棣深卻是深地看張安世一眼，這令張安世又有些不安起來。</p>
朱棣澹澹道：“你說呢？”</p>
張安世道：“臣如何知道？”</p>
朱棣道：“當日入南京城的時候，宮中起火，朕先率人去太廟祭了太祖高皇帝，等進入了紫禁城的時候，那建文已是不知所蹤。”</p>
朱棣頓了頓，才又道：“可是在天下人看來，卻是朕已經誅殺了建文，毀屍滅跡。”</p>
張安世暗暗點頭，從曆史上來看，建文確實應該沒有死，因為整個永樂朝，似乎都有人在悄悄地尋找建文的蹤跡。</p>
見張安世一直不說話，朱棣不由道：“怎麽，你也不相信？”</p>
張安世老實迴答道：“其實按常理來說，臣確實不該信。”</p>
這個時候絕不能忽悠，得說老實話，畢竟這個話題太敏感。</p>
他接著道：“畢竟建文若是當真死了，陛下害怕背負弑君的罵名，所以假稱他失蹤，這也情有可原。隻不過……臣還是相信建文真的不知所蹤了。”</p>
朱棣一挑眉：“為何？”</p>
“因為臣相信陛下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不至於如此遮遮掩掩，大丈夫做事，幹了也就幹了，有啥不可示人的。”</p>
朱棣聞言大喜，皺起的眉頭也舒展了開來。</p>
像他這樣的人，你若是誇他有文采，他反過手能給你一個耳光，叫你滾蛋。</p>
可你若說他是一個鐵骨錚錚、光明磊落的漢子，他便大樂。</p>
朱棣捋著長髯，道：“不錯，不錯，還是安世知朕，可笑那徐輝祖，也算和朕一起長大，卻還這般的湖塗，這老東西不但倔強，還沒腦子。”</p>
這個問題，張安世又隻能幹笑迴應。</p>
朱棣道：“你既知朕的心思，朕也不瞞你，朕也不願蒙此不白之冤，徐輝祖認為朕弑君，大逆不道，隨他怎麽認為好了，有朝一日，朕若是親自尋訪到了建文，將朕那個窩囊廢一般的侄子送到他的麵前，且看他羞不羞。”</p>
張安世卻是突然起心動念，目光炯炯地凝視著朱棣，道：“陛下……如果……不，萬一，我說的是萬一，萬一這建文尋到了，陛下會如何處置？”</p>
朱棣斜眼看他：“你說朕該如何處置？”</p>
張安世試探地道：“斬草除根嗎？”</p>
“嗬……”朱棣冷笑道：“他一個窩囊廢也配？”</p>
朱棣站起來道：“當初他坐在龍椅上，掌握天下數百州，帶甲百萬之時，朕尚不將他放在眼裏，如今大位更易，朕還會怕他？”</p>
“陛下不會殺他？”張安世若有所思。</p>
朱棣道：“雖還未想定，不過……”朱棣來迴踱了幾步，才接著道：“建文這個小子，壞事做絕，太祖高皇帝讓他克繼大統，他幹的第一件事，便是更改祖製，打壓他的諸皇叔，他所寵幸的，如黃子澄、齊泰之輩，個個都是一群腐儒。”</p>
“竟聽信了他們的話，他先將朕的胞弟周王廢為庶人，流放雲南。又逼迫湘王全家自殺。此後又廢齊王、代王、岷王。朕若是不靖難，隻怕也早已死在這個小子手裏了。我大明的宗親，盡都要死於他的手裏。同宗同姓的血親，尚且如此對待，這樣的人……竟還有人稱頌他如何仁義，真是可笑。”</p>
張安世也不禁唏噓：“是啊，自家的親人，是斷不能無視的。我就時常和皇孫講，做人一定要重感情，千萬不要被讀書人騙了，他們慫恿你殺自己的親族，也隻是給你叫一聲好。”</p>
朱棣背著手，卻又道：“朕和你說這些幹什麽。”</p>
“若是陛下不殺建文……”張安世頓了一下，道：“若隻是解開魏國公的心結，臣或可試一試，找到建文。”</p>
“什麽？”朱棣虎目一張，猛地看向張安世。</p>
張安世尷尬地道：“隻是，臣需要京城三兇，而且臣也未必能確保能夠找到，要不陛下將這京城三兇放了吧。”</p>
朱棣似乎一下子洞穿了張安世的想法：“哼，你這臭小子，為了救那三個小子，真的什麽事都幹得出來，這樣的話，你也敢說出口！朕這麽多的心腹，遍訪天下各州各縣，尚且沒有建文的下落，你豈敢誇這海口。”</p>
張安世還是努力地爭取道：“臣也不敢說有十足的把握啊，不過……臣想試一試。”</p>
隻要朱棣不殺建文皇帝朱允文，張安世還真想幫這個忙。</p>
他記得自己當初曾去旅遊的時候，到過一處寺廟，那一處寺廟宣稱建文皇帝朱允文曾在那裏落腳藏匿，而且還有大量的證據。</p>
不隻如此，也有專家信誓旦旦，說朱允文確實藏匿在那裏。</p>
當然……張安世也不敢百分百確定，畢竟……專家嘛……</p>
但是如果建文皇帝此時當真活著呢？至少那個地方是藏匿地方的可能性很大。</p>
朱棣聽罷，冷嘲道：“你以為朕的錦衣衛是酒囊飯袋嘛？”</p>
這話的意思就很明白了，連錦衣衛都找不到的人，你們幾個小子就能找的到？你當朕好忽悠？</p>
“啊……這……”張安世忙搖頭：“臣沒有這個意思啊。”</p>
“他們還不如你一個娃娃嗎？娘的，方才還教你不要和這些人廝混，你現在為了救這三兇，真的什麽話都敢說出口，朕的話，你當放屁嗎？”</p>
張安世：“……”</p>
張安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卻見朱棣怒氣衝衝地又道：“朕罰你娶徐靜怡！”</p>
“啊……”這一下，張安世嘴張得比雞蛋大，畢竟兩世為人，也沒見過這麽厚顏無恥的人啊！</p>
朱棣隨即道：“你要尋，那就尋，可徐家的事……朕和皇後都如鯁在喉，你別想抵賴……”</p>
張安世耷拉著腦袋道：“臣沒有想救朱勇三人的意思，實在是想為陛下分憂。”</p>
“好啦。”朱棣道：“就說到這裏，朕放了朱勇三人便是，朕對你夠好了吧，你既曉得要為朕分憂，那麽自當知道，朕現在憂心的是什麽？”</p>
張安世就道：“</p>
臣懂。”</p>
朱棣笑眯眯地道：“那你來說說看。”</p>
張安世道：“建文。”</p>
朱棣臉色忽明忽暗，那建文……確實對朱棣十分重要，這沒有錯，不過……顯然朱棣當下煩惱的卻是……徐家。</p>
“哎……算了，朕也不是長舌婦，這事，你就繼續自己拿主意吧，這樣的好女人，人家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呢，入他娘，毛都沒齊的娃娃，天天淨想一些什麽東西。”</p>
似乎又生氣了，朱棣拂袖，頭也不迴的走了。</p>
變臉速度，堪稱一絕。</p>
張安世深感佩服。</p>
…………</p>
刑部大牢裏。</p>
清早的時候，三個人熟門熟路地被押了進去。</p>
甚至這三個家夥，居然很輕鬆的樣子。</p>
見到了牢頭，還熱情地打了招唿。</p>
牢頭臉青一塊紅一塊，僵在原地，老半天才憋出一句：“來啦？”</p>
朱勇道：“對呀，來啦。”</p>
“今日牢飯想吃點啥？”</p>
“老規矩，你自己看著辦。”</p>
然後三人輕車熟路地關進去。</p>
丘鬆第一個倒下，開始掀起衣來露出自己的肚腩，開始拍打敲擊肚皮。</p>
朱勇和張軏躲在一邊，低聲商議：“不知大哥如何了，陛下心眼這麽小，一定不會放過他。”</p>
“是啊，這都過了這麽多天了，陛下居然還不放過我們，這下慘了，大哥指不定在受什麽折磨呢，可憐的大哥。”</p>
二人沮喪著，悶悶不樂地蹲在囚籠的角落裏。</p>
到了正午。</p>
突然有人開了鎖。</p>
牢頭笑眯眯地道：“三位公子，這個……這個……該出去了。”</p>
“出去？這才剛來，咋就出去了，你們懂不懂規矩啊。”</p>
牢頭笑容沒了，頓時一副要哭的樣子：“小的怎麽不懂規矩，可這規矩，是人家定的啊。”</p>
“哼！”丘鬆生氣了：“我肚皮還沒曬夠。”</p>
“三位小祖宗，趕緊的吧，外頭還有人等著呢。”</p>
好不容易的，牢頭終於將三人送了出去。</p>
而在這刑部大牢的外頭，卻有一個宦官在此駐足等候。</p>
此人正是鄧健。</p>
朱勇是認得鄧健的，眼中猛地一張，立即道：“鄧公公，俺大哥如何了？”</p>
鄧健嬉皮笑臉地道：“你說承恩伯？噢，他好的很，陛下還給他準備了一門好親事呢。魏國公之女……徐靜怡……”</p>
張軏和朱勇聽了，眼睛都直了，不約而同地道：“呀，是漂亮的靜怡妹子。”</p>
隻有丘鬆，不為所動，一臉的平澹無波。</p>
鄧健道：“奴婢就是奉了承恩伯的吩咐來，有一件事，交你們辦。他說其他人，他都不放心，隻有你們三個義薄雲天，最是信得過。”</p>
說罷，鄧健從袖裏取出一份輿圖來：“你們照著這輿圖，去尋一個人，這件事必須機密，任何人都不得說，你們三人隻怕不夠，可以借助家中的親兵，不過也不必太多人，帶十幾人即可，此事關係重大，稍有差池，便是滿盤皆輸。”</p>
朱勇眼前已經一亮，接過了輿圖，一看：“這樣遠？”</p>
鄧健微笑。</p>
張軏卻是興衝衝地道：“就是要遠才好，在這南京城澹出鳥來了。”</p>
隻有丘鬆愣愣的繼續不吭聲。</p>
“你告訴大哥，教他放一百個心，京城三兇出馬，沒有辦不成的事。”朱勇拍胸脯保證。</p>
鄧健又取出一個錦囊，繼續交代：“這裏頭，還記著一些東西，隻你們三人可以在路上看。”</p>
朱勇接過，他很激動，居然還有錦囊，簡直就是儀式感滿滿。</p>
此時他彷佛即將遠征的大將，臉上因為激動而充血，紅彤彤的。</p>
…………</p>
此時的張安世，可謂是百無聊賴。</p>
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出宮去。</p>
可眼下……偏殿裏還有一個小姑娘需要他照顧。</p>
當然，也談不上是照顧，因為小姑娘的生活起居，包括了上藥和換藥，其實都和他無關，他隻是留在這裏，防備萬一用的。</p>
太醫院也有兩個太醫來幫忙。</p>
張安世便問他們：“幾位太醫看著麵生，我記得有一個許太醫，怎麽沒來？”</p>
那太醫用一種幽怨的眼神看著張安世。</p>
同行是冤家啊。</p>
太醫道：“許太醫現在下不了床。”</p>
“呀，他也病了？”</p>
“某種程度而言，確實如此。”</p>
“染了風寒嗎？”</p>
“挨了拳頭。”</p>
張安世便索性不問了，一聽就不是好事。</p>
徐靜怡醒著的時候，這偏殿裏便如一場默劇。</p>
徐靜怡隻躺著不吭聲。</p>
宦官們和嬤嬤們也躡手躡腳地照料。</p>
太醫們躲在外頭，不得召喚，不能進入。</p>
張安世也沒什麽好說的。</p>
處於這默劇之中，張安世受不了了，隻好看書。</p>
就這麽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p>
徐靜怡的身子大好，她已能夠靠著頭枕半坐了，隻是也顯得窘迫。</p>
不過她終究沒有張安世的耐力，禁不住看著角落裏看書的張安世，聲音低低地道：“你……你在看什麽書？”</p>
張安世抬頭，瞥了她一眼，又將目光挪迴他的書上，口裏則道：“春秋！”</p>
“呀。”徐靜怡一副欽佩的樣子：“好看嗎？”</p>
張安世道：“不好看。”</p>
徐靜怡露出奇怪的神色，便問：“不好看，你為何要看？”</p>
張安世道：“因為隻有這本書。”</p>
徐靜怡沉默了。</p>
好吧，顯然張安世成功地把天聊死了。</p>
徐靜怡沉吟了片刻之後，才又道：“你真誠實。”</p>
張安世總算放下了書，道：“雖然大家都這樣說，不過我覺得我還是有很多欠缺的地方。”</p>
“譬如？”</p>
張安世道：“譬如我太講義氣。”</p>
徐靜怡：“……”</p>
“難怪我阿弟時常說起你，都很佩服。”</p>
張安世好奇起來，道：“你阿弟是哪個？”</p>
“徐欽！“</p>
那個笨蛋啊……</p>
張安世想起學裏好像是有這麽一個人，一直嚐試想要做他的跟屁蟲呢，不過張安世嫌他太小了，智商可能比丘鬆還低，所以沒搭理他。</p>
徐靜怡看他不吭聲，便道：”怎麽了？“</p>
張安世便幹笑道：“徐欽……嗯……不錯，我與他是同窗。”</p>
徐靜怡卻道：“你不喜歡他嗎？”</p>
張安世道：“喜歡，自然喜歡，就是年齡太小，有代溝。”</p>
“代溝是什麽？”</p>
“這……”</p>
“你為難就不必說啦。”</p>
張安世便尷尬地道：“你身子大好了嗎？”</p>
徐靜怡頷首：“好了許多，幸虧你救了我。”</p>
張安世此時倒是有幾分耐心，勸道：“以後凡事想開一些，不要總想著尋死覓活的，這世上有許多美好的事，何必要想不開呢？”</p>
“我……我……”徐靜怡一時難以啟齒。</p>
張安世又道：“不過若是陛下也尋了一個像郭德剛那樣的，已經嫁為人婦，還有了孩子的婦人，要我娶，我怕也想死了幹淨。”</p>
徐靜怡並不覺得這很可笑，她眼裏有些微紅，似乎帶著幾分委屈。</p>
張安世道：“好啦，世上沒有什麽了不得的事，不好的總會過去的。”</p>
張安世百無聊賴，便將錦墩移近一些，侃侃而談道：“不妨我們來說說笑話吧。”</p>
顯然，他們兩人都沒有發現，此時在側殿外，正探頭探腦地冒出一個小腦袋來。</p>
這小腦袋的主人，正認真地打量著殿中的一切。</p>
豎著耳朵聽裏頭有說有笑，緊接著，嗖的一下，一溜煙的跑了。</p>
“皇嫂，皇嫂……”</p>
小腦袋的主人，一溜煙地跑到了徐皇後的寢殿。</p>
徐皇後正弄著針線，做著女紅。</p>
朱棣今日早朝之後，也趕了迴來，夫婦二人，在寢殿裏說著家常話。</p>
聽到這個聲音，徐皇後便放下了手中的針線活計，擠出微笑。</p>
她還有許多憂愁的事，隻是這個時候，卻不得不放下。</p>
轉眼工夫，便見一個孩子匆匆進來，卻是朱元章的二十五子尹王朱?，他年紀還小，故而一直被養在宮中。</p>
衝進來的時候，他被門檻絆了一跤，差點摔倒。</p>
身邊的宦官忙是上前去攙扶。</p>
徐皇後賢惠，對人也好，朱?從小沒了爹娘，便很親近這個嫂子，總是愛湊到這兒來。</p>
朱?一進來，見皇兄也在，頓時有些害怕，不過他還是鼓足勇氣道：“臣弟見過皇兄，見過皇嫂。”</p>
朱棣背著手，朝他點點頭，他很威嚴的樣子，又將目光錯開。</p>
徐皇後則笑吟吟溫聲地道：“怎麽了，氣喘籲籲的。”</p>
朱?叉著腰道：“皇嫂，我方才去見徐小姐啦。”</p>
徐皇後一聽，頓時來了精神，便道：“怎麽樣，她身子好些了嗎？”</p>
“好是好些了，可是我方才在外頭，看到那個叫張安世的小子，居然和徐小姐有說有笑，我很不高興。”</p>
朱棣和徐皇後聽罷，對視了一眼，目中似乎都意味深長。</p>
朱?繼續叉手道：“皇嫂，你怎麽也不管一管啊，他們一個是男子，一個是女子，同處一室……”</p>
朱棣頓時怒了，罵罵咧咧地去踹朱?的屁股：“人家的事，與你何幹，滾蛋。”</p>
朱?冷不防挨了朱棣輕輕一踹，打了個趔趄，委屈得哭了，抹著眼淚道：“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的嗎？原來皇嫂是在騙俺……“</p>
“滾，滾，滾蛋，再不滾蛋，送你去瓊州去做瓊王……”</p>
朱棣平日裏對尹王朱?還算不錯，不過今日很惱火，作勢又要踹他。</p>
於是年紀還小，尚穿著馬褲，卻又因為方才朱棣一踹，馬褲拉下半邊的朱?，便哭哭啼啼地拉著馬褲，一路哭著跑了。</p>
</p>
見朱?一走，徐皇後道：“陛下性子太急躁了。”</p>
“這個家夥，平日裏朕就看著不對，像鼬鼠一般，哪裏有半分皇考的王霸之氣，他娘的，這龍沒生出龍，生出了一隻老鼠。”</p>
朱棣罵完，又擠眉弄眼道：“朕瞧著……這事兒可能還有戲，你說呢？”</p>
徐皇後道：“哎，男女的事，說不清，臣妾覺得他們年紀都小，尤其是張安世，隻怕還沒到想姑娘的時候。”</p>
朱棣托著下巴，頷首點頭道：“他不知其中奧妙，要不，上一次朝鮮國進貢了一批女子，賜他幾個，等他……”</p>
徐皇後不禁嗔怒道：“可不能如此……陛下可別起這樣的心思。”</p>
朱棣笑道：“朕言笑而已。”</p>
見徐皇後心裏還有心事。</p>
朱棣道：“怎麽，還在為你兄弟的事著急？”</p>
徐皇後幽幽歎息了一聲，才道：“父親和母親一共就生了我和長兄還有四弟這三個孩子，其餘的兄弟姐妹，雖說也都親，可畢竟不是一個娘胎裏出來的。現如今，長兄圈禁著，而四弟呢，當初在靖難的時候，為了給陛下傳消息，被人告發，因而被處死。如今臣妾在這世上，真正的兄弟也隻有長兄一人了。“</p>
說罷，她又淚眼婆娑起來：“可長兄的性子剛烈，死也不肯原諒陛下與臣妾，想來也有四弟因陛下靖難被殺的緣故，再者……父親在的時候，一再跟他說君君臣臣，他心裏……終還是念著陛下弑君，殺了建文……”</p>
朱棣聽到這裏，不由得道：“說起來，張安世和朕說，他能尋到建文。”</p>
“他？”徐皇後道：“小孩子有時說一些大話，倒也是常有的，他自打跟著太子妃進了京，便再沒有離開過，怎麽可能知道呢。陛下不是派了無數心腹去搜尋了嗎？這麽精兵強將尋訪了兩年都不曾有什麽音訊，憑張安世如何能做到。”</p>
朱棣歎息道：“這建文……朕瞧不起他，對他不屑於顧，可是此人一日不尋到，朕確實是如鯁在喉，隻是……這天下之大，想尋到此人，隻怕比登天還難。”</p>
說罷，朱棣又歎息起來。</p>
看朱棣心情略有低落，徐皇後便寬慰道：“陛下也不必煩惱，臣妾倒是覺得，世上的事，都有因果，一切順其自然便好。”</p>
朱棣道：“朕可不信這些，事在人為。”</p>
他說罷，便也沒有爭執下去。</p>
……</p>
在另一頭，朱勇幾個，帶著成國公府的十幾個親兵，一路日夜兼程飛馬出了南京城。</p>
沿著官道，一路南下急行。</p>
他們都是行武出身，哪怕是年紀最小的丘鬆，也打熬了一副好身體，再加上有親兵們照料，這一路日夜兩百裏的奔馳，倒也勉強能熬過去。</p>
每每經過一處驛站，便取了公府的腰牌，隨即讓驛站換馬，休憩整裝之後，便繼續出發。</p>
朱勇已經打開了錦囊。</p>
心裏頭無數個疑問。</p>
不過他沒有去多想。</p>
到了第八天，他們終於抵達了一處地方。</p>
這裏已是福建福寧縣，福建多山，幾乎被群山環繞。</p>
十幾人不在意一身的疲倦，開始跋山涉水。</p>
終於……輿圖上的位置到了。</p>
張軏人消瘦了很多，他一路氣喘籲籲，道：“理應就在這附近了吧，大哥叫咱們來此……真能尋到那個人嗎？”</p>
朱勇瞪張軏一眼：“聽大哥的就不會錯，大哥什麽時候錯過？”</p>
丘鬆永遠跟在最後頭，他從不會抱怨什麽，也極少說話。</p>
張軏一聽，打起精神：“不錯，信大哥。”</p>
後頭的十幾個親兵，反而是叫苦連連。</p>
倒不是他們體力比不得三人，實在是覺得這一趟跑的冤枉。</p>
終於……他們在山路的盡頭，抵達了旅途的最後一站。</p>
一個山中的古刹，隱隱在山澗之中顯現。</p>
張軏低聲道：“大哥說了，咱們得奇襲進去，叫幾個人繞過去，守了後門，其餘的，跟咱們直往前頭衝，一定要讓裏頭的人始料不及，如若不然，他們又要跑了，狡兔三窟，鬼知道這裏頭有沒有密室。”</p>
朱勇點頭：“都跟俺來。”</p>
他活像一個大將軍，指揮著幾個親兵道：“你們繞到後頭去。</p>
幾個親兵按刀而去。</p>
小小的躲在叢林裏休憩了片刻，計算著幾個親兵差不多了。</p>
朱勇才道：“出發。”</p>
說話間，他已抽出了自己腰間的刀。</p>
同時迴頭吩咐張軏和丘鬆帶上武器：“將家夥都帶上，說不準裏頭……”</p>
話說到這裏，戛然而止。</p>
朱勇則是憤怒地罵道：“四弟，把你的火藥包收起來，你會把我們都炸死的，混蛋。”</p>
丘鬆吸了吸鼻子，不情願地噢了一聲，又將火藥包塞迴了自己的包袱裏。</p>
“殺！”</p>
一聲令下，七八個人直接從山門殺進去。</p>
裏頭隻有寥寥幾個沙彌，一見有人殺來，有的逃之夭夭，有的妄圖抵抗。</p>
可朱勇並不給他們抵擋的時間，隻吩咐親兵留下收拾，自己和張軏二人，一往無前。</p>
他們率先衝入了大雄寶殿。</p>
哐當……</p>
朱勇一腳將大雄寶殿的大門給踹開。</p>
咯吱……</p>
隨著一扇大門徐徐張開。</p>
有節奏的木魚聲噠噠噠地被人敲擊。</p>
在這寶殿之內，巨大的佛像之下，一個和尚依舊在此，平靜地敲擊著木魚。</p>
噠……噠……噠……噠……</p>
朱勇和張軏麵麵相覷。</p>
終於，木魚停止了敲擊。</p>
那和尚手撚著佛珠，心平氣和地迴過頭，瞥了他們一眼，用略帶沙啞的聲音道：“你們終於來了？”</p>
朱勇：“……”</p>
和尚很年輕，可似乎又有幾分超脫於世外，與自己年齡有一種不相稱的平和。</p>
他似乎並沒有因此而憤怒，而是輕描澹寫地道：“貧僧知道……總會有這一日的，四叔他還好嗎？”</p>
朱勇猶豫了。</p>
張軏也不知所措。</p>
原本還以為自己進來，是先殺個痛快，然後再將人直接綁了。</p>
反而這樣的情況，他們不知道該怎麽辦。</p>
朱勇警惕地道：“你是誰？”</p>
“是你們要找的人。”和尚平和地道：“貧僧知道，這裏也非清淨之地，遲早……你們會尋上門來的，這樣也好，索性舍了貧僧，成就你們一樁天大的功業也好。”</p>
他站了起來，看著朱勇和張軏道：“外麵那些和尚和沙彌，都是可憐人，你們不必為難他們，貧僧自當和你們走。”</p>
一會兒的功夫，一個親兵便興衝衝地過來：“快看，快看……這是什麽？”</p>
這親兵將一件袈裟送到了朱勇的麵前。</p>
朱勇細細一看，這袈裟外表上確實是一件袈裟，可往日一翻，卻發現這袈裟有兩層，裏頭一層的用料，竟是雲錦，而且這雲錦上，竟還用金絲繡了一條條五爪金龍。</p>
朱勇是見過世麵的。</p>
一般人即便有雲錦和金絲，也無法繡出這樣的金龍雲錦的，這顯然是宮中的手藝。</p>
畢竟金絲繡衣，和尋常的針線不同，外頭沒有經驗的繡娘，沒有掌握其中訣竅，也無法一氣嗬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