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顏留下的玉簡中,記載著三種靈酒的酒方和釀製方法。


    這三種靈酒的名字取得格外風雅,一名醉花陰,乃是以玉瓊花為主料釀造,是名副其實的花酒,有滋養內腑,固本培元之效;一名長相思,是用相思果和別離花釀造而成,有順氣凝神,滋養經脈之效;一名蝶戀花,是用玉盞花、金銘花和碧靈果釀造而成,能滋養神魂,對神識大有好處。


    紫顏考慮得很周到,配方上用到的材料都很常見,君玉在感動之餘,忍不住思忖,莫非三眼靈猴一族盛產風雅的猴子,連名字都取得這般詩意?


    修真界的靈酒不少,但是絕大多數也就隻有增加靈力儲量,增進修為的功效,而能滋養體魄的靈酒,往往都是天價。


    更何況,就如在凡俗界,釀酒需要酒曲,在修真界,釀酒也需要酒果。


    偏偏酒果樹不能人工栽培,隻能在野外采摘或者從妖族手裏大量收購。因此,酒果的來源往往被一些大勢力掌控,靈酒的生意也因此被他們壟斷。


    而偶爾出現在市麵上的酒果,數量少不說,價格也高,於是乎,雖然靈酒美味,但自釀的靈酒成本往往比買來的靈酒高很多。


    天音城之中,做靈酒生意的人家不多,但三大世家多少都會摻和一二。而這其中,以葉家的沉煙雪、雲家的嬋娟誤和楚家的翠微春最負盛名。據說,這三種靈酒除了補充靈力外,還有滋養體魄,修複暗傷的作用,一向是用來招待貴賓的珍品。


    不過,各個種族之中,最會釀酒還是當屬三眼靈猴一族。猴兒酒更是傳說中的無上佳品。


    如此說來,自己以後還真有口福了!君玉笑了笑,將玉簡上的內容記了下來。此時夜已經深了,她就直接來了山腰的靈眼之處,繼續研習陣法。


    涼月如眉,漸上中天。


    君玉坐在月光下,默默迴思四象金剛陣的布置手法。


    這是個二品防禦陣法,布置成功之後,能夠抵禦築基期修士的攻擊。


    “坎位七,震位五,離位四……”一張陣圖從識海中閃過,君玉手裏的靈石如翩躚落葉,紛紛散落在了地上。


    下一瞬,一道淺淺的光圈乍現即隱,使得君玉知道,陣勢已成。


    整個布陣過程,也不過花費了數息而已。


    這是君玉苦練多時的結果。


    一般來說,陣法師布陣,都是一塊靈石接一塊靈石,按照陣圖布置陣勢。如此一來,耗費的時間往往很長,這也是陣法師攻擊力不強的原因所在。


    而君玉想直接把陣法作為自己的鬥法手段,因此,她必須想方設法地提高臨場布陣的速度。


    她想的辦法是,一心多用,同時控製多塊靈石的落點,瞬間成陣,就如同施放法術時的瞬發一樣。


    這是個艱難的過程,她從同時控製兩塊、三塊靈石開始做起,到如今,能同時控製幾十塊靈石。


    一般來說,布置一品陣法所需靈石數量不會過百,二品陣法所需靈石數量不會過千。如今,她布置絕大多數一品陣法隻需要幾刹那(秒)的時間,布置二品陣法的時間通常不會超過一分(即60秒)。


    除此之外,陣法之中,也有套陣和連環陣,簡單的陣法也有多種變陣,她越是琢磨,越覺得陣之一道實在是博大精深。


    流光無聲,天將明時,君玉收起了玉簡和靈石,正準備迴到玉園的時候,忽然聽見山洞外頭有人聲傳來。


    徹夜打坐的朝華和朝顏也睜開了眼睛,君玉示意二人噤聲,也不要放出神識打探,情況未明,不宜妄動。


    山洞周圍布置有三品隱蹤陣,若非是有心探查,等閑金丹期修士也發現不了她們。但隱蹤陣僅能迷惑人的神識和眼睛,並不能迷惑人的耳朵。


    隻聽一陣怪異的笑聲越來越近,這是個成年男子的聲音,那聲音一邊怪笑,一邊喃喃道:“壞女人,壞女人……恨你……嗬嗬……你這個魔女……魔女……嗬嗬……雲……千蝶……”


    君玉聽清楚最後三個字時,心中驀地一驚,就這聲音漸漸逼近的時候,隻聽另外一道氣急敗壞的聲音響了起來。


    “三爺,三爺,您快停下來!府裏都在找你呢,三爺,您快迴去……”


    這之後,後一個人似乎追上了前一個人,有掙紮聲和廝打聲傳來。


    隻聽第一個聲音支支吾吾反抗:“不……嗚嗚……我不迴去……壞女人……不要把我關起來……”


    另一道聲音雖然低卻透著骨子強硬:“三爺,大管家正在找您呢,您聽話,跟小的迴去……”


    一聲悶哼響起,前一個人居然嗚嗚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嗚嗚……我……楚……嗚嗚……長安……嗚嗚……沒瘋……魔女……壞人……”


    兩道聲音人漸漸遠了,隻有細碎的嘀咕聲從風裏傳來:“唉,您這樣還算正常?我楚財這是倒的什麽血黴啊,這大半夜的,跟個瘋子……罷了罷了,楚家三爺又怎麽樣,還不是……”


    聲音漸漸飄遠了,山洞裏的三人麵麵相覷。


    君玉低低沉吟了一會兒,笑道:“三爺……楚長安……雲千蝶……這楚府可真是熱鬧!”


    朝華細細想了想:“我們姐妹入楚府這麽些年來,這還是第一次聽見三爺的聲音。三爺的事,在府裏也一向沒有人提起。”


    君玉點了點頭,道:“那麽,雲千蝶的事情呢?你們知道多少。”


    朝華放低了聲音:“小姐,主母是雲家的嫡女,聽說是金水雙靈根,修行八十三載,如今是正正經經的結丹中期修士。”


    “那麽,她如今拜在哪位前輩座下修行?父母是何人?”


    朝華道:“小姐有所不知,大夫人不是在天音城裏長大的,因此,並沒有拜天音城任何一位前輩為師。她是雲家兩位前輩在外麵遊曆時所生,後來,父母因故隕落,就重新迴了主家。不過,她迴主家的時候,就已經是結丹修士了。”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君玉波瀾不驚地問。


    朝華算了算道:“那應該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大夫人才五十七歲就已經是結丹期修士了,在當時的天音城,也是一件大新聞呢!”


    君玉嘴角笑意深了深:“五十七歲的結丹期修士,的確是難得!那麽,她是什麽時候來到楚府的?”


    “應該是二十年前。雲家和楚家是累世的姻親,這在當時的天音城,也是一件大事。”


    “這樣啊!那麽,三爺的事情,你們一點兒也不知道麽?”君玉問。


    朝華搖了搖頭:“我們姐妹剛來的時候,三爺的事情就已經是秘密了。這些年,也沒見過三爺一麵。有人說,三爺鎮日閉門苦修,也有人說,三爺怕是得了什麽見不得人的隱疾,都是捕風捉影的事兒。”


    “的確很奇怪。”君玉附和了一句,笑了笑道,“咱們迴去吧,今晚上的事情,就當沒發生過吧!”


    朝華和朝顏齊齊答應下來,三人一並出了山洞。


    朝華和朝顏已經是煉氣期五層修士,可以使用禦風術,就在她們走下山時,君玉忽然一敲輪椅的扶手,喊住了朝華,望了望微明的天色,道:“我也下去看看。”


    三人一並來了山下。


    此時,東方的天際已經出現了一抹魚肚白,正是天剛剛明的時候。


    君玉慢慢驅動著輪椅,飛在地麵三尺高處。一雙眼睛仔仔細細盯著下麵的草木,似乎在搜索什麽東西。


    “小姐,您在找什麽?”朝華問。


    君玉指了指前方有明顯壓痕的灌木叢道:“你們看,這應該就是昨夜兩人爭執過的地方。我總覺得,那位三爺,說不定留下了什麽。”


    “小姐為何這樣說?”朝華訝然道。


    君玉隻是笑了笑,卻未做解釋:“我們找找看吧,也許,是我猜錯了!”


    三人循著草木上留下的痕跡找去,很快,就在一處蒺藜叢裏發現了一塊染血的白色布料。


    朝華取來布料,打開看了看,頓時變了臉色。


    “小姐,您看!”


    君玉伸手接過來,那是塊巴掌大小的碎布塊,三寸寬,半尺長,上麵有兩個潦草的血字和一個火焰符號。那兩個字的字形尚可以辨得出,正是“救我”二字。這兩個字的旁邊,用線條勾著一個火焰標記。


    君玉問:“在修真界,這個標誌有什麽特殊意義嗎?”


    朝華和朝顏同時搖頭,表示不知道。


    朝華道:“從布料邊緣上看,這塊布料應該是臨時從衣服上扯下來的。那樣的話,掙紮中,也有可能將血跡蹭到布料上,形成這麽一個符號。”


    君玉點了點頭:“是有這個可能。可是,若不是意外呢?這個符號又該代表著什麽呢?”


    朝顏忽然問:“啊,對了,小姐,您怎麽知道三爺可能留下這塊布啊?”


    君玉將布料收進儲物袋,驅動輪椅向著玉園飛去,道:“我不知道,我隻是好奇,這個楚長安是真瘋還是假瘋。若他是裝瘋,說不定就會借著這一次出來的機會,想方設法求救。”


    朝顏跟了上去,嘟著嘴道:“小姐,您想得真多。”


    朝華瞪了她一眼,嗔道:“你這丫頭,還是凡事都用點兒腦子吧!”


    君玉笑了笑,自言自語道:“你們可還記得,三爺說過的話?他說,魔女,魔女,為什麽是魔女呢?!”


    三人進了玉園。此時,太陽剛剛從雲層裏探出頭來,東方的天際彩霞堆疊,綺麗無邊。


    玉園的早晨也是極美的。風將金盞花清泠泠的香味送到鼻端,整個人的心神都放鬆了幾分。


    然君玉的目光落在窗前的花圃上時,忽地凝住了。


    “小姐,怎麽了?”朝華問。


    花圃裏移來的新品種都極好養活,這才移來沒幾天,有好些花就已經開放。其中,屬金盞花開得最盛。


    君玉問:“你們有沒有覺得,這花圃有些不一樣了?”


    朝顏仔細看了看,道:“有些花開了,有些花落了,當然不一樣了!”


    “不對!”君玉搖了搖頭,她對木靈力最敏感,能敏銳地感受到,這些花狀態不是很好,“你們看,雪芙蓉和錦葵花一屬冰一屬火,不能挨得太近。可是現在,這兩朵花居然靠在了一起。”


    “可不是!”朝華走進花圃,翻了翻花下的泥土,訝然道:“小姐,這裏的土好像被人動過了!”


    君玉也離花圃近了些,隻見花下的泥土平整幹淨地有些過分,上麵隻蓋著少許落花或者落葉,這些花瓣和葉子都還很完整,明顯都是新落下來的。


    君玉對朝華和朝顏道:“才剛過卯時,我們挖開看看!”


    朝華和朝顏立即行動起來,各自尋了把藥鋤,選了個花草稀少的地方下鋤。


    當挖到底下兩尺之處時,鋤頭悶響一聲,朝華和朝顏對視一眼,兩人合力,將坑挖的寬大了些,使得她們能看清鋤頭下的東西究竟是什麽。


    “這怎麽可能?”當看清了那“東西”時,朝顏驚唿了一聲,手裏的藥鋤險些砸到了自己的腳。


    君玉也看到了,那赫然是一張臉。臉龐隻有幼童大小,但臉上的皺紋卻恍如行將就木的老嫗。她大睜著眼睛,微微放大的瞳孔猶自訴說著自己的驚恐和憎恨。


    君玉定了定神,不敢置信道:“她似乎是……楚鳳儀!可是,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又變成了這種模樣?”


    朝顏問:“小姐,楚鳳儀是誰?”


    “是朝陽堂裏的一個小姑娘,今年才五歲,土木雙靈根,是我們這一波人之中資質相當出色的一個。”


    朝華白著臉捂住了嘴:“小姐,看來,是有人故意把人埋在了這裏,栽贓嫁禍,如今,我們該怎麽辦?”


    君玉也覺得身上發寒,想了想道:“這事兒不能瞞著,能把一個小姑娘變成這種模樣,兇手定然是修煉了什麽見不得人的邪功。此事暫時不能驚動大夫人,朝華,邪修的事情,應該歸天音閣的執法堂管束。你帶著我的身份玉牌,去天音閣,將這裏的事情通知執法堂。”


    朝華立即反應過來,小姐這是怕楚府裏有人陷害栽贓,羅織罪名,幹脆把事情鬧大,借著天音閣執法堂的手,保住自己的清白。


    朝華帶著君玉的身份玉牌離開了玉園,偌大的園子裏,隻剩朝顏和君玉二人麵麵相覷。


    朝顏猶自害怕,顫抖了一下,看向君玉:“小姐,現在咱們怎麽辦?”


    君玉抿了抿唇,道:“等吧!現在是卯時初,朝陽堂辰時開始上課,也就是說,一個時辰後,才會有人發現楚鳳儀不見了,這一個時辰的時間,應該足夠朝華帶著執法堂的人迴來了。”


    朝華帶著君玉的身份玉牌出了府,直接去了最近的一家丹藥鋪。這家鋪子是天音閣的產業,鋪子的主人是個築基期修士,姓林,資質普普通通,眼看著結丹無望,想享享清福,就領了這麽個打理店鋪的差事,帶著妻兒住在店裏。


    林姓修士見朝華走進來,招唿道:“小姑娘,這麽早過來,需要什麽丹藥啊?”


    朝華見四下無人,將十塊中品靈石遞過來道:“前輩,晚輩有要事要求見執法堂弟子,您能不能幫個忙?”


    林姓修士皺了皺眉:“執法堂的弟子可不是說見就能見的。”


    朝華陪著個笑臉道:“晚輩明白,隻是事關重大,還請您援手,這些靈石,算是晚輩些許心意。”


    林姓看了看靈石,露出了一個笑臉,正要接過來,忽聽門外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你要見執法堂的弟子?”


    朝華下嚇了一跳,忙轉身看向來人。


    迎麵而來的是個青年男修,朝華隻看了一眼,就忍不住低下頭去,她雖然看不出來人的修為,方才的一瞥,更是連此人的眉目都沒有看清楚,但單就這份卓然氣勢,就知道對方的修為定然不弱。


    高階修士,即便是不放出威壓,自身的氣質也依舊懾人。


    林姓修士見了來人,忙躬身行禮:“弟子見過……”


    來人擺了擺手,林姓修士乖覺地把後麵的話咽了迴去,對朝華道:“這位就是執法堂的前輩,你要說什麽,還不趕緊說!”


    朝華為難地抬了抬頭,來人的一身玄色道袍映入眼簾。


    就聽來人道:“你是楚府的人?”


    朝華應道:“是。”


    來人看了林姓修士一眼,道:“林店主,可否借我們個地方說話?”


    林姓修士忙退到一邊,讓出路來,恭敬道:“後院地方大,前輩與姑娘請!”


    君玉和朝顏在玉園靜靜等候,隻覺此時時間變得格外漫長。


    朝陽散不盡曉寒,君玉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忍不住想起了這個小姑娘往日的模樣。


    究竟是什麽人,做下了這等事呢?屍體出現在玉園,並不能確定君玉就是兇手。這不是個高明的布局,不像是雲千蝶的手筆。


    她和楚府的絕大多數人都沒有來往,也幾乎沒有利害衝突。這一局棋,出手的人究竟是誰呢?


    她正想得入神,忽然,眼前一襲黑影閃過。君玉警覺地抬起頭,就見一個玄衣人提著朝華出現在了玉園。


    這正是:


    無端窺得東窗事,謹慎猶自惹風波。


    福禍相依誰能卜,迷局霧府深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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