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欽天監的大人查過時辰,今日吉時,良貴人便要迴宮了。”梁公公弓著身子,偷瞄著皇上的神色。


    玄燁將紫毫放入珊瑚水盂中,緊盯著寫下的詩句。


    這幾日將這句詞已經寫過無數遍,顏體、柳體、行書,隸書,各式筆體,一一臨之。


    將對嵐音的蝕骨思念化作字字相思,躍然紙上,寫了千遍萬遍,樂此不疲。


    而嵐音與自己合璧的那張字跡,早已裱好收藏,閑暇無事時便拿出來瞧瞧,娟秀的字體仿佛嵐音的笑臉,玄燁心中片片滿足。


    “皇上?”梁公公拿著珊瑚水勺,澆著清水。


    “你講什麽?”玄燁迴過神來。


    “皇上,今兒良貴人迴宮,可是去迎?”梁公公不敢多言,皇上這日日的隱忍,讓人揪心的疼痛,為了大清的江山,皇上將對良貴人的深情埋在心底,隻有在這空無一人的時候,才能靜靜的迴味思念,敞開心扉。


    該有多苦。


    “噢。”玄燁淡淡的應道,嵐音的身子已有三月有餘,不知一切還好?隻是這心中定是恨絕了自己。


    家中慘遭滅門,山賊卻仍逍遙法外,自己幫不了她。


    如今迴到這紫禁城中,自己依然無能無力照顧她,疼愛她,隻有腹中的皇子才是她一生的依靠。


    “一切照舊,著宮人好生照顧。”玄燁艱難的講道,宮中小小的貴人,九五之尊怎能去出宮迎接?


    答應皇祖母的事情,因今日嵐音的迴宮,而變得更加艱難。


    玄燁望著龍案上的紫檀嵌玉筆架,又盯著那句句詩詞,慢慢褪去心中的熊熊焰火。


    梁公公心疼的望著皇上,歎氣的搖頭而去。


    “等等,隨朕去禦花園走走。”玄燁意蘊深沉。


    ******


    “主子都備好了,上轎吧。”落霜攙扶著嵐音。


    嵐音戀戀不舍的望著園中的花草,感歎道,“日光荏苒,過的真快啊。”


    “主子,這裏畢竟是不祥之地,長春gong才是主子的福地啊,欽天監的大人已經算好了時辰,咱們還是早些迴宮,莫耽誤了吉時。”落霜看著嵐音。


    “老嬤嬤可曾離去?”嵐音想起裕親王送來照顧自己的老嬤嬤。


    “怕主子惦記,王府派人接走,還有照顧過主子的奴才,奴婢都一一打賞過了,請主子放心,奴才們都念著主子的好呢。”落霜辦事利落。嵐音看著園外寒酸的藍頂轎子,心寒道,“如今我都落到這種地步了嗎?”


    “主子,莫要介懷,這裏畢竟是宗人府大牢,不能用皇家的儀仗,貴人的位份也是用不得的,這也是為主子著想,這流言一傳十,十傳百,三人成虎,恐髒了主子的名聲。”落霜慢慢的講道。


    嵐音失落無奈的坐進了簡陋的轎子,狹小不堪,想起在宮中苦守太子一夜,皇上賜下的華貴步輦,真是天地之別。


    一路上嵐音陷入沉思,今日不同往日,迴宮後,如何立足?平安生下皇子?


    帶著沉重的心情,終於迴到了紫禁城。


    看守神武門旁小邊門的侍衛見嵐音到來,紛紛跪地行禮,“良貴人吉祥。”


    “起來吧。”嵐音淡淡的講道,在落霜的攙扶下,邁過高高的門檻,踏進了宮門。


    瞬間覺得身後投來嘲弄的眼神,如針如芒。


    “主子,莫理那些趨炎附勢的小人。”落霜安慰道。連聲招唿著後麵隨行宮女,“虹釀,快些走。”


    嵐音仍是迴頭凝望,看守的侍衛匆匆低下了頭。


    金碧琉璃的城門,迎著綠意繁茂的樹木,更添威嚴。


    瞧著自己進來的小邊門,嵐音想起前朝大清門的宏偉,苦笑著,自己本是賤婢,承蒙盛寵才成為宮中位份不高的貴人,這出身寒微,便決定了自己一生的命運,隻是自己對出身有得選擇嗎?


    如果真的可以選擇,寧願生在貧苦漢家活得自在。


    嵐音轉過身來,心中感慨,這一迴,除了死去,再無迴宮的可能,滿心傷懷,低頭前行,繞過平矮的院落,梆梆的水聲,引得嵐音抬頭展望,透過敞開的半扇木門內是滿園晾曬著雜亂的衣物。


    正是自己曾經呆過的浣衣局。


    而原本在長春gong當差的玉珠,此時步子蹣跚,拖著殘腿,端著洗好的滿盆衣衫,費力的晾曬著。


    隻聽撲通一生,玉珠手中的竹竿打落了對麵晾曬衣衫的綠衣宮女。


    “腿瘸了,眼也瞎了嗎?”綠衣宮女揚起手掌,打在玉珠臉上。


    “住手。”嵐音脫口而出。


    滿院子的宮人都震驚的看著門口的嵐音,落霜暗道不好,拽著嵐音的衣角。


    “良貴人吉祥。”晃過神兒來的宮人,跪地行禮,而偷瞄的眼神中,盡是妒忌之色。


    嵐音心疼的走到玉珠身邊,關切的問道,“你還好吧。”


    玉珠惡毒的瞪著雙眼,“還不是托良貴人的福,奴婢好的很啊。”


    “大膽,如此和主子講話。”落霜痛斥道。


    “哈哈,你們設計害我,又來貓哭耗子假慈心,還是迴長春gong做貴人去吧,這浣衣局晦氣,莫失了貴人的身份。”玉珠尖酸的罵著。


    嵐音不以為然,對著綠衣宮女,指著玉珠,“她也是苦命之人,莫要欺淩弱小。”


    綠衣宮女哆嗦的答道,“奴婢知錯了,良貴人開恩啊。”


    嵐音對著玉珠,“如若有難,來尋長春gong尋我。”


    玉珠摔開了嵐音伸過來的雙手,怨恨衝天,不以為然。


    落霜扶著嵐音無奈的走了出去,


    “我如今這般,都是你們害的,你們早晚會招到報應的。”院子內傳來玉珠發瘋的喊聲。


    “主子。”落霜激動的講道。


    “隨她去吧,她也是可憐之人。”嵐音擺著手,眼前浮現出初入宮時,與玉珠、春喜一同嬉戲的美好時光,而如今一死一殘,自己也在刀鋒中行走,這便是紫禁城,從何時起,所有人的臉上都失去了純真呢?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如今畢竟她還活著,如此怨氣下去,必定命喪黃泉。”落霜答道,“主子以後就當這人死了吧,婦人之仁,終會讓賊人惦記。”


    嵐音心痛的點點頭。


    偏隅之處,少有人來,順著長滿野花雜草的石板路,沿著朱紅的城牆,嵐音一行寂靜的走著。


    “良貴人,良貴人,奴婢有要事稟告。”身後傳來奔跑的聲音,定睛一瞧,竟是浣衣局中怒打玉珠的綠衣宮女。


    “虹釀,先行迴宮,為主子備好熱湯沐浴。”落霜吩咐道。


    “是。”虹釀不善言談,極其乖巧,背著包裹,應聲而去。


    “有何事稟告?”嵐音狐疑的問道。


    綠衣宮女左右四周瞧著,確定無人後,緩緩道出,“良貴人,奴婢名喚流香,在浣衣局當差,奴婢幾月前親眼看到浣衣局的魏公公不是自戕身亡,而是被永壽宮的宮女春意推入井內的。”


    嵐音與落霜驚訝的對望,安穩著情緒,“你怎麽知曉?”


    “奴婢當日親眼所見,春意假意與魏公公歡好,並授意魏公公去梵音福堂放火,鎖了門鑰,意圖謀害良貴人。”流香不安的講著,


    “那夜裏,正逢是家母的忌日,奴婢私自燒紙祭拜,路過荒院時,無意中聽到的,恐是被人發覺,還學了幾聲貓叫,才躲了過去。”


    “那你為何才來稟告?”落霜不動聲色的追問道。


    “奴婢不敢啊,那寶英姑姑與魏公公甚好,察覺出了端倪,去永壽宮買好獻媚,結果卻落得淒慘下場。


    奴婢便更不敢講了,本來便爛在肚子裏,今兒有緣見了良貴人,怕良貴人又遭人陷害,才敢講的。


    良貴人出身浣衣局,定知曉浣衣局的辛辭,懇請良貴人在宮中為奴婢尋個好差事,奴婢感激不盡。”流香心計頗深,直截了當的表明心意。


    “好,主子今日才剛剛迴宮,待過段時日,再行此事吧,你先稍安勿躁,勿要將此事告知旁人。”落霜趕在嵐音前麵應著。


    “奴婢謝良貴人大恩,謝落霜姑姑。”流香喜上眉梢,臉色掛著得意。


    望著流香離去的背影,嵐音透著恨意。


    “主子,這宮女流香比玉珠更為陰險,恐是第二個春意啊,長春gong內可留不得。”落霜講道。


    “知人知麵不知心,原來榮嬪也是個狠辣的主子。”嵐音輕聲道。


    “榮嬪在宮中盛寵十載,怎能是幹淨之人?”落霜蹙眉,“流香的話到底是真是假?還是有人故意布下陷阱,等著主子往裏跳呢?”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還是謹慎些吧。”嵐音在心中默默刻下了榮嬪的名字。


    繞進禦花園時,正值晌午,炎熱躁動,禦花園內空無一人,嵐音仰望著隱在樹葉繁茂下的千秋亭和萬春亭,眼前一片氤氳,仿佛看到了那明黃的身影。


    當日蕭瑟寒風,如今卻是繁華一地,當日情意綿綿,如今卻是如同陌人。


    嵐音低落的垂著頭,迴宮後的每一步,都帶著殷切的期望,都帶著離他更近一步的欣喜。


    心中堅固的壁壘,動搖、傾斜、直到轟然倒塌。


    那最深處,仍是對她柔情似水的皇上。


    剜心之痛,痛極而悲。


    迎著晃眼的日光,嵐音落下了久違的淚水,轉身離去。


    而萬春亭的紅柱背後,玄燁的目光卻從未離去,緊緊相隨著。


    隻為那一眼的邂逅,填平內心的苦悶!在此等了二個時辰。


    嵐音晶瑩的淚滴又一次落在了心底,想忘不能忘的痛苦,真的很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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