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長夜==


    夜露深重。


    陸宴壓著她的身子,盯著她的眼睛一動不動,端的是她不語便不罷休的架勢。


    見沈甄一直不吭聲。男人落在她腰間的手,便從冷冷的鉗製,變成了緩緩的摩挲......輕輕重重,既像是愛撫,又像是逼迫。


    委屈嗎?


    跟了他,其實她不該委屈的。若沒有他,即便那日逃出了長安城,她也隻能帶著泓兒四處奔波,想求偏安一隅,都是癡人說夢。


    她既受了他的恩惠,總是要付出代價的。這點道理,她應該懂。


    可道理歸道理,真要她說出“不委屈”這三個字,卻也很難。


    畢竟她活了十六載,也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做了別人的外室......


    沈甄努力地張了張嘴,竟是一個音都發不出。


    見她如此,陸宴的心不禁一沉再沉。


    三個字,當真就這麽難以啟齒嗎?


    真好,極好。


    堂堂鎮國公府的世子爺,長安城裏天之驕子,從小到大,受的都是旁人爭先恐後的巴結,何曾這樣被人牽著鼻子走過?


    看著她眸光裏難以抑製的水色,陸宴那雙幽暗深邃的眼裏,驟然湧入了一絲憤怒,和一絲他自己都不想承認的慌亂。


    他喉結微動,翻身從她身上下來,啞著嗓子道:“歇了吧。”


    從此以後,她不想說,他亦是不想再問。


    沈甄看著他的背影,也知自己方才惹了他不悅,思忖片刻後,便用雙手環住了他的腰,道:


    “承蒙大人恩惠,沈甄沒齒難忘。”


    她的聲音絲毫未改,可說出口的話,卻讓他四肢百骸都跟著發麻。


    果然,隻有恩嗎?


    ******


    夜色已沉,沈甄的唿吸漸漸轉勻。


    陸宴側頭看她,又看了看她放於床側的香囊,終是長歎一口氣,闔上眼睛,緩緩入夢......


    時間一晃迴到了十月初九的那天。


    那是沈家該還債的前一個晚上。


    那日,京兆府有個棘手的案子。暮鼓響起時,陸宴正低頭寫著呈文。


    這時,外麵幾個正要散值迴家的皂隸大步跑了進來,“陸大人,昭興坊那邊起火了。”


    另一個人道:“金氏錢引鋪的掌櫃方才來擊鼓,說沈家三姑娘欠債不還,畏罪潛逃,現已出城了。”


    陸宴挑眉,沈家三姑娘?又是她?


    陸宴撂下筆道:“叫金氏的人進來。”


    那金氏錢引鋪的掌櫃一進來,便拿出了手裏的證據,道:“大人,沈家欠的可是整整八千貫,她人若是跑了,在下把命搭上都是不夠賠的。”


    見陸宴不語,掌櫃的趕忙又道:“除此之外,在下還有另一樁事欲告!沈家三姑娘出城,用的乃是篡改的戶籍,和假冒的文書!此事,衙門不會置之不理吧?”


    “大人,這怎麽辦?”楊宗低聲道。


    陸宴轉了轉手中的狼毫,長歎一口氣,“叫上司兵參軍,出城。”篡改戶籍,假冒文書,這可不是小事。


    陸宴帶了一批人馬手執火把尋人,南北各一方,最終,於子時三刻,抓獲了不慎墜馬的沈甄和沈泓。


    人贓並獲,並無任何抵賴的機會。


    陸宴翻身下馬,走到沈甄身側,用極冷的聲音道:“通關令文,誰給你的?”


    沈甄低著頭,咬緊下唇,一言不發。


    她的鬢發已亂,殘留著點點血跡,小臉煞白,勝過他手上的銀燈。


    “迴本官的話。”陸宴道。


    沈甄的指尖均在顫抖,嬌生慣養的三姑娘,一沒被人審問過,二沒有當過逃犯。


    隻是事關長姐,她什麽都不敢說。


    陸宴但笑不語,也不再同她廢話,隻迴首對楊宗道:“將她帶走。”


    陸宴將她帶迴京兆府獄之時,已是二更天。


    他將沈甄、沈泓和受賄的城門士兵關押在不同的牢房,然後道:“分開審。”


    就在這時,沈甄突然起身道:“大人,他才五歲,他什麽都不知道。”


    陸宴行至她身邊,步步緊逼,皺眉道:“把文書和戶籍拿出來。”


    沈甄抬手壓了壓胸口,淚水就在眼窩裏噙著,她想開口求他放過自己,卻也知道,求人是沒用的。


    鎮國公府與沈家並無交集,即便有交集,他一個朝廷命官,也不會徇私。


    陸宴見她久久未語,又道:“你不自己交出來,本官便隻能搜身了。”


    像沈甄這樣深居閨閣的女子,怎能扛得住陸宴脅迫的語氣,拷打的目光......


    半晌過後,她終究還是將手裏的文書遞到他手中,“大人,今日的一切皆是我一人所為,假冒文書是,篡改戶籍是,自私縱火亦是,我都認。”說完這句話,那雙波光瀲灩的雙眸,便刷地一下,湧出了大滴大滴的淚珠子。


    陸宴看了看手裏的令文,確認無誤後,抬眸輕斥:“知道這是多大的罪名嗎?你一人?你一人是如何拿到戶部專戶的紙?”


    這樣的問題,沈甄並答不上來。


    陸宴看了她一眼,冷嗤道:“京兆府向來秉公執法,該你認的你認,不該你認的,亦是輪不到你認。”


    沈甄雙拳握緊,顫聲道:“真的是我一人所為。”


    陸宴出了牢房,上鎖時,對她道:“本官勸沈姑娘明日升堂時實話實說,免得還得落個包庇的罪名。”


    就在這時,楊宗從不遠處走來,對陸宴道:“主子,今兒還迴府嗎?”


    陸宴用中指揉了揉眉心,“明早還得升堂,不折騰了。”


    翌日。


    陸宴這一夜又是伏案而過的,天將明時,他起了身子,左右活動了下肩胛。


    一想到今日公務之繁冗,不禁用手壓了壓太陽穴。


    他瞧了一眼外麵刺眼的陽光,道:“那守城的兵認罪了嗎?是誰買通的他?”


    楊宗搖了搖頭,“是個能忍的,四十個重板子下去,沒說。”


    假冒文書,賄賂官員,沒有一個罪名是輕的,陸宴沉聲道:“提審沈甄。”


    陸宴念她身份特殊,又是女子,不好公開審理,便親自去了京兆府獄。


    才十六歲的名門貴女,哪裏見過這樣的架勢,見到兩個拿著板子的衙隸,和一個長杌子的時候,整個人腿都軟了。


    陸宴反複忖度,道:“沈姑娘,笞刑不是鬧著玩的,這文書是誰給你的,本官勸你如實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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