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何致遠跟鄧仁輝在微信上聊得很好,仁輝聽出了致遠當下找工作的鬱悶,借著高三周日僅有的半天假,他主動約致遠出來吃飯。兩人今天見麵時已經晚上七點多了,在二高附近的火鍋店裏點了些菜和酒,開懷盡興地吃了起來。


    好幾年沒見,除了模樣老了些,性情依舊如初。九點多吃完飯兩人皆有些醉了,仁輝忽來興致邀請致遠去二高裏麵散散步,致遠推辭,怕碰見老同事或老領導尷尬。興致高昂的鄧仁輝豈肯罷休,硬拽著何致遠進了二高。兩人在操場上轉了幾圈消了食,仁輝拉著致遠去了他曾經教書的高年級教學樓,兩人趴欄杆上聊了好多“咱當初”、“你原來”、“那時候”、“還記得”……仁輝說致遠教的最後一屆裏有個學生進了北大還上了新聞,他炫耀著去年他的班級裏考上幾個一流大學幾個二一一,他禁不住地誇讚今年帶的班有個學生如何如何優秀,還拍著致遠的肩膀揚言明年高考時他班裏肯定能出三十個一流大學的名額……致遠聽仁輝口吐飛沫、神情飄逸,重新被教師這一職業的魅力擊垮,遙想自己當年報考師範大學的初衷無限感慨。


    從教學樓下來後,鄧仁輝又強硬地邀請致遠去他們曾經的教師辦公樓溜達,不變的朝南位置、不變的缺口台階、不變的書卷氣息、不變的緊湊空間、不變的舊台燈、不變的一遝遝作業……何致遠是如此懷念。鄧仁輝向致遠介紹他近年來出版的書、參加的比賽、發表的文章以及學校組織老師去過的旅遊地、他帶著同學們去過的實驗基地、他在學校主辦的活動……何致遠翻著仁輝相冊裏的照片愣了半晌,當初在校的生活習以為常,如今一絲一毫奢望不得,一時啞然無語,胸中多少遺憾。


    “其實出去換換生活也好,一輩子總待在這麽一塊巴掌大的地方,你不覺得很沒趣嗎?連我丈母娘來到這兒都不想轉,犄角旮旯的早摸透了!”一身舊西裝、頭發濃密、滿臉通紅的鄧仁輝坐在自己的辦公桌上說。


    “嗬嗬……”致遠瞟著自己曾經的辦公桌,觸景傷情,難以言表。


    “昨晚給你打完電話搞得我失眠了,其實這麽多年我也老想著辭掉工作出去看看——開個專欄或公眾號、作個跑戶外的記者、去哪哪哪當個導遊、進私企做文職秘書……要不是養家的壓力有可能我真會出去。當老師真的當夠了,夠夠的!我周一幹什麽、周三有幾節課、周末有幾節自習我老婆、我媽、我爸個個清楚,生活完完全全是刻板的。隻這會子我分分鍾猜得到五年後我每天在幹什麽!致遠不騙你哦,我早開始幻想退休後的日子啦!”


    “哈哈!還早,現在不是退休年齡延遲了嗎?”


    “哎……千萬別!真真教夠了!一套東西翻來覆去地講,講了幾十年,早沒趣咯!我前兩年還申請教高一語文呢,後來也沒意思,還是教高三帶勁兒!也就當班主任把一屆一屆的學生送出去有成就感!其它的?時間久了連錦上添花的花也算不上,消遣而已!”


    “學校是個圍城呀,裏麵的想出去,外麵的想進來。珍惜吧你,現在的教師待遇比之前好太多了,像我這樣出去的很難再進來了。”


    “有法子的,要耐心等!”仁輝低頭安慰致遠。


    “我已經四十五了,心理能等,年齡能等嗎?”致遠說完咧開嘴燦爛地笑,笑得無聲。


    “放心,天無絕人之路!昨天跟你聊完之後,我把附近這幾所高中的招聘信息挨個翻了一遍,我發現每年二月份、九月份前的一兩個月會放出招聘信息,你現在的時間點不太對,再等等!這幾年龍華這邊規劃了幾所新高中,機會還是有的。”仁輝拍了拍同樣坐在辦工桌上的致遠的大腿。


    致遠想說自己的資曆不符合如今的招聘需求,可惜沒出口,不想掃仁輝的興。兩人聊到十點多,出了辦公室鎖了門,又去學生宿舍樓、實驗樓、行政樓等地分別轉了一圈。十一點兩人分別,仁輝迴了教師小區,致遠打車迴出租屋。


    路上一開手機想起桂英來找他的事兒,男人趕緊迴電話,奈何桂英早關機了。桂英晚上的那一番小心思致遠哪裏知道,倒是重迴他教書教了十幾年的地方,有種失而複得、了然心意之悟。雖仁輝一直在抱怨自己一輩子沒出過學校有井底之蛙、蓬間之雀的局促,但是出離之後的何致遠經此一番,心跡自明。晚上清醒得睡不著,如同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奈何路途晦暗又修遠。


    周一一早,馬經理趕到公司後,屁股還沒坐穩,但見辦公室外人來人往、腳步匆忙。一問行政的小白才知是眾城會那邊要開會。閑淡無事的馬桂英去外麵辦公區找萬事通隆石生,兩人嘰哩呱啦一陣貼頭,這才知眾城會經過連日來的準備,今天正式拉開戰線。西線十來人從重慶出發,由joden秘書belle葉蓓、原雜誌業務經理花海洋帶隊,經成都、蘭州等十來個省會;東線從廈門開始,由眾城會會務經理李繼文、眾城會業務經理徐東江帶隊,經杭州、寧波等十幾座城市,最後兩線在首都北京匯合。兩條線路已拉到部分讚助,目前確定主題的中小型會議達一百多場。經過這段時間的密集采購、人員部署、確定城市、各城市參會人員的邀請、車票賓館的預定等工作,眾城會終於敲定錘子、動身出發。


    大會結束以後,馬經理望著那些人個個拉著行李從公司離開了,樓下兩輛巴士全程護送,巴士上貼著巨型的眾城會宣傳海報,在總裁joden、副總蔣民義、經理鮑衝等高層發表完歡送辭後,眾人歡歡喜喜、意氣風發地上了巴士。按計劃及往年經驗,十一月末出發,年關前返迴,年後準備廣東省內的七八座城市的會議,這一行本是駕輕就熟,誰成想趕上了百年之災。


    下午三點馬行俠打來電話,約老馬明天一大早去看望馬天民。老馬應承後,接迴漾漾在周邊的店裏尋覓可送給天民的禮物,逛了一大圈,沒見著啥好東西。雖說是同村人,可一來天民境況不好,見一麵少一麵,自然每迴見麵要精心準備;二來幾人遠在千裏之外,他鄉遇故知實乃三生有幸,該是珍惜。晚飯後老馬為送東西的事兒犯愁,還特意朝桂英問了問主意。


    馬桂英晚上早早下班,繞道去了趟曉星那裏,迴來時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老馬翻開一看甚為滿意。八點半桂英給漾漾洗澡洗頭,洗完澡吹頭發的時候來了個電話,電話打完後漾漾已經爬上床了。安科展過後,桂英跟泄了氣的皮球似的,蔫蔫的打不起精神,隻想著早早睡覺。


    原本打算下班後迴家上網課的包曉棠今天計劃落空了。上午林總監拿來一遝報表,說是公司最新上了一個項目,收益相當可觀,即意味著他們這些會計有活兒要忙了。自打進了深圳莫家智慧家居以後,工作量一直飽和,近來按照蘇雙紅蘇姐的分撥,光是審費用單、付款申請單、費用報銷單以及整理憑證已忙得她沒有閑暇了,何況還要準備下個月月初報稅的賬。百忙之中,今天又憑空來了業務,最近想要正常下班幾乎是不可能了。可是曉棠轉頭一瞧,此時已經八點了,辦公室裏大部分人都在加班。高工資意味著高投入,這道理她懂。


    九點多,湯正代表林總監給大家訂了些夜宵——披薩、可樂、炸雞腿、薯條、麵包、餅幹、奶茶……一大堆吃貨擺在辦公室門口空置的辦公位上,眾人頓時聚了過來。


    “來來來!不要錯過,錯過沒有!”辦公室交際達人湯正給眾人分發披薩和零食。


    “謝謝!”曉棠接了一塊披薩,吃了起來。


    “我們這些會計民工在忙海南的項目,你們這些會計專家忙什麽呢?”湯正給任思軒遞披薩時問。


    “呃……我和林總監下周去廣州向總公司作深圳分公司的財務報告,這不月底了嘛,準備著呢!我是第一次,必須多做點功課!”任思軒一絲不苟地迴答。


    那有板有眼的模樣讓包曉棠由衷地欽佩,任思軒比自己年輕、比自己努力、比自己還認真,真是慚愧,該向他學習的,曉棠心裏默默嘀咕。


    “嘖!哎呀牛掰!這迴海南的項目有點大呀,咱們辦公室一半的人在忙這個,曉棠你也是吧?”湯正問曉棠。


    “嗯。賬麵有點亂,得整理很久呢!”曉棠笑著抱怨。


    “票據好亂,害得我不停地朝那邊打電話一個一個問!”麥依依噘著嘴不高興。


    “深圳分公司本來業務是最多的,現在還往海南插一腳!人手不夠呀!”呂娜埋怨。


    “你瞧人家賀姐、蘇姐還有最年輕的任思軒都沒抱怨,你幾個抱怨啥呀!”湯正取笑。


    眾人邊吃邊聊,吃完宵夜,各迴各位,繼續加班。


    包曉棠、任思軒兩新人同坐在辦公室南邊,包曉棠右邊是呂娜,呂娜對麵是任思軒。每次掃見任思軒不苟言笑、雙眉緊皺地敲鍵盤,曉棠總覺著卑微,又格外受激勵。人與人是不平等的,在既定的初始條件下,隻有後天加倍地拚搏才能勉強跟別人保持同步。無論如何,工資趕上任思軒是包曉棠當下給自己製定的未來五年的職業目標,雖然有些可笑、直白,可還有什麽比赤裸裸的金錢激勵更有用?


    周二一早,老馬收拾好大大小小的東西急火火地去送漾漾,送完漾漾他趕著去吃早餐,路上驀地想起來他忘了取放在沙發上的漾漾的外套。南方的秋天冷不冷熱不熱的,老馬急行中來不及迴家給孩子取外套了,隻能寄希望於幼兒園室內的溫度和小娃娃的火氣。行俠跟他約好八點半來碰麵,老馬吃完早餐去約定的路口等候,臨近九點上了出租車一起前往馬天民家。


    “天民這……不行啦不行啦又迴光返照了,國慶後我聽俊傑說他在icu裏麵要喵嗚(死亡的戲稱)了,誰成想又救過來啦!最近說他能吃飯了,精神也有了點兒。他子強調最好上午過來,我琢磨既然這樣咱早早過去,省得下午他沒精神、犯迷糊了,還得照顧咱。”出租車裏,馬行俠衝老馬說。


    “嗯。我帶了些東西,估摸他吃不了了,隻當是見了屯裏的物產樂嗬樂嗬。”老馬提著半袋子東西朝行俠掂量了掂量。


    “我啥也沒帶,帶了也沒意義!這些年在深圳,隻數天民跟我走得近,我倆打交道十來年永遠是我占他便宜,今天蹭點這個明天順走那個,天民從來從來不計較!心善錢多子還孝順,這命多好!哎呀……恓惶呀!”行俠哀歎,眼裏閃出了淚花。


    “待會兒你可憋住,惹得他難過,氣短了上不來咋整?”


    “知道知道。”


    沒多久,兩人到了天民家小區,俊傑媳婦出來迎接。到家後,秀秀打開公公房間的門窗,請兩人進房子聊。此時天民已經下不了床了,在行俠和他兒媳婦的幫襯下坐了起來,身子靠在床頭抱枕上。老馬和行俠落座後見此光景有些難受,不知怎麽開口。幾句寒暄之後,老馬摘下了鴨舌帽。


    好似半生未見,老馬不由地和天民握了握手。近觀床上之人,兩眼小了好多,隔遠看險些看不見深陷的眼珠子;臉瘦得隻有巴掌大,頭上光溜溜的幾搓花發;嘴巴陷成了一個凹,凹邊皺如冬月幹棗;脖子那兒縮了一圈,顯得領口特別大;滿臉的老年斑一層貼著一層,乍一看像是頭骨上套了層皮肉;一入房間一股陰冷,渾身的味道更惹得人肅然。老馬腹內盤算,從國慶至今,不到兩個月,天民跟換了個人似的,老了一大截。


    秀秀端來茶水和水果點心放在床頭櫃上。行俠坐在床頭櫃邊的椅子上,不客氣地大吃起來,隻為緩解三人的沉默。


    “你家這茶不錯!什麽茶呀?待會順便給我帶點唄!”行俠吃完幾口開心果,喝著香噴噴的茶衝天民說。


    “帶!帶!”天民微微笑地點頭。


    “這麽好的茶你又喝不了,不送給我多可惜呀!”行俠憨憨地戳了下天民的胳膊。


    天民笑著衝老馬點頭。


    “哎呀天民啊天民,你說說你,咋還不死呀!這幾年icu進了幾迴了?跟出國旅遊似的一趟趕著一趟,現在還好好地喘著氣!我聽俊傑說你還想吃羊肉泡饃,你說你這人嘴多刁!深圳哪裏找得著羊肉泡饃呀!前幾天我想吃來著,壓根找不到!騎車去了幾公裏外的一家陝西館子,手機上明明說有羊肉泡饃,到店裏老板說沒人吃早不做了,害得我白跑一趟,最後吃了頓麻食迴來了!”


    天民點點頭咧開嘴作大笑之狀,人到了這般氣象,最愛看的怕隻有行俠身上的這股子世俗煙火氣。


    “我最近忙著照顧英英她老二,沒來看你……你……以後咱幾個誰過壽的話統一來你家,讓你兒子操辦,你可別折騰了!”老馬因上次自己過壽之後天民住院有些愧疚。


    “不不不!沒事……我想出去呢……逛逛!”天民實話實說。


    “你現在一天天吃啥呀?”行俠問。


    “饃、粥、菜。”天民懨懨地答。


    “你說你多可惜,逢上俊傑這麽好的(兒)子,愣是沒福氣!咱倆要換了子,我他媽的一口氣活到一百二十歲,要不虧死啦!”行俠說完,三人輕笑。


    見沒人接茬,行俠繼續開口:“你說說我宏展(馬宏展,馬行俠獨子),本事一般般,孝心一點也沒有!前幾天老二出去打疫苗,我推著(嬰兒車)去,到醫院時好些娃娃在,我來晚了肯定排在後頭。前麵的娃娃打完疫苗哭得哇哇叫,我老二航航(馬宏展的兒子)膽小,人家哭他也哭,從頭哭到尾,哭了一個多鍾頭!迴去時眼窩哭腫了,臉蛋子上一片紅,身上也不齊整,他媳婦一看好像是我訓航航了,然後夾槍帶棒地數落我!宏展當時坐沙發上,他媳婦指東罵西、沒好氣地說道我,宏展跟個愣慫一樣,不勸她也不調解。哎……腦子差事得很!我想著為娃娃們忍一忍,但是一迴兩迴、百十迴千十迴地,擱誰心裏好受?哎……”馬行俠提起家裏的兒媳婦,整個人的氣場完全變了,臉上的神采一絲不留,怒氣如雲籠罩。


    “寬寬心!我英英最近也不老實,她脾氣大、性子急,跟她女婿隔三差五地鬧矛盾,我原先以為人家兩口好著呢,結果都一樣!咱這些老人們為了和氣少管些!能不聽不聽,能不理不理!”


    “哎!哪躲得過?前幾天給航航買牛奶,娃兒常喝的那種超市賣完了,我換了一樣,結果叨叨叨說個沒完!說啥子糖分高娃兒喝了身體受不了,說人家那奶光是添加劑沒有生牛乳,還說那牌子咋咋、包裝不好、保質期快完了……我心想你扔了得了,為幾塊錢的牛奶嗶嗶個沒完沒了、沒完沒了!我當時煩得真想砸東西!哎呀……她對我還稍微好些,對宏展他媽更是沒一點點好話,我老婆子三天兩頭地說她不想活了!建國哥你說說我倆口子來深圳是為啥?活受罪嗎?”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是為子媳婦犯愁,天民是為這病犯愁,你現在想想這兩樣哪樣受罪?你不爽快了還能騎著車子找羊肉泡饃,他呢?行俠是不?往好處想,糾結這些小事解脫不了,還不如把它忘了!”


    “我?我等成天民這樣子時早咬舌自盡了!喝毒藥、跳樓、被車碾死咋都成,我又沒有孝順兒子也沒有孝順兒媳,將來我癌症了癱床上,隻剩下受人冷臉活受罪!”


    “咦呀呀!天民你瞅瞅,他跟原先一模一樣!娃娃時有迴我幾個去溝裏耍,走到一核桃樹前,我問誰能爬上去,其他人瞧著樹高皮滑,獨獨他逞能,爬上去是爬上去了,褲子蹭爛了!迴去他娘打了一頓,氣他把好褲子弄爛了。還有一迴放羊去,趕上蜂窩從崖上掉下來了,大家嚇得後退,他偏上去拿棍挑!好嘛,被蟄了!惹得我們也被蟄了!你說行俠原先多皮!現在老了,子大了、孫子也大了,整天胡說八道,說咬舌自盡地是幹什麽呀!”老馬說完一臉嫌棄地指了指行俠的腦門。


    行俠一聲長歎,一半怒一半哀。誰不是少年時有寵愛風光無限,誰不是孤老後無依靠刁鑽刻薄。三人一陣沉默,老馬忽然翻開袋子給天民看。


    “你瞅瞅我給你帶了啥?”老馬兩眼閃著神光。


    行俠和天民低眼瞧著老馬從袋子裏掏東西——壽桃、幹酸棗、紙皮核桃、幹地軟……這些東西均是曉星從老家帶來的,桂英起先不要,因為二哥常寄她並不稀罕,這些年除了水果好多幹貨因為忙忘了竟放壞了。昨聞桂英父親要送禮,曉星分撥了一些,一樣一兩斤,攏共七八樣。老馬將東西攤在床邊,時不時掬一抔給天民聞聞、讓行俠看看。


    “你咋還有壽桃咧?”行俠大驚。


    “英兒她朋友迴家奔喪,迴來帶的。她朋友覺著吃了可惜,曬幹了留著給娃兒看。”


    “哎呀……這東西讓他當成饅頭吃了太可惜啦!”行俠捧著壽桃說。


    “前段兒立冬了,再過半月要冬至了,冬至前後得補一補,吃些熱性的。這幾天你讓俊傑把這些東西磨成粉或者碎糊糊,攙在稀飯裏,當成粥喝。這些東西裏含著咱那邊的水土,咱作小(小時候)吃、青年吃、壯年吃,現在老了也吃一吃。身體肯定有記憶,絕對能吸收!”


    “好好好!”天民擠眼點頭。


    三人圍著故鄉特產聊了好一陣子,後來老馬提起了前段兒方圓上的那場雪、屯裏的新聞、隔村的八卦……期間講了不少笑話,引得老漢們咧嘴啞笑。人老了,彌留之際最愛聽的恐隻有故鄉的消息。


    將近十一點時,俊傑媳婦進來給公公送藥,順便請兩位叔伯出去坐一坐。老馬和行俠聽此話以為天民不能多聊、人家有送客的意思,於是起身告辭,奈何天民硬是不讓走。


    “午飯吃了……午飯吃了……”天民伸出胳膊衝兩人說。


    “我爸要留你們吃中飯呢,飯馬上到,我早訂好了,叔你們出來坐坐,讓我爸休息休息!他喝了藥得睡會兒,睡起來吃幾口有精神了,你們再接著聊!好不容易來一趟,多坐坐!”秀秀邀請兩人去客廳。


    二馬對了對眼,見誠意至此,點頭允諾。到了客廳,秀秀整了一大盤水果招待他們,兩人於是和俊傑媳婦閑聊起來。


    “俊傑呢?”行俠問。


    “去公司了。他前段兒連休了三周,沒年假了,現在天天晚出發、早迴來,基本不在公司多待。”秀秀迴答。


    “娃兒上學去了是不?”


    “嗯,一個初中,一個今年九月剛進幼兒園。”


    “誒!俊傑老二跟你英英家的老二差不多大。”


    “對頭對頭。”老馬點頭。


    “你大現在這樣子……怎麽上廁所呀?”行俠伸著脖子小聲問他最想問的。


    “哼!”秀秀一聲笑,搖頭迴應:“這是最近最難的事情。當時剛從icu出來時俊傑抱他去衛生間上,差點栽倒,俊傑氣哭了都,哈哈……現在每天早上俊傑把他從上麵抱起來,刀刀把坐便的東西塞下去,就這樣子,晚上也是。俊傑不在時,我怕他憋著,想抱過幾次,他不樂意。”秀秀笑如牡丹,眼中藏淚。


    “咦!”行俠皺眉一歎,迴頭望著老馬一臉地不可思議。


    “俊傑和刀刀六點起來,有時候拉不出來三人都急!有一迴……哎呀也怪我粗心,我爸他下午六點拉床上了,硬不吱聲,我送藥時他氣著趕我出去說要睡覺,結果那天俊傑迴來八點多了,一進房子立馬聞到了,爺三個忙活了大半天才處理好。這迴病得嚴重,不比以前那幾次,家裏的保姆跟了七年了受不了走了,這個月我已經找了兩個保姆了,人家一看這樣子拒絕了!還好刀刀特別乖,我也沒想到刀刀十來歲那麽懂事,沒少幫他爸。他爸這頭一喊刀刀馬上跑過去幫忙。”


    “哦!嘖嘖!天民這命真好!兒子兒媳孝順,孫子也孝順!這!哎……”


    “叔啊,哪裏好呀!每天每天二十多片藥,各個藥還得錯開喝,喝完藥有時還吐。正常吃飯吃不了幾口,肉也吃不了,為吃飯頭疼得很!”


    一陣沉默,秀秀接著說:“其實我爸老惦記你們呐,老想讓俊傑把你們叫過來,但是他這精神狀態……醫生說了要少說話、少動彈、少用力,盡量多休息。所以沒轍,我把你們叫出來讓他休息休息。”


    “嗯……對……”二馬點頭認同。


    “最近視力也不行了,有時候床邊放著東西根本看不見……”秀秀低聲講述公公的日常生活。


    推人及己,感同身受,年過花甲的馬行俠黯然傷感。向來得意的老村長此時也不得不向死神低頭,心中壓抑,格外沉默。


    沒多久,外麵點的飯菜到了,俊傑媳婦訂了一桌火鍋,送外賣的連鍋帶菜帶盤子全搬來了。二老飽飽地吃著菜、喝著酒,忽然老馬的電話響了,是幼兒園老師打來的,說漾漾感冒發燒。


    原來,幼兒園的早飯結束後是活動時間,活動課上何一漾蔫蔫的打不起精神,除了方啟濤和苗苗其他人均未發現異常。活動結束了是學習字母,中班班主任趙老師教字母時見漾漾一直打瞌睡,以為她沒睡夠,上課時好幾次點名何一漾,漾漾均眯著眼靠著小椅子犯迷糊。覺察異常的趙老師走過去叫了幾聲沒迴應,一摸腦門燙得慌,於是趕緊打電話叫家長。


    老馬掛了電話心裏咯噔一下,可他不想掃天民的好興致,倘天民沒幾天咽氣了他這輩子估摸得遺憾,於是走到俊傑家陽台上去找致遠,打了兩通沒人接,隻得找桂英了。桂英為了解情況專門打通了漾漾老師的電話,此時趙老師剛給何一漾量完體溫,確定燒到四十度,還拍了溫度計上的刻度。


    桂英放大一看照片裏四十度的黑線,掛了電話直往外跑。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係的生滅,也不過是刹那的斑駁流光。仰望星空,總有種結局已注定的傷感,千百年後你我在哪裏?家國,文明火光,地球,都不過是深空中的一粒塵埃。星空一瞬,人間千年。蟲鳴一世不過秋,你我一樣在爭渡。深空盡頭到底有什麽?愛閱小說app


    列車遠去,在與鐵軌的震動聲中帶起大片枯黃的落葉,也帶起秋的蕭瑟。


    王煊注視,直至列車漸消失,他才收迴目光,又送走了幾位同學。


    自此一別,將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後才能再相見,甚至有些人再無重逢期。


    周圍,有人還在緩慢地揮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著,頗為傷感。


    大學四年,一起走過,積澱下的情誼總有些難以割舍。


    落日餘暉斜照飄落的黃葉,光影斑駁,交織出幾許歲月流逝之感。


    陣陣猶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動聲在他身邊響起,強烈的光芒開始迅速的升騰,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襯在他背後。唐三瞬間目光如電,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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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頓時,”轟”的一聲巨響從天堂花上爆發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衝天而起,直衝雲霄。


    不遠處的天狐大妖皇隻覺得一股驚天意誌爆發,整個地獄花園都劇烈的顫抖起來,花朵開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氣運,似乎都在朝著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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