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你是不是病了?”周一一早,背著小書包、光著腳丫子的呆仙兒走來陽台搖椅邊兒,軟軟地發問。


    “是啊,還不是被你媽氣得!”醒神的老人轉過頭,不屑。


    “那你會不會死呀?”小孩心裏擔憂,摳著鼻屎直言不諱。


    “呃?”老馬伸直脖子僵了兩秒,繼而勃然大笑,又是拍大腿又是敲扶手,嚇壞了個還沒清醒的小人兒。


    半晌後,老馬笑紅了臉,指著漾漾半咳半笑喊道:“你媽她爺奶活過了八十,你爺我肯定也得活過八十!爺命大著呢!哪那麽容易死!”說完笑著起身,去衛生間咳痰。


    老馬這幾分鍾的笑,笑驅了鬱悶,心胸豁然開朗,身體頓時爽利。從衛生間洗了把臉出來了,忽然明朗的老人走路也帶著北方的清風。致遠握著漾漾的襪子從屋裏出來,碰到老人指著小人問:“爸,那今早,你送她還是我送她?”


    “我送吧!”老馬捍衛自己的天職。


    “我上班了去了,那個……漾漾洗澡的事兒我會想辦法的,你別管了。”桂英從房裏出來一邊收拾包包一邊說。


    聲音衝著老頭發去,臉卻低頭盯著包裏的東西,村裏人表達不要意思時常用這招。


    “忙你的吧。”老馬大手一閃,示意她趕緊上班去。


    桂英了解老頭,能如此說肯定是氣消了。昨夜為此失眠了,今早見老頭身體好了麵上也從容,心裏鬆了一口氣。


    “漾漾,媽媽上班去了,來,讓媽親一下!”母女倆親了一口,桂英出門而去。


    “那我可以帶鐵環去嗎?”在沙發上穿好襪子的漾漾問爸爸和爺爺。


    “帶!你想帶啥爺給你帶啥!”老馬大手一揮,大步去屋裏換衣服。


    一路上想起娃兒問他那句“你會不會死呀”,老馬頻頻發笑,笑得捂嘴顫肩。在女兒那裏受的窩囊氣,在孫女兒這兒酣暢地出去了;為了小人兒生得一場不舒坦,又在小人兒這裏消了一場怨,輪迴呀。


    桂英一路上想起老頭在家裏的笑,自己心裏也隨之輕快起來。她們父女之間,三十九年以來,哪會說什麽貼己話呀,一句“嘚嘚嘚”、“行了行了”、“忙你的吧”差不多代表了“沒關係”、“我不生氣了”、“我原諒你了”之類的正經話。


    說來奇怪,麵對致遠和孩子,她可以隨口表達出“親愛的”、“我愛你”、“你真好你真棒”、“來親一下”各類肉麻的撒嬌話或親昵之舉,可衝著老頭,別說是一句撒嬌的話,就連“我錯了”、“對不起”、“多虧你”、“謝謝你”之類的重要而必要的表達也出不了口。


    馬桂英一個人身上存在著兩套言行體係或家庭溝通模式,雖然來迴切換習慣了,但遠遠優於原生家庭的自己家庭的溝通方式,明顯暢快、輕便、有效又有愛,但麵對性格倔強、舉止與眾不同的老頭,她分毫改不過來。


    致遠念起昨天因為自己嶽父大怒又忽地氣短胸悶,今天隻想著給嶽父順順氣兒,做一頓豐盛又通氣的飯菜當成無聲的賠罪。查了很久的資料,才拎著袋子出去買菜,因食材多樣又特殊,致遠跑了一個半小時才采購到他所需要的食材。


    自打胃出血以後,十來天沒有來公司,重進鑫輝大廈,桂英有種久違重逢的歡喜。進辦公室以後,不出所料,很多工作壓在辦公桌上。上午幫好幾個業務員解決了他們棘手的困境,臨近午飯,馬經理翻看著第三十五屆安科展的官方期刊,快吃午飯時,猛然發現期刊上有好幾處錯誤。


    首先,是原先離職的幾個業務員的客戶分配下去以後,離職的業務員李嘉民手裏一家做安全監控的企業——智交公司——寫錯了聯係人,原本的聯係人安小姐早換成了一個胖子——姓付的付工。這家客戶分給了老業務員雷春岩,桂英暗想,熟門熟路的春岩不可能出現這麽低級的錯誤吧,難不成是雜誌編輯造成的?


    無心吃飯的馬經理將雜誌重新翻了一遍,果不其然,錯誤不止一處。廣告索引裏麵有一家客戶已經倒閉了,還沒有及時刪去客戶名單,這是編輯疏忽還是業務員忘了校對刪除?可惜相關的業務員此刻出去走客戶了。


    做車載終端的一家客戶廣告裏,廣告詞多了一個字——“車載實時時視頻”,倘被行業內的讀者看見了豈不笑掉大牙!不知這是客戶疏忽造成的還是業務疏忽導致的。


    一篇名為《點燃思想火花、分享智能盛宴——第十屆智慧安全科技大會會議報道》裏也有一處錯誤,小標題裏明明寫的是六大趨勢,後來描述的卻是七個趨勢,顯然是編輯部同事的粗心!


    又翻了十幾頁,其中一頁上印著中國安科行業十佳名單,左側是十佳運營商名單,右側是十佳產品供應商名單,其中有兩家運營商和一家供應商的名字赫然映入馬經理的雙眼——這三家公司並非前段兒行業內評選出的!十佳名單是每年展會之前行業內通過小軟件公然評選出來的,怎麽她十天不在公司,連十佳名單發生變化也無人通知她?


    還有,翻到後麵第七屆白虎獎的名單,也有新麵孔出現!白虎獎一年才一屆,評選過程長達一兩個月,參加的企業有上千家,目前已經舉辦了七年,在行業內是最有權威的四大獎項之一,隆重的頒獎典禮也設在展會開展的第一天!白虎獎的評選每年也是展會部的重要工作之一,前後要數次調動全公司的業務員、全行業的大小公司,為此前後開了大大小小二十多場會議,這一由自己前前後後一家一家評選入圍的獎項,最後發生了變化,自己竟然不知道!


    馬經理火了!


    合上已經出版印刷卻存在多處瑕疵的雜誌,女強人直接去找編輯部主任劉然,急火燒心的馬經理哪管現在正是全公司吃午飯的時間!


    “這是啥菜呀?咋跟平時不一樣呢?”臨近下午一點,老馬指著一桌子花裏胡哨又古古怪怪的菜問致遠。


    “這個是洋蔥炒豬肝,這個枸杞木耳炒山藥,這個是紅燒墨魚仔!這是老鴨湯,我燉了將近兩個小時才燉好的。”何致遠喜滋滋地介紹完畢,兩手在兩腿之間搓來搓去,等待老丈人的表揚。


    “兩個人,這麽多!你吃得完嗎?”


    “一頓吃不完吃兩頓,全是滋補的,爸你昨天不是病了嘛,今天剛好大吃一頓,補一補!”致遠小心翼翼。


    不提昨天還好,一提舊事老馬頓時胸中膨脹,道:“你這一頓飯得花不少錢吧?山藥八九塊一斤,豬肉現在三十多一斤,豬肝多少錢你說說!還墨魚仔、老鴨湯……你工作都撂了,咋倆個吃飯不節儉一點,還補?補什麽補?我氣短為了啥呀?還不是為了你們這日子!英英一天天的在外麵賺錢多不容易,你弄這麽一大桌,啥意思呀!要補也是給她補!我快氣得蹬腳升天了,還補啥個補!”


    老馬說完,將筷子一扔,踢開椅子走了,去屋裏躺著順氣。


    過日子要想長久,必得扣準一個開源節流。目下開源艱難,節流不節還大肆浪費,為這個老馬氣得腸胃鼓噪。


    桂英小的時候他便跟她講過,要想家裏富有,今年本月賺的錢留一半花一半才成;要想大富必得把賺的錢三七分,三分當下花,七分留著給以後;倘過日子隻圖個今日快活,你賺一分花一分自個爽了也成。如今她這一大家子隻桂英一個勞力在開源,且最近一兩個月以來,桂英口口聲聲喊著“今年賺的要折半了”、“業務要虧了”、“年底沒錢了”,他何致遠不工作了還這麽鋪張浪費,過不過呀!


    老馬明明肚裏餓得咕咕叫,態度依然強硬。午休起來後見外麵沒動靜,老頭關了房門,在房子裏到處搜刮仔仔的零食,靠著零食支撐著他長達五六個小時的高傲自尊。


    心疼錢的老馬,哪知女婿的用心。致遠哪裏頓頓如此,倘頓頓如此自己早累個半死了。光說說這一頓滋補菜,是致遠從早上八點出去買菜一直忙到一點鍾才做好的。墨魚是從三公裏外的另一個更大的菜市場上買迴來的;老鴨湯前後文火武火來迴煎不停地嚐,單單怕煮壞了、味兒不對;山藥更是在他明知自己過敏的情況下削皮切片炒好的……


    可是,嶽父說得沒有錯,他亦何錯有之?為何平平凡凡的一頓飯吃得總是不對付。


    致遠望著那一頓辛辛苦苦做出來的飯,呆坐很久。最後舀出來自己單人份的,自己吃了午飯,繼續迴廚房整理,忙完已經兩點半了。


    爛工作、沒工作像汙名一樣扣在他頭上,他想摘卻沒有勇氣。


    他不敢奢望重新迴到以前,他恐懼去各個學校麵試,他連給各個學校投簡曆的勇氣也沒有。誰能理解一個四十五歲的、五年沒有工作的人,對重新找尋對口工作所懷有的巨大恐懼感?那恐懼吞沒了他,那恐懼讓他忍氣吞聲。


    馬經理去了一趟編輯部,徹底傻眼了。


    編輯部主任劉然——一個在雜誌部擔任主任十五年的老同事,突然跳槽!老編輯郭攸,一個在編輯部工作了十七年的同事,上周憤然辭職!還有記者小章也已提出離職,目前正在找其它工作!現有的除了兩個有能耐的,剩下的編輯或記者全是筆墨歪瓜裂棗的。


    驚詫蓋過了怒氣,外部矛盾成功轉移了內部矛盾,桂英失神問那兩個有能力的編輯之一——林佩源道:“所以,前段兒傳出來的編輯部要解散,是真的!”


    “大家都清楚是真的,難不成你當謠傳!”高挑纖瘦的林佩源迴複馬經理。


    “我……不是,我想著編輯部成立二十多年了,不可能呀!”馬經理嘟嘴。


    “雜誌要停刊,留著編輯部幹嘛——白發工資辦養老院嗎?”林佩源聳肩一笑。


    “不可能啊!老郭一直跟著老錢總,怎麽可能說辭職就辭職呢!”馬經理不解。


    “還不是個人利益!老錢總把老郭分到了新媒體編輯那兒,他哪會幹這個呀!工資比原先還低三分之一!擱我我也不敢,老臉要緊呀!”林佩源推了推眼鏡,哼了一聲。


    “培源,那你怎麽辦?”馬經理在編輯部裏忽然小聲詢問。


    “我啊!我小孩跟你們家老二差不多大,說實話,安科展的管理蠻人性的,我每天能踩著下班點兒去幼兒園接皎皎(林佩源之女),已經很好了!要換工作肯定得考慮能不能及時接孩子,再說,我在安科展也七年了,真有點不舍!”林佩源歪著腦袋。


    “那你們不想走的編輯,公司怎麽安置?”桂英詢問。


    “轉唄!我被分配在公司主幹網站上做編輯,其他的……紅梅也是因為小孩走不了,她被分在了新媒體編輯組。老解轉去網站上,將來負責人物采訪,說實話還不錯!小鄭肯定要走,可能還要轉行!趙晶晶和彭小幸將來負責維持幾個公眾號。”林佩源望著編輯部的空座位跟馬經理一一解釋。


    “就這麽解散了,好突然呀!”桂英站在林佩源的辦工桌邊上感慨。


    “那可不!主編都走了,攤子還不散?”


    “說實話,劉大主編走得最神奇!他一直跟老錢總關係很好,怎麽說走就走?”馬經理好奇打聽。


    “剛開始劉主任不動聲色,我還以為他跟公司鬧掰了呢!後來聽說還是老錢總找關係給他介紹的一家傳媒集團!老錢總對劉主任可謂是仁至義盡啊!”


    唏噓不已的馬經理顯然忘了本來去編輯部的目的。跟林佩源聊到下午兩點鍾,出了編輯部她趕緊去找盒飯吃,吃完午飯迴到自己的辦公室裏,想起諸多問題,愁雲不展。下午三點剛好隆石生走客戶迴來了,桂英趕緊將他請到自己辦公室來。


    “哎,隆哥啊,這個十家企業裏的廣東信泰、深圳北強信息還有這個……”桂英翻到展會期刊裏一頁被她折起來的,繼續說:“還有這個北京天匯安防科技,是誰加上去的?怎麽連我也不知道?”桂英拍著桌子問。


    “切!”油膩方臉的隆石生聳了聳肩,嘿嘿一笑,望著馬經理很有意味地問:“你說呢?”


    “誰?老錢總?”


    隆石生搖了搖頭,道:“老錢不管這個!李總要是加了,肯定知會你一聲吧!誰會趁著你出差在外偷偷加進去然後連夜印刷?”隆石生斜著身子斜著眼。


    “我去!怎麽這麽……”桂英倒在椅背上,頻頻搖頭。


    隆石生笑了笑,摘下自己左手腕上的一串菩提子,望著桂英搓來搓去。


    “真他媽的……老趁著李姐和我不在,幹這種事兒!”馬經理小聲嘀咕。


    “奪權,也要講究奪權的藝術!明火執仗的,多沒趣兒呀!”隆石生閃著身子笑言。


    “哎呀,這個腳蹬子呀!”


    “你還別小覷他,現在公司好多人站他那隊呢!”


    “我不是小覷他,我是生氣他為什麽老是給安科展做絆腳石呢?安科展賺錢了也是他們錢家的呀!”


    “這你不懂了吧!安科展曆來是李姐的地盤,他的目的就是砸李姐的攤子。為啥我們這些人笑話他格局小呢,每年他隻負責眾城會和幾個網站,除了他那攤事兒剩下的就是奪權了!沒別的事兒可幹了,一天天把心思全放在內鬥上,難怪眾城會這幾年搞得淨賠錢!老錢總不知道貼了幾千萬呢!”隆石生說完眯眼搖頭,繼續搓手裏的菩提子。


    “我想不通為什麽還有那麽多人站他那隊?”


    “這你又不懂了吧!我告訴你個小道消息,前兩周不是說老錢總和李姐出去參會嘛,實際上不是,是去武漢看病去了!那個病!還有心髒病和高血壓!”隆石生說完神神秘秘地笑。


    “這你都知道!”桂英望了望周邊,小聲笑了。


    “在公司喝藥被人撞見的,他那藥全是進口的,剛好懂英文的……一個同事吧,撞見了。”


    “還一個同事……嗬嗬!”歎氣代號,桂英捂嘴又笑。


    “反正這次病得不輕,好些活動全是李姐代他出席,你沒發現李姐最近超忙嗎?你說巧不巧,偏這時候,公司那些個老家夥個個朝小錢總暗送秋波,哎呀!”


    “這個我知道,行政、後勤、協會還有產品鑒定的那些老家夥們,諂得很,真是無語了!開口閉口joden、joden的!”桂英望著文件,無奈地搖頭。


    “說句難聽的,老錢總真退了,我反正猜不透上任的是誰。很有可能是蘇美對立的模式,也有可能三分天下,一家統一的可能性……哎,腳蹬子能力不行啊!李姐這兩年因為老錢總的身體,明明能堪當大任,總感覺她有點兒心不在焉!”隆石生搖了搖了頭。


    “別說以後了,現在我麵前擺著好多棘手事兒呢,硬生生找不到宿主!氣死我了。”馬經理便將展會期刊上的很多事兒跟隆石生詳聊一番。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係的生滅,也不過是刹那的斑駁流光。仰望星空,總有種結局已注定的傷感,千百年後你我在哪裏?家國,文明火光,地球,都不過是深空中的一粒塵埃。星空一瞬,人間千年。蟲鳴一世不過秋,你我一樣在爭渡。深空盡頭到底有什麽?愛閱小說app


    列車遠去,在與鐵軌的震動聲中帶起大片枯黃的落葉,也帶起秋的蕭瑟。


    王煊注視,直至列車漸消失,他才收迴目光,又送走了幾位同學。


    自此一別,將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後才能再相見,甚至有些人再無重逢期。


    周圍,有人還在緩慢地揮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著,頗為傷感。


    大學四年,一起走過,積澱下的情誼總有些難以割舍。


    落日餘暉斜照飄落的黃葉,光影斑駁,交織出幾許歲月流逝之感。


    陣陣猶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動聲在他身邊響起,強烈的光芒開始迅速的升騰,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襯在他背後。唐三瞬間目光如電,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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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頓時,”轟”的一聲巨響從天堂花上爆發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衝天而起,直衝雲霄。


    不遠處的天狐大妖皇隻覺得一股驚天意誌爆發,整個地獄花園都劇烈的顫抖起來,花朵開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氣運,似乎都在朝著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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