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軍帳外,望著進進出出的侍衛在我麵前晃過,我很想拉住一人詢問祈佑此刻的狀況,可是無人理會我。想進去瞧瞧祈佑,更是被蘇景宏的兵攔在了帳外。我的雙手緊緊糾結纏繞,在帳外徘徊不定,手上的銬鏈依舊掛著,隨著我來迴的步伐發出鏗鏘之聲。


    時不時見侍衛端著滿滿一盆猩紅血水而出,我的心便猛地一顫,偶爾聽見有侍衛的低語。


    “那女人下手可真重,匕首幾乎全部埋進了皇上的小腹……”


    “看軍醫的神情,皇上的情況似乎不大樂觀啊……”


    “若是皇上有個萬一,咱們是不是不用打這場仗了……”


    “瞎說,皇上是天子,有天神庇佑。這場仗打了近三年,若在此刻不戰而敗,我是決不甘心的……”


    聽他們的話語,我的臉色愈發地凝重,望著被簾幕緊掩著的軍帳,我幾乎望眼欲穿。


    深冬寒濃,浮雲盡散,夜幕漸晚。


    當一臉疲憊的軍醫與蘇景宏、展慕天出來那一刻,我立刻提步衝上前欲問祈佑的安危。還沒邁出兩步,一直守候在外的士兵皆圍湧了上去,你一言他一句地問著。我被擠在最邊緣,一句話也插不上。


    “靜一靜,皇上已安然無恙。”軍醫的聲音在喧嘩的詢問聲中異常低弱,這一聲並沒有引來多大的反應,將士們皆喊著要見見皇上,蘇景宏勃然大怒,“都給本將軍住嘴!”


    這一聲讓眾將士立刻噤聲,原本嘈雜一片立刻鴉雀無聲,睜著一雙雙期盼的眼睛看著他。他清了清喉嚨,肅穆著一張臉道:“如今皇上的傷勢已被軍醫控製住,皇上現在最需要的是安靜地休息。眾將士可以放心迴去堅守自己的崗位,昱軍隨時可能來襲,咱們要嚴陣以待,不得露出弱點讓他們乘虛而入。”


    展慕天也站了出來,用堅定有力的語氣道:“相信皇上,他一定能挺過這一關的,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在皇上休養的數日,為他守住這個江山!”


    “是。”眾人半信半疑地應了聲,最後四散而去,唯留下軍醫、蘇景宏、展慕天三人,臉色異常凝重。


    我凝望著他們的表情,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預感上升,難道祈佑的傷勢很重?軍醫這樣說隻是為了穩定軍心?我箭步衝了上去,“祈佑到底怎麽了,有沒有事?我要去看看他。”


    “不行。”蘇景宏一把擋住我,厲色而斥,“若沒有你,皇上怎會受如此之傷!”


    滿肚子的焦慮與擔憂因他這句話轉變為憤怒,我一聲冷笑,“蘇將軍,若沒有你求我來昱國,今日你們能這樣堂堂正正與連曦正麵交鋒?若沒有你,今日我會反被連曦利用來交換連思?她本是一個很好的利用工具,到最終卻將她用在交換我之上,你很失望吧。這就是一個道理,你要得到一樣東西,注定要舍棄一樣東西,這便是天理循環。”


    “本將軍做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批駁,你沒有資格。”蘇景宏氣得滿麵通紅。


    “好了,你們別吵了。”展慕天終是克製不住地怒吼出聲,“皇上現在命懸一刻,你們還有心情在此爭吵。”


    “命懸一刻?”我壓低了聲音重複著這個至關重要的詞,立刻用質問的目光看著軍醫,“你不是說他已無大礙嗎?”


    “那是為了穩定軍心。連思那一刀是下了十分之力,絲毫沒有手下留情,完全是衝著皇上的命來的,現在我已為皇上止血,稍微控製了一下傷勢。北方荒原之地,藥材稀少,要找藥更是難上加難呀。若派人不眠不休馬不停蹄地迴亓國去取,往返最少也要十日,皇上的病情怕是拖不了那麽長的時日了。”軍醫也壓低了聲音,生怕皇上的病情會泄露到將士的耳中,那將又是一場大亂了。


    我緊蹙眉頭問道:“沒有其他的法子嗎?”


    軍醫望望我,再望望蘇景宏與展慕天,欲言又止。


    “有什麽話就快說,婆婆媽媽的。”展慕天的情緒有些波動,很不耐煩地衝他吼了一聲。


    軍醫抬起食指,指向右側一端。我們皆順著他的手勢望去,他所指之地不偏不倚,正是幾裏外那凝結了百丈冰雪的雪山,“破曉臘雪之露、雪蓮。露水要在巔峰取最純澈幹淨的露,若我沒猜錯,如此惡劣四季如冬的地方,定然會生長雪蓮。隻要在那兒找到這兩味藥,雪露為引,雪蓮為藥,將其磨成粉末混合在一起,一半內服,一半外敷,定能緩和傷勢堅持到十日後名貴的藥材送到。”


    “好,我這就去。展相,你文采好嘴巴利,留下穩定軍心。蘇某一介武夫,甘願為皇上上雪山找尋,若是找不到,定然不歸。”蘇景宏絲毫沒有猶豫,提刀正欲離去,我立刻擋在他麵前,“我也要去。”


    “你去隻會給我添麻煩。”蘇景宏眼中滿是鄙夷之色。


    “皇上傷勢未定這事斷然不能泄露,現在隻有我能幫你的忙,多一個人便多一分力量。上雪山我不怕,嚴寒我也不怕,在你麵前我絕對不會喊上一聲苦。若我喊了一句,你便可以丟下我獨自離去,我隻想與你一同上雪山,真的想為他做些什麽,僅此而已。”我的語氣近乎懇求,如今的祈佑已經危在旦夕,我隻想為他做些什麽,而不是一味地等待。


    蘇景宏那圓圓的眼睛上下打量我許久,終於是輕哼了一聲,“你愛跟著去便去,你若跟不上,蘇某定然不會等你片刻。”


    得到蘇景宏的應允後,我並沒有立刻與他啟程,而是帶了些許幹糧與火匣子。看著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去,沒有照明之火如何上那陡峭的雪山;要取巔峰之晨露,想必是要在山上過夜的,沒有幹糧哪來的力氣繼續尋找。


    準備好了一切,我便背著一小包袱的東西與他上了雪山,臨走時慕天讓我萬事小心,緊跟蘇景宏的步伐,千萬不要走丟。他是了解蘇景宏的,若我跟不上,他鐵定會丟下我不管的,哪會管我是不是雅夫人。


    祈佑能有這樣一個臣子真是他今生修來的福氣,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朝廷,為了祈佑不惜甘冒欺君之罪也要將我送出去。隻要祈佑有絲毫的不對,他必定堅持自己的原則與祈佑對著幹,現在朝廷上這樣的官員已經不多了。隻是蘇景宏的思想過於迂腐古板,遇事不懂變通,一味地往前衝,這樣便會引起許多人的不滿。這也是他為何在朝廷中獨來獨往,沒人願意與他打交道的關係吧。


    月照雪成霜,寒氣侵狐裘,冰雪浸雪靴。


    我緊隨在蘇景宏的身後一同攀爬雪峰,雖說雪峰之路並不陡峭,但是夜黑風高,大雪蔽路,唯有手上的那一盞燈勉強可以照明前方的路途,確實難以行走。約莫攀爬了兩個時辰我們才上了半山腰。


    那路途很難行走,我們的腳踩在冰涼的雪花之中發出嗞嗞之聲,我的體力也漸漸不支,喘得很厲害。蘇景宏自始至終都沒有理會我,一個勁地往上走。我很疲憊,但是不能喊累,因為上山之前我承諾過的。


    眼看著蘇景宏離我越來越遠,我很想追趕上去,但是雙腿已經軟了,再也走不動了,一個踉蹌,摔在冰涼的雪地中。我想,我要完了,蘇景宏肯定會將我丟在這個冰天雪地中不予理會,我不怕死……但是至少要讓我見到祈佑沒事,這樣我才能走得安心啊。


    臉頰整個貼在冰寒的雪麵上,冰寒刺骨的冷讓我的全身麻木,直到一雙手將我由雪地裏扯了起來,“不能爬山路,何必自討苦吃。”


    癱坐在地,借由蘇景宏的手臂才勉強支撐住自己幾乎力氣殆盡的身子,“你不是說,不會管我嗎?”


    蘇景宏一聲輕哼,“你以為老夫願意折迴來?若不是幹糧與火匣子全在你身上,你的死活才不關老夫的事。”


    我輕咳幾聲,露出慘淡的笑容,“那還是幹糧與火匣子救了我一命。”


    “好了,你省點氣力吧,休息半個時辰繼續趕路。我們必須在破曉之前到達山頂,取得最幹淨的臘雪之露,這樣,皇上才有救。”


    我深深吐納著唿吸,平緩自己的體力,蘇景宏也沒有再說話,隻是一直用手臂支撐著我搖搖欲墜的身子。其實蘇景宏也並不是那麽蠻不講理的粗人,否則他大可丟下我自己出去尋找甘露、雪蓮,糧食……或許他從來都沒有在意過吧。


    半個時辰後,我的體力稍微恢複了一些,吃了一些糧食補充體力,立刻與他一同繼續朝雪峰攀爬。快要到達巔峰之時,山路愈發地陡峭,我的體力依舊不支,險些由雪峰上摔了下去,幸得蘇景宏緊緊拉住了我,才免遭一難。


    他溫實帶繭子的手突然讓我想到了父皇,父皇的手也是這樣的,年少時他多次領兵出征,無數次奮戰沙場才穩定了夏國,蘇景宏手上的繭子一點兒也不亞於當年的父皇,一股酸澀之感湧上心頭。


    萬裏荒原茫茫白雪,風勢猛烈,衣角飛揚。


    破曉那一刻,我匍匐著身子用手中雪白的羽毛輕輕將雪麵上那層露水掃進瓶子中,片刻就裝了滿滿一大瓶,隨後小心地收入懷中。


    “四處找找看有沒有雪蓮,聽軍醫說它一般生長在雪峰的山峭邊緣。”蘇景宏見我已經收好瓶子,便在漫漫雪峰之巔四處找尋著。


    我小心翼翼地踩在邊緣,探出腦袋朝下望去,這雪峰還真不是一般的高,若是人摔下去鐵定會粉身碎骨。


    “雅夫人,小心點。”蘇景宏突然迴首,僵硬的聲音帶著絲絲的擔憂。


    “會的。”我衝他一笑,真沒想到,一向對我有偏見的蘇景宏竟會關心我。他不是巴不得我死嗎,這樣祈佑就可以安心當他的皇帝了。


    突然,我在雪峰的山峭邊看見一朵絢爛的白花,在風雪中傲然生長,色澤嬌豔。那不是雪蓮又能是什麽!


    掩不住興奮,我立刻蹲下身子,伸手想去夠那朵雪蓮,“蘇將軍,我找到雪蓮了!”一邊迴首衝蘇景宏喊,一邊用力去夠下邊的雪蓮,可是離得實在太遠,要夠上還差好大一節。


    蘇景宏也興奮地奔了過來,站在我身側探腦而望,整個眉頭深鎖,“離得實在太遠了,雅夫人你讓讓,我用刀鞘做幾個能夠踩踏的雪坑。”


    待我讓開,他便動手在陡峭險峻的峭壁之上鑿下一個個雪坑。看他如此用力,我擔心他腳底打滑,立刻托住他的胳膊,以免他不小心摔下去。蘇景宏的身子被我觸碰之後僵硬片刻,隨後立即恢複,繼續鑿著。


    片刻,終於鑿出一個個可以抵達下方的雪梯。“好了。”說罷,蘇景宏便將手中的大刀插入冰雪之中。


    “我去。”一把攔住欲下去的蘇景宏,堅定不容拒絕的聲音由我口中吐出,側首凝望著有些訝異的蘇景宏,我冷著一張臉道,“你是亓國的大將軍,要號令萬千將士與昱國一搏,不能出事。我馥雅是紅顏禍水,遺留在世隻會禍害皇朝,若我出事,這世上便也少了一個禍害。”頓了頓,我笑道,“況且這個地方如此之滑,萬一您一個不小心以我的力量是絕對拉不住您的,若我滑了,以您的力量或許還能拉住我呢。”


    “好。”他沒有拖拖拉拉,直接應下。他很聰明,知道考慮事情的嚴重性,不愧是久戰沙場的大將軍。


    在下去之前,我看見蘇景宏的眼中出現了一抹亮光,那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


    當我與蘇景宏帶著好不容易摘采到的雪蓮下山之時,漫天的大雪又下了起來,紛紛擾擾,蕭蕭襲襟。蘇景宏默然將雪蓮與雪露遞給軍醫讓其磨成藥粉給祈佑服下,我與他皆在帳外等待著,大雪落了我們滿身。


    展慕天聽聞我們迴來了,立刻由軍隊脫身而來,站在我身邊低低地問:“他沒對你怎麽樣吧?”


    我含著淡笑而搖頭,“沒有。”


    “看見姐姐安全迴來,我就放心了。”他鬆了口氣,細心地為我拂去發絲上片片雪花。


    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目光始終凝視麵前那緊掩著的軍帳,腦海中浮現的是在雪峰之上的情形。當我摘采到那株雪蓮之時,我清楚地看見了蘇景宏目光中那抹殺意。


    其實早在上山之前我便已經知道,蘇景宏定然會對我下手,但是我沒有遺憾了不是嗎?雖然明白,但是我還是含著笑容將手中的雪蓮遞給他,“一定要救活祈佑。”


    蘇景宏的手有些顫抖地接過雪蓮,緊握著我的手有些生疼,突然間感覺到我的手一鬆,在我以為要摔下去之時,手再次被收緊。


    他竟將我帶上了雪地,沒有再看我一眼,便孤身離去。


    看著他矛盾的身影,我怔住了,他竟然將我救了上來。他方才那明顯的殺意,根本就是想將我置之死地,他鬆手了,卻再次握緊了。


    無數的雪花片片打在我的臉頰之上使我迴神,側首望著站在身側的蘇景宏,那剛毅的臉以及滿麵的胡腮,炯炯淡漠的目光直勾勾地望著軍帳。我動了動口,卻沒有說出話語。


    此後我們三人都沉默著,天地間唯剩下風聲唿嘯,雪聲簌簌。


    直到軍醫出來,我們的眼睛一亮,不約而同地衝了上去。可是我衝到一半之時卻停住了步伐,呆呆地立在原地,望著展慕天與蘇景宏焦急地詢問著祈佑的傷勢。


    軍醫終於是鬆了口氣,笑道:“皇上已然沒有大礙,現在已經轉醒……”


    話未落音,二人已衝進簾帳,我的心也漸漸放下。


    “雅夫人,您不進去麽?”軍醫奇怪地看著我。


    “不了……他沒事,我便放心了。”苦澀一笑,我挪動著步伐緩緩後退。


    展慕天和蘇景宏卻突然揭帳出來,“姐姐,皇上要見你。”


    “見我?”瞬間,我亂了方寸,也不知該用何表情麵對祈佑,又該與他說些什麽呢?我想退卻,但是心中卻是如此渴望著想要見到他,見到他沒事。


    當我揭簾而進之時,眼眶猛地泛酸,望著虛弱著躺在床榻之上的祈佑,上身沒有穿衣裳,唯有雪白的紗布將他的腰際纏繞了一圈又一圈,臉色異常蒼白,但是目光卻深炯地凝視著我。


    雖然帳內生起了四個暖盆,熱烘烘的,我還是擔心他會冷,蹲下身子加了幾塊炭。


    “馥雅……”他喑啞的聲音喚了一聲,氣若遊絲,幾乎用盡了全力,悶哼一聲,似乎扯動了傷口。我立刻跑到榻邊擔憂地望著他,“怎麽了,傷口疼了?”


    “沒事。”他清寂的眼中略帶著深軟幽亮,巍巍地握住了我的雙手,拉著我坐在床的邊緣。


    見他想起身,我立刻按住他,“別動,你有傷,萬一扯動了傷口怎麽辦?”


    他乖乖地不再動了,唇邊劃出淡淡的笑容,“方才蘇景宏進來,隻對我說……雅夫人是個好女人。”他揚起手,輕拂過我的臉頰,將我散落在耳邊零落的發絲勾至耳邊,“頭一迴,他在朕麵前誇一個女人,一個他討厭了大半輩子的女人。”


    先是被蘇景宏突然對祈佑說的話給怔愕住,隨後又被他那句“討厭了大半輩子的女人”之語逗笑,“大半輩子?那時的我還未出生呢,如何被他討厭大半輩子?”


    他無奈笑,卻是多過寵溺,輕輕勾起了我的發絲,凝望了許久,“以後……不要再落發了,我保證,再也不會讓你受到傷害,再也不會。”


    原本帶著笑意的我被他一句話弄得眼眶酸酸的,看他對我那情深款款的目光,我仿佛迴到了從前。終於忍不住,我俯身靠在他的懷中,淚水一滴滴落在他赤裸的胸膛上,“你真是傻,為何要親自帶著連思過去,你真的不要你的江山了麽?你舍得放棄嗎?”


    “我舍不得。”他很堅定地吐出幾個字,隨後又道,“看見連曦那把刀抵在你的脖子上,我很想賭,但是不敢賭……因為賭注是你的命,我輸不起。”


    感覺到他的手一直輕撫著我的脊背,那言淺意深的話語,前所未有的安心讓我黯然一笑。


    他將我埋在他懷裏的頭勾起,輕柔地抹去我的淚珠,看他剛毅的輪廓因唇角淺淺的笑意而柔軟,我不禁有些呆愣,好久沒有見到如此沐人的微笑,隻屬於他!


    在我怔忪之時,他微白幹澀的唇已經覆了上來,冰涼的舌尖觸碰讓我有些適應不了,向後退了分毫。他勾著我的頸項,不讓我躲閃,唇齒間的嬉戲糾纏使我無法抗拒,就如一杯香氣四射的酒,愈飲愈醉。


    他厚實的手繞過我的腰間,隔著厚實的衣衫撫弄著我的**,我立刻伸手製止他繼續下去,“祈佑……你……你有傷!”在空隙之間,我斷斷續續地吐出幾個字。


    “真的……很想你。”他避過我製止他的手,唇慢慢滑落至頸邊,唇時而輕柔若水地拂過,時而激狂若驟雨,迫出我緊閉唇間的呻吟聲逸出。氣息交織,於靜默裏帶有曖昧的氣息間,隻聽得彼此漸漸淩亂的心跳。


    他漸漸火熱的身軀灼了我抵在他胸前的手,怯懦著想要收迴,但是迷亂的理智卻讓我攀上了他的頸項。他一個翻身,與我調換了個位置,將我壓在身下。


    見他此番舉動,我立刻清醒了神智,驚叫:“祈佑,你不要命了!你的傷才剛好……”我輕輕推拒著他,生怕一個不小心使他的傷口裂開,“別再動了,好好躺著。”


    此時的他就像個孩子,伸手攬了我的腰肢,緊緊箍在懷中,任性著不肯鬆開。我不得不將臉色沉下,“祈佑,你再這樣我可要生氣了。”


    我輕輕將壓在身上的他由身上翻過,讓他重新平躺在床上,看著他的小腹上滲出了絲絲血跡,火氣頓時湧上心頭,“又流血了!”忙想下榻喚軍醫來為他重新包紮。


    祈佑卻緊緊拽住了我的手腕,“馥雅,別走。”他的眼中黑得清透,“留在我身邊,讓我好好抱抱你,不要讓人來打攪我們。”


    “可是你的傷……”我仍是不放心地盯著雪白的紗布上已經染上的絲絲的血紅。


    “一點輕傷而已,我還承受得住。”他將我攬入懷中,疲乏地伏在我胸前,閉目休憩,平穩的唿吸讓我感覺他睡著了。


    我的下身盡量不去貼靠在他的身上,生怕一個不小心又將他的傷口扯裂。指尖輕輕地劃過他的臉頰,深深地凝視著他的容顏,就怕他會從我麵前消失一般。


    對於我的觸碰,他的身子有片刻的僵硬,隨即鬆弛而下,放在我腰肢的手又緊了幾分,深深吸了幾口氣,臉上掛著幹淨的笑意,“馥雅……我愛你。”


    一怔,我懷疑剛才聽到的是幻覺,又問:“你說什麽?”


    “我說,我愛你。”他依舊是閉著眼睛,含著笑意重複了一遍。


    好久,都沒有聽他再說過“我愛你”三個字,好像……唯獨在與他大婚那夜,他對我說過……


    笑意漸濃,很認真地又問了一次,“你說什麽?我沒聽清楚。”


    “納蘭祈佑說,很愛你,一輩子都不願再與你分開!”他很有耐心地又迴了一句,頭深深地埋在我的胸前,薄削唇邊猶帶笑意,真的……很像個孩子。


    我喜歡這樣的他,因為此時的他才是最真實的他,真正的他!


    待我驚醒,床側卻空無一人,我的心涼到腳底板,祈佑呢?祈佑呢?


    迷惘地在帳中搜尋著,卻見展慕天攙扶著祈佑揭帳而入,我一驚,立刻赤腳翻身跳下床,攙扶著他另一隻手,衝著展慕天道:“皇上傷勢未好,怎麽能隨便出去走動,你看,傷口又流血了。”


    “臣也勸皇上勿出去,但是皇上堅持,臣拗不過他。”


    祈佑淡淡地笑了笑,“朕的傷勢怕是軍中將士最為擔心的一點,若朕不出去給他們一個安心,這場仗我軍便已輸了一半。”


    “那你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啊,你的傷才剛穩定下來,藥材還有好些日子才到。你要再出個萬一,我豈不是又要再上雪峰采一次雪蓮!”口氣突然閃現異常的激動,但是攙扶他的力氣依然是小心翼翼的。


    我與展慕天合力將他扶坐在一張鋪放了雪狼皮的椅子上,他軟軟地倚靠其上,帶著笑意睇著我,“朕沒事的。”


    無奈地歎息一聲,我忽望四個暖盆中的火沒有初時之旺,便蹲在火盆邊往裏麵加炭。


    帳中的氣氛頓時安靜了下來,展慕天似乎察覺到什麽,躬身一拜,“臣先行告退。”


    隻聽得帳幕被揭開又被放下的窸窣聲,火炭劈劈啪啪地在盆中燃燒著。我起身走至他身邊,頗為憂慮地問:“祈佑,這場仗有把握打贏嗎?”


    “沒有。”他迴答得很輕鬆,但是這兩個字卻是如此凝重。


    “這麽沒有信心嗎?咱們的兵力比連曦的兵力要盛許多。”聽他這樣說我很訝異,從來沒有想過不可一世的他會說出這樣沒有信心的話來。


    祈佑拉過我垂放在側的左手,“是我累了。”


    累!與祈佑相識十年,從來沒有聽他說過“累”這個字,我也沒有想過,他竟會說累。


    他修長的指尖摩擦過我每一根手指,那麽輕柔。薄銳的嘴角一如往常那般淩起,然而那其中卻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與期許,“馥雅,我們也自私一次好嗎?丟下這五十萬大軍,我們遠走他方,去過平靜的生活,沒有戰爭,沒有血腥,沒有利用……”


    我再一次因他的話驚呆,隻能傻傻地望著他良久良久。祈佑真的變了,他真的已經厭倦了這宮廷的鬥爭與身為皇帝的無奈,再也沒有那份強勢與不近人情。他今天說的兩個詞,累,遠走……在我麵前的還是那個為了爭奪皇位連父親都能殺的祈佑嗎?


    “馥雅,迴答我。”祈佑握著我的手用了幾分力氣,這才使我迴過神,眼光淩亂地在四處徘徊不敢正視於他,“祈佑,你別與我開玩笑了。”


    音未消散,他便立即接道:“我很認真。”


    我慘淡一笑,此刻多麽希望自己真的能如他說的那般,自私一次。但是我不能,祈佑也不能,“你若真的想要舍棄亓國的百姓,我可以陪你自私一次,但是,我們離開之後呢?對,平凡的日子很快樂,但是你真的會開心嗎?你的肩上永遠背負著亓國千萬百姓的責任,統一天下是你畢生的夙願,這樣不戰而敗,臨陣退縮,將江山拱手讓人,你真的會甘心嗎?或許你現在會覺得值得,但十年後,二十年後你還會如現在這般不悔嗎?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卻丟棄了一生的夙願,這輩子你都將有遺憾。即使我們過著平凡的日子,也不會開心。”


    恍惚間,我看見祈佑眸中那抹痛苦,掙紮,矛盾。我心中也在疼痛,旦旦說:“不論這場仗是贏是輸,我都將會永遠與你並肩站在一起。”


    “馥雅……”他動容地喚了一聲,將我緊緊摟在懷中,卻再也說不出話。


    “戰爭的成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都曾為自己的夙願努力過,堅持過,付出過。這樣,即使戰死沙場,也是重於泰山。祈佑,你不屬於平凡,高高在上,睥睨天下才是你最終的位置。”


    “那你怎麽辦,你的夙願呢?”


    既然祈佑能為我舍棄江山,那馥雅又為何不能為他舍棄夙願?宛然一笑,我迴擁著他,“數日前,我的夙願是趨於平靜,而今日,我的夙願卻是生,亦同生,死,亦同死。”


    這十日來蘇景宏已派探子秘密前往昱國十裏外的邊防,將其四麵駐軍情況摸得一清二楚,四麵環雪以及可隱藏軍隊的地形也盡在掌握,纖毫不遺。每夜蘇景宏都會與展慕天來到軍帳內與祈佑商議軍政,更想方設法用最短的時間攻克邊防,可見他們仍在糧草之上頗有困境。


    他們議戰之時我本想避開,畢竟這軍事機密不容得我去窺聽,而祈佑卻不準我出去,說外頭冷,留在裏邊沒事。蘇景宏與展慕天都沒有反對,當著我的麵也侃侃而談,夜夜都商議至天明方罷休,真的很擔心祈佑的身子能否支撐得住。


    如果我是連曦,定然會乘祈佑受傷這幾日與之交鋒,這樣勝利的把握必然更勝一籌,但是連曦沒有。有時候我真的很不懂連曦,時而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時而又保持著一個帝王的身份不去乘人之危。


    我抱著雙膝坐在火盆旁,時不時朝裏麵加炭保持著帳內的溫暖。今日從亓國來的藥材已經抵達,軍醫將其熬好送至軍帳,但是祈佑卻擱在桌案一旁動也沒動,專心地與兩位將士商議如何才能攻克邊防那座如鐵般的城牆。我知道他的壓力很大,畢竟亓軍比不了昱軍,我們的糧草根本支撐不了。


    亓國贏,昱國贏,在我心中已經不再重要。不論誰做了皇帝,都會為蒼生造福的。曾經一度認為連曦沒有資格統一三國,因為他心中的恨來得兇猛,而今他的心懷已經足夠做一個統一天下的帝王。


    而今兩國的交戰最重要的隻是個過程而已,成敗都已不重要。


    有時候我會想,兩位都是曠世之主,若能不戰而統一,那這個天下將沒有血腥。可是每每話到嘴邊我卻咽了迴去,君主隻能有一個,連曦絕對不會臣服於祈佑,連城的那筆債依舊在祈佑手中;而如此驕傲不可一世的祈佑,更不可能向連曦低頭。


    兩人都是如此高傲,誰都不可能低頭,即使輸,也要輸在戰場之上。


    一陣冰涼劃過我的臉頰,倏然睜開眼睛,對上一雙深邃如鷹的眸子。我揉了揉自己閉目沉思的眼,收迴迷蒙的意識,用暖暖的雙手捂上他冰涼的大掌,“都走了嗎?”


    他唇角微微一勾,迴握著我為其取暖的手,“與你說過多少迴了,我與他們二人商議軍情會很久,你偏不早些去休息,總是要等我。”


    “我不等你,誰能讓火盆的炭一直燃燒呢?我不等你,誰能為你寬衣扶你上榻休息呢?我不等你,誰能盯著你將那碗早已涼透的藥喝下去呢?”我振振有辭一連反問三個問題,他瞬間有些錯愕地凝視著我,一時間不知該迴些什麽。


    抽出一隻手將他鬢角殘落下的發絲拂過,“我去將藥熱一下……”


    “夜深了,不要去了。”


    “早已涼透了。”


    “端過來吧。”


    聽他霸道堅定的語氣,我也拗不過他,起身跑到桌案邊端起冰涼的藥碗遞給他。他不接,隻是挑眉問:“難道你不喂我?”


    被他的表情逗笑,拿起勺舀起一勺黑汁遞至他嘴邊,“真像個孩子。”


    他不與我辯,隻是一口飲盡,卻苦澀皺了皺眉,“真苦。”


    我啐道,“難不成你真要學小孩兒加糖?”說罷,又湊過一勺至他嘴邊。


    他不說話,再次飲盡。在他灼熱的目光之下,冰涼的藥汁已見底,我的雙頰早已飛紅。我不敢看他,帶著小鹿亂撞的心跑去案上放置好碗,才迴首便撞入一個結實的懷抱。衣衫窸窣那熟悉的淡香若有若無,“祈佑,早些去休息吧。”眷戀地靠在他的懷抱中,我低低地提醒著他,看他眸中隱有血絲,怕他身子支撐不住。


    “得妻若能如此,夫複何求。”低沉喑啞的嗓音滑過我的耳邊,“過些日子就該與昱軍正式交戰了,怕以後都不能再這樣抱著你。生亦同生,死亦同死。你可知這句話放在我心上多麽沉重。”


    “無須沉重,你隻需知道,馥雅一直在這兒等著你歸來。”淺淺一笑,倚在他的胸膛前細細吐出淡而堅定的話語。


    他緩緩鬆開我,牽起我的手揭簾而出,帶著我投身在漫漫飛雪之中。


    皎潔明月映白霜,勁風吹逝紅塵歌,簌簌雪聲落無痕。


    “十年了,你我之間已不比年幼,都漸入中年,心緒也沉穩許多。”他始終緊緊握著我的手,對著頭頂懸於蒼穹的明月微微而道,我不知道他想說些什麽便靜靜地與他並肩而立,任雪花飄零於身。


    聽得他繼續啟口道:“再也給不了你任何承諾,因為承諾這東西我再也給不起,也不敢給。我隻能對你承諾一句,納蘭祈佑,定不再負你。”


    輕輕吐出一口氣,與他同望皎潔的明月,“我亦不再需要承諾,承諾這東西都是方及笄的姑娘們想要的。我隻要你好好的,這便是你給我最大的承諾。”


    他突然笑出了聲,嘹亮高亢之聲響遍寂靜的雪夜,“馥雅,祈佑慶幸今生能遇見你,即便是戰死沙場,死亦無憾。”


    一月,戰鼓喧囂,號角飛揚在北疆遼闊的荒原之上,朔風冬雪彈指千關。亓宣帝帶傷上陣,揮師二十萬精兵架雲梯攻城牆,餘十萬左右夾擊對其十麵埋伏,餘二十萬駐守後方接應。戰馬飄零,聲勢如虹,亓宣帝僅支撐一個時辰,傷勢加重,小腹血流不止,在眾將簇擁下退迴軍帳,亓國士氣瞬間低落。


    三月,昱軍死守城牆,久攻不克,火光爍爍,長箭如雨。亓國攻城者死傷慘重,日連旗影血刃孤城,滿目瘡痍硝煙滾滾。


    四月,城牆自開,昱國大將李如風領十五萬大軍與之正麵對壘,烈馬如風,聲勢浩蕩。雪山動搖,大雪蔽路,雙方死傷慘重。亓軍蘇景宏大將軍手持大刀上陣殺敵,血濺銀盔,力斬千人首級,後親取昱軍李如風首級,昱軍見之喪膽,退迴城內。


    七月,紫霓萬丈幹青霄,殺氣肅穆地彌漫在荒原,亓宣帝傷愈,重披盔甲,手持長槍,坐鎮揮軍直逼昱軍,勢如破竹,銳不可當。


    十月,戰事連綿,亓軍三次於國八百裏加急調動糧草,百姓已是饑寒交迫,再無糧食可征。亓軍剩餘四十萬大軍陷入窘迫,渴飲雪,餓食樹皮,終引起內亂,亓軍戰士瘋狂地相互廝殺,飲血食肉。


    十一月,亓國被迫無奈,派展相前往昱軍與之談判,成王敗寇一決沙場。昱國允,兩方全軍出動,決戰荒原。金戈鐵馬,山河撼動,血濺皚雪屍遍野。


    十二月,亓國敗。


    至此延續近四年的亓昱之爭,終宣告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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