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迴在百鶯宮得罪了靜夫人,這一連三個月翩舞閣的奴才們受盡了六宮奴才的白眼,眾人避之唯恐不及。此刻的翩舞閣隻能用“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來形容。不知不覺,秋至,落花紅滿地,秋葉即凋零,梧桐愁幾許。


    好不容易從公公們的口中打聽到碧玉湖,位居中宮西麵,據聞那裏很邪門,常有許多不知名女屍浮於湖麵。久而久之,這也就成了一個荒蕪死寂、無人問津之地,可今夜我卻一定要來。


    磐月如馨溶溶若霜,映入平靜泛光的湖麵,湖岸旁滿目荊橫,野草叢生,密密麻麻更顯幽森。我緊握手心的小布袋,沉思片刻,吐出一口寒氣,邁步衝進這片幾乎可以將我整個身子淹沒的草叢,張開雙臂不停地拍動荊草,頓時,綠光乍現,如幽繁綠星點點,在我周圍縈繞飛舞。我的動作依舊不停,在叢中旋轉拍打,風亂了我的青絲,流蘇幾點拂於眼前又被吹散,手心略微傳來刺痛。


    綠光飄然而舞,清風宛然淡吹,搖曳、縈繞、飛舞、交錯,一切如幻然天成之美景。但此刻的我已顧不得眼前令我怦然心動之景,隻知道,我要將更多的熒火蟲召喚而出。


    還記得那次逃亡,被祈佑救起後,他將我安置在客棧內,終於能睡上安穩的一覺。可是夢中卻屢屢閃過父皇與母後慘死的一幕幕,我猝然從床上彈起,冷汗淋漓,目光迷亂。為了緩舒心中的壓抑至客棧後院閑走,望著茫茫一片草叢,內心湧現淒涼之感,忽看幾點綠光由草叢飛出,我眼光一亮,竟衝進了草叢,頓時熒光乍現,圍繞著我的身邊四散。我揚手輕輕拂過漫飛的熒火蟲,臉上露出了滄然的微笑。


    而祈佑卻不知何時來到我的身邊,我清楚地記得他對我說的話:“馥雅公主,你真的很無情!”他的突然出聲打破了當時的寧靜,擾亂了我瞬間的享受。我停下手中的動作,望著他的目光有一絲警戒。他朝我走來,雙腳踏入草叢中,驚起更多的螢火蟲,“國破雙親亡,你還有心情觀賞這群螢火蟲,笑得如此開心。”


    望著清俊雅然、神采飛揚的他,我的笑容也隨之斂去,“我在笑,並不代表不為國破而傷。”側首仰望漫天的綠光,神色縹緲,“這裏每一隻螢火蟲都代表著我的希望,希望父皇母後在天上過得安樂。”


    “你太天真。”他伸手捉住一隻螢火蟲,然後狠狠地將其捏死在手心,“螢火蟲能代表希望?那麽你求它幫你複國吧。”


    我的臉色倏然慘白一片,血色盡褪,動了動嘴角卻一個字也吐露不出來。而他俊雅溫柔的臉上透露出張狂,笑得滿是清冷,“我也曾經有過希望,但是後來我才發現,真的很愚蠢。若真想你的父皇和母後在天上安樂,就拿出你的勇氣,為他們複仇吧。”


    我苦笑一聲,收迴思緒,內心的仇恨,或許是被他勾起的吧。


    “潘玉?”一聲略帶驚奇之音於我身後叢林中響起,這不大不小的音量正好在這幽靜之處波蕩旋繞,迴音陣陣。


    我怔在原地,手中的動作、腳下的步伐也停下,一刻也不敢動,更不敢迴頭。隻聽得一陣腳步聲夾雜著寸草被折斷的聲音朝我而來,我心頭一片緊張,霍然迴首,盯著眼前突然止步的祈星,他臉上激動的笑容突然隱去,轉為迷惑、失望。“你是誰?”


    “奴婢雪海。”我低著頭盡量壓低自己的聲音。


    “連聲音都這麽像,你就是潘玉吧。”他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語氣真是驚了我一大跳,我認識的祈星沒有這麽聰明吧,難道短短四年就將他磨煉得更加成熟?“奴婢不懂您的意思。”


    他一陣輕笑,我蹙眉望著他的笑,心裏陡生寒意,他又在笑什麽。


    “你在這兒做什麽?”他突然轉移話題問我。


    “捉螢火蟲。”見他不再繼續追問下去,我的心也漸漸放下。


    他舉頭望著飛舞的螢火蟲,微微歎一聲:“我幫你。”


    錯愕地盯著他,一陣迷惑,他一個王爺什麽時候喜歡玩小孩愛幹的事啦,童心未泯?在怔忪間他已將我手中緊捏的小布袋奪過,“你去捉啊。”


    一聽他提醒我才迴神,莞爾一笑,迴首朝那綠光閃爍的螢火蟲撲去,完全放下心中的戒備,或許,隻因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又或是因為他能向我坦白心中真實的想法,即使我的容貌已不如往昔,他卻能一口叫出我的名字,而祈佑卻不能,難道這就是愛人與朋友間的不同?


    我捉了滿滿一掌心,合起再迴首走至他身邊,笑望他手中的布袋,卻見他遲遲未有反應,我拿胳膊蹭了蹭了他,“想什麽呢?把它打開啊。”


    被我一蹭他才迴神,尷尬地笑笑,再將小布袋鬆開一個小口,讓我將其全數塞進去,後又去捕捉。卻聽他的聲音再次響起,“為何捉這麽多螢火蟲?不止是因為好玩這麽簡單吧?”


    “就是因為好玩。”我頭也不迴地說道,一聲低微的歎息卻讓我停下手中的動作,不解地望著他:“為何歎氣?”


    他苦笑一聲,竟就地而坐,置身於漫漫草地。他可是位王爺,竟然全然不顧這草地上的肮髒?隻看他眼神飄忽著,隨著螢火蟲的飛舞而轉動,“小時候,我也常與哥哥、弟弟們一起捕捉螢火蟲。後來,母妃不允許我再與他們一起玩兒,她說這個宮廷除了親生母親,不可以相信任何人,就算平時對你再好的人,都很有可能在你背後捅你一刀。”借著月光,我看見他眸子深處的孤寂憂傷,如今的明貴人已經貴為太妃,難道她還未放棄想將祈星推上皇位的念頭嗎?


    “其實明太妃說的也不無道理,就如太子殿下與祈……”我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隱遁於唇中。


    “我不記得有與你說起我的身份。”他頗有深意地說道,我正著急想著該如何解釋我的失言,卻被他打斷了,“我送你迴去吧。”


    我點點頭,也不想再多作解釋,不論他看出什麽端倪,至少他未追問下去,我很感激。更慶幸,我竟會有一個這麽了解我的知己朋友。


    夜迢迢,吊影蒼波鎖窗明。花隱香,夜來驚落滿中庭。後宮祈星也不便去,隻是將我送出了中宮。


    我輕手輕腳地跑迴房中,小心地推開門,盡可能用最輕的力氣將門關好,怕吵到與我同住一寢室的南月。“你這些天常常很晚才歸。”南月的聲音倏然由身後響起,駭了我一跳。


    “有些事辦。”走至桌旁,拿起火匣點燃桌上的殘燭。頃刻間,微暗的燭光將屋子點亮。


    “辦事?貴嬪娘娘交代的?”她從床上爬起,隨手拿一件外衣披上朝我走來。


    我不語,隻是倒了一杯早已涼透的茶水,一口飲盡,洗去了我喉嚨裏的幹燥之火。她與我麵對麵地站著,也倒下一杯,卻隻是捧在手心捏握著,“真是弄不懂你,為了這個不受寵的娘娘打靜夫人,現在還為她如此奔波勞累,到頭來還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做奴才的,為主子辦事天經地義。”我放下手中的瓷杯,稍用了幾分力,與桌麵相碰發出一聲輕響。


    南月一聲輕笑,小聲附於我耳邊道:“如今的繡貴嬪是再無翻身之日,我們何不另尋投靠別的主子,謀條出路。”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我立刻出聲製止她的不敬之語。


    “在這個後宮,你若不懂依附權勢就會過得很慘。正如那日在百鶯宮,靜夫人如此譏諷繡貴嬪,她卻不敢出一聲,隻有你這個不懂事的奴才會為了她而得罪靜夫人。皇上來了,他也沒問誰是誰非就要將你拖出去杖責六十,繡貴嬪都是拚了命才保住你的小命,可見我們翩舞閣在這後宮的地位。”她一頓,轉眸淩厲地望著我,又道,“若我們有一位如靜夫人那般有權勢有地位的主子……”


    我不等她繼續往下說,立刻出聲打斷,“夠了!”


    她許是被我這一聲厲吼嚇壞,啞然地望著情緒失控的我,我也發覺自己的情緒似乎過了,平複心中的激動,暗握雙拳,“你也說了,那日貴嬪娘娘竟為了我這樣一個卑微的奴才,不惜下跪乞求皇上饒恕我的罪過。試問這樣一個好主子,我怎會拋棄她而另行高飛?”


    “愚蠢!”她用力放下手中的杯,杯中之水因她的手勁飛濺而起,幾點灑在我臉上,她的袖口也沾了不少水漬。


    翌日戌時,我又去了中宮的碧玉湖捕捉螢火蟲,祈星竟早早地在那兒等著我。他怎會料到我今日還會來?雖是疑惑重重,卻未細問,隻是與他共捕如流光閃爍飄忽的螢火蟲。草草幽歡,秋月無端,輕風微涼,暗香入襟。


    一連五日,他都陪我抓螢火蟲到體力殆盡,布袋深滿才送我離開中宮。可今夜他卻帶我去了他曾經居住的錦承殿,命人準備一桌酒菜。一壺花雕酒釀,酒香四溢撲鼻,聞著都令人心醉,四盤家常小菜,魚鱗茄子,冰糖銀耳,糟炒雞片,金銀豆腐。菜香縈繞,與酒香混在一起,引得我早已垂涎三尺。在這皇宮內能品上這一桌精致的民間小菜實屬不易,我暗自感激他的用心。


    “吃啊,還與我客氣。”他見我不動筷,就催促了一句。


    “那我不客氣了!”拿起擺放於側的湯勺盛了一勺放入口中,香甜之味由舌尖傳至所有的味蕾。當我正吃得津津有味之時,卻發現他始終未動筷,隻是靜靜地盯著我吃,害得我怪不好意思的,立刻也催促著他動筷。


    “看著你吃,真是種享受。”他帶著親切的笑容,如水透澈。


    我將筷尖置於唇齒間一怔,後轉為淡笑,“聽你說話,也是種享受。”


    一時,我們無言相望,淡然一笑,同時舉杯相碰,清脆的聲響敲打在我的心頭。飲下一口酒,喉嚨中火辣辣的不適,立刻夾起幾片雞片放入嘴裏細嚼。側首望著窗外的夜空,磐月慘淡,冉冉懸空俯視蒼穹。我不禁扯開嗓子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我與他又對飲上幾杯,很久,沒有喝得如此盡興了,“能與之結為莫逆知心之交,無關風月,乃我之幸。”此刻的我雖有醉態,神智卻很清醒。


    “既你已認定我為莫逆之交,那我問你一件事,要如實相告。”他盯著我半晌,似乎作了什麽決定,終於開口了,“你是潘玉。”


    “對,我是。”絲毫沒有猶豫,脫口而出,再看看他的表情,很平靜,顯然他很早就料到我的身份了。我勾起淡笑,也問:“既我如實相告,你能否對我坦誠相待?皇位,依舊是你的夙願?”


    “是,從未放棄過。”他亦如當年在軍帳內,肯定地對我交代著,無欺瞞,“皇上……納蘭祈佑,是否你心之所愛?”


    他的這個問題讓我的笑容一僵,隨即斂去,他……如何得知我與祈佑之事?良久我都未出一語,隻是為自己斟上一杯酒一飲而盡,未盡興,又是一杯。連續五杯,直到祈星按住我置於壺上的手,阻止我繼續喝下去,方終止。


    他說:“既你不願相告,我也不強你所難。”


    我一直低著頭,凝望手中緊捏著的酒杯,而杯底早已見空,我一聲苦笑,“是的,我愛他。”


    當我再次醒來之時已是第二日的晌午,日上三竿,驕陽似火。我揉著昏沉的太陽穴,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簾,正對上一雙關切擔憂的水眸。我的思想還未反應過來,她就小心地扶著我倚上睡枕,“終於醒了?”


    “娘娘,您怎麽在這兒?”我的喉嚨幹澀,說出來的聲音都是有氣無力的。


    “今早沒見你來伺候,問起南月才知道你宿醉未醒,故前來看看。”她的聲音輕柔如水,讓我漸漸沉重的心也放下。


    我再望望雲珠身後的南月,奇怪之餘就開口詢問:“昨夜……我怎麽迴來的?”


    “晉南王的侍衛將你送迴來的。”她的表情古怪,我心中的疑惑更深,難道我昨夜很失態?努力迴想著昨夜發生的事,卻始終無法記起,不會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又或是酒後亂性?


    “雪海,你與晉南王認識?”雲珠的眼中也出現了疑慮。


    “不是啦,我無意中碰見他……後與他喝了兩杯。”我絲毫沒底氣地解釋著,這就是貪杯的下場,以後再也不喝那麽多了。“對了,娘娘您今日可有服藥?”我立刻轉移著話題。


    “一個時辰前已服下。對了,你這個方子還挺管用,連續服了兩個月,這疤痕雖依舊可見,卻已無隱痛,更沒以往那麽駭人。”她欣喜地撫上左頰那塊刺目驚心的疤痕。


    “娘娘若堅持繼續服食此藥,所有的隱痛都會消失的。”這個方子正是當年那位神醫開給我的藥方,雖說是為我重新易了一張臉,但隱於臉下的疤痕卻時常隱隱作痛,折磨得我身心痛楚。直到神醫研究出一個藥方,我持續喝了半年,疼痛根除。所以我就想,雖然雲珠的臉受傷多年,但此藥方若用在雲珠臉上應該也會見效,所以鬥膽一試。果不其然,不止她的疼痛消失,就連疤痕上的血黑之色也漸褪,真不愧為天下第一神醫所開之方。


    “那我臉上的疤痕……”她期待地凝視著我。


    我輕輕搖頭,若此藥真能驅除這駭目之痕,當初他就不會為我換臉。她略微有些失望地垮下雙肩,不過很快就平複下來,扯出笑容道:“你的事辦得如何?”


    我不說話,隻是望望依舊立於其後的南月,南月一對上我的目光,了然地福身道:“奴婢去為娘娘準備午膳。”


    待南月退下後,我才放下戒備,輕附在她耳邊低語:“十日後的中秋之夜……”


    七日後我又去了中宮的碧玉湖,我希望能碰見祈星,有很重要的事要請他幫忙。天映水,秋已半,夜稀愁,幕輕風,盡消瘦。如今螢火蟲已漸漸稀少,隻是偶爾驚了荊條叢中會從裏邊飛出三兩隻,於此幽暗寂寥之處略顯驚豔。


    我越過草叢,坐於湖岸邊,雙腳懸空而輕揚,時而將平靜的水麵拂漾出一圈圈水波。自上迴在錦承殿內喝醉到如今,我都未再來此,我隻是擔心那日的醉酒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畢竟後麵的事我全不記得了。


    仰望漆黑的夜空,竟沒有新月。過兩日就是中秋,難道月亮也不願意出現在這孤寂無情的紅牆高瓦中嗎?


    “我以為你在躲我。”是祈星戲謔的聲音,我很驚訝,我根本沒有抱多大希望他會來此。他堂堂王爺哪有那麽多空閑之時來這荒無人煙的地方閑逛?


    側首望著他與我並肩坐下,不自覺露出點尷尬之色,“那天晚上……我是不是很失態?”


    他低頭凝望水麵,聲音伴隨著輕笑而逸出口,“讓我見識到不一樣的你。”


    我靜靜地考量他這句話的真實含義,他又開口了,“說吧,有什麽事找我。”


    我一聲低笑,他還真了解我,就料到我來找他是有事求他幫忙。既然他都已經猜到,那我也不拐彎抹角了,從衣襟內取出一張已折疊成方形的箋紙遞給他,“想要你將這個在中秋之日交給皇上。”


    他接過,攤開細瞧,由於天色無光,他要靠很近才能看清,“落香散盡複空杳,夢斷姿雅臨未泉。”


    他淺吟完就將其收入懷中,爽快地答應下來:“沒問題。”他一如四年前,對於我的所作所為不多問隻字片語。


    突然,幾點雨水打在我臉上,我望望天空,“下雨啦!”難怪今夜月蔽雲遮,空氣沉鬱,原來是大雨將至的前兆。


    我與他立刻離開碧玉湖,衝至迴廊避雨。幸好雨不是特別大,我們也跑得及時,隻是濕了我額前的流蘇。才站一會兒,雨卻越發下得大,似乎沒有停下的意思。


    秋雨拂盡寒葉殘,滿院落紅香斂去。一時間我們竟無言相對,並肩立於長廊邊緣望紛紛雨水拍打在泥土間,飛濺至我們的衣角邊。


    “皇兄?剛去向母妃問安,聽她說你早就迴府,怎麽還會在此?”說話的是朝我們迎麵走來的靈月公主,她一襲紫衣鳳錦緞裁剪的百褶裙,頭頂飛月流風髻,珠翠首飾金光閃閃耀全身。她身後站著的卻是多月未見,於我有救命之恩的韓冥,一身黑衣風袍,烏黑的發絲全由一條金縷龍綢帶綁於腦後,不失貴氣。


    他看見我時,臉帶驚訝之色,卻又礙於旁人未出聲詢問,我則是平靜地向他們行禮。


    “皇兄,你什麽時候對這樣的小宮女有興趣了?”靈月公主的眼光在我臉上徘徊片刻,“生得倒還算水靈乖巧,隻不過……合你口味?”話語中充斥著玩笑之氣。


    “靈月,別瞎胡鬧。”祈星的聲音多了幾分淩厲。


    她不但沒因祈星的話而收斂,反而繼續向我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哪個宮的奴才?我向你們主子討要了你怎樣?”


    “她叫雪海,翩舞閣繡貴嬪身邊的丫頭。”祈星沒有反駁她,隻是將我的身份告知於她,我還在奇怪他的聲音為何多了幾分警示之意,就發現靈月的臉色變了。


    “繡貴嬪?”聲音一個轉調,格外嚴肅,卻又暗藏幾分淩厲,這是為何?難道雲珠在這後宮真的已成為眾矢之的?


    “好了,靈月。”祈星的聲音落下,此長廊又轉為一片安靜,各懷心事,氣氛開始變詭異。在提到雲珠後,靈月就不說話了,這其中定然有原因,我一定要弄清楚,才能保雲珠在後宮安然生存下去。但眼前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讓皇上寵幸雲珠,這才是確保她安危的保命符。


    中秋佳節,秋高氣爽,和煦風布暖。雖早就聽聞奴才們說起,皇上今日會與靜夫人共度,任何人都不許滋擾,我與雲珠卻還是早早就至未泉殿的庭院內等待著皇上的駕臨。雲珠很緊張,交握的雙手緊緊扣在一起,關節泛白,無一絲血色。這樣的她我還是第一次見,從何時起祈佑在她心中的地位竟如此根深蒂固?


    我望著身後那扇緊閉著的門,迴憶如泉湧入腦海,就在裏麵,他說過,要我做他名正言順的妻子。我與他之間的感情也僅有一句縹緲的承諾而已。今日所做之舉,不僅為雲珠,更為想確定如今的馥雅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夜幕低垂,筱牆蘚階蛩切,明月如盤懸於蒼穹睥睨天下萬物。我累了,孤坐廊前凝月,影子漸長遞寒,風飄袂。而雲珠則呆呆地站在庭院中央,凝眸而望,眼中的光彩由最初的期待轉為黯淡失望,可她依舊癡癡凝望。


    他,真的不來了嗎?還是祈星未將那句詩交於他手中?又或是他根本沒看懂其中之意?


    “雪海,我們……”雲珠收迴視線,望著我,似乎已經放棄了。


    “皇上駕到——”一聲高亢的吆喝打破了這哀傷的氣氛,我與雲珠跪下行禮,他淡淡地掃了我們一眼,揮手示意我們平身。


    “落香散盡複空杳,夢斷姿雅臨未泉。”他將我寫在箋紙上的話念了出口,“你大費周章地請朕來此是何目的?”


    “皇上,您與娘娘進屋談吧。”我立刻出聲插了進去,現在的雲珠說再多都是枉然,隻有進了那間屋子才能繼續說下去。


    他倏然側首用犀利的眸子盯著我半晌,終究還是收迴目光,將深邃失望的目光轉向雲珠,“有什麽話就在這兒說,靜夫人在等朕。”


    “皇上,夜寒露重,請先進屋吧。”她輕聲細語地懇求著。


    他深吸一口氣,沉思片刻,終是移步朝屋前走去。我小跑至前,為其開門。“吱——”一聲輕響傳遍空寂之庭。屋子內綠光乍現,原本暗然之地卻已縈繞著漫天螢火蟲,若隱若現,忽明忽暗。


    祈佑驚訝地踏進門檻,眼眸一眨不眨地盯著四周,也不知在想什麽。雲珠緊隨其後而入,幾隻螢火蟲由門內飛出,仿佛得到自由,漫漫朝上方飛舞向遠方,最後隱遁而去。


    “皇上,這滿屋的螢火蟲是娘娘連日來耗盡心力捕捉而來,每一隻都代表她的一個願望,希望她的姐姐在天上能過得幸福快樂。”我的聲音雖小,可卻字字鏗鏘有力。


    “姐姐……?”他收迴被此景震撼的眸子,迴首深望了我一眼。再看雲珠,可以清楚地瞧見他的眸子已無初時的漠然。


    雲珠用力點頭,“在臣妾心中早已將姑娘當做親姐姐,今日乃中秋團圓之夜,臣妾怕姐姐一個人太孤單,故請皇上前來此處,欲與您共同陪伴姐姐度過今夜,讓她知道,還有人正在惦念著她,從未忘記過。”她的聲音哽咽,帶著哭腔。


    望著祈佑的目光由驚訝轉為哀傷,我小步後退,順手將門輕輕關上,給他們一個安靜獨處的機會。門一絲絲地相掩,最後緊閉,阻絕了我與祈佑。我的手指深深地掐進赤紅朱木門,為什麽,我的心要痛?裏麵那個是我妹妹,不可以,怎麽可以痛。這是我欠她的,既然欠了,就該還的。


    鬆開緊掐的雙手,轉身欲離開,卻隱隱聽見裏麵傳來雲珠的聲音,“皇上,就讓臣妾代替姐姐來愛您。”


    我笑了,苦澀之淚卻從眼角滑落。對,就讓她來代替我愛你,我相信,她做得絕對會比我好,我放手了,納蘭祈佑,我徹底放手了。


    湖光煙靄中,風勁落紅如剪,爽氣颯秋,蕭瑟西風滿院殘。


    我倚坐在未泉宮門外冰涼的石階上。我不敢在庭院繼續待下去,我怕自己會控製不住而衝進去,雙拳緊握,指尖深深掐進手心,卻感覺不到疼痛。曾經我以為自己會不在乎,我以為可以很大方地笑看他們恩愛甜蜜,然而我卻錯了,錯得離譜。


    今日我證實了一件事,祈佑依舊愛著我,從來沒有變過。我本該開心的,可是我卻開心不起來。天下最讓人肝腸寸斷的事,不是上窮碧落,不是兩處茫茫,而是我就站在你麵前,你卻認不出我。


    “問世間情為何物……”


    原本的思緒因這一句話而迴神,迷茫地望著倚在我對麵高牆邊的韓冥。“這麽俗的詩你也拿出來念。”輕哼伴著輕笑,我狠狠地頂了他一句。


    “那我該說些什麽?這個世上隻有月光是最幹淨的?”他仰望明月,輕笑而語,再見他,卻發現,原來他的臉上多出了許多滄桑,這幾個月,他過得不好嗎?


    我隻是怔怔地盯著他,沒有說話,他收迴目光,瞅著我,正好對上我的目光,“當我聽周圍的孩子說起,你被官兵征召進宮了,我就沒想過要再找你。因為我知道,以你的才智,完全可以躲過此劫,而你卻進來了,唯一可以解釋的就是,你自願而來,你還是放不下他。”他的目光幾乎要將我看穿,“可是今日,你卻將自己最愛的人推到繡貴嬪身邊去,這就是你進宮的真實目的?”


    我依舊不語,淡漠地望著他,但是我的心早就因他的話而崩潰。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大哭一場,但是我不能。曾經,即使再疼,再苦,我都不會哭出聲,我不可以。


    “你是膽怯,所以不敢與他相認,你怕自己這張臉他會厭惡是嗎?”他的聲聲質問抨擊到我的痛處,我大聲否認,“不是!”


    他突然衝上前,抓住我的手腕,“好,那我現在就帶你去見他,親口告訴他,你就是潘玉。”


    “不要……”我立刻想甩開他的手,可是他握得很緊,我無法甩開,可是我仍用力掙紮,感覺手腕都要脫臼,疼痛錐心而襲全身。


    他見我瘋狂地掙紮,立刻鬆開了我的手,我狠狠地跌坐在地上,雙手撐在地麵,眼淚悄悄地滑過,滴至手背、地麵。“是,我懦弱,我愚蠢,可是這就是我,那又怎樣?”


    他蹲下身子,伸手撫過我臉上的淚痕,“對不起!”


    “在他心中,我早就已經死了。既然他已認定我死,為何又要重新出現在他麵前?就算出現了又能怎樣,我這張臉下,有多麽醜陋……他身為一國之君,怎能要這樣一個女子為妃……況且……”況且,我還是夏國逃亡的公主,若我的身份被揭穿,那祈佑當初對太子的陰謀就昭然若揭。


    他突然將我揉進懷中,我驚訝地望著他,想掙紮出來。他卻用了更大的力氣將我摟在懷中,用很平靜的語氣說:“容貌,並不是全部,在我心中,你永遠貌若天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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