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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雲:風咽密雲旋,雪肥馬蹄淺,酥手描今古,紅顏施亂環。


    看官休道,隻有個連環之計,不曾聞亂環之策,莫非胡謅?又莫非,武子昔年,也有三十七計遺留,而眾人不知耶?


    卻不知,這連環,倘若不以規矩用了,亂糟糟恰似個沒頭緒的,冷眼瞧來,便是一個亂字,偏生厲害的緊。那連環計,於它也有些親戚關係,自彼內裏掐了要緊,將個外間,一把火掀亂來,坐看風雲,隻待彼入轂中。


    閑話休提,正文待表,第二日一早,山裏來的風,愈發凜冽,將那新推的窗欞,唿啦啦扯地生疼,隻聽風聲,怎知院落裏?


    趙楚起時,崔念奴果真是困乏緊了,將被窩團住,貓一般兀自不醒,吐納均勻,麵子上漸漸多了血色,隻看她沉睡,憔悴裏,自有安詳寧和。


    躡躡出了屋,隻開門時,入手甚沉,使個力氣微微搖晃,門檻外那雪層蜂擁而入,原來竟將門板都閉了。


    及開了,趙楚順眼望去,禁不住讚道:“好雪,好大雪!”


    隻見屋頂上,彤雲徘徊,樹梢裏,積冷千萬丈,這天地之間,再不看別有物事,便隻那灰蒙蒙白茫茫聯袂接踵也似雪片,鋪天蓋地,落地時,沙沙有聲,那院落裏石碌碡,早為蓋了,渾然不見。


    抖起手腳,那冷風挾了雪湯迎麵打來,不及防備,果然是個麵罩寒霜,趙楚心神開闊,聽董薛兩個隻在裏間咕噥,迴頭又去躺了,也不幫他搬開積雪,將牆腳裏一條哨棒持著,望定一團落雪徑直挑來,自是無聲,那棍梢的勁風,激蕩開大雪,逆著寒風往遠處刺入,嗚咽大作。


    這大雪,譬如暴雨,趙楚發了性子,將那哨棒舞弄,雙足漸漸踏出一方冰鏡,棍梢都是水滴,雪片卻再不能落入,翻騰滾滾,好生快活。


    隻在外間有燒火聲,他方住了手,將那棍子丟開,取了熱水迴來,又往廚下要了冷肉溫酒,看那跑堂的著實不是個伺候的架勢,又將後院裏柴火,撿幹的往火炕下丟許多,升了火盆,自在用過。


    崔念奴起身時,已又堪堪及晌午時候,見趙楚侍弄,也便欣然受了,將個發絲綰住,披了棉衣再來窗前眺望,冷風乍入,當不住寒顫急忙關上,慵聲道:“果然好大雪,趕路不能,大郎有甚麽好計較?”


    趙楚奇道:“大雪天,正好歇腳,又要甚麽計較,大雪封山,官道早為掩埋,那廝們兩個,死活不肯上路,安心待他晴了不遲。”


    崔念奴容顏秀美,方將將起身,修頸一片雪白,將窗外盡都比了下去,又她慵聲懶調,黏糯蕩人心魄,趙楚如今也敢坦然待她,卻擋不住這等美媚,急忙掉轉頭去。


    崔念奴笑吟吟又湊近了些,昨日清洗,不知她使的甚麽手段,一身清香,嗅之難忘,如二八佳人在懷,那一縷發絲,輕輕蕩在明珠耳下,那修頸也似能倒影,愈發有色,看趙楚嗔而轉身似是怪她,吃吃笑道:“趕路許多日子,腰也僵了,手也軟了,啊呀,也挽不起棉衣,綰不得頭發,當真好生惱人,蓬頭垢麵,大郎見也嫌棄。”


    她那發絲,便在趙楚鬢間掃過,好一似爛漫的杏花輕輕撓過,隻一下,便要酥了,心也麻了,有個唱詞裏說得好,道是欲行田,欲行田,老牛催催遲沿沿,隻看日頭也三竿,咦!莫不是更也閏了?怕也非病體纏綿!原來這不是,那不是,奈何一個**,羅紗帳裏藕臂挽,嬌怯怯妾無力氣,郎也流連。


    趙楚迴頭,惱恨瞪她,崔念奴作楚楚模樣,小意兒委屈,將些酒肉,隨意拈了,肉紅唇色,皓齒玉排,笑吟吟嫋娜如風扶柳枝,輕慢慢又上了炕頭去,除個羅襪,又是那豔豔的精致,待媚眼兒掃來,將個趙楚瞧得口也幹燥,眼冒金星。


    崔念奴又作那少女姿態,無膽見人似,將那纖足,忙忙要往被窩裏藏,慌亂間欲語還休,那屋子,滿堂春一般。


    待她收攏,將棉被裹了身子,便又是個端莊俏麗的丫頭,眉眼觀心,瓊鼻微皺,嬌憨不似作偽。


    趙楚按捺不得,急忙要往外去,不忘罵道:“當真是個妖精!”


    崔念奴撇嘴,壓住了鼻音道:“哪裏敢會?趙大郎心如鐵石,便是那山裏的千萬年狐仙狐女,見了也盡管一刀砍去,奴奴怎能。”


    那狐狸,早先便是圖騰瑞獸,及至後來,以其媚而帝王者行-淫祀勾當,漸漸削了它祭祀身份,勾欄裏方作個榜樣處處學來。不見東漢趙曄“吳楚春秋”中有個“越王無餘外傳”,當中便有個九尾的白狐,彼時尚作男女情愛的圖騰來拜。


    趙楚方出門,又為她一言喚迴,不待解釋,崔念奴忽而轉顏笑道:“是了,是了,奴奴自是知你,何必分辨?寧你愁眉不展,引個頑笑,便你當真。”


    趙楚想想,迴身來坐她身側,將那刀削似雙肩扳轉,細細綰她長發,道:“總是要天長日久的,怎願壞你向往?憐也不假,卻更多了敬愛,不慮你心內牽結,奈何如此?”


    崔念奴陡然果然僵硬,試探往後靠了些,似青鬆立於山前,心內穩妥,忽又悶聲問他:“綰發好是手熟,便是師師教你?抑或定是青鸞紅萼,她都是清白的,獨獨奴奴命苦。”


    趙楚不說她下句,隻笑,道:“果真癡呆,如今為綰發的,是誰?”


    崔念奴方微微緩了心思,畢竟怎生個計較,便不得而知。


    晌午送了飯菜來,精致不耐,似一口鍋裏煮出分來,往窗外去看,燕青那廂裏,也是同色的菜肴,趙楚再聽董薛二人動靜,早往後廚,自去尋他吃喝。


    崔念奴低聲道:“那幾個漢子,便是皇城司的,多半認得奴奴,大郎平日除卻玉香樓不曾往去,他幾個知你,你卻認不得他。”


    趙楚吃驚道:“果然皇城司裏來的?他那裏,勾當的都是邏卒察子,祖製不得出京,竟敢往大名府來?”


    崔念奴冷笑,道:“把這個天子,慣許風流,作個瓜田李下的勾當,旁人不及,他隻須自行快活了,哪管這許多?悄悄支幾個人來,隻須手腳利落早早迴歸,近侍不講,誰知?”


    近侍,以楊戩為頭,都是趙佶心思裏的人,他哪裏肯為人言,倘若發落皇城司的來,趙楚料想不及,旁人更不能當。


    崔念奴又道:“隻那婦人,奴奴聽她口音,大名府的委實不錯,上下答應,君臣勾結,便在梁世傑的轄內,果然做好大事!”


    趙楚奇道:“你怎知果然是梁世傑勾當?把著蔡太師在,他竟敢與高俅有眉眼?”


    崔念奴道:“這些個當官的,說甚麽父子君臣?大郎不見那忤逆的,都是賢良忠孝名揚;放著阿諛奉承的,欺下瞞上霸占朝綱?人說,當官三尺三,頭頂無青天,一撥兒的牆頭草,蔡太師能抬舉女婿作個留守司,天家更能發落他入相外使,眼見丈人門上不是好,梁世傑肯隨蔡太師致仕養老?”


    又道:“休見他蔡太師有些手段,勾當牽連,別的也不講,隻個花石綱,又將個鹽茶搜刮,名為因襲變法,實則中飽府庫疲敝民生,可謂何來?”


    趙楚點頭道:“花石綱委實害人,隻說家有閑錢的,傾家蕩產,家徒四壁的,舉身赴海,著實是個害民的勾當,隻取悅了當官的。隻是那鹽茶改法,又鑄十大錢,俺也素聞,隻看與王荊公一脈相承,如何不好?”


    崔念奴歎道:“奴奴隻是個勾欄裏的婦人,說也不來終究哪裏不好,不行吏治,便是飽了府庫,所謂富國而貧農。都說當官好,果真哪裏好?無非富貴榮華而已,這變革的法子,本則憑著他,又須防著他,畢竟又奪當官的孝敬來路,如何肯依?法,自是當變,不變亡國,變而亡民心,得失計較,奴奴也是不知的。”


    趙楚皺眉,方此時,心內果真以同代的心思琢磨本是冷硬文字中的人,本都說變法好,不好,究竟都在何處,歸結如牛毛,總覺誰人也說不來。又說,那等人物又好,又不好,究竟怎生個好與不好法,也是含糊。


    崔念奴見識,語下自有奇妙,更兼她本色的時代之人,趙楚不覺言之十分偏頗,卻想果真有理,便銘記此事,道:“方驚悟,你念奴此時代心思,琢磨這等人物,方是最有道理。”


    崔念奴奇道:“甚麽道理,奴奴聽著,隻覺含糊?”


    趙楚失笑,點她鼻尖,道:“無事,心有所思而已,都是些枯燥繁瑣,說來倒要你擔心――時候尚早,左右無事,待我取些酒菜來,好說一會子話。”


    崔念奴見他不提那大名府的婦人,也不自提,心裏尋思計較,眸光驀然冷漠,自語道:“無非到頭來你自家須殺人滅口,既敢同來,便該有喪命心思,拿這婦人耍個把戲――隻怕他不喜!”


    驀然,崔念奴陡然念起一人,神色一緊,一拍額頭道:“好個膽懸的,怎地將她都忘了,這婦子,隻怕梁世傑顧及無暇,正是那蜂針毒了心的安排!”


    左右隻是自責,要於趙楚說個明白,卻等半晌,不見趙楚歸來,崔念奴心下擔憂,要往風雪裏趕去外頭探看,方掀開棉簾兒,隻聽外頭叫嚷,亂糟糟好一似十數人來,大吃一驚,看看董薛兩個鑽出門來也是麵有憂色,方暗暗安心,急忙要趕出來瞧,趙楚與燕青兩個,並肩自外間踏進門來到了小院。


    外頭一人高聲喝罵:“把你些扒皮抽筋死了才甘心的潑才,大雪裏隻好說鳥射些獵物,平白冷冷地打一迴滾,休說個獵物,若非看你這廝們平日侍奉有三分忠心,便在這鳥村店裏,三拳兩腳結果了都去!”


    燕青隨從,有避之不及走得慢了,那人又罵:“爺爺自在教訓幾個體貼的潑才,你這廝們,莫非要於他開脫?”


    那隨從忙忙退了進門來,白駒過隙般,崔念奴隻見外頭堂子裏,一個錦衣的渾漢子,絳袍銀帶,體魄雄偉,手裏一把大弓,將幾個下人打扮的狠命抽打,跑堂的並那婦子,遠遠勸著不敢阻攔。


    燕青搖搖頭,艾聲苦笑:“這廝,大名府裏一等一的渾人,有個大號喚作天高三尺三,百姓怕他權勢,背地裏暗暗喚作呆霸王,姓朱名扶齡,尋常官府,那也得罪不得。”


    言畢,燕青又瞧崔念奴,勸道:“好歹莫教那廝們見著,貪財好色,大名府無他做不來的手段。”


    趙楚謝了燕青,攜了崔念奴進了屋去,一言不發,似有計較。


    崔念奴俏臉蒼白,趙楚看了,知她心思玲瓏敏捷,隻怕又往不好的想了,便將她強迫臥在了炕頭,責道:“小心思莫要發作,我心內看你,果然寶貝一樣,那等事,怎肯行來?”


    崔念奴啊地一聲,以她性子,竟鑽入被窩之內,半晌不敢探頭,那雙頰上,貼了熱鍋一般,一顆心髒,天塌山崩似地,卻有個熱熱的逆流,自舌尖往心窩子裏趟入,俱都迸發出兩行淚來,再也言語不得。


    趙楚將手頭上酒菜往炕頭裏置了,輕道:“待去見見,這廝既是個無法無天的,好歹董薛慫恿,店家激發,傷你,不若我便死了。”


    待他走出,崔念奴方緊緊地起身來,手拂亂發,驀然一笑,拊掌道:“正有個不講理的,卻教你啞口無言,看有甚麽手段,還敢追來?”


    猩舌輕探,修行千年的蛇妖芯子一般,嘶嘶作響,崔念奴低聲道:“郎以真心待我,奴便以心腹待郎,便是說奴奴喪盡天良,那也顧不得許多了,大名府,便是個龍潭虎穴,也教你天翻地覆,好教大郎早早脫出了籠樊,海闊天空去也$淫蕩小說http://.shubao2/ss12/1.html</a>!”


    正是,紅酥手,殺人的酒,一念起落鬼見愁,恨天怨地歎不休,萬人至死不能知,奴奴也能比管樂,也能歃血染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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